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叶念两年研究生,除了开学第一天住了一晚寝室,就再没回去过。
毕竟物以类聚。毕竟她一个毕业都推迟的人,肯定不会研究生还每次作业按时交、整天泡在图书馆重复乏味的理论基础,开口闭口老是“老师没这么说过”……
“我黑长直很好看?有吗,我只是觉得染发烫发伤发质,自然美最好。”
“要不要去烫火锅?我晚上习惯不吃晚饭,女孩子瘦一时难,瘦很久不容易。”
“你喜欢玩这种男孩子打打杀杀的游戏啊?我以为你不说脏话的,女孩子怎么可以说脏话啊……”
霍星叶一想到纪苒柚给自己分析说彭悠月这种清纯款是直男杀手,回去的路上就郁闷得心肝疼,到家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嘭”一声关上房间门,一边撸冬将军的壳,一边给闺蜜发语音。
冬将军是去年霍老爷子八十大寿时,故交送他的礼物——一只和两位老人年岁差不多大的海龟。霍老爷子割过白内障眼睛不太好,杵拐杖时经常戳到不知那儿伏着的冬将军,正好霍星叶想养宠物,霍妈妈对毛发过敏,索性就送了过来。绿壳厚重花纹繁复,偶尔探出来的脑袋充满了岁月萧索感,既衬冬将军的颜色,又衬冬将军的意,霍星叶干脆就唤它这名字。
纪苒柚在养胎,手机电脑平板被顾沉悉数没收。霍星叶消息发了大概有一个小时,才收到闺蜜回复:“我求了一天,终于求到手机,刚准备玩两把游戏,就看到你的消息,我以为天要塌,结果就这事?”
霍星叶听得一愣一愣:“这是小事儿?”
纪苒柚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你霍哥儿会虚这些?直接约在咖啡馆,一字裙大红唇杀手包,脚蹬恨天高,百万支票甩上去,名额给我让出来。”
霍星叶:“……”
霍星叶:“你最近迷上霸总了?”
纪苒柚:“叫爸爸。”
开裆裤玩到大的交情,霍星叶何等默契,当即甜笑着叫出声:“爷爷!”
“……”
严格说起来,这是霍星叶第一次找自己帮忙,纪苒柚给老公耳语几句,自然是一边心疼闺蜜、暗骂这么大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贴上去楚珣在拿乔什么鬼,一边帮人帮到底。
当晚七点半,微博各种大V像是约好一样空降轰炸。
——霍哥儿宣布退出《仕杀二》,二爷公开发博招聘美术指导。
——霍哥儿和二爷闹掰?扒一扒两人多年友情。
——二爷直言要C市美院研究生及以上,最好应届,薪酬吓人,疑似想长期圈养……
因着魏易只是从男主变成男配,还没被踢出剧组,评论下就有人说,是不是霍哥儿想把魏易踢出剧组,二爷惜才不让;有人说霍哥儿是想出国深造,毕竟汇率放在那儿,出去肯定更赚钱;还有人说霍哥儿是不是被家里安排联姻,男方不喜欢她抛头露面……粉的粉,黑的黑,霍星叶也不在意,换了小号给第三种评论暗戳戳点完赞,余光不经意扫过下面的热搜,随手点开一个“富二代,阿波罗太阳神车祸,‘伤’得惨重”,顿时哭笑不得。
“前脚出车祸,后脚被炒鱿鱼,今天的咸鱼草哭泣了吗?【图片】”
朋友圈有很多工作上的人,霍星叶就把截图发到了企鹅空间。小菊花刚转完,便有人秒赞。霍星叶以为是磨洋工的霍阙,慢慢吞吞点开那空白头像,整个人懵在原地,惊讶程度不亚于离开月亮山前一天,她上一秒趁杨姨在和楚珣把该加的都加了,下一秒,悄悄开了个黄钻满心欢喜点开教授空间——对不起,用户尚未开通。
霍星叶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头发都滚成了乱糟糟一团,这才撑起手臂揉了揉眼睛,再看,点赞的只有一个霍妈妈,哪儿来的楚珣!
可刚刚明明不是幻觉啊!
可分开的十天零两个小时里,自己发了三条动态,他前两条确实也没赞啊!
霍星叶换了条睡裙,整个人小动物一样缩在被窝里,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单独分组那个A楚楚,点进去,退出来,点进去,退出来,反复好几次恼得正要砸手机——
【A楚楚】:你还好吗?
一秒,两秒,三秒。
气泡还在。
霍星叶倏一下把手机抱在胸口冷静好一会,这才咽了咽口水,顶着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颤巍巍打字。
【咸鱼草】:还好~
【A楚楚】:还好就好。
一瞬沉默。
【A楚楚】:受伤了吗?
【咸鱼草】:受了~
【A楚楚】:严重吗?
【咸鱼草】:严重~
【A楚楚】:在医院?
【咸鱼草】:在家~
【A楚楚】:受伤为什么不去医院?
