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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 请召见辅臣隆泰交疏
题为欣逢元旦召见辅臣，中外人心大快，仰恳圣明时赐召见，以隆泰交，以光盛治事
臣以簿书外吏，荷蒙皇上拔置谏垣，责之论列。臣受职以来，昕夕兢兢，图所以仰答圣恩于万一，而未有当也。顷者恭遇皇上元旦之晨，特进辅臣于内庭，其一时情意之洽，谟谋之密，臣不能悉其曲折。第见中外臣民欢腾鼓舞，欣欣然喜色相告，莫不举手加额，诵千载之一遇，辇毂之人心若此。自是而播之郡国，扬之海隅，其快又不知当何如矣！
夫皇上之召见也，天颜之霁不逾数刻，温纶之发不过数语，而人心若此，盖皇上一念之精意所为，潜驱默孚者固自超于形迹之外也。倘推所召见于元旦者，不时召对辅臣于平台暖阁之中，相与剖决紧要章奏，商榷军国机宜，要以情意浃洽，不拘拘于形迹为主，臣以为有六益焉。
盖皇上之精神与臣工之精神常相流通，一念少弛即臣工多玩愒之习，一念少振即臣工多兢业之怀，其机相感召捷于桴鼓。迩皇上以圣体违和，朝讲稀御，中外人心不无偷惰怠荒。虽皇上屡有尽心职业之逾，而风励无自，空言固不能使之惕也。惟时一召见辅臣，则人知皇上之注精化理，将凛然各相淬励奋迅之不暇，孰敢偷惰、孰敢怠荒？即日肃鸣鞭之仪，时修讲筵之典，臣犹以为不饬于此矣。是一召见而即有以振中外之心，益之一也。
内外之势如隔九阍，宫闱所传易至失实。迩惟皇上深居大内，起居不闻于外也，以故无忌者得造为讹谈，漏播中外，以致人心惶惑，甚至形之奏牍，触忤圣怒。即以皇储之名分昭然，我皇上立储“以长幼为序”之谕传示已久，而人情犹不能无疑也。惟自元旦出见皇储，面谕辅臣，而后中外之心洞然始定。盖上下间隔，其弊一至于此。倘时一召见辅臣，则圣躬之起居日闻于外，而民臣获闻皇上之言，如见皇上之心。即有妄诞虚传，其孰从而信之？是一召见而即有以释中外之疑，益之二也。
我皇上威侔雷霆，明并日月，内监之臣凛凛救过不暇，计或不敢肆为遏抑。因迩者圣躬未安，诸司章奏间多停阁，论者不无壅蔽之虑，盖亦防微杜渐之意也。倘时一召见辅臣，则奏牍之中，事涉疑难者皇上得以面为咨询，间未批发者辅臣得以面为陈请，抑过之患何自而生？是一召见而即有以通中外之壅蔽，益之三也。
臣工之议论所以纷纷无定者，起于皇上与辅臣情意间隔，每事不得面相谋议。皇上重心膂之寄，业以公论付之辅臣，辅臣避前辙之嫌，又以独断听之皇上。两相委而莫决，以致是非可否混淆莫辨。奏牍烦琐，即皇上穷日之力以览，而不能周也。倘时一召见辅臣，则辅臣造膝而筹，皇上倾心而听，是非立剖，不至眩于两歧；可否立断，不至惑于互执，臣下之异议将不禁而自息矣。是一召见而即有以省臣工之奏牍，益之四也。
且人臣事君犹子事父母，父母偶尔未安，为子者必为之省晨昏、侍医药，其心惴惴不能自安，盖子职宜尔也。我皇上之违和已阅再岁，即近者庙享之对越，两宫之定省，胥不能亲。而屡旨所称动火，所称眩晕，所称软弱、饮食尚废诸状，至今尚未睹瘳愈之期也。乃其起居动息，外庭曾不得与闻，诸大臣曾不得与知，即臣子之心何以自安，于子事父母之义何居也？惟时一召见辅臣，则皇上之起居动息，臣子常得闻之，而心亦可藉是以少安。是一召见而即有以慰中外之望，益之五也。
至于人君葆养精神，莫要于在宫闱之时少，在外庭之时多；亲官侍宫妾之时少，亲贤人君子之时多。盖缘宫闱之中，居处食息，罔非恣欲之地；左右前后，罔非导欲之人。目有所触，即意不能无动，意有所动，则神不能无损。皇上静摄大内已再逾岁，而圣躬诸恙竟未闻瘳愈，是其验已。诚时一召见辅臣，则启沃日多，嗜欲日减，将圣志日见清明，圣躬日见坚固，朝讲之期可以渐而复。是一召见而即可以为调摄之助，益之六也。
臣又尝稽我朝列圣所以致重熙累洽之盛治者，无不以召对为盛举。若宣宗之于杨士奇、杨荣，孝宗之于刘健、李东阳、谢迁，世宗之于张孚敬、李时，或在平台或在暖阁，君臣鱼水之欢至，当时侈为盛事，后世播为美谈。臣则以为列圣之召对，在朝讲常御之日，尚可为希阔之遇；若皇上之召对，在朝讲久辍之际尤当为吃紧之图。盖朝讲在外庭，诚非未安之。圣躬所能常御而召对在便殿，即圣躬尚尔违和，固亦不嫌于时举也。进而广之。推所以召见辅臣者召见部院诸大臣，则大臣各得面罄其所见，而忠益弘；推所以召见大臣者召见讲读、谏议诸臣，则诸臣各得面抒其所得，而论思愈广，将万世治安之庆亦不出此而得之。然不过即皇上之已行于元旦者，一推广之非难事也。臣一念愚衷，实不胜惓惓为皇上望。惟圣明俯赐鉴纳，臣无任陨越俟命之至。
缘系欣逢元旦召见辅臣，中外人心大快，仰恳圣明时赐召见，以隆泰交，以光盛治事理，未敢擅便，谨题请旨。
万历十八年正月初十日具题
（ 二 ） 直陈修省急务疏
题为披历愚衷，直陈修省急务，仰恳圣明采纳，以图消弭，以光盛德大业事
臣惟灾异之来，天心所以仁爱人君也。故尧水汤旱，即圣世不免，而所以能反灾为祥、化异为顺，卒无病于雍熙大和之治者，则以当时之应天者以实不以文，而消弭之道得也。盖人君应天之文，常在诏告语言之间；而人君应天之实，不出躬行践履之际。文至而实不至，即日讲钦恤、时勤祭告，尤无当于天心之感格也。
臣待罪该科，顷见四方灾异频仍，报无虚日，不胜杞人之忧。乃皇上屡涣纶音，引咎于感格之无方，遣官分祷。仍谕令慎刑狱、恤冤抑，共图实政，以回天变，即尧汤自警自责之心不切于此矣。行见天心可格，和气可致，臣复何言？第臣一念葵藿之愚，则谓当今修省之急务，尤有进于此者。谨不避忌讳为皇上陈之，惟皇上少垂察焉。
一曰平圣情以迓天和。夫天人之际，虽若邈乎不相及，乃其气则常相流通，况皇上为天之宗子，其一动静、一呼吸与天相感，尤不啻形影之随，桴鼓之应也。
臣闻皇上静摄以来，圣情过躁，左右服役之人偶有不当指使者，多至重触圣怒。宫禁邃密，所传即未必皆实。然中外流闻日甚一日，谓尽系讹诞而无以致之？臣又不能无疑也。
夫今天下囹圄之囚，皆有罪而自罹法网者也。在内者评审于法司，在外者驳鞫于抚按，一狱之成动经数人、历数年而后定，何至大有冤滥？皇上顷因灾变，特颁敕谕，犹欲虚心鞫审以迓和气，况以无知之左右？而特以指使过误，时令摧折于雷霆之下，皇上宁忍之乎？勤思乎四海九州之远，于罪无可生者，尚委曲以求其生；苛责于宫闱服役之近，于罪无可死者，乃秦越以视其死，臣固知皇上之必不忍也。特以圣躬失调，屡闻圣谕，谓由心肝二经之火。肝主于怒，而火炎上而难制，或圣情之不得其平，而圣心亦有不自觉者。然有一于此，仰干上天之和，又不啻犴狴之菀结已也。且语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解之者谓为妇寺之属。今皇上所日临莅者非其人乎，而倏而远之又倏而用之？彼之所以戴皇上者不胜其所以畏皇上者，积畏成怨、积怨成愤，坐令肘掖之侧有携贰之心，无论非所以召天和，恐亦非所以杜隐患矣。《诗》咏文王曰：“雍雍在宫。”言和之至也。伏望皇上体文王之所以在宫者御宫闱，宁天复地载以为恩，宁藏疾纳污以为度，惩忿窒怒养以中和？斯协气融洽，群情欣戴，感召天心莫急于此。是修省第一务也。
一曰公圣断以苏滞狱。臣闻孝妇含冤三年不雨，匹夫结愤六月飞霜。以愚夫妇之贱而感应且捷于影响，况朝廷之命臣乎？
往李材、刘天奉以首功不实，皇上径援官员说谎禁例，坐之幽系者二年余矣。顷因夷使入贡吐露情实，而皇上又有钦恤之旨。一时台省诸臣交章鸣救，俱蒙下之法司覆议上请。此皇上天地无我之心也，中外臣工莫不举手加额，颂皇上之转圜，以为迎迓天和，机或在此。该部据实以请，而竟不蒙谕旨者何也？夫法者，天下所共之物，非一人所得私也。故人君杀一人，必左右、诸大夫、国人皆以为可杀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今李材之狱，上自大臣，下及言官，交口而讼，固举国谓其不可杀者，皇上必欲死之，其何以服材等之心？且何以服天下之心？材之功在万里外，臣曷敢谓有真知？即诸臣谓夷使之可证，臣亦曷敢遽信？但念材等久历封疆，不无效有尺寸，而先今诸疏如出一口，岂必尽系党私？倘所谓“情可矜疑者”，非耶。顷者，圣谕有曰：“重囚情可矜疑，着虚心鞫审。”夫矜疑之狱，皇上尚求释于闾阎之匹夫，乃独靳于边疆之臣子？方责法吏虚心于要荒之远，乃执成心于辇毂之近，其如钦恤之初意何？伏恳大沛皇仁，俯允该部所覆，将材等以矜疑之例量从末减，则雷霆之威与雨露之仁并行不悖，而覆盆既照，和气可迎。是又修省之一务也。
一曰信辅臣以定国计。臣闻皇上元旦之谕，辅臣取喻于股肱心膂，而谓心非股肱，安能自运？是辅臣者，固皇上倚为股肱而一体视之者。夫皇上以股肱待辅臣，辅臣必以腹心戴皇上。故凡事关重大，举朝言之，或不足以动圣听者，辅臣乃相率而请。如近日所奏朝讲、册立、储教数事是已。此数事者，皆宗社安危、国家理乱所关，辅臣屡以为言，孰非为皇上之宗社国家计哉？即云圣体违和，犹须静摄，朝讲或不能时御，然每月间举二三次，以淬励中外人心，独不可行乎？况皇上所称头眩足软诸状，既未见因朝讲之久辍而减，亦必不因朝讲之复举而增也。皇储体质尚弱，册立有待，皇上固已明诏中外。至于备辅导之官，俾乘时启发其聪明，涵养其德性，讵非所当急行者何？辅臣言之谆谆，皇上竟行之寥寥也。意者皇上之竟辍朝讲，欲效法我世宗之轨。乃世宗晚年之诏，固已有朝讲久废之悔。皇储之蒙养，或谓皇上已令内侍授读宫中。臣则以为，诲之内庭终不若讲读于外庭者有检束之效，畀之内侍终不若启迪于儒臣者有严惮之益也。且人君所称厚大臣者，不徒在接遇之文，而在听纳之实。今皇上于辅臣所为体恤其私、优崇其礼者，固蔼然家人父子之欢矣。第于其所为宗社国家计者独不蒙听纳，是辅臣为腹心之报，在皇上无乃非股肱之视乎？臣计辅臣之心，盖有遑遑乎不能一日自安者矣，又何惑乎其引咎而求退者相继也？伏乞皇上体念辅臣所言，罔非为国至计，急御朝讲定储教，以答中外臣民之望，以昭皇上股肱之托。是谓君臣同心，和气融液，天心降鉴，当不外此而得之。是又修省之一务也。
