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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殷临很快送来了塑魂瓶,又说起在山脚下遇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魔族。

彼时连宋正代祖媞养护南星妖身,殷临同祖媞说话时他并不在房中,不过他在魔族处的布局祖媞差不多都知晓,觉着那应当是商鹭的人,对殷临道不用多在意他们。

自连宋来到丰沮玉门,祖媞便轻松了许多。同为自然神,两人修习的关乎元神之力的术法原本便同出一辙,可互为承辅,譬如养护南星妖身,用她的元神之力来养和用连宋的元神之力来养其实都差不多,是故连宋能给她换个手。不过这事连宋虽能替她分担,其他人想要帮忙却很难,譬如寂子叙,他不是不想帮祖媞分忧,奈何有心无力,也是枉然。

春阳因从蓇蓉那儿得知了自己哥哥同祖媞神的过往,自打连宋来到圣山,便有些担心。

九重天外虽没什么关乎连宋君和祖媞神的传闻,但春阳做笛姬时便有些怀疑二人的关系。她和哥哥还有灵珠未寻回,大仇未得报,她是不愿哥哥在此事上分心的。且她打心底觉得,她哥哥要是想同连宋君抢祖媞神,那是绝对抢不过的。因此在她哥哥问起连宋君的为人和行事时,春阳挖空心思给了许多赞美,就希望自家哥哥能知难而退。

春阳娓娓道来:“三殿下乃天君幼子,极得天君宠爱,天赋也高,少年时便代天族出征,难有败绩,是极难得的将才。且他玉兰之性,不贪权势,不恋美名。这些年太子夜华逐渐长成,天族但有需降魔伏妖的出征之事,天君都会让他带着夜华君。为了帮太子在军中立威,他主动坐镇后方,将许多出风头的机会都让给了太子,以至这三万年来八荒中关于他的传说少了很多,这也是哥哥你鲜少听到他名号的原因。”

难为她说了这么多,寂子叙却是不以为然:“我也不是没听闻过他。只是我怎么听说他很风流,宫中美人来往如江流不息呢?”

春阳愣住,一想,自家哥哥并非避世之人,出山时听说过几句三殿下的闲话也是很有可能。唉,只怪三殿下过去着实风流,这一点连她也无法狡辩。“呃,说美人来往络绎不绝什么的,也有些夸张,”她硬着头皮解释,“谁年少没有过荒唐时候呢,这些年却没听说过三殿下身边还有什么美人。”

她哥哥静了一阵,微微翘起嘴角,给出了一个冷嘲的笑:“很不公平,对吧,他有过那么多人,如今却还能得阿玉亲近喜爱,但我……”他没将话说完,转头看向春阳,微微皱眉告诫,“连宋的确有一副好皮囊,也不怪你会对他有意,但他应该不会喜欢你,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费心思了,哥哥是为你好。”抚了下她的头,转身走了。

春阳蒙在原地,反应过来寂子叙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惊呆了:“我没对他有意思啊!”可寂子叙已走开老远了。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春阳有点想骂人。

很快,祖媞护养好了南星妖身,打算择日闭关为南星造魂,请了连宋为她护法。

春阳因身世之故,对阵法一门涉猎得算深,明白这种为护人结魂而起的阵,与那等为护人修炼或渡劫而起的阵大不一样。因不能妨碍女娲留在山中的灵力和南星留在山中的气息汇聚至塑魂瓶,此护法阵需起得薄而通透,但又需极强韧。这是很考验布阵者的事,也很耗时间,便是寂子叙这般极擅阵法的阵灵后代也需提前勘五行、算阴阳,找出一个合适的地方,然后至少在祖媞行结魄术前的两个时辰便去那处起阵,才不至拖祖媞的后腿。

但被祖媞钦点的为她护法的三殿下,他这几日却根本没出过门,更不必提算阴阳、勘五行、提前找出合适的起阵之地了。

事后回想祖媞神与三殿下相互配合为南星施术的过程,春阳仍觉离谱。她清晰地记得,是在养好南星妖身的那天中午,祖媞破天荒同三皇子一道出了门,到了一楼厅中用饭,用着用着,突然对三皇子说:“上午歇了一觉,我觉着我精神还可以,要不然下午我就开始闭关为南星造魂吧?”三殿下看了看她红润的脸色,没有反对,说“可以”。还给她碗里夹了一箸鲜鱼。两人就这样简单粗暴地确定好了闭关为南星造魂的日子。