【咸鱼草】:去医院也治不了你不喜欢我。
再次沉默。
隔着一层屏幕,霍星叶仿佛都能想象出某人敲下“我在认真问”时,薄唇微抿眉头微蹙的不耐模样。
房间偌大精致,偏欧的少女系装潢轻俏而富有质感,雕花柜子将壁灯光折到地毯上,古董钟杵在角落,笨拙又不知疲倦地摇着摆针。
滴答声中,霍星叶揣着快要化水的一颗心,“楚楚,”她突然唤,“你是在关心我吗?”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两分钟……
【A楚楚】放大,“4G”信号标志消失不见。
霍星叶退到列表刷新一看,某人的头像果然灰了下去,“南大楚珣,工作邮箱”前面是离线请留言。
简单五个字,霍星叶看着看着,蓦地笑弯了眉眼。
“我还是很喜欢他,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就像我妈怼我让我少勾搭小鲜肉,我说着要听话,其实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喜欢他笑,喜欢他不笑,喜欢他的冷脸,喜欢他的关心,喜欢他忽然恼羞成怒,喜欢到迟早有一天老娘要一百零八种姿势,厨房沙发阳台地毯天上地下!”
植物系的研究生们在实验室等一株温室扦插的昙花开。
休息间隙,李颖她们掏出手机就被这画风慑得不行:“霍哥儿微博?”
“不是,是二爷截的聊天记录卖闺蜜,问网友对待这种人是送按摩棒还是套。”
“快看霍哥儿点赞的这个热评,手机钥匙钱包发的,NDCX什么意思?!”
“你的出现?”
“那点出息?”
“……”
几个学生叽叽喳喳正讨论着,王文起身接水,走到显微镜旁身着白大褂的楚珣旁:“教授,需要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吗?”
楚珣自顾自记录着数据:“不用。”
“哦,”王文点头,“我看您脸有点红,以为您热。”
楚珣手腕一抖,数字“9”那一竖就这样歪歪扭扭拉长大一截。
偏偏“霍哥儿新look好美”“霍哥儿为什么不进圈”“霍哥儿粉丝破两千万了”在偌大的实验室响个不停……楚珣屈指扣了扣玻璃桌面,见学生陆续望向自己,他淡淡环视一圈:“不想明天下午大太阳出去采标本就小声点,观察完数据早点回去。”
“噢。”
“噢。”
学生们嘴上乖乖巧巧应着好,心里却刷着弹幕墙——
三十岁的单身老男人太可怕!
楚教授以前明明不这样的!最近冷脸的次数好多!!难道是欲求不满?!
不对,他有欲求吗……
纪苒柚微博发了不到半个小时,曾经说“明星等于戏子,三教九流之谓下”的彭悠月就来了电话。霍星叶舀着从杨姨那儿带回来的葛根粉,面露难色:“我和柚子观念上有点矛盾……我无所谓,大不了当米虫,爹妈养我就行。”
“……”
“你要去南大啊?恭喜呀……这个项目我之前都没怎么听过,我还好,没太大兴趣。”
“……”
“我在剧组有没有熟人啊……”半黏的胶体入口生香,霍星叶转着勺子散热,表情和语气都有些漫不经心,甚至带了点彭悠月厌恶、富二代惯有的无所谓,“我哥和柚子老公是制片,如果你要进组肯定没问题,报我名字就行,请我吃饭啊?不用了不用了,毕竟同学一场嘛。”
挂完电话,霍星叶只觉得奥斯卡都欠了自己一座小金人,抬眼正好瞧见霍妈妈在玄关脱鞋,她蹦过去甜甜叫:“妈!”
“有病,”霍妈妈嫌弃脸把她的爪子从胳膊上拂下去,“今天打个麻将郭夫人她们都在问你和那魏什么,姑娘家也不知道矜持点,乱七八糟的关系玩过之后都不知道打理……再惹一身骚信不信我打断你狗腿。”
霍星叶黑线:“有你这么嫌弃闺女的么!”