一曰重言责以杜官邪。夫言责之臣职不过七品，乃古称“天子改容”、“宰相待罪”，非重其人，为国家而重其官耳！盖国家设台谏之臣以司纠察，所以杜官邪而示，隐然虎豹在山之势也。故国家之理乱系大臣之邪正，而大臣之邪正系言官之重轻，乃今言责之司重耶？轻耶？朝廷以公论付之言官，以持衡付之该部，故言官有所论列，每下该部覆议去留。乃迩来议覆者率多含容而少持正，如素负伟节、事涉影响者，诚不可因言官一时之论而轻于议罢；乃若物望不协、舆论共指，独不可去之以明进退之义，以重纠劾之权哉！而每每假托于老成之惜，务以容奸；借口于风闻之误，冀以逭怨。即明知其事迹昭彰不容不去，亦必委曲调停；宁令其以他故去，而终不肯以去人之权假之言官也。甚且今日去一大臣，明日即处一言官，是明以言官偿大臣也。被论者安然在都市，而论人者已相继出国门，是明为大臣报言官也。又其甚者，大臣且先发以制人，视去言官如发蒙振落矣。夫人臣任职，惟上所命。即内外异迁，宁足为荣辱？即升沉异路，宁足为欣戚？第以言责之而又以尽言罪之，人将缄口结舌自保不暇，又安望其吐气扬眉，为朝廷司纠弹之任哉？此甚非国家设言官之初意也。伏望皇上申谕该部，凡言官论列下部覆议者，果事涉风闻，固不可轻徇言官以伤国体；如公论共弃，亦不宜仍踵弊习以庇奸慝。勿务党同，亦勿避任怨，惟以为国家之公心处之。庶言官之直气少伸，而官邪有儆，颇僻潜消，感召天和，当亦在是。是亦修省之一务也。
夫臣之所言，固有为诸臣之所未及明言者，亦有屡经诸臣之言而未蒙皇上之听者。臣复不惮喋喋，盖狂瞽之愚诚见今日可裨修省之万一者，或在于此。故终不敢畏斧钺之诛，而旁拾琐事以渎天听也。倘皇上不弃蒭荛，俯赐鉴纳，将太和之治不出此而致之，而德业光昭万世矣！岂惟臣愚幸甚，天下幸甚。臣干冒宸颜，无任陨越俟命之至，谨题请旨。
万历十八年五月十三日具题 圣旨未下
（ 三 ） 请厘纳征输樽节疏
题为征输之积蠹当剔、樽节之舆论当从，并恳圣明厘纳，以裨国计事
臣待罪该科，伏见皇上轸念经用不继，俯允主计者之请，特令两京九卿科道条议所以足国裕民者，盖欲广询博访，以济燃眉之急。德意良盛，一时中外臣工蒿目矢心，披沥罄竭，几无余筹矣。总之，不外樽节一语。
盖经国用于民穷财尽之日，舍樽节其道无由也。臣愚，以为国家之财，理其出在皇上之樽节，理其入在有司之征输。顷，皇上谓岁荒民困，征输不前。大哉王言，诚不啻如伤之视矣。第臣方以征输外吏冒居言职，近日征输不前之积蠹，臣固匪徒耳而目之，实身亲经理之者，敢不为皇上一陈其概？而樽节之计，有屡经诸臣之言，而未蒙皇上之谕允者，臣又安敢不更端而效其款款之愚？
夫催科无善政，自昔记之。乃赵方有云：“催科不扰，是催科中抚字。”至今以为名言。则以抚字为催科者，下不病民，上不病国，固亦经国者之所不讳言也。乃今天下征输之弊极矣。顷，言者谓拖欠在豪右，特其一端而未尽也。盖天下之催征者无处不比催头，乃催头者则多里中奸猾无赖，称为世继里长，而日鱼肉花户者也。花户为其积威所劫，即称豪有力者，尚不敢与之讲敌礼；若孤孑小民，则不啻群羊之当饿虎耳。彼之绰收之户也，十而常加其五；彼之代输之官也，十而常扣其三。官或并之以严刑，彼即抵之以顾觅。自徭粮一入其手，而完欠之数，官盖多有不得自主而悉听之彼者。此即幸而全完，已不免于病民，或竟至于拖延，势且至于病国。一岁而为带征，再岁而为蠲免，国之经费、民之脂膏，竟为彼橐中物耳。有司者不之察也，且惟彼是信，而谓民为奸顽、为习逋赋也，民亦大冤矣。是为催头之绰收也。弊一。
天下之催征者，无处不有赤历，盖所以别完欠而备查盘也。惟所比专在催头，故赤历竟为空设。彼持所绰者而纳之官也，收头止总计其所兑之数。赤历中所载徭粮的实撒数，固未尝人为之销而人给之票也。夫完者无以自别于不完，则完者日怠；不完者无以自别于完，则不完者日玩。如此而为本年之新征，如此而为再岁之带征，其孰完孰欠惟催头自知之。官虽欲的查完欠，其术无由矣。即严责其开报，彼方以完为欠，以欠为完，那（挪）已收之外户抵未完之本家，历无所考，票无所征。官固不能人人为之拘查，亦何自而知之耶？此非徒以滋绰收，而收头且得缘以肆侵欺之巧？是销历之不明也。弊二。
天下之催征，又莫不有主保，盖惟专比催头。而催头者且未必皆殷良也，故设之保户也。不知与其用保户，孰若择催头？所择诚得人，彼固吾民非有罪之犯，吾召之来则来，吾麾之去则去，亦何用保为？自有此役，无论指以工食名色科敛小户，彼且视催头等役为奇货，日与押限厮役结为比党，指以宽限打点，恣为骗局。催头所绰盖十，而又为彼去其五矣。是保户之虚耗也。弊三。
今天下郡邑，莫不设有管粮之佐二，即不全设者亦临时坐委。盖定以管粮职名，庶可便于责成也。乃佐二之卓然自立者固多，而卑卑庸懦、日图为囊箧计者则十常七八。一膺此任，非垂涎于常例，则染指于宽限。官既以此索之催头，催头即以此敛之花户。充私室之计巧，而完公廪之志隳，迁延观望，任其拖欠。后虽严刑以征，而不可得矣。令堂官而自比，宁有坐此弊者乎？是衙比之滋害也。弊四。
民间终岁所收，自非大祲之年，未有不足完本岁之徭赋者。惟有司不为留心体恤，或繁于词讼，或重于罪赎，或滋额外之科，或为无名之罚。百姓盖多有以一事之费而过一岁之征者，斯民之穷岂独额赋困之哉？盖民财止有此数，糜于私费必至歉于公输；以杂役用之而有余，则以正赋责之而不足，势固应耳。曾不念有身、有庸、有地、有租，此下民供上之常，而诸纷然杂出以困之者何为也？是横征之病民也。弊五。
凡此五弊，皆征输不前之故，即寓内之风气异宜、人情异态，未必其弊皆若此。然大江以南，臣不得而知；若大江以北，则蹈此五弊者盖居强半也。五弊不厘，即幸完于丰岁，民间之虚费已为不赀，况屡值乎凶年？
国家之经费将何所赖？谓宜敕下该部，行各省直抚按，严谕各该有司，务查本地额赋所以不完之故。果系百姓奸顽，抑亦蹈此弊习。傥有此等，极意厘革，勿纵催头之侵绰，勿任赤历之混淆，勿听保户之渔耗，勿委衙比，勿肆横征。即今灾重，地方委难催征，而此弊既厘，则为吾民者不输之于公，犹不耗之于私。即延为明岁之带征，完欠昭然而有据。傥幸沐圣恩之蠲免，亦不为无实之虚惠也已。盖百姓所以安其田里而无愁苦呻吟之声者，惟有司；而有司所以能使百姓安其田里而无愁苦呻吟之声者，惟此刑罚不繁、催科不扰二事。刑罚之省，顷因言者纷纷，业已屡厪明旨申严，海内喁喁向风矣。独征输之蠹，人谓非灾困时所宜谈，故其弊独未经申革。不知国家之财胥入自征输，即屡灾之年，而蠲数之外，其必当从事于征输者尚多，盖能缓而不能无者。故臣惓惓望皇上之一申厘也。
然下竭征输而上弗撙节，是谓濯山林以供野火，用恶乎言足？搜剔于毛琐帑藏之微，而滥觞于宣索兴作之巨，是谓忽尾闾而计亩浍，财恶乎言节？咨谋于部请方上之时，而弁髦于舆论既集之后，是以言求之，而以言弃之，尤非惕然经理财用之初心也。臣请即诸臣之条奏者而绎言之。
金花银两岁额益二十万，非祖宗故额也。迄今十三年，已进二百六十万矣。即停之以助军国奚不可者，而何奏者之不一见纳乎？是见内帑之富而不知外府之贫也。修筑城垣，估勘几三十万，非必不得已之役也。今岁之边储不足者且百万矣，即止之以需异日奚不可者，而何言者之不一见听乎？是以有用之财而置无用之地也。边军、京军冒滥国家之廪饩者，同科顷查边饷矣，而京军之冗冒，宁不可一清而汰之？工匠、勇士及貂珰、锦衣，其坐耗百姓之膏脂者一轨，顷核工匠矣，而貂珰锦衣之冗滥，宁不可一简而裁之？京边之班军虚縻实费，而往来徒疲于奔命，暂征其饷以济缓急，徐俟复班于一二年之后，财用独无少裨欤？内库之颜料多有赢余，而征解只利乎商人。暂改折色以资经用，少俟复解于二三年之间，官民不称两便欤？年荒减膳，而月膳顿增数百，即皇上之孝养无穷，而谓暂辍以俟丰亨者，夫岂无稽之言，何为弗听？遇灾降服而潞绸岁费至九千，即皇上之匪颁有藉而谓姑停以恤匮乏者，夫岂弗询之谟，何为弗庸？宋臣苏轼之论理财曰：“惟勿轻其毫厘而积之。”盖谓积之毫厘，合之千万耳。如数事所节，固巨万非毫厘也，皇上奈何轻之也？且皇上方厘中外之耗蠹，而厘之不自身始，则胡以示倡？皇上方省中外之冗滥，而省之不自身始，则胡以示信？即剔刷之旨谆谆严切，臣恐弊蠹之不能尽洗，而诸臣之条奏者，且不免成画饼说铃耳。何者？中外有以窥皇上之微也。况东南之疮痍未复，西北之灾旱并见，百姓之嗷嗷待蠲赈者几遍宇内。蠲赈愈多，明岁之入当益不给，又不知主计者何如为苦心矣！且西镇黠虏负国渝盟，业有变计，傥遂兵连祸结，其征剿调发之费倏忽意外，又有不可测度者，不知又何以给之？皇上而念及此也，诸臣之言行之当有不俟终朝者矣。不然，即罄天下之征输，毫无所欠，帑藏亦终无充溢之期，纵令桑、孔复生，恐不能措一筹也。
臣愚，不知理财大计，第征输之积蠹，系臣所亲历，而节俭之永图又为诸臣所共献者，故据此以效区区之悃。伏惟圣明采纳，臣愚幸甚，国计幸甚。
缘系征输之积蠹当剔，樽节之舆论当从，并恳圣明厘纳，以裨国计事理。
谨题请旨。
万历十八年七月十四日具题
奉圣旨：该部知道。内已有旨了的，不必再议。
（ 四 ） 请罢市赏决战守疏
题为黠虏负国已极，边事难执故议，恳乞圣断，急罢市赏，决战守，以尊国体，以固疆场事
臣待罪该科，顷接得陕西总督友松一本，为紧急虏情事。奉圣旨：“这虏酋合谋诱番生事，非止一日所酿，督抚官通不奏闻，以致今日。这本还说未犯内地，着督抚官相机战守，务保无虞。不许推诿疏玩，兵部便马上差人传与他每（们）知道。钦此。”计沿边当事诸臣必能仰体圣心，俯摅筹画，以纾西顾之虑，臣何容置啄？第臣反复看详，见黠虏桀骜恣肆之态日甚一日，则不胜骇异，不胜愤懑。窃谓虏负国恩至此已极，国家之市赏有必不可不罢，而战守有必不可不决者。
中国之御夷狄，顺则抚之以恩，逆则慑之以威，二者即不容偏废，而威常为之。主必主之以威，而济之以恩。斯恩不为亵，而操纵之权常在我而不在虏。我国家以市赏羁糜北虏二十年于兹矣，虏且世受我封爵称外藩，而我沿边因得有畜牧耕获之乐，无锋镝抢扰之患，何可尽谓非利？第国家原欲借款以修备，而边臣类纫于所为款；国家原欲以备而固款，而边臣类忘其所为备，以致虏气日骄，我气日靡，今之事势几于溃败决裂，不可收拾，胡可泄泄然拘挛市赏而不知变计耶？往者西宁之变，歹酋曾戕我副将李魁，其时扯酋在巢，犹可诿于远不及知耶？日者偕酋妇西来，且以平处海上大事诒我，盖犹自讳其为罪也。近者洮州之役，火酋复戮辱我副将，覆役我官军，则扯酋住牧近地，难以不知为解。且扯酋请火酋帐中议事，事在六月初二日，而火酋攻围我洮州，事在六月十二日，谁谓扯酋非主谋者？而我皇上西镇虏情之谕，犹有分别顺逆之旨，其督抚诸臣一时区画西事，亦曰暂革火酋市赏，移书虏王责问，令彼献逆伏辜，明知其谋自扯酋，乃姑宽其罪。若为彼不与知者，盖不尽虏之情，冀犹羁糜于吾之市赏，而免兵连祸结之惨也。乃今则练精骑于仰华寺，率之渡河矣。匪惟火酋不可望其责问，而且合东套诸虏住牧捏工川，声抢沿河地方矣。南之松茂为我川、蜀肘腋，东之河洮为我关、陇门户，且岌岌乎朝不保暮矣。向愚我以收回丙兔部落，而今且纵其子真相台吉抢掠无忌矣；向愚我以复仇瓦剌，而今日徙而南逼我内地矣。
