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友农一生钟情于写作与绘画。相对于绘画,他的写作才能显露得稍迟,是在上中学之后。他的语文老师包括吕绍震、陈敬然、黄立钧等,都是南陵名师。1967年,毕业近十年之后,汪友农还将自己中学时代的作文一一工整地抄写在笔记本上,并将老师的评语、分数剪贴其后,足可见态度之认真与虔诚。
上初一时,他写了一篇关于放牛的文章,写自己亲身经历和感受,颇得吕绍震老师赏识。文章结尾是一首自创诗歌:“不看满山繁花艳,偏爱道旁嫩草鲜。小路盘到峰顶上,我放牛儿在云天。”
刚上初中的汪友农能文会诗,很受同学们羡慕,送他一个绰号—小李白。
汪友农的学生、同事、朋友郑希平后来解读这首诗:“山峰顶上云雾中,牧童短笛时隐现,画面是多么美。但重要的是在画面的背后,我似乎看到少年时期汪老师的志向,他要攀登山顶,云天放牧;也似乎看到汪老师不屈、不挠、抗争、叛逆、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韧劲。”
2011 年,汪友农创作了一幅六尺全开大画—《吾放牛儿上云天》,画中山巅高远巍峨,石耸壁立,树木苍劲蓊郁,飞瀑流泉,淙淙作声。近处,牧童骑牛正跨过一座木桥,他的面前,山路盘旋而上,蜿蜒不绝……显然,这幅画完全是儿时诗意的延续,此时距他当年写诗已过半个世纪。
笔者在南陵采访,追寻汪友农先生旧踪,从他的桥头张故居到县城籍山镇,地势和缓,没有嶙峋的怪石,更没有巍峨的高山。南陵属典型的丘陵地区,与徽州一带的地貌完全不同。可见,汪友农儿时的诗和老年的画,出自浪漫主义的想象和艺术表现的夸张,而这想象的源头则可追溯至李白的诗作。在《一生痴迷诗与画》一文中,汪友农写道:“南陵又是名副其实的诗乡,唐朝诗人李白、王维、杜牧和贾岛等咏颂南陵的诗词据考证就多达四百多篇,李白还曾三度携家寓居南陵。”他在自己保存的那张《南陵志稿》上端,还用钢笔标注:“李白妻女住何湾顺冲。”
李白先后三次携家寓居南陵,第一次在开元二十八年(740)至天宝元年(742),主要活动于南陵寨山一带;第二次在天宝十三年(754),主要活动于隐静寺(今属繁昌区)和五松山一带;第三次在上元二年(761),主要活动于县城北街龙会桥附近。
历史上客居南陵诗者,李白当属第一人。民国徐乃昌主纂的《南陵县志》在人物志“流寓”中将其排列首位:“唐李白(字太白,陇西人),游江东寓南陵题咏最多。今五松山、新酒坊皆其游乐之地。诗见艺文志。”
《南陵县志》对李白在南陵的游历与吟咏,考证极为详尽。李白诗中多次提及五松山。时人及前人均称五松山在铜陵(唐属南陵县)西北,《南陵县志》则认为五松山即在今繁昌区境(繁昌向隶南陵),且与新酒坊、龙堂精舍等旧址相距不远。《南陵县志·舆地》:“五松山,雍正《县志》指为铜陵之五松、铜官,误。查旧府志,铜井西五里有古精舍,今访之十人,五松即繁之五峰。李白诗云:‘征古绝遗老,因名五松山。’乃谪仙所名,其下为精舍,杯渡、朗公遗迹尚存。今有隐静寺,东数里为铜山,即旧铜官冶,山腰有井,前郡守有匾曰‘涌珠’。太白新酒坊诗:‘要须回舞袖,拂尽五松山。’坊距山十数里,彼此符合。繁邑向隶南陵,是五松属繁,非铜之五松也。按《舆地纪胜》云,在县铜坑西五六里。李白《答杜秀才五松山见赠》诗:‘闻道金陵龙虎盘,还同谢朓望长安。千峰夹水向秋浦,五松名山当夏寒。’”
《南陵县志·舆地》又称:“新酒坊,李白寓饮处,白凿井尚存。按:其地当在铜官山。《醉后绝句》云:‘我爱铜官乐,千年未拟还。要须回舞袖,拂尽五松山。’”“龙堂精舍,在五松山,李白《与南陵常赞府游五松山》诗有‘龙堂若可憩,吾欲归精修’之句,旧注云铜井西五里有古精舍,即今隐静寺。”