“那你要有点闺女的样子啊!哎呀呀结什么婚,哎呀呀我就喜欢易什么那样,哎呀呀教授什么鬼,哎呀呀电话听不清……”霍妈妈一边学她说话,一边扬手作势要打她,霍星叶赶紧把老妈的包扔沙发上,抱头蹿回二楼。
八月一过,就是九月开学季。A市伏天炎热,幸得昨晚一场大雨落下来,暑气倒散了不少。高楼林立的商圈人来人往,从三十层的旋转餐厅望下去,就像一群小蚂蚁,漫无边际地来来去去……
等的人还没到,霍星叶抱着玻璃杯叹气:“苏女士,你真的不用找关系……反正我之前憋一个月已经把从教证考到手,就待一段时间而已,我对能不能成讲师能不能直博留任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以为你洪阿姨就这点能耐?”霍妈妈帮她把发卡摆正了些,教育说,“你在C市家里人可以照应,你在国外你哥可以照应,你在剧组柚子可以照应……霍阙市局事多,你在A市就等于一个人了,万一有点什么,老妈又不能长双翅膀马上飞过来。你嘴巴甜点,有什么事就找洪阿姨,她和我和柚子妈多年交情,答应了照顾你。”
霍妈妈凑到闺女耳边:“A市乱不乱,洪总说了算,大腿抱在手,A市横着走。”
霍星叶被耳旁的痒意撩得“咯咯”笑弯了腰,余光瞟见服务生掀开玻璃帘,赶紧坐正身子。
“得了,老朋友,哪来这么见外。”看上去四十出头的女人笑着搁包坐下,第一句话就是,“星叶吧?这么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真真漂亮啊。”
霍妈妈嗤一声:“徒有一张脸,性子皮,你多担待。”
“嗯,”洪女士笑,“我关注了她微博,看得出来。”
霍星叶囧:“求留点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
洪雅在娱乐圈称得上传奇人物,霍星叶学做美术指导那阵把她主演的作品看了好多遍。旁人媚皮,洪雅媚骨,部部经典,后三十年几乎无人能及,可惜很早就嫁人息影,鲜有消息。今天见她白衬衫黑西裤气场两米,只有言笑处,才能隐约见到当年的情态,那种对极霍星叶胃口的美艳轻狂……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晚。
霍妈妈明早有会赶着开车回去了。洪女士阔绰地送了一套公寓给霍星叶做见面礼,趁着饭后散步带她去看看。
塞纳河畔是南大附近一个高档楼盘,到处种植着繁茂的梧桐树,草坪上群立的欧洲古典上神雕塑群像颇具浪漫主义。当然,安保肯定是洪女士选择的首要条件。
“我当时买了一个楼层,送你那套就在我儿子现在住的隔壁。”过户在霍星叶来之前就办好了,洪女士直接带霍星叶去保卫处录了指纹,边走边道,“要不然你今晚到我儿子家将就一晚,明天叫家政公司把房子打扫出来,你再住过去。”
霍星叶拎着行李箱扶住单元门:“这样太麻烦您了吧……霍阙说他待会儿过来接我。”
“这有什么,霍阙在南城,开车过来都要半个小时,”洪女士进电梯按了14,从包里摸出一把和霍星叶手上一样的钥匙,“反正他带学生去山里科考要后天才回来,我待会儿给他发条短信就可以。”
霍星叶不好意思接:“可您儿子会不会介意啊,万一他有洁癖有女朋友什么的,我一个人陌生人,就这么住进去……”
“洁癖倒是有,你别去他房间,别碰他那些花花草草就行。”洪女士直接把钥匙塞到霍星叶手里。电梯门开,她先下去带路,轻嗤声和霍妈妈一模一样,“女朋友?呵!他能有什么女朋友,上次安排和你相亲,你没去,后来又给他安排了一场,他条件都没听就直接拒绝了。”
霍星叶听到关键词,反手指自己:“和我?”
“对啊,两个不省心的家伙,”洪女士打开门,顺手摸了摸霍星叶头上的发卡,“进去吧。”
“我妈好像只给我介绍过一次相亲,什么教授,三十岁,”霍星叶想到什么,脚步一下子顿在门外,“您儿子叫什么啊?早知道您这风韵……基因使然,我说什么都不会跑啊。”
“哈哈,宝贝可真会说话,”正在弯身给霍星叶找拖鞋的洪女士承了这句夸,背上出来的声音都裹了点笑意,“刚满三十,南大植物系的,一个王旁一个上旬中旬下旬的旬,你估计没怎么见过,珣,叫楚珣。”
世界仿佛突然安静。
霍星叶无比冷静地进玄关,换鞋。
洪女士将门廊客厅的灯依次按开,瞧姑娘站在光晕里不动,挑眉:“怎么不进去?”
“洪阿姨,”霍星叶脆生生唤她,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流光溢彩。
洪雅微抬下巴示意对方说话,霍星叶定定看了她几秒,直接伸手抱住了她:“我爱你。”
三个字,成功让女强人脸上露出多年不见的震惊:“虽然我很久没有性生活,可我告诉你,我取向正常啊……”
霍星叶没接话,松手放开她,把行李箱搁在原地。接着,眉目含情地从包里摸出一瓶卸妆油,一张湿纸巾,抬手把卸妆油倒了点在湿纸巾上,飞快朝脸上覆去……两分钟卸完妆。除却唇色淡了一点,女子的五官无可挑剔,明眸皓齿,下巴小巧,眉梢微扬。
洪女士并不惊奇:“你?”
“有些人素颜和妆后两个模样,我就气色逊点,差别不大,”霍星叶左脸转给她看完,又转右脸,“苏女士给的基因不错,你可以验验货。”
洪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霍星叶也不急着解释,脸转完,又弯身从脚踝展指,一卡一卡向上量:“我166身高合适,比例也好,”手挪到小腹上方脖子下方的柔软,她清了清嗓子,强行镇定,“C,不小。”
洪雅客观点头:“还长腿蜂腰。”
“嗯,”霍星叶也不推脱,白皙的颊上微微浮了点红晕,“我家境合适,知根知底,门当户对,要不然就不会有之前那场我没去、现在肠子已经悔青的相亲。”
洪雅:“……”
霍星叶想到什么:“我以前绯闻确实蛮多,不过都是捕风捉影没认真,现在我也收心准备当老师,职业也般配。”
“……”洪雅猜出些端倪,正想问,只感觉姑娘牵在自己腕上的手一紧,“更重要的是,”她抬眸望向自己,用有些紧张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语气,一字一顿满是认真地说,“我喜欢楚珣。”
语罢,安静。
“喜欢?”洪雅一边帮她把行李拎进去,一边状似无意地问:“有多喜欢?”
