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讳家修,字量才,晚以字行。其先江宁人,父春帆翁,避兵徙娄之泗泾,故君补娄县学生。少时已卓荦有智行,既入学,寻弃去,习远西文字,肄业杭州蚕学馆,归设小学于泗泾,数教授上海,以所得立女子蚕学馆,太湖左右化之,后江苏蚕桑学校本诸此。会沪杭甬铁道事起,以集资被选董事。民国兴,主松江盐局及沪关清理处。君虑宪过人,处事悉综名实,然尤专意新闻事。初春帆翁虽不遇,素持直道,常以是诲子。君自清末已主《时报》,其后主《申报》,殆二十年。直袁氏称帝,以重赂要君,请毋娆帝制,拒之。自尔南北交哄者十余岁。常有问遗,悉无所染,盖受之家训,亦其天性骨鲠然也。
少时家甚贫。初教上海,布单衣,徒行,遇雨,革鞜尽淖,望之寒甚。及与语,吐辞砉然,精采动一坐。久之誉日起。所立工商事益众,殖币治纑,靡不为也,号为素封矣。然自守确固,不肯随驵侩进退,人严惮君而未尝与忤。民国二十年(1931),日本战事起,明年遂掠上海,君日夜资助十九路军,卒无大败。虽政府亦重君才,被推上海市参议会长矣。二十三年(1934)十一月,自杭西湖归,道出海宁大闸口,遇盗,环列狙击,与同车一人及御者皆死。配某氏,子男必恕,遇盗时皆在侧,挺走得免。
君平生领事虽繁脞,然能通释氏书,时时宴坐。亦习技击,身手矫健,又与人无怨恶,内外皆无死道。或曰:暴得大名不祥,清议之权,自匹夫尸之,常足以贾祸。然自武昌倡义至今,由屠酤稗贩以陟高位处方面者,盖什百数。君本书生,积资不过比良贾,名虽显,不能出一州,其视权要人固微甚。且清议衰久矣,虽百计持之,仅乃振其标末,非有裁量刻至之事,如汉甘陵、近世东林比也。揆之固不足以召衅,而竟为人阻隘以死,且若欲夷其宗者,抑命也夫,命也夫!君亡时年五十六,某年某月葬于某。铭曰:
史氏之直,肇自子鱼。子承其流,奋笔不纡。卖浆洒削,华屋以居。以子高材,宜其有余。何烦辱任事,而不与俗同污?恬智相养,则亦与天为徒。吾闻夫毅饰貌以内热,豹菀中而外枯。智之所不能避者,虽圣哲有所不虞。唯夫白刃交胸,而神气自如,斯古之伟丈夫欤!
(原载《制言》193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