接着,好像也没人觉着应该特意去寻个绝佳之地以施法,倒是在用完饭喝茶时,祖媞神提了一句,说:“南星的妖身也不适合移动,我打算就在精舍中闭关,”问三殿下,“你就在精舍旁给我起个护法阵,可以吧?”三殿下没有什么意见,仍说可以。如此,起阵之所也被一句话敲定了下来。

春阳当时都听傻了,正要开口问这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便见三殿下站了起来,挪开木椅时问了祖媞神一句这几日想吃什么口味的灵食。祖媞神喝完了最后一口茶,说“清淡点的”,又说“最好有鲜鱼”。三殿下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春阳没听懂两人这是什么意思,正自犹疑,就听祖媞神对他们说:“小三郎去院中起阵了,他起的护法阵威势大,你们待在这里会不舒服。天步你领大家出去吧。”天步便把稀里糊涂的她和看起来很平静的其他几人领了出去。

春阳走出来时,看到三殿下站在院中,已收了平日那种闲散的无可无不可之色,微微仰着头,似在观察着什么。春阳拿不太准地问身旁的寂子叙:“他这是不是……”不待她问完,寂子叙已点头:“嗯,他在勘此地五行。”顿了顿,声音有些压抑,“最好的护法阵阵师是无需寻什么适宜之地起阵的,因对他们来说,每一处都是适宜之地,他们皆可依照那一处的五行盈缺起阵。”

虽然有所料,春阳还是感到诧异,然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见三殿下摊开了手中的玄扇。

那扇子是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被展开,扇骨扇面皆是一片漆黑,非玉非帛,非竹非木,泛着锋锐的冷光,绝不是一柄用来纳凉的普通扇子。

平地忽起狂风,几人衣袍皆被吹得凌乱,不禁纷纷抬袖阻风。三殿下却并未被狂风打扰,一直很淡然地闭眸结着印。青年手中印伽变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而说来也怪,院中骤风极野极烈,急风正中的三殿下却是衣冠皆静,一根发丝也未被风扬起。

便在青年纤长手指结出归一印,使此前所施的所有印伽皆归于一印之时,风停下来了。这就像是个信号,一直静在青年身旁的玄扇突然逆势而上,飞至中天。青年指间的归一印生出银光,银光也直冲上天,与扇体相接。身形已增大数倍的玄扇猛地一震,发出一声清鸣,扇体随之爆出一片玄光,玄金色的光幕于弹指间笼住整个精舍。结界生,阵法成。春阳看蒙了。

天步在这时候搬来一张矮榻放在了结界旁边。

照理说,三殿下此时应当结禅定印趺坐,以自己为阵眼,全心支撑此阵以为祖媞护法才是。是三殿下有洁癖,不愿趺坐在地上,所以天步才搬来这么张卧榻吗?可这榻上放这么多闲书又是几个意思?暗暗打量的春阳一头雾水。

三殿下已从结界中走出,撩袍坐在了榻上。他看起来很轻松,丝毫不像刚施法设了一个要紧大阵。“这三日你们入不了精舍,这里也用不着你们,找别的地方凑合住一阵吧。”他对他们说,“不过别忘了给阿玉备灵食,每天一次就行,酉时送来,做清淡一点。造魂结魄耗元气,她体力不怎么样,这三日需按时进灵食恢复精神。”

他这么吩咐了几句,春阳才搞明白之前他和祖媞在厅中那几句对话是什么意思。春阳立刻应下了,自觉为祖媞准备灵食她义不容辞。

祖媞在护法阵中为莹南星造魂,莹南星是他们丰沮玉门的神使,春阳和寂子叙自然不可能真的听连宋的——在不需要他们的时候离开这里,去找个什么别的地方待着。他们一直守在一旁。连宋也没管他们。

春阳见三皇子好像并没有入定的打算,倒是在榻上趺坐了会儿,但根本没结印,两手随意放在腿上,并不像是在护法,倒像是在想什么事,想了有半个时辰的样子,招了天步过去吩咐了一两句什么,没一会儿天步去而复返,取来一只凭几放在了榻上,然后三殿下便靠在那凭几上,从矮榻角落的闲书堆里摸出一本随意翻看起来……至此,春阳终于弄明白了榻上那些闲书的功用。