霍星叶道了谢跟着进去:“真的真的很喜欢那种喜欢。”
洪雅“哦”一声,背对着她道:“在我面前就没有一百零八种姿势了吗?厨房客厅什么的……”
霍星叶瞬间红了脸庞。
楚珣的家和他人一样,黑白色调线条硬朗,每个角落都收拾得一尘不染,阳台上晾着的灰色床单挡住了远天月光。十几盆植株有些叫得出名字,有些叫不出来,在客厅排成笔直一列。和自己不在就干净,一在就是狗窝的卧室不一样,楚珣沙发把手上的杂志堆得强迫症不说,就连茶几上的坚果,都一袋袋摞得整整齐齐。
想象他穿着家居服,用那双修长白净、每个弧度都完美无瑕的手整理坚果袋,如果是早晨,他整个人会沐在曦光之中,半明半暗的影泻落一地……
霍星叶按住裙摆坐到沙发上,轻轻唤:“洪阿姨。”
洪雅给她倒了杯水,心下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询问中还带了点拿捏适度的强势:“之前放我儿子鸽子,现在又想让我撮合你们?有这么便宜的事?”
霍星叶接过水,再次道谢:“我没想让您撮合。”
“噢?”洪雅诧异,“那你刚刚比划一阵想说什么?”
“不管硬件还是软件,我想说,您未来儿媳长得像一个人,”霍星叶顿了顿,然后,抬眸望向对方,用那种算命先生冥想之后终于得到结果的肯定口气道,“就是我。”
洪雅:“……”
“真的,洪阿姨,”像怕对方不信,霍星叶格外笃定地重复,“您未来儿媳就长我这样,眉眼一样,鼻子一样,嘴巴一样,连头发丝都一模一样。”
“真的,算命的说我有旺夫相,人中分明,鼻圆齐整,耳面光润……”
霍星叶编着编着,编不下去。
洪雅渐渐肃了神色,周遭的温和也慢慢退去。
霍星叶只感觉空气稀薄,似乎比曾经攀至珠峰山腰的缺氧感还严重。不同的是,珠峰她半道下来了,在洪女士面前,她直视着对方,满脑子都是他的清冷,他的偷笑,他加快脚步,他骂自己“神经病”……愈挫愈勇,不肯退缩。
时间仿佛凝固。
一秒,两秒,三秒。
“噗嗤,”洪雅终于憋不住,欢喜间,不自知说出了A市方言,“你这人啷个这么社会噢!”
“我是认真的,”霍星叶听懂了,拧着眉头回答一句,转而又叹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摆摆手,“你爱撮合不撮合吧,反正迟早有一天,我肯定会挤到你家户口本上来。”
“你这人就不能矜持点?”洪雅哥撑在霍星叶肩上堪堪稳住身形,“可我竟然该死地喜欢哈哈哈,下午见你就觉得熟悉,和我年轻时一个模样。”
“不一样不一样,”霍星叶纠正,“我是美自知,你是美不自知。”
洪雅笑了好一阵才平复呼吸,脸皮和身旁的姑娘厚度相当:“我怎么就不自知了?”
霍星叶姿态优雅地啜一口水,放下杯子,挂着一副你还和我嘴硬的表情,随口就来:“《封神传》电影版第一幕第四个镜头,你穿一身白貂从皇宫楼顶纵身一跳,第三幕第四个reverse镜头,你窝在祁大神怀里仰面饮酒,第九幕你站在丛林里那个推进……”
“还有《月上西楼》中间转折那场大戏,你穿一身青色旗袍嘴里衔了朵玫瑰,一步一步推开门……还有《风云》里面……”
“每年更新一百个经典电影镜头,你就八部作品,占了十九个位置,而且从来没被刷过,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吧!”
处在高位,洪雅听到的赞扬数不胜数,其中自然不乏美貌、风韵犹存之类。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霍星叶一样,把她所有作品的经典镜头悉数列出,如数家珍得像是看过无数次,她年少走马风华绝代的样子,是奉承又不似奉承,每一句,都恰恰好地敲在了洪雅心坎里。
两人又聊了点月亮山、星河湾,洪雅从塞纳河畔出来,已经过了十一点。夜色浓重,远处高楼霓虹闪烁。
“去南塔陵园。”她淡淡吩咐司机,低头给儿子发消息。
“妈一个老朋友的女儿要到南大工作,今天在你家借宿一晚,住的客房,你照顾点”是之前编辑好的,洪雅思索片刻,全部退掉,换成了另一句话。
“儿子,老天送了你一份礼物。”
发送三次没成功,她索性作罢,将手机扔在一旁,满目倦容地靠在椅背上小憩。
楚珣在回来的路上。
琼山暴雨,山体滑坡,他带的科考团队本想换到山阳面再待两天,结果遇上泥石流。开了四个小时山路,休息二十分钟又连开三个小时高速,楚珣把学生们送到校门口,校内大本钟正好敲出午夜十二点。
肩膀和腰椎开始隐隐作痛,他将手机从勿扰模式调回正常,刚联上网,霍阙的消息就发了进来……
被雨云笼罩的夜晚更深露重,市局门口的黑背已经睡醒一觉,见大院杀进来一辆黑色悍马,当即竖毛,龇牙咧嘴凶相露到一半,看清车上下来的男人,顿时变成萌脸,摇着尾巴哒哒哒朝人跑去。
男人穿着身运动装,月色透过树荫在他脚下洒了一圈斑驳的影。他弯身挠了挠黑背的脑袋,上了车锁,拎着手机快步朝二楼亮灯的房间走去。
“杨木不是误食,不是事故,是他杀。”
霍阙面前放着一大叠厚厚的卷宗。见楚珣过来,他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从柜子里抽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他:“法医之前判的死因,是误食鸡母珠导致胃肠穿孔大出血而死。误食的范围其实很大,因为当地公安条件有限,各种资料保存不全,局里当时就直接入了档。暑假我回C市公休,顺道去拜访了当年做尸检的法医,他告诉我,依稀记得杨木胃部鸡母珠形成的病灶旁,有稀粥残渍。”
“而一零年寻星计划第二期物资消耗上面,”霍阙顿了顿,“明确记载有两份鸡母珠标本不慎丢失。”
楚珣将笔记本翻了一页,手指在深棕色的软壳旁屈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所以……有人蓄意谋杀,用鸡母珠代替红豆做了粥,然后杨木误食?”
