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到读者面前的这套丛书,是对徐州五百多年的文化传承进行汇总、筛选而编纂成帙的。如果以朝代为标识,则又可以说是对徐州地区明、清两朝精英文化的荟萃。
基于荟萃精品的编纂意愿,编者将该书命名为“徐州明清十人文萃”。
对于今人,尤其是对于不熟悉徐州历史文化,或置身徐州地方文化研究之外的朋友们而言,面对入选本书的十位作者——明万历朝进士,历任兵、工、礼三科给事中,追谥太常少卿的张贞观;明代散曲大家、“乐王”陈铎;明崇祯朝举人,明亡而怀抱故国忠诚的著名诗人阎尔梅、万寿祺;清康熙朝状元、诗人李蟠;清康熙年间学者、《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清雍正朝兵部尚书、直隶总督李卫;清道光朝拔贡、咸丰朝孝廉方正、诗人孙运锦;清光绪朝举人、书法理论家、书法家张伯英;清末民初学者、诗人,早期南社成员周祥骏等——大家定然会有多多少少的陌生感或疏离感。好在,我们都同属一个文化体系,同属一条历史根脉,同属一个乡土源流,因而,借助阅读,自然就可以感应历史,进而实现“今”与“昔”的文化对接。
若从一个地区文化传承的意义上考量,本书在唤醒十位历史人物,进而唤醒当代人对历史文化的重新关注时,不但可以打通“历史隔膜”,而且还将激发起“创造机制”。
今天,在体味了十部书的编纂辛劳之后,我对“历史隔膜”的普遍性和浸润性已经有了足够的警戒。说“警戒”,并非耸人听闻。稍稍回顾一下徐州文化的历程,人们就会发现,许多徐州前贤创造的文化成果,领新时代,辉映朝野,甚至具有国家水准、民族水准,只是因为在流传过程中外地人未加重视,而徐州本地人也没有加意珍存,这才造成了黄钟毁弃,典籍失传,文脉断线。百千年之后,面对文化的“残局”,谁清醒?谁叹息?
就因为有所反思,当我们从文化传承的高度鸟瞰人心时,面对有意无意的“失忆”,就会多出一份忧虑。须知,正是芸芸众生的失忆,家族的过往,城市的过往,国家民族的过往,才渐次沦入苍莽。人遗忘了历史,历史埋没了文明,所以人类的绕弯子、鬼打墙,穿新鞋,走老路,无不可以从割断历史的积习中寻到教训。
仅以汉代以后徐州文化的“失传”记录为例,即有:
楚元王刘交,是秦汉之交诗学大家,传习并著有《元王诗》,可与鲁诗比肩。后来,《元王诗》失传,徐州诗学断层。
汉代“易学三家”,其中一家即为徐州沛人施仇。《汉书·艺文志》还说:“《章句》施、孟、梁丘氏各二篇。”这施仇的“二篇”易经《章句》,后来失传,徐州不再是“易学高地”。
刘向著《别录》。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图书目录总集,不知失传于何年。
刘歆《七略》,是《别录》升级版的国家图书目录总集,亦不知失传于何年。
刘义庆的《徐州先贤传》,是专门记录徐州两汉、魏、晋名人的,它的失传,让多少徐州名人永久埋没。他的《江左名士传》自然是记录江南名人的,该书失传,埋没名人更多。其《幽明录》,当是中国最早的笔记小说。《幽明录》失传,徐州的小说史、文学史失去了领先全国的实证。
南朝刘孝绰帮助萧统编成了《文选》,他和弟弟刘孝威、妹妹刘令娴的诗歌,开一代诗风,而其作品《刘孝绰集》十四卷、《刘孝仪集》二十卷、《刘孝威集》十卷、《刘令娴集》三卷等,今皆不传,故“诗歌徐州”又少了南北朝时期的佐证。
再如宋、金间徐州籍状元邵世矩、张介,诗文立身,获取功名,而其身后,邵世矩无一诗一文传世,张介传世诗作仅见两三首。
阎尔梅和万寿祺的诗,存世量都不到他们创作量的一半。
张竹坡是诗人,因诗才而名满京城,有《十一草》行世,今《十一草》失传,仅留《金瓶梅评点》。
孙运锦的《徐故》,专记徐州掌故。《徐故》失传,使多少徐州掌故湮灭。而他的诗作,现传世者已不及十分之一。
明清两代,徐州籍诗人文人,嘤嘤友鸣,结社唱和,昌明一方,出版个人诗集、文集者比比皆是。而流传至今者,百无一人。
回望历史,我的内心经常会有刺痛之感。痛就痛在,文化结晶、文化珍宝经常在传承中或无故丢失,或失手打碎。因此,“斩根”“断流”“失传”“湮灭”正是文化发展的大忌、大灾、大难和大不幸!
也许就是因为怀抱着这样的忧患意识,本书最初的筹划者李鸿民、田秉锷二位先生才启动了对徐州历史典籍的盘点、梳理工作。他们告诉我,之所以从明、清入手,当然还是出于对“抢救”急迫性的认识。在交流中,我也同意他们的考量:从汉代到宋代,徐州先贤的创造成果,留便留了,失便失了,存世者几乎都已被纳入中国经典文化的大系。所以,对那一时段徐州经典的梳理,可以推迟,可以缓发。倒是明、清两朝的徐州文案,因在国家经典之外,所以随时皆有毁弃之可能。因而,编纂文萃,即贯彻了“先近后远”的原则。今后,如果条件具备,可以再编宋朝之前的“文萃”。我们设想,倘若能有二三十个徐州经典作家的诗集、文集得到整理,徐州古代文化的基础性工作也就算差强人意了。
本书的出版,只是这整个工程的第一步,或基础。
参与本书编纂的朋友,可谓少长咸集,同心同德。在编纂工作的整个过程中,他们都发乎本愿,出乎至诚,以兢兢业业、礼拜先贤的态度,爬梳资料,考定文句,从不懈怠。能参与其中,我也受益良多,且引以为人生之幸。
本书的资料搜集工作,起步于2013年;初稿汇集工作,完成于2015年;统编定稿工作,结束于2016年。因为受条件约束,我们对整个文案还作了适度的压缩。
此书刊布,正逢晚秋。对徐州文化而言,这肯定是一次迟到的丰收。至少,这部书可以接续一个时代的文化记忆,填补一个时段的精神空白。
人是有记忆的,城市也是有记忆的。
人的记忆在大脑里,城市的记忆在典籍里。
珍视城市的文化典籍,就是珍视城市先贤们曾经的梦想、曾经的创造、曾经的历史过往吧。唯奠基于一代代的传承,才可能引燃一拨拨的创造!
是为序,与读者共勉。
2016年10月于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