夫我国家不爱金缯百万以饵虏，欲保我生灵，固我边圉。而虏乃狼吞于东，虎噬于西，朝受市赏之恩，暮为操戈之举。彼之占牧日广日延，我之内土日逼日蹙，此其目中已冥然不复知有中国，尚何以称款贡之虏？而我中国荣以王号，名以顺义，日剥膏脂而填之狼、望之野者，何为哉？故臣谓今日之市赏必当罢，而战守必当决也。我必罢市赏而后战守之议始决，我必决战守而后市赏之约可固。何者？虏啖汉物已二十年，如嗜蔗然，有味乎中而必不忍一朝吐也。我一旦罢市赏，则虏惟恃抢掠，抢掠之利多归部落，市赏之利多归酋长，以上率下易，以下鼓上难。更市赏之利逸而全，抢掠之利劳而半，亦虏所熟算而审策者。故匪但我中国虑失虏之欢，即虏亦虑失我中国之款，彼诚有所利之也。特狡虏习见我中国恃款而不为备，又习见我沿边诸臣畏挑衅而惮首祸，以为我必不敢一日失彼款贡之好，故东饱市赏，西纵抢掠，欲两利而俱存耳。即今虏王之帐方逾河南，而入贡之文已达阙下，其情可睹已。
我皇上诚敕下该部酌议，责令沿边督抚诸臣直声黠虏背恩负国之罪，毅然罢其市赏，一意专为战守之备。即动贵万全，师难轻出，亦宜暴著情形，张皇声势，约以数道并进，批亢捣虚，示我挞伐之意，牵彼内顾之心。或虞虏不可以虚声恫喝，间出将领，简我精骑，密我侦谍，乘虏未回，将东套诸巢所遗虏孥驱获数帐，质之塞内。计虏酋慑我声实，贪我市利，惧失和款，必且约束部落，各回巢窟，叩关请罪。我因与之更为订约，必不许再假我暗门，逼近内境；必不许再西行抢番，徹我藩离（篱）。力能执火、瓦二酋，则执之献逆，以赎前愆；力不能执，则听我征剿，不得应援。市赏诸数，一稽先年开市之初；以后续讨渐增，悉行革去。如此则市，不如此则否。宁虏徇我，无我徇虏。以是为和，把柄在我，或尚可保数十年无事。倘虏咨（同恣）其骄肆，一意侵扰，不复以市赏为恋，则我闭关清野，扼险据要，以观其变。虏虽强众，进不得战，野无所掠，势必自阻。我即不能以正兵挫其锋，或尾之偏师，邀其归路；或间出奇兵，捣其原巢。虏亦焉能如向日无亡失遗镞之费，而坐收百万之利也。久之悔心既萌，求款益固，我益得以操纵其间而为之图。然臣计，狡虏恐失汉利，必不至一意败盟。即虏终败盟，此时又当以屈直为强弱，胜负非所论已。然而市赏安边则终非长计，臣请究而言之。
市本抚赏诸费，计每岁不下百万，而日加月益，且至朘削军士之月饷以足之。中国之财不在官则在民。今日以饱虏愿，如众流之归大海，一去而不复返者。而岁以百万计，计和款二十年，则已饱虏二千万矣。虏有二千万之增，则中国有二千万之损。况和之成说今犹胶柱，则虏之增、中国之损者且将不知所终。此即虏不渝盟而中国坐困，恐亦万无可支之理。更沿边军士，朘之不已而穷，穷之不已而困，困之而不已必且攘臂而号，脱巾而呼，萧墙之内为忧更大，患岂必在虏？且贡市之议，原谓借此以修边备，然贡市一日不罢，则边备一日不修。盖人情无所恃则为却固之画，有所恃则为苟安之计。以蕞尔之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尚可沼吴，我国家已和款二十年，其所谓生聚教训者若河即过。此再款数十年，其边备之视今，恐亦犹今之视昔而已。何也？则恃而不戒之故也。今之不贡不市非辽左哉？乃东虏岁辄入，入亦辄有损失。而辽左兵将以捕虏上首功者牍相属也，曾未闻如西镇之辱国者，非辽左无恃而备虏之明验哉？由斯以谈，即虏酋坚守初约，而事同厝火，机类养痈，有志者犹为之扼腕，有识者犹为之寒心也，况黠虏之跳梁，蔑中国如此？乃我恐失虏好，眈眈惟和款是顾，无论疆场之事渐不可为，即国体宁无少亵乎？
臣愚，不知边方大计，且虏警以来，诸臣之借前箸而筹者几无余画，而臣犹以罢市赏、决战守为献，盖见庙堂之上，屡以相机责边臣；而边疆之臣，方依违于和款而无必然之画，故惓惓望皇上之一断也。惟皇上省纳，敕下该部覆议施行，臣曷胜陨越俟命之至。
万历十八年七月二十七日具题 奉圣旨：兵部知道。
（ 五 ） 请议处解散矿盗疏
题为矿盗情形势属可虞，恳乞圣断，早赐议处，以杜乱萌，以安重地事
臣以芜谫待罪该科，顷不自意，误被视师山右之命。陛辞而西，日夜凛凛，图所为称塞万分之一者。伏思臣所应阅边务为款者八，而散逆党居其一。
五台一带，东拱神京，西蔽全晋，地莫重焉。而属有矿盗若张守清者，千百为群，啸聚其中，则逆党莫斯为大，而逆党之当散莫斯为急也。用是，臣出紫荆，道平刑，入雁代，历五台接壤之地，广询博访，得守清恣擅不法之状，悉与台臣曩所陈者券合无异。第又思皇上方待守清以不死，许之开矿输税，臣得一面质守清，察其情款，庶几可决守清应贷与否也。及代管雁平道副使袁弘德，将守清并其党郭西山、张尽忠解审，臣反复譬以祸福，劝令散归。为自全计，守清亦唯唯，惟以郭西山等不肯放伊为解。第臣察其人外朴内狡，机智辨诈，迥非郭西山等所及，解散之说所谓“好言自口，不必其由衷”者，抚臣奈何辄借臣以自文也？
臣暗劣，不知大计，然据所闻见反复筹度，则五台之矿宜塞而不宜开，五台之矿盗宜散而不宜聚者。其说有五，谨冒昧为皇上陈之。
夫国家所以长治而不乱，惟恃有此纪纲；纪纲所以常振而不弛者，惟衡命者必诛而无所假借、委徇于其间耳。兹守清故一盗首也，招纳亡命不下三千余家，设立头子不下二百余名，缔婚藩王以张其势，阴行小惠以罗其交。其徒有不遵约束者立毙杖下，纳之沟中，以鼓其焰。俾远近相邻村落知有守清而不知有朝廷之法，所谓衡命者非耶。乃漫不为一处而惟彼是徇，守清曰输税则曰输税，守清曰分砂则曰分砂，纪纲无乃几于不振矣。此其不可者一。
或谓时当财用匮乏之时，分砂取税不无少补。顾国家所资于矿利者，谓我开法例而令人来就我，非为人先窃据而我以法徇人。盖以人就我则我重，以我徇人则人重，令盗居其重而我居其轻，非所以为观于天下也。况未许之先，守清不过为窃矿之鼠贼，犹潜踪隐迹而不敢肆；一许之后，守清且将为主矿之官户，即招亡匿逋而何所嫌？至监官分砂之说尤为不伦。彼党类数千，各利其有，孰肯以砂一一就厂煎分哉？即不煎分，监官其又如彼何？是所谓持太阿而授人以柄，计莫愚焉者也。此其不可者二。
惟今宇内，何处不有矿，何处不有矿盗？然所以时聚时散、时开时塞不致酿为大患者，则以国法之不可干也。兹守清窃据铁铺，致厪皇上俯垂清问，而犹然令之如故，则矿盗孰不效尤？万一各占一洞，各立一长，借守清为口实，其将许之耶？不许之耶？许之，则成割据之形；不许，则彼得以有辞于我。臣恐自是矿洞有开而无塞，矿盗有聚而无散矣。无论其远，即近日真保矿徒敢借守清为辞屡渎圣听，则以许守清者为之帜也。此其不可者三。
人之趋利如水就下，堤之犹恐其溃，若复自决，必至泛滥而不可收。兹许守清以开矿矣，蚁附蜂屯日盛一日，群不逞之徒，聚之溪岩之内。矿足以给，则溢而为非；矿不足以给，则起而为劫。臣恐矿尽亦乱，不尽亦乱，将来为地方害，犹有不可胜言者，况畿辅肘腋，此地何地，而可养盗以阶乱哉？或者乃谓“此地无守清则乱，有守清则否”，不知作乱者皆守清之党，守清特自约束其党耳！倘无守清则无党，无则并其为乱者无之，又何借于守清？以朝廷之重地而欲托矿盗以为安，抑又舛矣。此其不可者四。
且自许守清开矿以来，言者纷纷，几成道舍，迁延已逾半载，尚尔迟回不定。无论守清畜异马、贮利器，素有不靖之心。即守清原无此心，而为渠罢一抚臣、调一道臣，事拂舆情，议且不止，渠宁无疑而畏乎？渠之党宁安然无他想乎？臣恐守清始为自利之谋，既为自固之计，国家之处彼机类养痈，彼之自处势同骑虎，他日虽欲无乱不可得矣。此其不可者五。
夫以守清之开矿，有此五不可也，将逐兵之而歼其党乎？潢池弄兵，靡非赤子玉石俱焚，又非所以恢皇上好生之德也。无已，则散党封洞置守焉。盖守清之敢于盘据者恃其党为助，党散则守清必不能自立。党类之所以蕃伙者恃守清为主，主离则其党必不能自安。臣前面审守清，渠乞愿还原籍。虽盗情罔测，臣亦未敢遽信，然倘贳其前罪行，令督抚按臣会榜揭示，宣播恩威，谕令各自解散。仍多置空头印信批执，发行该道，除真犯死罪外，一应亡命徒流之辈，俱许各回原籍。倘恐挟害，即赴官告领批执为照。其张守清、郭西山有名各头子，俱给之批执，还里当差，限日赴领。一限未领，宽以二限，二限未领，宽以三限。如三限不赴领，解散。是守清等敢于抗拒上命，罪在不宥，即责令东路、北楼、平刑参守等官率兵攻围，尽杀无赦。臣计守清此时即繁有徒，然犹羽翼未就，必不敢抗拒至此。万一抗拒，临之以兵，釜底游鱼其何能为？既散之后，仍将各徒累年所掘矿洞自底用石填塞完固，与地相平，镇以石台，覆以敌楼，派拨该地方壮丁轮番守哨。仍于东路、北楼二营共拨军三百名，设防守官一员，统住其地，即将原党所居房屋给各军居之。平刑守备月一巡视，东路参将季一巡视，防守官每半月具有无矿盗结状投送该道查考，候一二年无复矿盗为窃，方行议撤。庶朝廷之纪纲常振，盗贼之观望潜消，后患可弭，而地方可永永帖矣。盖散之不得，即剿之以兵，而非所以为忍，臣以为始之当议者如此。处之既平，必守之以兵，而始可以为安，臣以为终之当议者如此。若纵令开矿分砂以为目前苟安计，非臣所敢闻也。狂瞽之言，极知无当至计，缘臣亲历其地，备悉其情形，故沥其款款之愚。倘蒙圣明鉴察，不以臣言为大谬，敕下该部酌议，覆请施行，地方幸甚，臣愚幸甚。臣冒渎宸严，无任陨越俟命之至。
万历十九年五月□日具题 奉圣旨：该部知道。
（ 六 ） 乞赐议处孤镇新旧将领疏
题为孤镇军膏剥削已竭，乞赐议处新旧将领，以肃法纪，以重疆场事
臣奉命视师山右，惟山右三关屏列，俱称重地。第雁宁以大同为外藩，偏老则逼临虏穴一墙之外，毳幕星联，地尤称重。至老营之协守，则又东援云朔，西镇偏河，北枕红门大市，而藉之以弹压，任尤称巨焉者也。
臣入关以来，广询博访各镇之兵将，时闻舆论啧啧，道麻承恩之协守老营，日练兵秣马以抗虏为事。虏尝一捉我墩军，辄捉真夷摆卜户监禁为质。虏忿而欲闯边，辄提兵按伏冲地，夜袭虏寨，虏惧而引去。即跋扈如宰生，倘不浪黄鹅儿首领辈，咸啮指相戒云：“麻副参兵强，无轻犯也。”至今话其事犹令人神悚气扬，则老营兵马非晋疆所托重恃力者哉！今几何时而兵马之困惫几不能军矣？则贪纵如旧副将朱永祚者，乌可听其饱而去？庸劣如新副将林桐者，乌可令其饥而来哉？臣谨据所目见耳闻者，为皇上陈之。
盖沿边军士所最称苦者，一在领卖夷马，一在补买营马。然所谓补买者，谓买之于商贩，非必领之于幕府；谓买内马之壮而宜水土者，非谓买夷马之羸瘐矮小、辄买辄倒、徒具马数者也。乃臣四月中入老营查点兵马，阖营马二千余匹，而疥癞羸瘐不堪骑坐者则几千匹。其军之披甲为壮士，免胄为乞儿者又比比也。臣窃讶之。已而，营军陈还、揭票管队张玉、燕赛科敛情弊，臣细加研审，始知科敛之多皆为买补营马之故。而营马旋买旋倒，则皆因永祚贩买夷马。军有实费，马无实用，是以马敝而军因之愈困也。盖永祚倚夷丁敖喇气等为心腹，时令将所占匠役，置造器物于红门市厂并好汉山二口，易换不堪夷马，月不下四五十匹。驱军士采打草束送纳府内，专令内旗牌王仲仁、董其喂养家人，杨二司其出入。营马有倒失者，按月计数扣银送府，即将府内夷马发给军人，卖完后买，买来复卖。缘夷马不服水土，入官多死倒。死愈多，则扣克愈多；扣克愈多，则养马无藉而倒死愈益多。展转相寻，日加月益，有一军一岁而买为马至二三次者。永祚以将兵之帅而甘为贩马之商，料草不为养马之需而尽为补马之价。臣吊（调）其近日买马稽考簿查之，自十八年十月起至十九年四月止，仅八越月耳，而军士敛出朋合银至四千二百余两