“是,”霍阙点头,起身,视线触及笔记本上某处标注,“寻星计划总共去了七个人,包括杨木在内六个科学家,一个保姆兼厨师。科学家名单是保密的,那个厨师一一年就辞职回C市开了个小餐馆,一二年餐馆失火,被烟熏到了嗓子成了哑巴,同年,他骑自行车摔断手臂……没文化,大龄单身汉。”
当年六个人,楚珣知道三个。霍阙没问,他也没提:“所以,你叫我过来的目的是?”
“虽然是张局下令要查的,但他现在处于晋升关键期,五十好几了能不能在退休前冲一把就看这次。再说,DW本来就是一个可查条件极少、神秘度极高的研究所,从里面出来的人混最差估计就和你一样。当初入资寻星计划那个元丰集团,现在在A市算伸手半边天吧?如果真的继续查,翻案牵扯出一些不该被牵扯进来的人……”霍阙唇角勾出几分凉薄,“你懂我的意思。”
不查,所有的真相都被埋在尘埃里,大家简单快乐地继续现在的生活。如果查……
“明天我就要交报告,今晚叫你过来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没有查下去的打算,那我也乐得轻松,指不定张局上去我就成霍局了。如果你想继续查,”霍阙流里流气吹了个口哨,“陪哥哥一晚?”
楚珣不着痕迹避开他想搭过来的爪子:“谢谢。”
“光说没用啊,来点实际的?”
“……”
“就陪一晚?”霍阙凑到他跟前,舔了舔唇角,暗示意味浓重地说,“不零不一,盖上被窝纯聊天?”
“……”
见楚珣真的冷了脸色,他这才打着哈哈:“开玩笑的,不要这么严肃嘛……我就算敢睡所有人也不敢睡你啊,那还不得被剥皮抽筋吊打三天三夜。”
楚珣抿唇没接话。
“不过我是真的好奇,”霍阙用胳膊拐戳了戳他,“你零八年就离开了DW,杨木是一零年出的事,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就大学室友吗?为什么你每年给他父母钱,给他弟弟钱不说,去看不说,还要为他这么……尽心尽力?”
霍阙办公室背后立着一面红旗,一个五壮士的群塑,楚珣站在旁边,颀长的身形将一束灯光割成两半,敛眉垂目纹丝不动的姿态好似融入其间。
他没有回答,就这么捧着笔记本,静静站在那儿。
一分钟,两分钟……
半小时,一小时……
就在霍阙以为他不会回答,想开个玩笑把僵硬的气氛糊过去时,便听见男人略微带着哑意的嗓音在黑夜中涤过一般,深邃化不开……
“我对不起他。”
霍阙张嘴要说什么,楚珣挥挥手,放下笔记本转身,一步一步,推门出去。
不知是角度问题还是灯光原因,霍阙总感觉这个从来背脊笔直,油盐不进,任你说什么都云淡风轻的男人肩膀微耷,背影有着难言的……脆弱?!
本着他房间不能进、花草不能碰的原则,霍星叶送走洪女士后,抱着老龄海龟在某人家里绕了不下十圈。
“冬将军你看,这是他经常吃饭的餐桌。”
“冬将军你看,这是他偶尔做饭的厨房。”
“冬将军你看,这是他每天都要开的冰箱,洪阿姨说我可以喝里面的酸奶。”霍星叶一边说,一边把里面每一个瓶子都拿出来摸一下,然后放回去,“可我今晚不想喝,摸摸就好了。”
“这是他坐过的沙发!”
“冬将军你看,这是他站过的阳台!”
“哇,这是他握过的门把手!”
霍星叶说着说着,冬将军“噗”一下在她掌心。霍星叶楞一瞬,回过神,狠狠戳着冬将军的壳:“你什么意思?在我手上放屁?!你钻进壳做什么!你出来给我说清楚啊!!缩头乌龟,啊不,缩头海龟好玩吗!”
