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伽可汗听言怒火陡起,望向上首端坐的圣人。李适也不明就里,转而愤然怒斥,要李谊给个说法。
“在奉天时,儿臣已明确表态,是陛下偏让窦监送来。儿臣看七弟喜欢,便让他拿去了。”
李适拍案怒极,“你胡闹!那是公主赠的信物,你岂能说送人便送人?”
李谦这才听明白前因后果,从腰间掏出那柄弯刀,忽觉刀柄烫人,刀鞘铿锵一声落在砖石上,撞出金石之响,引来众人侧目。
李谦慌神,腿一软双膝跪倒,“父皇……儿臣,儿臣不知啊。”
李谊也出言帮腔。
“此事不怪七弟。恕儿臣无知,儿臣并不通晓回纥礼节,如若提前知晓此物含义,定不会转赠七弟,自当完璧归赵。”而后将目光投向对面,坚决道,“望公主另择佳偶,不必在本王身上浪费时间。”
说完,李谊将目光投至身畔,大手穿过武饮冰腰际。她感到腰间被骤然箍紧,左肩顺势撞上他硬挺的胸膛,心徒然漏跳一拍。
尽管她明知这是做戏与人看,仍被他孟浪的举动迫得面红如血,控制不住的羞窘又激乱。
毗伽可汗感觉被耍,当即发难,“陛下,我回纥举倾国之力助陛下重振山河,收复长安,嫁爱女与贵国交好,大唐礼仪之邦,这就是贵国的诚意?”
李适颜面挂不住,张口难言。
“陛下……”王皇后面色惶恐不安。
惹事的两个儿子都是王皇后名下之子,皇后也左右为难,云眉急蹙,好在御史中丞王疏文献身救场。
“可汗稍安。可汗乃我大唐挚友,我朝岂有怠慢之理?可婚姻大事既讲父母之命,也讲你情我愿,公主殿下才貌双全,若非我朝太子已娶妻,公主必有将来国母之资。既然舒王殿下无意,我朝还有众多文韬武略的皇子,堪为良配。”
可汗不松口。
王疏文拜向李适,“陛下,这桩婚事是微臣一力促成,如今纰漏,实乃微臣之过。臣愿奉京郊百亩永业田加崇义坊商铺五间、白银万两,赠与公主出嫁,愿公主宾至如归,方能解微臣心头之愧。”
太子李诵也装模作样地美言,彰显仁厚,“父皇息怒,二弟自幼盛宠,又年轻气盛,做事难免唐突不周,望父皇宽宥。且与他一些时日,待二弟成熟些,定能明白父皇与母后的良苦用心。”
左散骑常侍李泌则坐在右首,默默不语,静观其变。
毗伽可汗脸色稍霁,转脸望向女儿,公主敛思翩然颔首。既然女儿都首肯,可汗亦不欲再追究,遂道,“倒也不必王丞相破费,阿毘的嫁妆本汗尚出得起。至于婚事,改日再议。”
李适朝李谊厉刺一眼,又向可汗投去感激的目光,“既有太子与国舅求情,公主肩负和亲重任又如此通情达理,那便依可汗之意。但凡我大唐其他尚未娶妻的皇子,只要公主倾心,朕必无二话,不知可汗意下如何?”
可汗右首扶肩致礼,“那便谢过大唐陛下了。”
舌战间李谦衣衫尽数汗湿,直至尘埃落定,方才通身泄力,重新爬回自己的席座。
大戏谢幕,武饮冰也赶紧爬起来整理衣冠,唯李谊顿觉怀中一空,陡生不快。
夜宴纵饮,让人暂时忘却先前不快,麟德殿轻歌曼舞,君臣把酒言欢,气氛和睦,直至亥时已尽,方才散席。
群臣恭送圣人回宫,李谊和武饮冰也预备散场,出殿之时被窦文场上前拦住。
“舒王殿下留步,陛下宣您至甘露殿小叙。”
“父皇饮了不少,还未歇息?”
“是,陛下必得见着您才肯睡下。”
李谊想了想,“本王即刻前往,有劳窦监。”
他嘱咐武饮冰和段亦至马车处等他,随后独自前往太极宫内李适的寝殿。
甘露殿内,李适褪下了举宴时的衮服,换上日常黄袍,少了几分帝王威仪,多了些为父的慈爱。
李谊入内跪拜,“父皇。”
李适招手让他起身,近前来。
“可闹够了?”
李谊方觉歉疚,“是儿臣思虑不周,请父皇责罚。”
李适披着大氅摆摆手,坐回龙榻,“早知你如此抵触这桩亲事,就不该听王相的。朕是想找个人替你料理内府家事,可惜强扭的瓜不甜,不然你也不会在殿上这般胡闹。”
李谊恭顺道,“儿臣尚年轻,不欲这么早议亲。”
“年轻?”对这位中年继位的帝王而言,年轻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词,他从桌案上拿起一叠奏章,“年轻就是监国时带着宠娈去平康坊鬼混?弹劾的折子都递到我这里来了,你舅舅王相那里还扣下许多,你要不要看看?”