，买过营马至四百五十余匹，是计一岁所敛为银当六千两，一岁所买马当七百匹也。计三年合营之马当买补一周，合营之银当费一万八千两矣。据各军所称，闰三月以前之马，出自府中者十之九，出自外来者十之一。惟臣以三月入代州，永祚始停卖马。此二月所买系外商贩来者，是永祚三年中所得马价不下一万五六千金。而营中皆永祚之内帑，永祚之橐诚隆然厚，而军士之髓则枵然罄已。而永祚之贪黩，尤有非此所能尽者。战马讵可无备？而永祚虚占至二十四匹，号曰“大马”，计三年冒支料草千金，则户部送臣阅册粮数可查。马军自应养马，而永祚揽养至九十匹，号曰“小马”，计三年侵支料草千五百金，则该营送臣稽考簿列款可据。新造完马甲六十，领阅册内已开，自措处银三十五两矣。而每领科营军银三两，共科银一百八十两，如张玉等所称“不知其作何”，下落补缀四大营旗帜。岢岚道已发官银百两矣，而每队攒银一两八钱，共攒银一百八两。据梁廷璧等所收，不知其作何支销。
采草有严禁也，每军月纳草五十束，出入以一分折价，计获何止三千？供用有常需也，每军月索柴三担，岁约以一万为准，罔顾怨声载路。白草坪等处种地二十顷，役军垦田岁收租千石，督其事者韩管家也。谁谓山西无养廉之地？偏关等处使大车六辆，役军贩炭每五日一次，专其责者袁唐也。岂以督将同商贾之行？旗牌孙振领银三百一十六两潞安买绸，盖以备自用也。而何为敛之于营中？无乃瘠人以肥已。队长史廷臣原领十七年夷马二十二匹，至营倒死即宜开除也，而乃复冒草料者八月，何异掩耳而盗铃？弓箭匠戴科、刘羽等，营中所不废也，而椶帽匠路良必等，鋄银匠倪廷才等，绣匠王官兰、鹰手葛登元等，各不下数十名，占吝不开，何其敢于玩查革之例？内把总贾世珍、盛应占闲已非法也，而内千总朱天受之纳班六十名，内管队忽腊大等顶胡锐空粮十五名，内百长丘汝登等顶李顺空粮五名。冒滥数多，不几甘于同猫鼠之眠？爱孙朱天炜发马一匹，值银不五两，而科价四十两，领者军人王天福也。宁武纪椽房发马二匹，值银不八两，而科价各二十两，知证者队长燕赛也。相光明之贩米营利，本系小故，辄拿捆打已为不经，而竟使毙之杖下，见（现）存之寡妻不为含冤之妇乎？张公礼之赴臣声冤，原抱不平，责发瞭墩已属太酷，而并发妻子别墩，非臣之提释，俱为沟中之瘠矣。
夫以永祚之贪残如是，剥削如是，虚冒粮饷如是，该镇军士谈之俱切齿腐（拊）心，恨不饮其血，寝处其皮。而乃屡缀荐章，更滥优擢，盖缘中军督府者六年，时蒙翼卵之庇，而夤缘钻刺者百计，遂致游扬之众耳。臣倘采虚声于众论，而非稽实事于该营，即臣且将亟荐永祚行负登坛之望，而阿大夫终无就烹之期已。人或多其识夷枝（支）派，通夷语言，谓其洞晓边情，不知此特通丁之细事，何关大将之伟略也！至若新升老营副总兵林桐者，臣故未识其人。第桐尝参将代州，臣驻代颇久，则备悉其代州时诸状矣。一筹莫展于当官，众议旋腾于去后。结罢黜生员杨立本为狎友，纵其说事，过钱而无忌，人传罪过滔天。包倡妇白蒲子为侍儿，任其出入衙宇而无嫌，岂顾官箴扫地！争奸家人刘登云妻王氏，致父林爵自缢于六月。此不赦之重辟，固难遽执也。而扣军士月粮五百余两，几致营军之变，则江一臣之收付大不里于众口。买奸民间郑十一妻姚氏，易服潜住，致挟去百金，此惟闼之暧情固难尽信也。而坑铺行之货价四百余两，幸免各行之揭，李国相之处补岂皆取诸宫中？侵扣布花银一百三十两，合营军士声言告诉矣，赖有李中军为之调停。克落朋合银三百二十两，把总张化逼之逃走矣，竟苦概营军为之摊补。家丁魏褚等止四十二名，乃虚占空粮一百四十分，计侵冒银二千余金，李三等皆其见证之人。军伴郑二等二十八名，月扣粮料银四十余两，计扣收银一千余金，任贤等尤其被索之户。指赦书科银一百两，指修堡科银八十两，家人戴良进、林凤之经手可凭。在任扣粮料银九百两，调任扣借支银二百两，千把总刘本清、吕光祚之敛送可信。即今参戎一路，已贻负乘之羞，若令协守冲边，奚免覆餗之虞。况虏情当反复变诈之秋，正尔须人弹慑，而老营值摧肤剥髓之后，岂容复肆虐残？此二臣者，在永祚则景逼桑榆，欲满溪壑，臣之目击已真；在林桐则年力固富，操履甚汙，臣之耳闻尤稔，均当革任回卫，以示创惩。至于老营一镇，为三关吃紧之冲，而协副一官为全晋保障之赖。近自十五年以后，奴虏骄纵日甚一日。每当大市之期，辄捕口官为质，如防守孙吴、李定、黄金连年被捉。要挟万状，市赏逾额，皆以老营兵马之不足恃、将领之不足惮以致如此。脱得麻副将其人者，宁容黠虏桀骜至是？
傥蒙皇上不以臣言为谬，伏乞敕下该部覆议，将朱永祚、林桐革任，仍于近日两京九卿科道所举将材中，慎选如麻承恩者，畀以老营副总兵之任。若剔将官贩易夷马之蠹，苏军士买补营马之苦，则容臣会同督抚按臣酌议请裁，庶积弱之孤边可图整饬之效，而骄亢之狡虏潜消匪茹之谋，疆场幸甚，臣愚幸甚。臣干冒宸严，无任陨越俟命之至。谨题请旨。
万历十九年六月初二日具题 奉圣旨：兵部知道。
（ 七 ） 乞赐究处欺蔽边臣疏
题为市赏奏报失实，边臣欺蔽特甚，乞赐究处，以彰国法事
窃惟国家以市赏羁虏二十年于兹矣，顾岁费有一定之额，虏不得越额而求，我不得越额而与，所以示有节不可逾也。而或有益于额之外者，非其既请而后加，必其已加而即请，未有私自添加。外啖虏以无经之费，而内报上以有限之额者，所以示有尊不敢欺也。臣阅查山西水泉市赏之数，则不能无疑且骇焉。
宣、大、山西虽屏列为三边，乃山西市赏其数原缩于两镇者不啻数倍。溯考初款之年，市本所费不过二万六千，市夷、穷夷、抚赏所费不过二千六百止耳。沿至万历十四年，其中日加月益，市本溢至三万八千余两。顾山西市赏原以六万为准，即后将抚赏银改入市本六千抵补桩朋，而额数尚得五万四千，总之俱未出额也。惟自十五年以后，则市赏所用之数与市竣奏报之数两不相投。十五年易马照旧，抚赏实用过银九千五百四十六两七钱八分四厘，止报过银八千三百八十六两九钱七分二厘，删下银一千一百五十九两八钱一分二厘。十六年，抚赏实用过银一万一千三十二两四钱五分，止报过银八千五百九十八两八钱九分三厘，删下银二千四百三十三两五钱五分七厘。易马实用过银四万二千一百二十二两一钱九分四厘，马匹增至六千五百一十一匹，止报过银四万二十九两五钱，马五千六百八十九匹，删下银二千九十二两六钱九分四厘，马八百二十二匹。十七年，抚赏实用过银一万九百一十四两二钱八分七厘，止报过银八千一百一十三两九钱三分，删下银二千八百两三钱五分七厘。易马实用过银四万八百七十八两六钱三分六厘，马匹增至六千六百五十一匹，实报过银四万五百三十两九钱三分六厘，马五千七百七十二匹，删下银三百四十七两七钱，马八百九十七匹。溢额之数在本年者删作次年，次年以后递相删下，共积至银八千八百三十四两一钱二分。据奏报之虚数查之，则此银当为实在据支用之，实数算之，则此银已为实无积今在库实存银货，除用过共该银一十二万六千九百八两四分，今止实存银一十一万八千七十三两九钱二分外，少银八千八百三十四两一钱二分，俱系十八年停革市赏之银抵作十七年以前删报之数，通融扣算抚赏尚在额内。若市本，则溢出原额者已二千有奇，更报之庙堂者自为一额，给之夷虏者又自为一额。奏报失实边臣，盖无能逭于欺蔽之罪矣。
臣查得，此数年中经理市事者，实为前岢岚道今丁忧按察使李时芳。臣故未识时芳，忆臣在直中奉旨会荐边材时，则闻人言啧啧，以边材许时芳云。夫时芳所以以边材推重于中外，与中外所以以边材推毂时芳，至于腾荐剡者屡、陪开府者再，夫非谓其能内宣朝廷之威灵，外慑骄虏之溢志，累年市赏之数不逾十四年以前之额哉！而乃实出前额之外者积至八千八百余两，至预那（挪）十八年应用之数抵之，且递相删下，不入奏报，使庙堂之上无自而知市赏之多寡，经费之有无。上以欺皇上而耗实费，下以愚中外而窃虚名。无论今露肘见形，始有余愧，即使市赏不停，家艰不遘，巧为遮掩，终至于窃节钺之荣。清时良夜，臣不知时芳何以释此方寸？
或谓十五年以后扯酋袭王，三娘子、不他失礼新加封号，大同镇增添市赏，虏援例为请，以此添加数多，殆非得已。臣以为既系封虏大典，何嫌于请而后与？请而与之则为皇上之恩，在虏尚知所畏怀；不请而与则为边臣之媚，在虏反视为易与。傥曰事机旁午，当从权变，又何不既与，而请延至数年竟尔不报哉？
臣又查，每岁贡市事竣，例叙效劳，自督抚而下，曰升则升，曰赏则赏，曾无少吝郗者，凡以重疆场也。即山西自十五年以后，凡几题叙、几升赏矣，而实皆以删削实数冒滥洪恩。国家之法典，臣不知可容与否？诸臣之心，臣不知能自安与否？而实时芳以此欺督抚，致督抚以此欺皇上，臣不知时芳何以自解，且又何辞以谢累年奏报之督抚诸臣也？
而据臣偏、老之间所闻见，则边事之坏敝而不可收拾，实自时芳贻之。其琐屑微暧者，臣不敢毛举，以伤雅道。若边疆之兵马，所赖以整顿者惟该道，时芳在任六年曾未尝一查某营之军，一查某营之马。闻其间一委验，祗沿故事，亦竟不问兵马之罢（疲）敝当作何料理。以致该路军逃马倒，任各将官私替私补竟不一闻，如老营之兵马盖其验矣。而时芳早夜所汲汲而筹者，惟筐篚内输以延己之誉，文绮外运以结虏之欢，而此外毫无事事也。边疆之钱粮所赖以清刷者惟该道，乃营田利息、军士旷日并仓廪之积余，时芳日随意取而用之，以致弊窦丛生而不敢究结
