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三十多年前读初中的时候就有想写点关于过去火热时代陈年旧事的想法了。这种念头的萌发离不开父母茶余饭后对那个时代的追忆和怀念,当然也有叹息。也就在那个时候,我曾经幼稚地趴在自家的土炕上,在父亲身边摊开揉皱的作文本,庄重地告诉他我要写小说,而且只写过去。父亲没有回头。他严肃地告诫我,听听就行了,但凡包含对社会褒贬的东西一定不能写在纸上。我在似懂非懂中借着土炕的温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梦的懵懂中我暗自打定主意:就是它了!而且一定是它!
这么多年过去了,疲于为生计奔波的我一直没能实现这个夙愿,也越来越远离了老家的那盘土炕。现在当我终于静下心来再想倾听父母的絮叨,倾听那个久远时代传来的绕梁余音,一切都变得非常沉重和缥缈。我只有迎着凛冽的山风去捡拾几枚枯朽的印痕和过时的歌谣。
我也是农民的儿子。也许唯因是农民的儿子,所以对那里发生的一切特别的关注。很多历史的和眼前的故事让我常常为之思索。想了这么多年丝毫没有头绪,更谈不上想清楚。也许是身在此山吧。
文化遗忘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出生在 70 年代的我常常有一种焦虑:我们之后还有谁真正亲历过那个时代的火热、纯真、苦闷与彷徨?去百度吗?道听途说吗?还是凭借幸存下的只言片语去管中窥测?一种不可名状而复杂的紧迫感、责任感让我寝食难安。我总认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时势的转变,认知的进步,仇恨、屈辱和悲伤或可以淡忘,也应该淡忘,但历史不应被遗忘,更不应被忽视,检视过去方能更好地经营未来。
我也知道此举是多么的不合时宜!甚至可能招致来自四面八方的“棍子”,——这大概就是父亲给我忠告的原因。我深知自己不是“斥棍子”的猛士,也不是“讲真话”的楷模,权当是一种自我解脱吧。
所幸我没有空手而归。今天决定将它们钉缀成可以和那揉皱的作文本媲美的标本供大家分享。没有吹捧,没有攻讦,没有艳情,没有授人以渔,只有久远年代的乡村琐事。既然是钉缀成的,正如揉皱的纸张一样难免有很多让人心里破碎的东西。对我的这种很可能破坏大家心境的做法我得首先说声道歉!
完成这本书之前我计划将它题之为《信仰》,结稿后又觉得不妥:一方面,我越想弄清楚他们的信仰问题,感觉自己就越缺乏信仰,以至于到最后几乎可以说是跑题;另一方面,信仰问题似乎一直被钦定为政治范畴。但凡与政治沾一点边的事物我是没有资格和水平去随意评说的。更何况还有父亲事关“褒贬”的告诫。另外,书中许多的人许多的事虽然在现实中也许有很多相似或巧合的地方,都完全出自我的构思,并没有恶意要嘲讽谁影射谁的初衷。我只是怀揣一个农民的良知客观地将那些不应回避的过去再现了出来,将半个世纪以来蜷缩着的苦闷在这里寻求一种舒展。
2024 年 1 月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