春阳感到很茫然,同时也有点担心,待天步路过时,犹疑地问了她一句三殿下这样守阵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天步温柔地安慰她,说这玄光结界很是坚固,不会有问题,况且殿下还尽职尽责地守在结界边,那就更不会有事了。要知道从前殿下为太子夜华君护法助其修行时,从来都是一起好阵人就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但那些护法阵也从没出过什么问题,夜华君也不曾走火入魔过,让春阳安心。

春阳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安心。

这三日,三殿下一直待在那榻上,未有片刻离开,但他要么是在饮茶作画,要么是在看书下棋。春阳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人是这样护法的,在一旁目瞪口呆地观察了三天。寂子叙也跟着她一起看了三天,神色一片复杂。

最后一日,子时至阴之时,南星魂成,上天降下十二道紫天真雷以考验新魂。天雷响起时,三殿下正在看书,闻声抬头,但好像也并不觉得怎么样。她和哥哥皆近前打算帮忙,他却连动作都没变一下,看了几眼那天雷,对他们道:“没事。”

她哥哥自是不信,几步去到结界旁,祖媞神正好从精舍中出来,看他们焦急,隔着结界也对他们说了句没事,她哥哥方停了动作。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十二道天雷劈完后,那护法阵竟果然强韧如初。三殿下合上书下了榻,转身向结界内行去,和祖媞在走廊上说了几句话,两人便一道往屋中去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她哥哥突然对她说:“他方才甚至没有将书放下。”春阳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听她哥哥又道,“说明他的确没将那十二道紫天真雷放在眼中,压根儿不觉得它们能撼动他的护法阵,逼他出手加强结界。”

在寂子叙说完这句话后,春阳抬头看向他,然后,她在寂子叙眼中看到了凌厉之色。春阳知晓,那是忌惮,很深的忌惮。她哥哥终于开始忌惮起了这位三皇子。春阳觉得这是件好事。

次日清晨,祖媞出关。

据祖媞言,给南星新造的一魂一魄已顺利融入了她的妖身,待魂体磨合几日,南星便会醒来。不过,因她此时只有一魂一魄,或许只能做到睁开眼、对这世间之物略有反应罢了。

但就算如此,春阳也十分激动,趴在尚未醒来的南星身上痛哭了一场。寂子叙看春阳如此,面上亦有动容。

便在诸人决定休息几日,待南星醒来感应出土灵珠所在再前去寻找时,又有几个人进了丰沮玉门。

春阳在院子里洗眼睛时看到了那几个青年男子。一行人着同色衣饰,跟在霜和后面被引入了连宋房中。待霜和下来后,春阳打听了一句,方知几人是连宋下属。

当时春阳也没多想。结果黄昏时,她和寂子叙竟都被请到了二楼。二楼有个空着的小室,祖媞住进来后被改成了议事厅。

小室中大家都在,他们刚坐下,便听祖媞神开门见山道:“请二位来,是有一桩与长右门有关之事欲向二位问询。”她的语声很平静也很温和,像只是同他们随意聊聊,“小三郎座下几个侍者前几日去探了一趟长右门,不料竟在历代门主墓地发现了一个上古仙阵。此前春阳说,你们曾对长右门掘地三尺以翻找土灵珠,且这些年也一直在关注着这个门宗,所以我想问一下,你们可曾在历代门主墓地发现过上古仙阵的痕迹?”

长右门。上古仙阵。春阳惊愣住。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随意聊聊。

众所周知,自东华帝君任天地共主以来,五族生灵便不再杂居,所以北荒凡人国度里绝无可能再出现什么真神的神迹。可长右门中竟出现了一个上古仙阵……这着实非同小可。

春阳同寂子叙对视一眼。寂子叙微微转身面向上座的祖媞,回忆了片刻,道:“我和春阳最后一次前去长右门寻找灵珠是在一万年前。因商珀虞英接连飞升后长右门在接下来的两万多年里并无登仙之人,故那时我们已多少有预感灵珠不会在长右门中了,只是仍不死心。彼时我们亦去过门主墓,但并未在那儿发现有什么上古仙阵。”

祖媞颔首:“这样。”

有寂子叙在,春阳无需费心应对祖媞和连宋,因此还有空走神。她想祖媞神或许果真已将过往放下,面对哥哥的态度就像面对任何一个陌生人……但她这样,是信了哥哥的话还是没信呢……再则,长右门中怎么会出现上古仙阵呢?明明……

她想得正入神,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神抬头,才发现是一直没开过口的三殿下。三殿下点名问她:“你可知当年莹南星所救的那长右门修士还活着吗?”