。如赵尚宾报有附余，取用至二百四十余金矣，事露复补以赎税，该仓之原申可凭。欧阳栗亏折仓米代抵，以马免银四百四十两矣，不足复益以召买贾谟之，报册有据。至胡邦宁之侵米豆二千余石，既劝借四大营将领银六百两，又扣动召买银一千两为之陪（赔）偿；而赵宗儒所积余米三百余石亦复添补，且批准其营军借支之，破调以灭迹，致令祸延林木、郗应芳，今且身当其辜，广积仓印信、借状并赵宗儒辨冤揭帖昭昭犹在，臣诚不知其解也。边疆之将领所赖以弹镇、营伍所赖以抚绥者惟该道，时芳之于将领惟一意媕婀。五寨三岔间派车驴户各四十家，为朱副将运采南山之木者三年，骚动一方，而若罔闻知，反无处不报上考监军之责，谓何？而今日为经历杨文明散蟒段（缎）于各营，明日为山人许文明派弓箭茶果于各伍，剥战士之膏填游食之橐，致郧参府欲忿殴其人，又何以责诸武弁也？边疆之夷虏所赖以震慑而阻其狂逞者惟该道，时芳一意畏徇，惟虑起衅。闻王笔写气、季龙等一入偏关讲市，环坐该道之堂，少有拂意即奋袂而出，动以不和为词，而该道曾不敢伸一喙，且多馆之城中书院、寺观中，而不敢迫之夷馆，则通事张孟斌等犹能历历道之。以致夷日骄纵，连年捉官为质。把总李定拿入草地六日，剪发纵归，其辱国亦甚已。而十七年之市规尤为大坏，缘时芳误闻虏有变动，虚声讲市，甫毕即乘夜奔回偏关，致虏径入水泉库中，逾垣毁门，拣选市货以去。监放官罗楠、潘文光几乎逼至自尽，现可质问也。十八年幸未市耳。脱市，能复使虏领市赏于红门口外难矣。至于市赏卷中，其岁时节序绎络虏庭者，臣不能尽举。如大成妣吉失火亦备厚礼往看，臣不知是何往来。前一岁，头目分外讨马，业批以不为例矣，而次岁正马之外，旋市不为例马若干，反为彼立一名目，独不能一词折虏乎？水獭皮始贱而今贵，近日价值长短已在九钱之上，而每张与虏止算四钱五分，致令亏折银七千余两，坐之实在数内。时芳故材于边，独奈何不一争之虏，易以他货或直与银也。盖时芳之奉虏如奉骄子，惟惧一拂虏意，致损边材之望，迟巡抚之擢。故岁有加添竟不上闻，而方且为时所多，云秋毫无犯。夫虏亦人耳，无索不遂，有求必获，何用犯为？而况捉官拣货，恣四（肆）万状，虏又实未常不犯也，特时芳犯而不较耳。抑臣又因是而有感焉。
已请告岢岚道参政张世烈者，任该道甫数月，锐意边备，不避嫌怨，诸所劈画，整器械，饬兵马，诸项业有次第，边人迄今口之不置，方恨其来之暮也，而卒以当事者龃龉郁郁抱不平而去。而玩忽边备如时芳，其委徇卑靡之状，亦时在边人口吻，反得以窃虚名而冒重望，则名实之易淆，而好画龙而不好真龙，古今所为扼腕也，而犹幸边人之斧钺不爽也。臣奉皇上阅边之命，方为皇上咨诹边材，而雅负材名如时芳者，臣乃谬为指摘，盖念人臣之任事者才，而人臣之运才者心。惟内有实心，斯外有实事。若时芳者，其圆通流利之才，诚足倾动流俗，独欠实心耳！且皇上方责臣定市赏之额，而水泉市赏奏报失实若此。臣欲据所奏报者为准则，虏所已得者势难复减；臣欲据所实用者为准则，庙堂所未知者畴敢擅添，且累年删积之数俱用十八年停革之银？倘扯囚回巢，献逆伏辜，皇上仍许治以不治，则此一年市赏又将何所取给？此臣所以不得不据实为皇上陈之，终不敢沽长厚之名而为时芳依违回互也。
伏乞敕下该部酌议，将山西一镇今定市赏额数，仍许即以五万四千两为准，以后不许私加分毫。盖宁从其宽，无从其减，庶不致边臣异日借口不足复开弊窦。其添积银八千八百余两，既系实用，准其开销。至于李时芳之欺世盗名，媚虏罔上，并乞皇上重加究处，以为沿边私增市额、奏报不实者之戒。仍申敕中外臣工，以边材自负者无徒徇虏延誉，而务存修守训练之实心；以边材取人者无徒采华（花）忘实，而务稽修守训练之实事。而又庙堂之上，力破牢不可破之痼习，痛洗坚不肯洗之积套，抗虏鼓衅不为罪，而惟以曲意徇虏课罪；苟完市事不为功，而惟以整搠疆事程功将。标准既端，群情易响，千城济济，而疆圉（域）永固矣。
臣干冒宸严，无任悚息屏营之至。缘系市赏奏报失实，边臣欺蔽特甚，乞赐究处，以彰国法事理。谨题请旨。
万历十九年七月二十一日具题 奉圣旨：兵部知道。
（ 八 ） 谬陈阅视事宜六款疏
题为谬陈阅视事宜，乞赐裁定，以一法守事
臣奉命视师山右，出关而西已几五月，阅视事行告竣矣。臣伏思边务之不废，阅视所以核功罪之实也；而阅视之不废八事册，所以稽先后之迹也。顾迩来类以相沿之套，视事视亦类以相沿之套；视阅册有当详而略者，有当实而虚者，有当省而增者，袭舛踵讹恬不为怪，弊所从来非一日矣。兹皇上以实责臣等，臣敢不以实报皇上？臣以为责实自今日之阅视始，则先当自今日之阅册始也。而题叙之例，又有功罪混淆而当辨；稽查之法又有与阅视互相为用而不宜并举者，当为申明。臣谨摅一得，条为六款，诚不自知其谬妄。伏乞敕下该部覆议上请，俾臣等据以奏报，庶事体不致参差，而法守亦称画一矣。谨题请旨。
一稽钱粮。夫今方以款羁虏，则边事孰大于市赏，而钱粮亦孰重于市赏者。顾市赏之钱粮为银者十之二三，为段（缎）帛、布货、皮张等项者十之七八，乃积钱粮款内，止总开银数而不列货数。夫百货丛委，动以巨万，价值稍增毫厘，合之便成数千，则造报何可不详也？谓宜于银数照旧外仍列货数，某缎布若干、银若干，某皮张若干、银若干，一一明开，庶便稽考。更市赏银货三年一查似属太疏，宜于每年大市完日，责令巡按御史委查一次，银货各分管收。除在造册二本，一送该部，一发该道，候三年大阅。阅臣持此三年清查之册，照数查理，则一举目而开收总撒洞如观火，侵借之弊庶其可少塞乎？再惟阅视不分三年内外，不论兵饷与否，一体查报部覆近行，不啻详且密矣。第查盘以阅到之日为止者，所以杜影那；造册以三年之终为止者，所以示齐一。若以此查即以此造，阅属非一道，阅临非一时。如臣所查，三月在代州，四月在宁武，五月在偏关，六月在省会，所查钱粮亦各以所到之月日为止。盖月异而日不同者，奏报之册当以何日为止？且下阅之年又以何日为起？即以臣之愚，谓十八年以前者仍为一大册，十九年以后者各随所止查之日另为一小册。而阅册旧所不载钱粮，亦自十六年起至今查日止，各分款项另造一册，同阅册奏缴，候下阅并入大册。庶与册旧管不致舛错，而奸欺亦自可杜。臣之见实与延绥阅臣之疏，相成非相戾也。伏候圣裁。
一别险隘。夫八事中所称修险隘者，盖谓大而边垣城铺，小而壕堑品坑，若关厢之卫民，若墩台之瞭敌云耳。乃累阅所载险隘则殊为可异者，一公廨、一仓场已属不经，而至施药、施棺之局亦杂然并见；一台梁、一马道已为非类，而至玄帝、三官之庙，亦混然同开，此犹有工可积也。至所称三年内补修、增修之工，则多少任意造报，长短随笔装饰。不曰某处增修垛口几处、修补女墙几丈几尺，则曰某处增修垛口几十几个。及按册而查之，茫无可寻，则藉口历时已久，新旧难分也。夫新者既已混而为旧，则旧者亦可捏而为新矣。臣阅宁武时，见册内造有新修石地基十丈，臣历其地求之，竟为乌有。臣举以问守备娄弘业，弘业卒噤不能对，是其验也。大约非险而捏造为险者十居其三，无修而捏造为修者十居其五。特题请钦限动支钱粮之工稍可稽查，而查工之日类非修工之日，军壮之盐菜其尽支与否，亦尚不得而悉知也。盖叙工者惟取其多而不问其为险，以故报工者惟捏为多而不计其非险。二十年来何阅不题叙，何阅不恩赏？而当修边工反圮废几尽，则弊源正坐此矣。臣以为已往者裁之已属无益，惟将今阅所造工程，除奉有钦限动用钱粮，及虽非题请而的系险隘为臣所灼见者，备悉开入阅册，题叙外其建设公宇等项一并裁削。至于边臣以封疆为任，则整理封疆自其职掌。前阅已报过工程，若有塌毁直当论罪，即有增补何得言功？请以此著为令，亦不必一一滥登阅册，庶所修皆险、所报皆实，恩赏不一至于滥施，而疆场庶几其有备矣。臣又查往阅有累阅工程一册，如今次七阅则当造七阅工程矣。夫八事皆随阅造报，而工程独累阅另造？况每阅之册皆在，则每阅之工程亦皆在也，又何为攒而造之？且彼自此以后历十数阅不止，将不胜其造矣。此项似属无益浪费，断断乎在所当省也。伏候圣裁。
一核器械。夫八事中至显而易查者莫如器械，乃舛错而不可究诘者，则实莫如器械。盖沿二十年以来，器械之在各营堡者时有变更，而阅册之所载者类无改易，每阅不过多增新数以见功，并未查旧器之果有果无也。即今阅奉有宽文法之明旨，责据其实开报，臣之申令亦不啻再三矣，而器械之造一仍故套。以故职据册而查之，阅册所有者半为营堡所无，而营堡所有者又多阅册所不载。即颁降大铜器并大将军之类，累阅不登者尚多，竟不知何故也。一一追究，则官之更代尚有二三岁计者，乃看守器械之人则岁异而月不同。且所执有各道相传循环簿籍，其数与原册原自不对，又难以尽法究诘也。臣谓止宜据今实在者造报，查无者径作开除，查出者径入新收，以今日之现在者为后日之永规。每营堡照阅册所登者发与一底札，令其改造循环，按季赴道倒换，以前失落尽免追究，庶已往虽不可追，将来犹为可据耳。臣又查得各营堡所贮器械为数虽多，堪用实少。盖今御虏长枝不过火器，火器中之大者莫如大将军、毒虎、连珠等炮，小者莫如双头、单头、三眼等枪，其余佛即、机地、连枪之类年久不用，无论器已毁坏，即人之知用者亦少已，似宜尽数改为前器。至于火筒火箭、九龙筒之类，俱为无用之物，且多浥烂，悉宜查除，庶器械一清，而典守者亦有专责矣。伏候圣裁。
一综胡马。八事中有收胡马一款，盖谓初时胡马可备骑操之用，故以胡马养成之多少稽边臣之勤惰，定边臣之功罪也。其后胡马入塞即死，百无一活，已成无用之物，而阅册胡马之收，仅以稽马价、肉脏之完欠耳。乃旧管“实在之下”，犹然开曰“胡马若干”，其数大约与营中马骡之数相埒。臣索而阅之，实无一马，则曰“此以前流来虚数也”。夫营中马骡已开入练兵马款内，此外并无一马；而胡马款内复开如此之多，无马而为有马，无乃近于欺乎？况军以领胡马为苦，近且议苏之，不复领矣，而又何必造此虚数也？臣谓宜将胡马虚数改正，作为实无，庶奏报不虚，亦正册式之一端也。伏候圣裁。
一严叙录。边工之叙录例有恩赍，是圣王所以鼓舞人心，何可或废？第不以罪蔽功者，固激励之微权，不以罪冒功者，尤彰瘅之大义。查往阅边臣挂吏议而去者，边功告成仍从叙赍。故有在彼方列其罪状，而在此复铺其劳绩；今日方以罪而罚，明日即以功而赏者。无论赏罚混淆，非政之体，即恩典盖几于滥矣。况边臣之被斥者，非扣冒军粮即隳废边计，其罪至著；而边工之告完者，力出于军壮，财出于帑藏，其绩甚微。且近日边工当修者不修，而不当修者反浪费国家之财，以耀时人之目，而因为利者更十常四五，此所谓拾毛镇之劳而轻夫赫赫者也。臣谓此赏不足为劝，而适为边臣闻一幸窦耳！谓宜酌著为令，凡边臣以论劾解任者，即有适成之功，仍酌其原论事情重轻，不得一概滥叙。庶贪黩之夫不获复冒优渥之典，而惕于来之莫可赎者，将益谨于往而不敢肆已，且亦塞幸窦之一助也。伏候圣裁。
一正京盘。夫沿边沿海钱粮每三年一次，特敕按臣查理，法所从来旧矣。自有阅视以来，未有兼京盘者，匪独谓其年数不对，盖阅视与京盘所查皆系主客兵饷，其间不过大同小异，不责之相兼者。盖谓阅查所未尽者，京盘得以发其奸；或京查所未露者，阅查得以正其罪，所谓相资互发者也。惟自阅差并入按差而后，敕内有“京盘未经奏报，并入奏报”之语，意亦谓前按臣方领专敕京盘而未完者言耳。臣等因敕语同前，亦有并查二年者，亦有未查留待按臣专勅查理者。无论九边奏报将参差不齐，即今查报二年按臣之领敕止查一年，是臣等以阅差兼京盘，二差不无侵按臣执掌。而按臣之提领专敕者，反止查一年，恐亦非三年特敕之初意也。且以臣阅查即以臣京查，其功诚为省便，而彼此互相觉发之意亦几于失矣。谓宜急下该部，详查京盘是否按臣专敕行事，按臣所领专敕是否并查三年，臣等阅差应否兼带京盘。如系应兼，则九边通行；如系不应兼，则九边通止，庶法令画一，而奏报不致异同矣。伏候圣裁。
万历十九年七月□日具题 奉圣旨：该部知道。
