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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但愿一识黄叶村

1964 年,汪友农在芜湖一家裱画店里第一次见到署名黄叶村的绘画,他的内心掀起巨大波澜。他回来后跟夫人韩振清提起,惊叹不已,连声说:“了不得,画得好!”他很想见这个人,但不知是何许人,住在哪里。

1965 年,汪友农因创作《哺育》被张贞一收为入室弟子。不久,芜湖地区美术作品巡回展在南陵弋江镇展出,展厅正前方并排挂着《哺育》和张贞一的大画,但汪友农参观画展时,却被一幅四尺三开的小立轴《春江水暖》深深吸引住了。这幅立轴画面很简单—两串飘荡的杨柳,下面藏着三只嬉戏的家鸭,题款“黄叶村写于镜湖草堂”。又是黄叶村!汪友农再也按捺不住求师若渴的心情,他得知张贞一老师与黄叶村相熟,请其转为介绍。张贞一高兴地写了介绍信。

黄叶村家住芜湖市新家巷。汪友农找了很多家,问了很多人,都不知有黄叶村其人。最后他发现一家门上贴着一副对联:“一间破草屋,两个无用人。”顿时内心一震,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黄叶村老师家了。他躬身进屋,果然见到了黄叶村,正在专注地练字。汪友农说明来意,并出示张贞一的介绍信。新家巷的房屋破旧低矮,可称贫民区,黄叶村的住处更为不堪。汪友农打量这间屋子,发现“眼前惨剧令人惊愕”:这间芦席篱笆墙草棚,只有8平方米左右,草棚没有窗户,外面下雨,里面漏水,阴暗潮湿,破烂不堪。而黄叶村一家六口就住在这间屋子里。

黄叶村边跟汪友农聊天边做自己的事。他练完大字又凑刀治印。印石是块极普通的石头。他将原印磨平后再刻。家里连饭桌都没有,就用一块约四平方尺的三合板架在方凳上当画案。汪友农后来听说那还是一位学生送的。

后来通过多年交往,汪友农才了解黄叶村屡遭坎坷,饱尝人间辛酸,一生清贫;才知道他为人耿直豪放,从不趋炎附势,从不随波逐流。2001年,汪友农编辑《黄叶村画选》时,曾在后记中对老师生平作详尽的交代。

黄叶村的父亲黄思进是位裱画师,写得一手好字,并擅长绘画人物、花卉。黄叶村从小耳濡目染,与书画结下不解之缘。他11岁站在凳子上为邻居写门联,12岁为芜湖十里长街店铺写招牌。

抗战时期,黄叶村在歙县芜关中学任历史和图画教员。该校校长汪崧祝的祖父汪宗沂 是国学大师,黄宾虹曾两度投师其门下;兄长汪采白是与黄宾虹齐名的山水画家;父亲汪福熙 早年任教于北洋大学,精通书法,四体皆能。经汪崧祝引荐,黄叶村投入汪福熙门下,每周六下午徒步20余里前去汪家。汪友农写道:“汪家收藏历代名人书画和碑帖甚丰,黄叶村有幸饱览群珠,尤其是新安画派诸家真迹,使他大开眼界。徽州钟灵毓秀,青山绿水,丰富浓厚的文化艺术氛围为他后来步入艺术殿堂起到十分关键的作用。”黄叶村对书画金石均有精深造诣,水墨、青绿并能,工笔、写意兼擅,山水和墨竹功力为近现代所仅见,兼工花鸟,能诗善书,修养全面,与他这个时期的锻炼有很大关系。

黄叶村与南陵有缘。早在1945年9月,他受聘到南陵县中学任图画教员,留下很多传奇故事。抗战胜利后,联合国救济总署调物资救济难民,南陵县救济会负责人将救济包一一拆开,挑选好的食品、衣物留用,将差的发给民众。黄叶村得知后,画了12幅题为《救济会救人先救己》的漫画,张贴在大街上,围观群众无不称快。南陵中学领导克扣学生助学金,中饱私囊,黄叶村要求校长提高学生伙食标准不果,当即拿出当月工资为学生改善伙食,并向校方辞职,以示抗议。1948年,他见南陵中学校舍已成危房,要求校长拨款修缮,双方发生争执。校长为堵其嘴,发薪时额外递上一叠钱。黄叶村当即将票子向校长脸上砸去,斥道:“我不要这不清不白的钱。有钱应盖校舍,为学生造福!”事后拂袖离开南中。

1949 年后,黄叶村重回南陵中学短暂任教。1950—1956年几经调动,曾在青阳师范、安庆四中、桐城中学、桐城师范、安庆师范等校任教。他更加刻苦钻研书画和篆刻艺术,课余时间创作了很多大幅山水、花鸟范画。他讲课生动,学生爱听,被公认为一流的美术教师。1957年,学校有优秀教师被打成“右派”,他因露出不满情绪而受到批斗,当年暑假后由安庆师范调怀宁师范任图画教员。1958年,他被划为“历史反革命”,受留校察看和降薪处分,每天在学校农场养猪放牛。他风雨无阻地在荒山放牛,身上生满疥疮,后又摔了一跤,造成左臂骨折。汪友农在后记中写道:“黄叶村在遭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精神和肉体折磨的情况下,仍用树枝不停地在地上练习字画。”

1962 年,怀宁师范停办,黄叶村退职回到芜湖,住进新家巷那间茅草棚中。但他却自得其乐,戏称草棚为“镜湖草堂”,并贴上“一间破草屋,两个无用人”的对联。他就蛰居在这破草棚里潜心钻研中国金石书画艺术。“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羹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这是敦诚《寄怀曹雪芹》一诗的后四句,辛酸感人。黄叶村读后产生强烈共鸣,于是改名“黄叶村”。

黄叶村和老伴及其四个孩子,生活十分艰难。从1963年起,他每月在街道领取救济金14元,无异于杯水车薪。他开始在邮局门口代人写信,一封信收一毛钱,同时也代写对联,一副对联收两毛钱。老伴靠帮人洗衣服补贴家用。大女儿黄道玉1960年考上皖南大学化学系,而其所需读书费用,几乎全靠自己勤工俭学和朋友资助。两个小女儿再也无力培养,只能任其在街上拾荒。1965年,黄道玉与佘建中结婚,唯一的嫁妆就是黄叶村手书毛泽东诗句“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诗画穷而后工。苦难出诗人,也出画家。苦难造就了黄叶村,相似的人生经历成为汪友农与黄叶村交往的情感基础。汪友农幸遇良师,但他拜师学艺的过程受那个时代的影响而一波三折。 pM+EgosOcEU6ElLwyefHwXEFWQdqG4VHd+2LNWo4PnfhvY97Re9sONJhNsqP4Tx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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