像是真的能听懂霍星叶的话般,本来已经钻进壳的冬将军又慢慢悠悠把脑袋伸出来,漫不经心瞄她一眼,啄两下她的手心,温温吞吞缩回去。
霍星叶:“……”
纪苒柚起夜看到闺蜜的吐槽,善良分析:“冬将军可能是想对你的行为发表一下评价。”
霍星叶:“夸我肤白貌美天真无邪活泼可爱沉浸在被某人气息包围的喜悦里巴不得今晚不眠?”
纪苒柚:“妈的智障。”
霍星叶:“……”
霍星叶嘴上说着要珍惜和他房子的共同时光不睡觉,因着白天奔波劳顿,晚上强行锻炼,洗个澡换身衣服,还是很快进入了梦乡。大抵有点择床,也大抵有点紧张,她的睡姿是前所未有的谨慎,规规矩矩一团粉色缩在床的一端,如同枕头旁一株绿色植物布偶枝上开出来的花。
安静,柔软,带点甜香。
楚珣已经有好多年没这么疲惫过了,可能是生理,可能是心理。
也有好多年没再想起过记忆深处那个场景,废墟,硝烟,两双手,一个人……
凌晨两点,家里无人,四下安静得能听见冰箱制冷的“嗡嗡声”。楚珣回卧室冲个澡出来,半眯着走到床边朝床一躺,光秃秃的,这才想起老宅保姆过来洗了被子还没干。
中央空调二十五度偏冷,他一边打哈欠一边爬起来,撑着最后一点体力摸索到客房,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窗外月色隐入云层,七八点星辉趁着空旷出来溜达,时而探头探脑说说话,时而没话可聊回家去,朦胧光晕宛如城市华灯之上的点缀,带着不起眼的温馨。
楚珣睡眠一向浅。在月亮山的时候,霍星叶翻个身或者喃喃说梦话,他都能醒过来。昨晚大抵是体力和精力都消耗过度,他竟然一觉睡到了天明……
早上七点,八点,直到九点。
“嗡嗡嗡,嗡嗡嗡。”
霍星叶半梦半醒听到闹钟响,习惯性伸手到床头柜去探手机,可探了好几下,都有什么东西挡在手前,她闭着眼睛捏一下,硬硬的,有线条,像鼻子?朝下是唇?朝上是眉眼?
“啪”一声,霍星叶一巴掌落在那光洁的额头上,痛感让她瞬间清醒,睁眼看清头顶那张仍旧有些惺忪的睡颜,脑海霎时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
楚珣是被一巴掌拍醒的,混沌三秒,垂眸便落进一双瞪得圆滚滚的眼眸,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小脸上眉眼鼻子皱一团,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四目相接,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霍星叶知道自己睡相不好,怎么也没想到能差到梦游去隔壁?还睡到他怀里?
是的,怀里。
她枕在楚珣臂上,入目之处是他若隐若现的胸膛,充斥在周遭的薄荷气清冷半褪,甚至,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两人可以清晰地感受彼此的体温、心跳。微微抬头处,她鼻尖堪堪蹭过他下巴……
在杨姨家,楚珣一直起得很早,霍星叶从未见过他这般短发凌乱的样子,毫无防备的温和眉眼落在她眼底,心尖跟着就是一烫。她偏头避了避,懵懵懂懂解释:“我昨晚来的A市,和洪阿姨吃了饭,我不知道我妈妈和洪阿姨是旧识。”
在楚珣面前,霍星叶素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挥舞着小爪子各种调戏。此刻当真窝在他怀里,却乖巧得不像话。
真丝的质感上乘,吊带下大片起伏的白皙清晰可见,触感细腻,伴着海藻般的秀发落在臂上,撩起微微的痒。
楚珣没接话,淡淡收回视线,脸红不自知,喉咙更是不受控制地……滚了一下。
霍星叶误听成自己吞口水的声音,不好意思地侧了头,发梢扫过楚珣的胸膛:“洪阿姨说你后天回来,我可以住在你这里,然后我也没想太多,说是不是要给你发条短信啊什么的。”
她的呼吸就落在指尖,带着鼻音的软声好似化作一缕雾,渗到血液里,跟着静脉途经四肢五骸流回心脏点燃楚珣浑身的感官,热得他有点,说不出话。
偏偏霍星叶怕他生气。自己喜欢他,说要睡,可真想过这么快就睡了他啊!