（ 九 ） 披陈愚虑以禆安攘疏
题为披陈愚虑以裨安攘事
臣以暗劣无识，不自意谬随诸阅臣后荷山右之寄。受命以来，盖日夜惴惴，惧未能得当，以塞任使。近据耳目所经，并诹咨所获，虽乏千虑，间窥一斑。惟平昔预先事之备，尚当彻未雨之桑，况目今急有事之防，可无畜已病之艾。用是，俯沥赤悃，仰渎紫宸，列款十八，冀效万一。傥蒙圣明采择，敕该部覆议施行，但安攘之少补，即嫌怨以何辞？臣干冒威严，无任陨越俟命之至。缘系披陈愚虑以禆安攘事理，谨题请旨。
一移大将以镇冲边。山西之大将当去宁武而就偏关也，建议不啻数四矣，而竟因循不果者，盖借口于居中调度之一语，不知雁（门）、宁（武）、偏老虽屏列为三关，而雁、宁以大同为外藩，实称内边。惟偏老一带接了角山，而西隔虏止一墙；越老牛湾而南，限虏止一河。边长三百余里，虏帐累累，一望在目，盖所称宣（化）、大（同）、山西三边者是已。而偏关适当其中，则大将所当居而便于调度者，舍此何适？故自东胜失而大将退守偏关，盖山西不易之画也。后缘大同兵变，守备废弛，虏骑乘虚，时突应、朔，蹂及忻、代，议者遂退总兵于宁武。坐是，兴岚、河保之区被虏无虚日。驯至丁卯，陷石入汾，游骑掠灵石、文水之郊，即太原、平潞岌岌乎危如累卵，则五道并进之虏，皆自偏老沿边而入矣。脱有大将屯重兵于此，虏当未遽入；即入，虞大将之蹑其后，当亦不致若此之深也。今大同之守既固，则雁、宁之备为轻。脱黠虏复肆跳梁之谋，计偏老当为必犯之地，盖溃自偏老，大同无责也。若自平虏、井坪而入，则纵寇之责在大同，大同主将不提全镇之兵尾其后哉？中东路将又不合雁、宁之众抗其前哉？且大同之边，非旦夕可即入，虏动而我故得为备也，虏筹此必熟矣。况今方以市赏羁虏，则虏所日丛聚而窥伺者，全在水泉一市，我所日严备而弹镇者，全在偏头一关，奈何以全镇之边务付之一路将，而令镇将袖手旁观于三百里之外，若秦越之视肥瘠然，而不一关心也。无论非所以便有事之堵遏，亦非所以重无事之弹压矣。臣谓移总兵于偏关，而改参将于宁武，防秋之日抚臣兼巡雁、宁，以便提责。此为山西边务之第一当画者。伏候圣裁。
一停班壮以助军需。山西一边，其班军民壮轮班赴边修守者，岁计一万四千，除班军六千外，民壮实八千四百有奇。未款之先，岁用以摆守边墙，尚为持戟之士；既款之后，岁用以修筑土木，止供荷锸之役。二十年来，边腹之间无堡者堡，无砖者砖，星比栉联，亦庶几可恃以守矣。今当财用匮乏之时，剔刷虽严，所增能几？臣查得此项民壮，每岁上班，自四月初一日起至九月终回，在边才六月，而每名解工食六两。又赴边时在本地领有安家、路费、衣鞋等银，各因地里远近不等，大约在五两上下。且皆派之条编，岁有定额，非系户人之津贴者也。而在边六月，每月支盐菜银三钱，盖每一名民壮岁实费银十二两八钱矣。雁平道额拨有三千一名，岢岚道额拨有五千三百九十四名。臣查雁平颇无急工，而岢岚尚有大边当修者。若量于雁平，停班二千一名，岢岚停班一千三百九十四名，自二十年为始，免其赴班，止将该州县前项工食、安家等银解赴布政司交纳，岁可得银三万七千余两。或抵年例，或充市本，且岁可省盐菜银六千余金，其益诚巨也。所停班壮，俱于平潞之南极远州县内议止，仍存其名，以备非时调取。但边方稍停不急之工，即腹里可省数千之力，于边计亦自无妨。以后如虏款犹故，边工渐成，即逐年再为议撤亦无不可，其视搜括于库藏、削剥于军卒者利相万矣。伏候圣裁。
一还桩朋以补营马。查沿边旧例，每营官马倒失，军惟计年究责，估输桩银。或兑以牧养民马，或给以马价桩朋，令其买补验烙，未有逼令军自买补者，亦未有将官以卖马为利扣剥军士者，以故士饱而马腾。将官之利卖马，盖自军士之补马始；军士之自补马，盖自桩朋之抵充市本始也。夫桩朋本以给军买马，而乃取以抵市本，盖谓所市夷马堪以给军骑操，总不失为买马之用耳。其后，夷马已不可用，而桩朋又不可复。将领复畏参罚之严，欲逭倒失之罪。于是胥令军士自补，非合营摊扣即合队摊扣，非以月扣即以季扣。摊扣不足者，责以自为添处，既剥其月粮；添处不足者，益以旷日。料草复冒乎军饷，而且将官视为奇货，日买不堪夷马养之，易换之货取之自匠役，攒喂之草采之自营军，于己无分毫之费，而多估以十二两、少估以十两给军充数。尤可恨者，将每次汰退驽马轻估其价，仍收喂养，待二三月后复博高价给之营军。以致各营后之所补即前之所汰，军有实费而马无实用，弊皆坐此。及今若不改弦易辙，任军之买补而不之恤也，其究将至于无马矣。
臣查得山西一镇，桩朋抵市本者，岁在太仆寺解发，以一万五千两为额。今即将臣所议停班民壮工食银一万五千两抵充市本，前项桩朋，仍贮之太仆寺为名，营补马之需。倒失之马，或月查一次，或季查一次；买补之马，或一月一补，或一季一补。惟计应买之数，委廉干之官发领官银，令其分买，每匹务以十二两为准。即令原买之官，将所买之马赴太仆寺验烙，回营给军。如有所买不值原价、暗行扣克者，即时参呈究处。如桩朋不足以供，或酌请马价亦无不可。
臣又查，各镇营官以陈言罚马例纳价者无时无之，每每俱充别用，当事者肯稍省交际之文，此孰非军国之需哉？大要以补马归之官，以养马责之军，而使官无一扣削，军无一补陪（赔），将不独马有腾槽之气，而军亦有超距之风。彼将官者即欲易养夷马、驽马以博厚利，其势亦将以无所售而自止矣。伏候圣裁。
一停领马以苏困军。臣考山西镇市马之处，凡三变矣。始则分俵驿递扣价而驿递病，继则派给里甲变价而里甲又病，三变而及于营军牵领，壮者骑操，嫩者牧养，瘦而老者变卖。后因骑牧之无成，兼以草料之弗给，悉令从轻估价，似为彼善于此。乃军士领马陪价种种诸苦态，即督抚之前疏尚不能道其十一也。近又议，将市本银于阖镇月饷内摊扣而价以夷马，军不累而市本不亏，亦似为便，第终属剥军，特所剥者细耳。臣以为国家不爱市费易买夷马，原非谓捐价于夷而取偿于马，亦非谓内地乏马而取产于夷，用以保疆场、护生灵耳。此数万金直以掷之，当不谓费，奈何犹以市马而苦吾军也？只缘市本之不敷，是以苦军而不恤。臣请先议市本可乎？山西市本，除各项额给外，止以银四千两以夷马价银抵之，而每岁夷马之价且完不及二千余两，甚则千余两耳，余多为中军、千把总所侵没。一经查盘，辄借口拖欠。即所称四千两者，盖军有实费而官且无实用矣。臣以为此四千两者，即取臣所议停班民壮工食银抵充。而夷马过边，该道亲验，有可以变价者谅为拣留，付各将领变价贮库，充抚赏不给之需。其余照各营军数每一名给发一匹充为犒赏，或养或卖听其自便，死者竟给邻边军士分食，不问肉脏。如真无可变价者，亦不必强派将领，致贻后累。即分赏各马亦听该道类发，不必复派营军赴市候领。庶在军获释积久之困，而在官尽洗剥军之名耳。不然，既以有用之银易夷人无用之马，复以无用之马耗我军有用之饷，是割肉充腹，自毙之道也，非臣所能及矣。伏候圣裁。
一严综核以绝役占。查律开：镇守、总兵并协副、参游、守操等官，额用牢伴各有定数。数外多占用正军五名、余丁十名以上各问罪，递降实职有差。至于卖放包纳月钱者，正军至二十名，余丁至三十名以上罢职遣戍，法至严矣，而弊乃日甚者，盖法之不必行也。近经臣遵奉部题清占役一款，已将该镇各将领应用书记、牢伴等役，酌量地方之缓冲、营路之烦（繁）简裁定人数，分发各道。令其置扁（匾）书名，树之将领公署门外，以便查稽矣。顾将领之所占者讵能尽革？即臣之已革者讵能必不复占？如牲手、鋖银、刺绣、结棕、鞍辔等役，何营无之？而及至查开，不曰甲匠则曰弓匠，不曰木匠则曰泥匠，如前各役孰肯以一二实报哉？无论臣等一过目难核，即该道耳目素习，亦且茫乎莫知的据。盖缘各役不尽系老弱，方查则为军，查后则为匠，荷戈负戟与营军无异，将何从而辩之？即牢伴等役已酌其定数，顾本营之军统于本营之将，以将役军，孰敢不从？以军随将，孰能辩其为额内额外也？臣以为严核此弊，惟当责之该道。该道诚留心营伍，将每营之军除匾示有名外，逐一查验，不许营官以差遣搘捂破调，老幼尽汰。壮健之中又较其业何技艺，惟艺习者存之，不问其为何役；艺疏者汰之，亦不问其为何役。即将各年貌、技艺籍记册内，仍择疤痣之必不可易者私识之。以后每季按册一查，仍较其艺以为赏罚，而各将官之勤惰据此而定。营中如有逃故，即一军之补，亦必赴道验更原册。如是，即不必日查占役而占役自清。仍申严前例，有犯必惩，无少假贷。将领自爱而重犯法，弊其可少瘳乎？然非该道之精察严明则不能行，非该道之实任怨劳则不敢行。臣近经阅查兵马，见监司之门书、皂快等役亦间有食军粮者，问之则曰“某衙门之常川也”。夫军饷非可以充工食者，奈何令此辈得耗蠹哉？监司而如此又何责于武弁？其上下相蒙，眠同猫鼠，盖有由矣。举此役占而先剔之，则又正本清源之道，而为各该道所当痛自检点者也。伏候圣裁。
一祛敛扣以恤军卒。夫沿边营伍敛扣之款窦亦至烦伙矣，惟步军采打秋青折抵客饷、马军摊扣朋合凑抵市本是为正额。外如陪桩脏
有扣，补马价有扣，摊买营马有扣，此皆近日相沿为例者，犹曰“名充官用”也。下此而造册则扣纸费，领粮则扣打点、扣置旗帜、扣补塞粮。至于岁时伏腊、喜庆生辰则有程仪、贺仪之扣，奉例操巡、委官查盘则有席程罪赎之扣。又其甚者，各衙门之发马发段（缎）、散箭散弓岁不下五七次，胥扣军而偿其价。各衙门之送星送相、派果派茶月不下数十人，悉扣军而结其欢。掾房青客作兴每至数千，把势优伶起发亦逾几百，旗牌之差干需索无端，营马之轮养多寡有差，又无一而不需之乎军，无一而不资之乎饷。夫军之终岁糊口，惟靠此月粮，而加以给散不时，称贷出息，所得宁复几何？乃朘削之者万种俱备，即禁约日新而扣克如旧，皆起于各道之习为媕婀，亦起于稽核之未得要领故也。臣查得诸项扣克，如“名充官用”者，臣已量为调停，议苏其苦矣；即营伍中扣充私用者，但责该镇司道，严布禁令，密行讥察，有犯必露，有露必究。如仍旧曲为容隐者，抚按体察得出，一体将监司参治。行以实心，革之甚易。惟各衙门发送诸项，非关权贵即系统辖，即各营将领亦甚苦之，惟威势所逼势不自由。臣谓此项非令发送者有惮心势必不止，非责成按臣势必不行。盖按臣以纠察为职任，如于入境之初，即行令各营置立循环二簿，送院印发，按季吊（调）查。如有发送前项游食之徒到营，或发马代喂、发货取价者，照日月为叙（序），明白开列簿内，按季密行送查。按臣仍不时广寄耳目，如有隐忍不行登报者，查访得实，先将本营官拿究重处。复命之日，查稽簿内，应径处者径处，应参究者参究，仍将此簿送部查考。如此，彼即有所利于前，亦有所惮于后。为己之心既重，为人之念自轻，沉锢之累或可一洗而清耳。不此之图，而徒曰“严禁严禁”云，则仍复故纸视之矣。然山西将领原议营军采取秋青用充公费者，盖取其力不利其有也。而今竟扣饷银于户部，衙门支充公费，三关岁约银二千三百二十余两，且公费日领，而营军之采打秋青者日未尝停，又何为也？此项明系剥军。臣以为将领公费，当于三关税课内酌议，抵充前项扣克急应议罢。庶上少一分之扣，即下多一分之赐矣。伏候圣裁。