李谊无言以对。
圣人苦口婆心,“谊儿啊,朕知晓你才华出众,可你已二十三岁,朕如你一般大时,娃娃都满地跑了,你到底何时才能收心啊。”
“父皇春秋正盛,还能容儿臣几年玩闹,望父皇准允。”李谊垂首一拜。
李适缓缓精神,道,“前阵子才听闻余管事惹了那武五郎被罚出府,他虽是宫中挑的人,不称你心意便罢了,那纪廉可还堪用?”
“儿臣觉着甚好。”
“嗯,纪廉是你母后亲自提拔的,朕也放心。”李适长叹了一口气,尚抱有一丝幻想,“那个武五郎……你一定是看上他的能耐才将他收为己用的,对吧。”
李谊貌似真诚,“不,儿臣是真心实意喜欢他。”
幻想破灭,李适被封得哑口无言,怔讶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独坐在龙榻上消化好半天。
李适感到再同他聊下去,自己就要宣太医了,不得不强忍着,换个话题。
“前次你同朕提到的那个案子,查得如何了?”
“儿臣怀疑已故大理寺少卿林霁之死另有隐情,但他本人的坟冢被人捣毁,线索就此断了。”李谊转瞬一思,隐去了吐蕃苏毗部的消息。
李适凝目沉思,“既然主路走不通,那便只能从他经手的案子查起了。”
“儿臣也是这个意思。”
李适虚空望着奏章上的烫金,思了一刻,“如此,朕授你淮南观察使之职,替朕走一趟扬州,那里有新开的硝石矿脉,便是贪墨案的源头。”
李谊抱拳,“儿臣领命。”
“记住,无论用何手段,务必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喏。”
李适目光凝重,沉声言,“睿真皇后既是先帝遗愿,更是朕登基以来最大的夙愿。朕倒想厘清,为何与母后有关的人接连死去,背后究竟是何人作祟。”
离开甘露殿,李谊向恭礼门的方向走。他席间亦饮了不少,夜间凉风袭来,让他清醒许多。
一个暗色蟒袍之人从恭礼门后踱出来,似早已等候多时。
“二弟,这就出宫?”
李谊素知太子未安良心,与他周旋道,“太子殿下不回东宫醒酒,倒在此处堵截,有何指教?”
李诵抬手一否,“指教谈不上,二弟今日大殿之举,着实让本宫大开眼界。”
李谊回敬,“比不上太子殿下坐拥佳丽三千,仍叫教坊一个接一个的往东宫送。”
“二弟若喜欢,本宫也可叫教坊送往你府上。”
“不必,本王有小五足矣。”
对方软硬不吃,李诵恼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吃罚酒也不是第一日了,怎么,太子殿下顾念手足情义,想邀本王去东宫再饮一巡?”
李诵被激惹,“你千方百计拒绝与回纥联姻,是不是早就觊觎这东宫之位?”
李谊嗤笑,“东宫女人聒噪,勾心斗角,我竟不知哪里比我清静的舒王府好?”
“你别得意太早。父皇春秋鼎盛,你我还有时日角力呢。”
李谊挤开他,向马车行去,“随你。”
掀帘上车,武饮冰早从轿窗里刺探到恭礼门那边的动静,担心太子对李谊不利,手里捏着一把汗,见他全须全尾的回来,方才吞下心。
“殿下,太子又为难您了?”
李谊浑身酒气往软褥上一靠,侧头睇她,“关心我?”
她已然出戏,坦荡道,“奴身为殿下的近侍,关心不是应该的么?”
李谊似乎还沉在角色里,不屑一哂。
武饮冰从食盒内端出温好的醒酒汤,“这是皇后娘娘命人送来的,您在大殿上喝了不少,肯定头疼得紧。”
本欲递给他自己端着,不知他是否真的醉得糊里糊涂,竟直接抓住手腕,就着武饮冰的手饮。饮得太急,她一直稳着手腕相抵力,生怕他呛死。
她不惯携带绢帕,便问,“殿下您的手巾呢?”
残汁顺着口角流下,他似神志模糊,指了个大概。
武饮冰无可奈何,只得一手端着空碗,另一手自行寻摸,可手掌触上他结实的胸肌,精悍的腰围,原本单纯的触碰不知不觉变了味,动作渐渐暧昧……
他忽然捉住她手腕,给武饮冰一惊。
她欲抽手,可李谊蛮力就是不放。
“殿下,您喝多了……”
越是挣扎,他攥得越紧。
她害怕求饶,“殿下……”
她低声告饶,生怕外头的段亦听到。
呼吸急促的扑在脖颈,那双猫儿似的眼睛惶然乱飘,猫叫声更是勾得他心痒,不知哪来一股邪火,烧得他猛然伸臂将她勾近,一手捏着她小巧的下巴,异常凶狠地吻住那张求饶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