春阳静了一瞬,垂眼敛住了眸色:“我不知道。”她微微摇头,“圣山被毁时我还很小,许多事都是我娘告诉我的,但如今我娘已过世了。”

三殿下把玩着一只茶杯,听她如此答,笑了笑:“有没有可能那修士还活着,因这万年里,有于他而言极重要之物被存入了那门主墓地,故而他在那处布下了上古仙阵以做守护?毕竟他当年同莹南星关系亲近,从莹南星那儿偷师几个阵法也不是什么难事。”

春阳不想谈论那人,闷了闷,道:“殿下和祖媞神不是只想寻土灵珠吗?这同寻土灵珠又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殿下怀疑土灵珠重归了长右门,那人布下上古仙阵是为了护存土灵珠?”

连宋放下杯子:“你觉得不可能?”

春阳噎了一下:“没有,我觉得殿下推论得有理。不过神使大人应该很快便能恢复神识感应灵珠了,灵珠是否在长右门中,我想过几日我们便能知道了。”

连宋点头:“不过莹南星要恢复神识至少得需五六日。”他懒洋洋地,“但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急,想先去长右门看看那仙阵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要去吗?”

春阳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寂子叙忽然开口:“我愿同三殿下一道去。若那仙阵果真是由当初那修士布下,灭山之仇不共戴天,此去定要将他扬灰挫骨,报仇雪恨。”顿了顿,“只是我们一直以为那修士已死,毕竟凡人不可能寿长三万余年。”

听寂子叙如此说,春阳突然反应过来,不由一颤,被寂子叙在席下握住了手。指骨被捏得发痛,痛意使她镇定了下来。她微微抬眼,见连宋面上神色同方才差不多,仍是那么懒洋洋地:“好,那明日便一道启程吧。”

她想,他应当是没有察觉出什么来。

待小室中人走得差不多,唯剩下祖媞和连宋后,祖媞抬手布下静音术,轻声问连宋:“小三郎,如今,你觉得那修士是商珀神君的可能性有多大?”

天步离开,分茶之事便由三殿下代劳了。青年白玉般的指自雪白的袍袖中伸出,捏住白瓷做的公道杯,一举一动皆富美感,茶席之上一片雪色,瞧着很是赏心悦目。

连宋将杯中玛瑙似的茶汤分入两只小盏中:“三万五千三百年前,莹南星救了那修士;三万五千二百九十七年前,丰沮玉门被屠山;三万五千年前,商珀神君飞升成仙。此前咱们仅凭时间线猜测被莹南星救下的修士可能是商珀,不过就是个天马行空的猜想,”他将茶盏分给祖媞一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但观方才春阳和寂子叙的态度,我们却像是歪打正着了。”

祖媞嗯了一声接过茶盏,一只手轻点茶席边缘:“关于土灵珠究竟在何处,当初问询春阳时,她斩钉截铁土灵珠定在虞英手中,理由是当年率长右门屠山的乃虞英外祖,而之后虞英证道之路又十分顺畅,飞升快得不同寻常。这的确有些道理,但细思一下,其实灵珠在背叛南星的修士那里的可能性也很大,为何他们竟不怀疑?”她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若春阳他二人已有证据断定那修士已死倒也罢了,然面对你的突然讯问,无准备的春阳答的却是她不知那修士是否还活着。虽然寂子叙后来描补了一句,说因凡人寿短,他们其实以为那修士早已死去。可因凡人寿短他们才不怀疑土灵珠还在那修士那里……”她淡淡一笑,“若是霜和这么同我说,我便信他了,可同我这么说的却是谨慎的寂子叙……这就有些反常了,这世间能帮凡人增寿的法器还少吗?”