作为一个接受过动作片教育的成年人,她不用摸就知道什么也没发生,一面有些恼,一面又有些羞,熟稔地抱着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那个,我报了一个项目,要来南大上两年课,以后就是你同事了。”
楚珣沉默。
“洪阿姨送了我一套房子,就在你隔壁,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哦,对了,我母上大人说白拿人家不好,非塞我一块表让我送给你,就在我箱子里,待会儿给你拿,反正你生日就快到了,只有五个多月了吧,当成生日礼物也可以。”
楚珣沉默。
“好吧,好吧,我承认表是我买的,”霍星叶受不住空气里安静,纤细柔软的身子撒娇般在他怀里扭了扭,“我照着你手上那块江诗丹顿的样式买的,你喜欢就带,不喜欢就算了……以后烦请多多关照了。”
楚珣还是沉默。
霍星叶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在他怀里柔软又灵活地再蹭几下:“你倒是说话啊,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可你明明都主动关心我了啊——”
倏一下,楚珣双腿夹住被子毫无征兆地翻向大床另一边。
霍星叶身上一凉,怔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反应出方才不小心碰到的、顶在自己腰下的……眼底逐渐爬上一丝勾人的兴味。
“楚楚啊,其实大家都成年人……”
楚珣不动声色地顶着一张微红的俊脸挪到床尾。
霍星叶跟着挪过去,桃花眼挑着笑意漾到他面前:“大清早……”
楚珣抿紧唇,躲到另一个方向。
他红透的耳根把霍星叶心坎都软化了,一边舔唇一边就伸手抚到他睡衣下摆上:“楚楚啊,我喜欢你,你知道的,我有体力,”指尖状似无意地游走在他两条明朗的人鱼线上,痒意和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直往他鼻尖钻,“如果你想要什么,我可以马上,”她纤长的眼睫在不停地抖,食指却是挑开他家居裤腰上的结,出声千娇百媚,“把自己……脱得——”
“霍星叶!”楚珣狠狠瞪她,大手一并握住她两只作乱的爪子,直接施力将她扔到床的另一边,然后,扯过不厚不薄的空调被起身,赤脚就走了出去。
“啪”一声,门被摔得震天响!
霍星叶心肝跟着颤了颤,默默咽下“一丝不挂”。
明明这是他第一次很凶很凶连名带姓地吼自己名字,明明刚刚他脸色阴郁到了极点,明明他粗鲁不讲道理擒得自己手腕生疼,不知道为什么,霍星叶就是有点想笑,想着想着,就“咯咯”笑出了声……
“叮咚,叮咚。”
“来了,来了!”
霍星叶趿拉着拖鞋朝门口跑去,路过玄关扫一眼自己身上布料甚少的睡裙,她腾身捞起沙发上的外套罩身上,一边拉拉链一边三两步过去按下门把手,“来了——”
敲门的是个女生,二十左右,西瓜头,小圆脸,戴副黑框眼镜,穿条纹T恤背带牛仔裤。看清开门的人,女生镜片后的眼睛倏一下瞪大,接着,手一软,“噼里啪啦”,书本悉数掉落在地。
一秒,两秒,三秒。
“啊——!”一声尖叫从塞纳河畔公寓楼内刺出,震得楼下梧桐树上的鸟儿脚下一滑,下坠之前赶紧扑棱棱翅膀把身体拔向天空。
霍星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一跳,转脸只见那女生猛地捂住了嘴,不可置信:“霍哥儿?我擦我不是做梦吧,真的是霍哥儿啊啊!”
小区安保良好,出入都需指纹或通卡。照理说,狗仔混不到楼里来,况且,哪家狗仔不带相机带这么厚的笔记本?霍星叶弯身帮她捡起来:“请问你是?”
女生没顾得上回答,只是一个劲拍胸口:“霍哥儿,我是很早以前就开始粉你的死忠了,可,可以给我签个名吗!”说着,她把书本夹在咯吱窝下,麻利地摸出手机给霍星叶看,“我关注你的时候你才一万多粉丝,我当时就和室友说你这脾气,啊不,这才气,肯定会火,还留着截图呢!”
“还有粉丝群,我是A市分群的管理员影子,我见过闪电大大,说话好慢好萌……不过听说她真名叫刘莉。”
“还有你美甲个志……”
“好了好了,”霍星叶含笑接过她手中的签字笔,“宝贝要我签在哪儿?”
除却语速飞快不带停顿地怼人,大多数时候,霍星叶的声音又细又软,“贝”字后面不自知加上的儿化音带着一丝风流公子哥的韵味,酥得人心肝颤……
霍哥儿叫自己宝贝儿!宝贝儿啊!
李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手背连连拍着滚烫的脸颊,在霍星叶噙笑的注视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我叫李颖,要个李颖宝贝的兔签可以吗,如果不行的话,就李颖也可以……”李颖正说着,便见霍星叶握笔凭空在自己小腹处条纹稀疏的地方划下流畅的花体。
“亲爱的李颖宝贝,祝你天天开……”
肌肤白皙指节修长,每一处关节弯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细微的青色脉络潜藏在皮肤下,更衬得那双手无瑕无骨。真真是当之无愧的微博第一美手。如果算上性别加成,第一美手肯定是楚教授,可楚教授不玩微博,所以还是霍哥儿……
霍星叶签完名把笔还给她:“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其他同学也喜欢你,可以帮他们也签一下吗?就签在本子上,不用兔。”
霍星叶接过本子,笑道:“兔也没关系。”
上午的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洒进来,顺着霍星叶瀑布般的黑发在脚边圈出一剪影。她签名时微垂头,朦胧在光中的五官好似多了点平易近人的气息。李颖大着胆子搭讪:“霍哥儿你指甲好好看,真的是玫瑰色吗?他们说是粉红色,滤镜加出来的玫瑰效果。”
“是玫瑰色,”霍星叶耐心地把左手展示给她看,“‘X’不是画的,是粉嵌在上面的,就和苹果玫瑰金是一个颜色。”
“哇,真的好美,”李颖不敢摸,喉咙滚了滚,又问,“霍哥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不对不对,我想问你有没有和魏易在一起过?”