一复兵将以防要地。臣惟全晋形胜，以省会为堂奥，以大同、偏河为外户，以雁、宁为重门；而由偏关而南、河曲而东，则岢岚一州实为锁钥要地。循岢岚而岚县、静乐去省称捷，而天门诸险足以扼其冲，且虏必不敢越省会而南，犹可恃以无虞。惟循岢岚而岚县，折而南越永宁，复折而东越汾州，坦坦一川直通内地，无险可扼，无兵可堵，虽为地稍远，而虏骑疾驰不三日可入。一入汾州，北趋则为太原，东指则为潞安，西南下则为平阳。惟其所之，更无限隔，全晋所属悉为彼囊中物，而我之守备反在其外，毫不着力矣。是汾、宁者又全晋之左腋，而趋汾之口，永宁实镇之。永宁又汾之门户也，往虏陷石掠汾，马首已向平阳，缘所获已满因而中止，即今可为寒心。当时添设参将一营，镇此重地，并防守永宁，宁、临、吉、隰等处，良称石画。后因参将有骚扰地方者，汾人辄忘远虑，告革此营。当事者念此地本重而又谓民情难拂，调停其间，改设守备，放回平阳班军一千，止责以守汾州。而永宁诸处，南不属汾南，北不属岢岚，盖置之若弃矣。即后申饬秋防事宜，以永宁一带分隶巡宁道，令其防秋移驻，而又责汾州守备闻警赴宁。虏过回汾，不知永宁无兵，何取于一道之驻？而以一守备往来于二地之间，何能保其万全也？第往未有阅历此境者，且恃款忘备，故谭不及此。臣近周历其地，始知此地之重实埒雁、宁。盖守汾所以卫晋，而守宁所以固汾，谓参将之守宁为代人防汾，人之愚也。而因汾人之愚，计而革参将，当时之疏也。今欲添将则无兵，欲添兵则无饷，臣以为不若仍复汾营参将，撤回平阳班军，无事驻汾州，防秋驻永宁，而宁、临、吉、隰一带仍以隶之，一如初议。将永宁诸州县班壮悉免其赴边，留以自卫，操练调度。一属之汾营则弹压势重，汾、宁两安，且易止一官，不烦兵饷。又查永宁一带地方，去汾仅二百余里，而去省盖五百余里，更隔越山险，隶之巡宁终属未宜。仍当割属汾南守道，假以兵备职衔，俾其自固。唇齿监督，既便责成，亦专全晋之疆场，庶皆密而无隙矣。伏候圣裁。
一密守御以固河防。山西一镇，三关之边皆办防秋，而西河一带复兼防冬。臣近阅河曲一营，时当盛夏，而夷人奔趋讨赏者如太子滩、娘娘滩等处，驰马径度，不没马腹，则即夏亦费防守也。且自偏关至保德约一百四十余里，无论山西、铁免等夷势逼邻河，即陕西黄甫川、清水营为套虏出没之冲，其去河（曲）、保（德）远不四十里，近止二十里耳。故河曲原添参将一营，募兵议满三千之数，诚重之也。查未款之前，每岁调偏老援游等营与御冬二司官军一万五千分布防御，后因改设参将调遣俱撤。而召募新军原未足额，即后经元年阅臣议题，添兵数百，总之仅余二千。夫边之长犹昔也，昔以一万五千为守而不足，而今责之二千余人，无非以连年和款，故玩不为备耳。兹虏情已在罔测，备御胡可不早？臣阅查沿河一带，小民皇皇，告添兵马者在在皆然。臣看得河曲一县，东扼河会，西控保德，北为灰沟之犄角，南为兴岚之门户，此处若再募土兵三百，并原兵二百共足五百，改设守备一员，将河、保民兵并入该营训练，防守太原、汾州，防冬班军赴守河会者俱属提调。所添兵饷即于西路班军内量停五百名，摘取原食月粮并应支行粮充补，即不必另为额外之费，而河防隐然增一重镇已。至于桦林子一堡，为偏关西门，对过枣林湾等处直逼虏穴。该堡久经圮废，且远隶河曲，防守应援俱属遥制。应修复前堡，添兵三百守之。亦不必额外复设，即将黄龙池堡官兵移驻桦林，再于守备营摘拨一百五十名益之，仍割隶偏关信地。则势切密迩，防守更严，似亦便计也。伏候圣裁。
一改班价以召土著。天下事有必当袭故者，更之则见以为扰；有必当更新者，因之只见以为虚。故琴瑟不调，必解而更张之；事穷则通，通则久，亦势所不容已耳。今山西镇之班军，岁靡实费而无实用，微独不调已也，傥可解而更张之乎？姑以其在重地者言之。山西要害之最吃紧者在水泉一镇，原设官军一千员名以备战守，诚重之也。后陆续逃故者半，现在食粮者止五百名。因不敷戍守，于万历四年议将平阳、潞安二卫额军各拨五百名，分为春秋两班，更番赴水泉营守御，以补先年逃故之数。此辈皆田野蚩蚩之氓，素未经虏，时当和款，用以供薪水、版筑之役则可耳。今虏情罔测，一有变动，则水泉当先被其锋，欲借以为疆场堵遏防御计，万知其不能矣。且其自卫到边，远者余二千里，近亦不下一千六七百里，跋涉道途，盼恋乡井，视信地直传舍耳。更水土不服，疾疫时作，人而来鬼而归者又比比也。当此极冲之地，而用此脆懦之卒，谈之实可寒心。臣查得各军每名月食粮银四钱，支行粮银二钱，每月每名盖实支银七钱，与边军之饷原无轩轾。若将此二卫之军停其赴班，止摘取原卫五百名之月粮各六个月先期解边，并原食行粮召募土居之军，遇闰二卫均认半月。其布花原卫每名银三钱八分，亦摘取充数，不足者益以塞田租利。如应募者少，每名再议给安家
二三两以系其心，不必增添粮饷。而一经反客为主，即可转弱为强。久之，人自为守家自为战，视班军之番更无固志者，利不啻百矣，宁惟水泉？查得各卫所轮班修守之军，除水泉外，西路尚二千八百四十名，东路尚一千六百七十五名，中路尚一千七百六十八名，共六千二百八十三名，其赴边之费与水泉同，其无益于疆场亦与水泉同也。傥推此例而更其远者计，原班在边之日摘取月粮、布花并应得行粮改募土著，分拨各要害之地，以时训练，以资修守，所禆于该镇者，良非鲜少已。伏候圣裁。
一议召买以杜弊端。山西一镇，除民运屯盐外，岁发主客银两不等。召选商人易买本色米豆、草束以便发放，法所从来旧矣。缘因循玩愒日甚一日，而当事者复不为之调停整理，以致商弊丛生而莫可救药，则边储之耗蠹，臣又以为未可尽责之商人也。臣见沿边商人有数十年不易者，及查每年侵欠追比者此人，每年领银召买者又皆此人，岂边方更无人哉？而年年而侵、年年而复给以银也？盖缘各商始领官银，任其侵费，每欲以次年之所领补本年之所欠，而当事者恐革此商银无着落，故因其负拖于本年，而又令获领于次年。是各商以拖欠为要挟，一应商人直至死而后已耳。即随其时估，岁增斗头，彼且借口加添百方展辨。率此而行，当终无清结之日矣。至于草束之易买，与米豆又自不同。盖米豆随年支放，一买入廒，即商人之事毕矣，乃草束则收多而放少。夫草堆垛在场，非有栋窿以覆之也，又非能使风雨之不入也，有三年不浥烂者乎？而况五年、七年甚至十年者，浥烂已成尘煨，而犹挂欠于商人。且并底苫不除而概责其陪补，已补复烂，已烂复补，每草一垛只查盘问过罪赎，等之已值半价矣。臣所阅之三关，除侵浥草三万六千束外，实有主兵草四万七千四百余束，客兵草三十四万七千四百余束，其间三年、五年、七年者盖亦十之五六也。不及时调停支放，而惟以浥烂责商人，恐再逾三五年即将商人监毙追比，竟亦何益？臣谓买草不完，罪在商人；入场而不放，致令浥烂，罪不在商人。合无自今为始，将在场之草查系三年者若干，五年者若干，七八年者若干；七八年者量陪（赔）十之五，五年者量赔十之七，三年以内者及时支放，量除底苫。既无客兵，即折放与主兵，扣留草价以备再买。纵当时买价与今折价不无低昂，亦不妨通融支放。盖放有亏折，尚可得新价三分之二；若恐亏折，而一任其浥烂，将并其本而失之矣。此后召买草束，将先后缴过实收，顺次登簿，存贮户部衙门，时常检查，挨年支放，大约使场中再无三年积草。无论不致贻累商人，即饷银何自而亏耗哉！至于买粮之商，臣以为亦当自今为始，户部会行各道，将以前拖欠商人尽行革去，止送旧欠，不给新银。于各镇另选殷实商人数十，籍名在官，责取保结，每岁发银务在八月以前，勿致后。时严查时估，勿致减报；定立完限，不许拖延。每斗明宽一升，偿其劳费。时估一定，即限内市价稍有低昂，亦不必再为更易。惟过限不完者，即拿追原银，治以侵欺之罪。亦不必任其续完复为加添斗头，致彼得为口实。顾时估之的、完限之定、商人之选，非该道留心势必不办，此又所当严为责成者也。伏候圣裁。
一罢营田以实行伍。积粟实塞，自古谋国者类侈谭之，营田得非遗意乎？而何为当议罢也？盖塞地瘠薄，加以气寒霜早，原不堪种，而当事者欲沽垦塞之名，乃强取而种之。然计其所收，实不偿所费，且潜剥军膏而遗之害，而当事者固未之算也。臣查三关营田，在雁平则五百余顷，在宁武则五十余顷，在偏关则三百余顷。即以一偏关例之，每地百垧用耕牛二只，庄头四名，每岁夏秋籽粒计七石，其他料豆、锄耘之费姑勿论，只所占庄头每名食粮银、布花共九两四钱，四名共领三十七两六钱矣。既充庄头，便离行伍；既离行伍，则所领之饷胥为无用之费。而每岁秋成所收，极丰仅可足四十石，半丰则二十石，偶荒且几于无获矣。更当事者以所获之多寡为该管官之赏罚，而该管官以冒赏避罚为心，所报常浮于所获数，有不给，则扣各庄头之粮银以补之。即所获惟求足数，半杂糠粃坐给军士，抵扣月粮。年复一年，恬不为怪。雁平一道，每岁所获独多，而军士所陪（赔）更苦。中、西二路虽不若东路之甚，而无利于边、有累于军者则一也。夫国家岁出额饷以给军，盖欲借以守卫疆场，而乃驱之农，计三路所占几一千六七百名，毫不为边疆用。而所获之粮，复阴以剥耗营军之膏脂，亦何利而为此也？今雁平道属塞地，已经召佃输租，而中、西二路亦应自二十年为始，照例召佃，各随地之厚薄为租之多寡，不必概入屯田。即以塞田为名，另项收贮以备军需，前项庄头等役，悉令归伍操备，原买牛只变价还官。即岁入不多，而佃户所收总之不离边垣。我之召买盐粮，其价常平，亦未始不为疆场利也，视之耗实费、冒虚名而且阴剥军饷者利害何如？伏候圣裁。
一查积银以预粮饷。粮饷之储，莫急于边仓；而粮饷之匮，亦莫甚于今日之边仓。臣所阅之三关，如雁平一道颇有积贮，除查抵年例外，谅留以备缓急尚有可恃。至于宁武、岢岚等仓，每岁自正月至六月支放本色仓，故罄然无余也。召买盐粮、民屯等项随入随出，随支随尽，仅仅供至六月而仓内复空，无论无九年三年之畜，即二三月之储且无所备。方今虏情罔测，且内地之虚实无不洞悉。脱事果寒盟，一旦羽檄交驰，虏环而困之，将惟束手待毙。即有金汤之险，竟成何济？况宁、偏一带，军丁素称骄悍，即今无事时，月粮稍过期限，辄常于中夜放炮。当事者每每借支，盖亦非其得已，胡可不为备也？臣查得代州库贮，有赏功入援等银三千三百余两；中盈库贮，有入援银四千三百三十余两；西盈库贮，有驽料银二万四千五百二十三两，各项无碍。赃赎寄库银七千四百五十两，共得三万九千六百余两，合乘秋成米豆价，贱发与殷实商人，令其各照时估分买。中路约买一万四千六百两，西路约买二万五千两，勒限报完，以备不时之需。本年应发召买盐粮照旧，买运大约使每仓岁额外，常余一年之饷。即卒然有变，当亦可支也。伏候圣裁。