连宋单手握着那莲瓣似的茶盏,懒懒一转:“若当年那修士便是商珀,且寂子叙和春阳也知晓这一点,那他们为何会将虞英作为唯一的算计目标以及被我问话时又为何会是那等反应,便不难解释了。”

祖媞撑腮想了会儿,缓缓点头:“的确,他们也不知凡人飞升需入净宝池,大约还想着灵珠若不在商珀手中便在虞英手中,终归必定是在九重天上。商珀常年隐于三十三天灵蕴宫,并非他们可触的存在,但虞英只是兰台司一个小仙君,比起设计守树神君,当然是设计一个九品小仙君使他领罚入凡更加容易。再且,就算土灵珠不在虞英身上,届时利用虞英再将商珀也引下凡来也不迟……故而春阳那时才一心算计虞英罢。”推到此处,她自己便回答出了最开始她提给连宋的那个问题,“如此说来,商珀神君是那人的几率竟是十之八九了,唯一令人想不通的一分……”她微微皱眉,空着的那只手继续轻点席缘,低喃道,“却是昼度树……”

盏中茶凉了,连宋不愿喝凉茶,捏起那莲花盏,将玛瑙色的茶汤浇在了一只白玉猞猁茶宠上。“天树之王昼度树持论公允,见素抱朴,它为自个儿选出的守树神君无一不是清正的大德君子。若商珀果真是个小人,当年怀着恶意背叛了莹南星,乃丰沮玉门被屠山的罪魁,那他是绝无可能被昼度树选中坐上守树神君之位的。再则,自帝君任天地共主后,便将异族飞升的最后三道雷劫秘密改为了功德劫。此劫被用来量测修行者的功德品行,若被考量者背负大孽功德不够,是决计无法渡劫登天的。这也说明了商珀与丰沮玉门之间不太可能会有恶因恶果。但我也不觉得商珀和丰沮玉门之间一点因果都没有。”说着他重新给自己分了一杯茶。

祖媞唔了一声:“所以你还是更倾向商珀便是当年同南星成婚的那个人,所谓他背叛南星,当是别有隐情是吗?”说到这里,她静了一瞬,抬指揉了揉额角,“可听你这么说,我却一点也不希望那人是商珀神君了。”

连宋抬眸,微露诧异:“为何?”

祖媞轻声一叹:“若商珀果真是个大德君子,堪为南星良配,两人又的确曾很要好地在一起过,那之后南星死去,数年后他却另结了道侣,还同道侣生下了虞英这个儿子……这听着,难道不是个很遗憾的故事吗?”

连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落在茶席上,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道:“这世间事便是如此,多的是花残月缺,风流云散,也多的是遗憾。”声音有些疏淡,但仔细分辨,那疏淡中又分明含着一丝伤感。

祖媞愣了一下。不等她去抓住那丝伤感,连宋已回了正题:“那人到底是不是商珀,去灵蕴宫问问便知。不过商珀神君这一阵正在闭关为昼度树行修冠礼,距离出关还有十四日。十四日后你我去灵蕴宫访他一次,相信许多谜题便能迎刃而解了。”

两人说完正事,天已暮了。春阳他们这精舍中向来不用明珠取光,而是像凡世一般以油灯照明。几步外的竹屏前立着盏半人高的朱雀双碗灯,连宋起身过去,取出灵火折子,点燃了左边灯碗里的灯芯。

几念之间,祖媞已做好了后几日安排,此时也别无他事了,望着连宋的背影,她又想起了先前他那句意味不明的有关遗憾之言。她试探地叫了他一声:“小三郎。”

连宋应了她,开始点第二只灯碗,问她:“怎么了?”

她轻声:“方才听你点评南星之事,说那只是遗憾,”她装作一派自然,“就想问问你,若你极喜欢一个人,可她却先你而逝了,那你会接受这遗憾,放下她再结新缘吗?”

连宋点灯的动作顿住了,但他未回身,过了会儿,不答反问她:“那你会吗?”

“我……”她正要回答,又被他止住了。

他继续点灯,淡淡:“算了,是我糊涂,问你这个做什么,你连男女之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知道的,她想,或许对此了解得不算很深刻,但当她看着他时,便知道极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她望着他被昏灯笼了一层光晕的背影:“我不会。”

连宋蓦地攥紧火折,过了会儿,转过身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别说不会。”话出口他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冷淡,微愣了愣,很快调整了表情,“阿玉,你思考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笑了笑,声音温和,将一句仿若指责的话说得无半分指责之意,“因为你根本不会去爱上一个人。”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会喜欢上一个人。”她仍是轻声,撑着腮,微微仰头看着他,“儿女之情我虽懂得不多,但倘若我犯了红尘,喜欢上了一个人,那我必定是很认真地在做着喜欢这件事。因为很认真,所以必定不会再结新缘。真心之爱,一生有一次足矣,若多来几次,倒显得轻佻不认真了,不是吗?”