《南陵县志·艺文志》收录李白咏南陵及与南陵有关的诗15首,诗题为:《与南陵常赞府游五松山》《纪南陵题五松山》《於五松山赠南陵常赞府》《五松山送殷淑》《书怀赠南陵常赞府》《送通禅师还南陵隐静寺》《别韦少府》《酬张卿夜宿南陵见赠》《游谢氏山亭》《答杜秀才五松山见赠》《寄韦南陵冰》《南陵别儿童入京》《宿五松山下荀媪家》《铜官山醉后绝句》《哭宣城善酿纪叟》。清王琦编注的《李太白全集》,另有李白咏南陵的诗作两首,诗题为《江夏赠韦南陵冰》《南陵五松山别荀七》。
汪友农晚年对李白诗作爱之弥深,他受李白诗境的影响挥毫泼墨。李白诗歌给了他艺术创作的灵感,也提供了逃避世俗社会、寻找心灵归宿的温馨港湾。
2012 年,汪友农创作了《李白南陵行》山水人物长卷。巨松挺拔,杨柳依依,山径蜿蜒,溪水淙淙。绿树掩映之中,茅舍依稀可见,两位骑马的士绅,正越过板桥前行,一位书童肩负行囊跟随。这是汪友农想象中的李白行旅图,是李白诗境在他心目中的升华。在长卷中,他用行楷工整地抄录了李白的三首诗:《江夏赠韦南陵冰》《南陵别儿童入京》和《下泾县陵阳溪至涩滩》。
胡骄马惊沙尘起,
胡雏饮马天津水。
君为张掖近酒泉,
我窜三巴九千里。
天地再新法令宽,
夜郎迁客带霜寒。
西忆故人不可见,
东风吹梦到长安。
宁期此地忽相遇,
惊喜茫如堕烟雾。
玉箫金管喧四筵,
苦心不得申长句。
昨日绣衣倾绿樽,
病如桃李竟何言?
昔骑天子大宛马,
今乘款段诸侯门。
赖遇南平豁方寸,
复兼夫子持清论。
有似山开万里云,
四望青天解人闷。
人闷还心闷,苦辛长苦辛。
愁来饮酒二千石,
寒灰重暖生阳春。
山公醉后能骑马,
别是风流贤主人。
头陀云月多僧气,
山水何曾称人意?
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
呼取江南女儿歌棹讴。
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
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
赤壁争雄如梦里,
且须歌舞宽离忧。
下署:“右为李白《江夏赠韦南陵冰》诗一首,壬辰初春,友农书于鹏城莲花山南麓。”
白酒新熟山中归,
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
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
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
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
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
下署:“李白《南陵别儿童入京》诗一首,友农又及。”
涩滩鸣嘈嘈,两山足猿猱。
白波若卷雪,侧足不容舠。
渔子与舟人,撑折万张篙。
下署:“李白《下泾县陵阳(南陵古都)溪至涩滩(南陵溪滩公社)》一首,友农再题。”
2016 年10月,在“梦回新安”合肥展上,有了两幅《李白南陵行》,分别题作之一、之二。显然,李白在南陵的活动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而且萦绕终生,挥之不去。早年,他受李白诗歌的影响吟咏作对,“小路盘到峰顶上,我放牛儿在云天”,虽然出自稚嫩牧童之口,但自然天成,充满情趣,与他后来孜孜以求的新体诗风格迥异。如果把这种旧体诗比作他的山水画,那么新体诗就好比他笔下的人物画,前者代表理想,后者代表现实。2017年4月5日,在北京中国美术馆“梦回新安—汪友农中国画艺术展”开幕式上,汪友农之子汪欣早深情地说:“这是一位13岁的少年写的诗,这个曾被皖南秀丽山水浸润的少年,终其一生都是如此的清澈和浪漫,这个少年就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