一酌工程以节财力。夫疆场急务，不外训练、修守。顾训练与修守事当并举，而修之与守则又势属相成者也。自和款二十年以来，议修而不议守，至训练之事则又卷舌不谈。即所修者亦多密于腹里，而疏于冲危；粉饰于目所常经，而玩忽于见所不及，缓急无论已。且今岁告成，明岁经始，旧者方新、新者复旧无论。盐菜等银岁费数万，费出不经，即上班军壮操戈制挺之事、摆墩传哨之规悉置不问。在官忘其为乘障之人，在彼亦自任为版筑之役矣。倘卒然有变，驱若辈而戍守，不惟军皆徒手、壮胥空拳，鸟散鱼惊，必致偾事，且用不战之民以战，是以卒予敌耳。合无自今为始，急将已完墩堡议设器械、军卒，用备一时防卫。未修工程，非系冲危要害不必一概题修，各军壮赴边者谅令修工三月即行停止，遣归邻近营，分编为部伍，与同营军轮番操演，随身器械听各军壮自备。至于盔甲，悉从官处，或遇操演习，或遇警摆守，给领披带，事完交回。既以休其力，又以作其锐，庶称先事之备预，可免临事之仓皇，即岁省盐菜等费当亦不赀也。伏候圣裁。
一裁守贡以省浪费。臣查得，山西镇自款市以来，例有守贡夷人住居偏关夷馆。相沿虽有成规，而揆之事理，则无益而有损者莫此为甚，实所当急裁者也。盖夷名守贡，得非谓虏之市马未入，恐其渝盟而挟此为质乎？顾我之市赏，惟以羁虏，原非尽恃此为安边长策。虏之来否，惟当听之，固不必预恐其不贡而质其人以示弱也。况虏中如王笔写气、季龙等，皆其紧要用事头目，得此而质亦奚不可，而虏固不肯遣也。如连年所遣克太、召兔等五六人，皆虏中厮养，且非真夷。臣前进而审之，则其四为华人被虏者，其一为板升所生，犹然华裔也，此何关虏休戚，而亦何用质为？又我所以待之者，亦至隆重矣。舍以宾馆，供以使令，日给口粮银八分，而五日一犒宴，朔望序节各一赏宴。每岁自七月初入，至次年五六月回，所费不下二百余两。自十六年起至今止，查费过银六百六十余金矣。夫此数夷者，勿论其日住内地窥我虚实，即以彼厮养之贱而我加之以宾礼，且不足为虏有无也，虏得无窃笑乎？古有宾服四夷，遣子入质者，兹将使千万世后，谓我中国宾虏厮养也，辱亦甚矣！夫山西质其厮养，恐沿边所质未必皆系头目；山西费称俭薄，恐沿边所费视此更为狼狈。前张寿朋所条宣、大之夷充满城市，娶妇内地者想皆此类也。臣以为不如将此守贡之夷尽数遣归，仍谕虏以“中国以信义抚虏”，以后不必遣质，致滋疑贰。宁惟我之浪费岁省不赀即所以尊国体而信远夷者，恒必由之矣。伏候圣裁。
一革滥役以除军害。我国家慎念九边，经以大将，纬以参游，诚重之矣。又虑锋镝之下有观望逗留退缩者，乃颁降旗牌，假以便宜。纶音昭赫，法典森严，自当密捧高藏，非遇大警及紧急机宜、重大事情不得辄擅请用，礼也亦分也。不知起自何时，各营有等奸军，夤缘旗牌名色，执以手旗，悬以胄牌，或委之监营、查队，或委之视器、验马，或有领哨之称，或有收后之任，将领视之若其手足耳目而不可废。顾此辈奉法者少，坏法者多，得此事权视为奇货，狐假狼贪，莫敢谁何。一经差遣擅作威福，需索无端，睚眦有报。部伍被其凌虐，军卒受其捆打；司哨各官咸听约束，守操而下甘任叱辱。嗤嗤若辈不过一军耳，胡可听其滥托诡称，恣肆若此也？如往时，宁武曾委一旗牌催工，将做工之军捆缚一昼夜而毙，竟坐抵死，本犯尚在囹圄。如近日广西参将吴绅，因以长役更易哨官，任意鞭挞，遂致峒兵不服，因而鼓躁，几成大变。此皆覆辙，可为永鉴。及今若不裁处，官军罹其荼毒日甚一日，莫知所终。合无严禁各营，再不许滥用旗牌、名色、人役，如有应委监营、领哨，收后、催督一切事宜，悉听于卫所职官。或中军、千把总间一委用，事完即罢。庶权不假于匪人，令不至于旁落。不以一军使众军离心，不以走卒致材官解体，军无侧目之恨，而官无扼腕之冤矣。且部伍之怨谤不兴，将官之体统自重，消营中之隐忧，绝意外之显祸，亦未始非将官之福也。伏候圣裁。
一修战具以摧虏锋。自古御虏无过曰战、曰守、曰和，顾为策有三，为归则一。盖未有不能战而能守，不能守而能和者。以和求和而不以战求和，宋人之失计，所以为千古扼腕不平也。即今黠虏负国情形已彰，我沿边之所为备者，款即未可遽绝，而要不可恃以为安；战即未可轻试，而要必当图以岁备。乃战具之当急修者，臣以为莫要于车。世率为车利于守不利于战，利于缓不利于速，宜于平旷不宜于险阻。臣谓未尝实图之，不可谓其不适于用；未尝实用之，不可谓其不利于战也。何者？虏骑临阵多带余马，迅如飘风，威如倒海，蹂跞（躏）我士马，践踏我行伍，使我势不能支者十九，恃在马也。又其部支甚众，较我兵马不啻数倍。天性鸷悍，愍不畏死，故其矢不虚发，兵必血刃。匪独习惯，其志专、其气壮，故其技得尽所常也。我之军卒贪生恶死，已有畏心，而又马匹羸弱，骑坐旋转多不得力，盔甲脆薄，矢刃一加即多透体。兼之猾虏更番远冲，不敢不望远而应矢炮，有限取用渐空，檯营趣利更所不敢，势必将坐以待毙。此三者，又皆所以增其畏也。既有畏心，手足无措，即有火器之长，技悉靡之于无用矣。虏百战而百胜，我百战而百不胜，病正坐此。惟战车一备，则能使虏长无所用，而我得用所长。冲突无门，虏马不足畏矣；射斫无隙，虏技不足畏矣。既无畏心，而我居中从容调度，虏诳吾营任其诳之，虏逼吾营重为创之。虏稍乱而可乘，间出精锐而追击之；虏复整而不可乘，暂收精锐而姑俟之。虏攻围邻近城堡，驾是车而往救之；虏转徙住（驻）扎无常，移是车而跟袭之。虽守而战者迎机自动，虽缓而速者有触自通，虽居平旷而险隘者借此声势相倚。选锋之军，固为精兵；挽运之军，亦皆选锋。不必阖营有马而皆有马之实，不惟阖营皆马而且无马之费。寡能击众，静能制动，无方之利尽在此车，故语曰“车为营甲”，又曰“运有足之城，乘不饲之马”，皆谓此也。今日经略诸边，亦无他道，惟及时申令督抚、边道各亟举行，或独轮、或双轮，或炮火、或镞刃，或人挽、或马曳，其制各别，惟择其便。如近分巡冀宁道副使袁弘德所制钻枪、偏厢二车，臣取而亲试之，便利轻捷，更婉转周旋，罔弗如意，可以升高，可以历险。山西一带即称多山，而偏关以南皆为土阜，雁、宁内外悉系川原，诚颁其式于各营，制此而备于无事，持此而应于有事，何战不克，何虏不摧？惟在当事者不事虚文，务求实效。造作即俨如对敌，操演即凛若拒虏，一应开合驰驱之。变行止联络之方，日试月练，务以习熟为度。如是而不能取胜，始可曰“鹧鸪车”耳。况一马之价计可抵四车，而一车之用计可当十马，即多为估造，要不为费也。盖我有能战能守之具，斯有可战可守之权，惟战守之权在我，而款不款不足为重轻矣。伏候圣裁。
一禁交际以清激扬。夫方今款和日久，边弊丛生，其原皆起于将领之非人。而将领之敢于恣肆无忌，则各道实致之。盖将领者分督者也，各该道者监督者也。各道原以监督将领为职，则当以纠察将领为事，况将领之近者多系同城，即异城者势亦关密迩，日与相习，有不知其人者乎？即彼有巧为缝弥者，一留心察之，有不得其真态者乎？而往往营伍之弊百孔千疮，莫可究诘。该道若罔闻知，竟不一为开报。盖惟该道之与各将领交际款密，无复町岸。交则不能无相狎，狎则不能无相掩。一切综核稽查，俱付之不讲，即贪如狼、悍如虎，军士剥肤，营伍切齿，且无处不注上考矣。夫本兵之黜陟，惟取决于督抚；督抚之荐论，惟取凭于监司。故监司之是非，则论荐之根而黜陟之原也。监司无公是非，则督抚无公荐论；督抚无公荐论，则本兵无公黜陟，边事之日弊而不可收拾原正坐此。请自今为始，严禁监司、将领之交际，凡将领非礼阿承与监司曲意容纳者，悉以贿论。将领有不肖之状而不得上闻者，罪坐监司一并究处。则既无所牵于情，又有所惕于法。监司之稽核必精，而将领之严惮自切，营伍诸弊不期其洗刷而自无矣。伏候圣裁。
一折赎锾以充积贮。夫金作赎刑自古不废，我朝令甲，徒流以下皆准纳赎。而又定以春夏折银，秋冬折谷，俾其尽数登报，抵充正支，固以体民情亦所以防官媮，法至详也。而今之折谷者十无一二矣，折银而充官用者十无二三矣。近经部覆，责令沿边阅臣稽查纸赎，盖谓当边计匮乏之时，搜括得一分外库，即可省减得一分内帑。而孰知当事者，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计所收之多寡为所用之盈缩，且有用过而借他项者，而况肯留一分抵官用哉？据各处送到纸赎册内，臣一查之，赎锾之滥取，当无过于山西一省；交际之滥觞，当亦无过于山西一省者矣。先是，司道中亦有告臣以交际之滥者，臣讶以为不尽然。乃今一经查阅，即人言犹未为尽。今日出一牌曰“取几百两送京中礼仪”，明日发一票曰“取几百两赏门下人役”，今日曰“封五十两送某按差”，明日曰“封三十两送某司道”。至于本镇、外镇，若总兵、若副将，岁时节序悉有厚馈，且非五十、三十不举也。夫礼尚往来，而至于与武职相往，则又一出而十入矣。此不过一转移之间，而彼此之库藏胥为彼此之囊槖，俗所称“鬼搬运”，真不诬也。更闻下程之费，每副非十两则二十，币帛之陈，每次非十六则十八。至于金壶银盏之罗列，折花折席之稠叠，目为常事，恬不为怪。甚者加添夫人公子之名，另为衣服、程仪之备，言之污耳，筹之痛心。近按臣乔璧星，甫入省即刻铭自警，内有“古人重心交，今人重仪交；今之所谓厚道，古之所谓民贼”数语，盖痛恨于此风而然耳！交际既滥，纸赎必多。相传此中，问官多明白示以“若无罪赎，恐呈详不允”，而为当事者亦公然见无纸赎，反复批驳。乃三关之查盘，有一招问至数千者，孰非民之膏、军之髓也。感时者谓晋中连岁饥馑荐臻，天灾人害皆由于此，理固然矣。夫严禁屡申，腼不知畏，利令智昏，而理为欲蔽故也。今于无可奈何之中，而求为潜移默化之术，臣以为更无他道，惟将罪人之赎请著为令，无论春夏无论秋冬，在腹里者俱准折纳麦谷，在边方者俱准折纳米豆，一概不许折银。即解抵年例额数，亦止以本色计算。米谷粗物，携载为难，稍有人心，必无易银而用之理。此法一行，则问官知上司之不能取用，必不概问罪赎；上司知米谷之不能取用，则必不反复批驳，闾阎之词讼自少，军民之物力可丰。久之，则积贮渐充，可以佐军兴，可以振（赈）荒歉；交际渐省，可以养廉耻，可以善风俗。上禆国计，下益民生，讵浅浅哉？或曰：“交际可废乎？”然交际不必尽废，惟不至于侈靡。自方面而上，俸禄柴马之外，供用工费之设孰无二三百金？况礼无往而不复，就中转移能损几何？臣常观汉之卜式，以贾竖之子尚输家赀助边，而今之粟监以铜臭之夫且捐余金抵饷，况诸当事者所业何官、所职何事，而宇内兵荒交作，圣主旰食宵衣，所值何时？而乃惟甘营营为筐箧计，宁论卜氏，即视诸粟监当愧死无地矣。且雷霆不能绕天下逐逐而击，而亦间有值之者，沈汝、梁祝、大舟是已。即此，则赎锾之折，宁独为积贮计？为当事者计更深也。伏候圣裁。
万历十九年八月十九日具题 奉圣旨：该部知道。
（卷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