这是她的真心所想。其实她很清楚,会死在心上人之前的,更有可能是她自己。她也想要连宋喜欢她,想要他一生只能有她一人。可漫漫仙途,害怕孤独的小三郎值得有个人倾心相伴。她是想要做这个人的,可若是无法反抗既定的命运,那她宁愿他永远也别知道她对他的喜欢。就算是不甘心,她也还是希望在她离开之后,能有个人陪在他身旁让他不再孤单……

想到此处,无法不令人伤感。她很快隐了这种情绪,只带笑看着他:“小三郎,该你回答了。”

“我?”这一次,青年没有再回避,目光径直落在她身上,“若我极喜欢一个人,可她却变了心……”

她皱眉纠正他:“不是变心,是她先你而逝。”

“那又有什么区别。”他淡淡道。

他的确深爱着一个人,但那个人却变了心,改了想法,不愿世间红尘污了她无垢的道心。她是他再也无法得到的爱人,如今却来问他会否放下她另结良缘……要是他能放下便好了。熟悉的疼痛倏然跃至灵台,幸好不剧烈,镇灵咒能镇得住。

她催促他,像是极想要知道他的答案:“小三郎,你会怎么样?”

“接受那遗憾,将一切放下才是最好。”他终于回了她,“但我想我可能没有办法做到。”

明明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格外的表情,看着她的目光也很平静,但祖媞却自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中辨出了一丝惨然,这让她整个人都被定住了,一时竟无法动弹。

还是连宋又开口,问她:“你呢,怎么突然对这种事感兴趣了?”说着收起火折向茶席而来,走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拧起了眉,蓦地看向她:“是……因为得知寂子叙到如今仍喜欢你,让你对男女之情好奇了?”

祖媞惊讶极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怎么可能,我是……”但终归不好同他讲真话,想了想,问他,“小三郎,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寂子叙,才把什么事情都栽在他头上?”

便见青年神色更冷:“我应该喜欢他?”

祖媞看了他一会儿,心想,小三郎现在不高兴,我是为了安抚他,并不是想占他便宜。这么给自己做了一遍心理建设后,她起身走到连宋跟前,假装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那手纤长美丽,如玉一般,握上去却是硬硬的,蕴着力度,但也是很好握的。她弯了弯唇角,抿出一点笑,仰头看他:“你是因为那一世是寂子叙杀了我,所以很讨厌他吗?那一世已过去了,不重要了,我都已经忘了,你不要老是记着,也不要再对寂子叙感情用事。”

她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他垂眸看了她一眼,突然抬手扯了扯她的脸颊:“不准帮他说话。”

她愣住:“我没有帮他说话,我只是……”

他却又上手了,这次将另一只手也从她手中取了出来,两只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揉了揉:“不许狡辩。”

祖媞说不出话来,杏眸瞪向连宋,瞪了一会儿,流露出委屈来:“疼。”

连宋神色一变,放开她:“哪里疼?”

她却趁机踮脚,两只手迅速地捧住连宋的脸用力一揉:“哈,我们扯平了!”

在连宋反应过来之前,她还飞快地给他使了个定身术,见他一脸见鬼的表情,她失笑着向门外跑去。

没想到竟在门口撞到了寂子叙。

静音术能隔音,可这小室并未关窗户,想必两人在房中的嬉闹被寂子叙看了个正着。这倒是有点尴尬,不过只要她不表现出尴尬,那尴尬的就是旁人了。祖媞轻咳了一声,做出庄肃神色,同寂子叙点了一下头。同他擦身而过时,听到寂子叙突然问:“从没有见过你如此,你喜欢他,是吗?”

祖媞一凛,一瞬后想到连宋还被困在房中,房间又有静音术隔音,应当没法听到他们的话,提起来的心才放了下来,她淡淡回了句:“不要胡说。”转身去了。 UhDq4oVQxjz9lPEAvPx3mQNKQevg/mlwAR5MRkBV2IAkbAj5g3M7I+4QbOOZuW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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