霍星叶面色无波:“没有。”
“我就说嘛!王文还非觉得你对魏易动过心,说魏易长腿美手满足你的审美!”
霍星叶疑问:“王文?”
“就是我一个同学,”李颖笑出两颗小虎牙,凑到霍星叶身旁,压低声音问,“霍哥儿你心里是不是还有许旭啊,‘X’是‘许旭’的意思对吗?”
霍星叶走了一下神。
“我粉你好久了,你和魏易他们的绯闻基本都个把月就没了,”李颖一副我懂的样子,“许旭是你传的第一个,传了快三个月,话说,如果许影帝回来找你,你会和他破镜重圆吗——”
“签名签够没有?”
温润低沉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霍星叶和李颖同时回过头去。
楚珣才洗了个澡,松松垮垮套着身灰色家居服,棱角分明的俊颜好似晕着层水汽。他视线淡淡扫过霍星叶,落在李颖身上,重复的声线带着股漫不经心。
“签够没有?”
楚教授不动声色等于生气。
关键时候,李颖却忘记了张教授的临别箴言。她左看看教授,又看看教授身旁的霍哥儿,这才注意到霍星叶穿着条及膝睡裙,而睡裙外面的外套,可不就属于“不允许别人乱碰他东西”的楚教授?!
所以……霍哥儿大清早穿着睡裙、披着楚教授的外套开了楚教授家的门?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李颖脑海一片空白,手脚却先一步做出反应。她迅速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对霍星叶唤了声“师娘”,然后弯身朝两人鞠了个躬:“不好意思大清早打扰了。”
楚珣瞥她一眼,李颖飞快转身,走着走着,拔腿朝电梯跑去。
刚出电梯的王文撞到同学,一脸懵:“不是叫你帮我把实验报告拿给楚教授吗,你怎么又拿回来了,楚教授不在家吗——”
李颖直接捂嘴拖走。
师娘?师……娘?霍星叶脑子被两个字凝搅得一团乱麻。楚珣长臂越过她关门:“吃早饭了吗?”
薄荷气倏然而至,霍星叶呼吸一屏:“没……没有。”
“嗯,”楚珣一边擦着头发回厅,一边道,“冰箱里有酸奶,吐司拿到烤箱里烤两分钟,酱在餐桌上,如果会可以煎个蛋,我喜欢溏心的。”
楚珣腿长,看上去走得也很快,偏偏每一步都能挡在霍星叶面前,脚跟和她脚尖相隔十公分左右,让她本就凌乱的心跳彻底数不清节拍。
餐桌上的蓝莓酱黄桃酱和草莓酱按照色度深浅从左到右排序,霍星叶恼自己的不淡定,错开他一步,恶作剧般把黄桃和草莓掉换了一下:“那是你学生吧?”
楚珣坐在椅子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嗯。”
混乱的颜色让她心绪不宁,又不想给他还原,索性把草莓酱重到蓝莓酱上,嗓音和动作都小心翼翼:“她刚刚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楚珣腕一顿,没说话。
霍星叶轻咳两声,斟酌着用词:“我们以后就是同事,相处的时间估计会很多,如果你担心有风言风语,需不需要我解释——啊!”
男人清俊的侧颜骤然出现在眼前,霍星叶被吓得浑身一震。
紧接着,热度铺卷,他双臂越过她纤细的腰侧撑在餐桌上,高大的身形直接将她锢在膛间:“所以,你每出现在一个地方,都要给别人解释一次?”
“不……不是。”霍星叶眼神飘忽,纤长的眼睫颤不停。
偏偏楚珣越逼越近,还侧了侧头,温热的鼻息顺着她耳边细小的绒毛扫至脸颊,唇边,最后,鼻尖几近抵在了她的鼻尖上……
霍星叶平常大着胆子调戏楚珣,都是在确定楚珣不会回应的情况下,如果楚珣真的稍稍微微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在楚珣低笑着准备放开她前,心下一动,不受控制地伸手揽住他的脖颈,仰面把唇送上去的前一刹,楚珣飞也似地扭头——
她柔软的唇瓣,就这样,羽毛般,轻飘飘,落在他的耳后。
带着轻飘飘的香气,有些轻飘飘的痒……
两个人的影快叠成一个人,空间,便显得有些大。
四下安静得桌腿边的冬将军刚探个脑袋出来,又慢吞吞缩回去,才缩一半,“骨碌骨碌”滚到桌边的草莓酱瓶坠落,“咔哒”一下,砸到老将军深绿的龟壳上……
霍星叶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吻到了他,也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就让自己吻到。唇畔的温热散开,她徐徐掀开眼帘,只剩男人匆匆回屋的背影:“做早饭。”
霍星叶:“为什么是我做不是你做?”
“你昨晚睡我的床,喝我的水,用我的电……你不做谁做?”
所有的理由都不敌“今早睡你”,霍星叶心情好不和他计较,坐在桌上晃荡着两条小细腿,眉眼弯弯问:“那我刚刚亲没亲到你?”
楚珣越走越快:“没有。”
“真的没有吗?”霍星叶心下发笑,面上却是瘪了嘴角故作遗憾,“那你要不要出来啊,出来我们认真接一次吻……”
“嘭!”
继客房门被摔后,在同一天早上,主卧的房门经历了相同的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