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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最初的开始

其实已经立秋,但N城的高温天气丝毫未见缓和。直至傍晚,漫天彩霞自天边渐次蔓延,缓缓盈满天幕,那风才微微地吹动起来。空气仍然是焦燥的,与地面升腾的热气交织在一起,只让人浮躁不安。

踏入许氏大宅,愉悦的清凉温柔地迎面扑来,葱郁的绿植在淡淡的暮色里微显恬适的安静,低矮的灌木从中,似乎还隐隐传来虫鸣。

许如珠匆匆在门厅换上鞋子,一溜小跑出门。

这是她许如珠生命中的第二个本命年,对于许如珠以及许氏而言,可算是桩大事。母亲谷琳老早送了她一套价值不菲的内衣,关键词是——大红色!神色凝重地嘱咐她需在生日当天穿上,许如珠有些哭笑不得,她自小钟爱的就只黑白灰,对红色始终有些嫌弃。但又不忍拂逆母亲好意,最后还是顺从穿上。刚才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时候,心头总算稍稍宽慰,原来红色也不是太恶俗。相反地,夺目的大红衬得她肌肤更是雪白,颇有点让自己也不太敢直视的诱人。

司机五叔就等在门外,看到她便要拉开车门。许如珠转转眼珠子,笑盈盈地道,“妈妈等会要去彩虹堂,五叔等会送妈妈好了,我打个车就成。”

打车有打车的好,省得五叔转过背就跟老爸念叨……

五叔是个实在人,小姐既然这么说,自然就照做了,“哦。”一声,退了下去。

一路上手机响个没完没了,老爸许绍雄以及小姨谷雪陆续打来电话,她只笑盈盈地推道,“不好意思,本小姐今天有约,全天无暇,礼物请送至许府,礼金请打入账上,宴请请排期轮候……”许绍雄与谷雪全都啼笑皆非。

傍晚连沈浩淼也打来电话,“如珠……”

许如珠吃惊得不得了,夸张地嚷嚷道,“这这这谁谁谁啊?我没看错来电号码吧……沈大忙人怎么会有空找我?”

沈浩淼被她取笑惯了,并不以为诩,只无奈道,“你在哪?”

许如珠嘻嘻笑,“对不住啦,我今天可没空应酬你!”

沈浩淼仿佛笑了一笑,突然道,“哎,我说,你走路能不能慢点儿,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这么一跑一跳的,太不淑女了!”

许如珠其时刚跳下出租车,正连蹦带跳地要踏进新宇大厦,一听这话,立刻警惕地停住脚步,四下张望,“你在哪?”

那端没回答,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在身侧响了一下,许如珠回过头,循声看去,一辆黑色奥迪正缓缓停靠在咫尺街边,车窗滑下,沈浩淼微微探出头来,冲她笑了一笑。许如珠回以他一笑,再抬手一扬,转身走进了大厦。

“咄,用得着这么情急吗?好歹过来打个招呼吧……没礼貌的姑娘!”沈浩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装做很是不悦。

许如珠才不理他,“姑娘我忙得很……”电梯恰好抵达,许如珠箭步踏进去。

沈浩淼微微轻叹一声,“我的姑娘,别随随便便地就对别人好……许多时候,也许会失望。”

许如珠皱皱眉,“这么不好听的话。挂了!”她很干脆地挂掉电话。

这人,自己不恋爱也就罢了,莫非看别人恋爱也不爽?

其实和宋锦和约的是八点,说好他到工作室楼下接她。但她今天藉由身体不舒服,并没去工作室,电话打过去,钟容容也不以为意,反正许大小姐也不靠这间工作室赚钱生活,不过是寻个打发时间的去处罢了。反而是她钟容容,沾了此间工作室的太多光,收入稳定,环境上好,老板单纯好相处……

这点儿宋锦和当然不会在家里,不过没关系,她知道他习惯将一把钥匙搁在门毡下……兴冲冲地上了十八楼,伸手至厚厚长绒毛毡下摸索,果然找到一个小小碎花布袋子,里头果然就搁着一把钥匙。

用钥匙打开门锁,许如珠立刻就觉得了不对。屋里很暗,厚重的窗帘沉沉垂着,一点缝都没拉开,许如珠站了好一会,才让眼睛适应了眼前的灰暗。地板上丢得零乱的衣物跃进她眼里……她有一点怔忡。

目光不觉地又瞥到一只高跟鞋,半倾在地板中央,低调却难掩美艳的紫……她突然醒觉,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几欲让人屏住呼吸的气息,叫情欲……

呼吸屏住,她应该退出门去……

但鬼使神差的,她径直走进卧室。床头还亮着暗黄台灯,光线在黑暗里颤微微地,许如珠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下头看去,原来是件蕾丝内衣。呵,和那鞋子一样,是诱人的紫……

她抬起头来,微蹙起眉,看着大床上仍然熟睡的两个人。被子被他俩踢到了脚畔,两具裸露的肌肤紧贴着,说不出的轻怜密爱模样……从许如珠的角度看过去,恰恰完整无缺地看到了女子的身材,腰肢纤细,微微蜷曲的腿修长动人,宋锦和的一只手还握着女子的胸……

许如珠手里的盒子掉下地来。锻带扎的不是很紧,这么一摔,盒子的一角破裂开来,蛋糕顿时跨蹋下来……这一天恰好周二,下午一点,冷萍准时抵达许宅,许如珠一声欢呼迎上去,如获至宝,“萍姨,你可来了……”

冷萍惊讶地挑挑眉,侧头对着谷琳笑,“我哪周二不准时到?从没见如珠这么热情过……”

谷琳亦笑,“准是有事求你来着……”

许如珠陪笑,“对对对,我有事要求阿姨……”

许如珠要学习烘焙蛋糕,这让冷萍吃了一惊。丈夫宋福死后,冷萍每周便到许宅来,陪谷琳看看电视聊聊闲话,也算是打发时间,顺便做上一两道甜点,冷萍做糕点的手艺了得,倒让谷琳和许如珠赞不绝口,再后来,渐渐便成习惯,周二必定出现在许宅……多年来从没断过。

许如珠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是说学就学得会的?光只是打蛋,也弄得满头汗。冷萍也不笑她,只说,“这个蛋糕包含的心意可难得,要送谁啊?”

许如珠嘴角的笑遮都遮不住,“秘密!”

折腾一下午,蛋糕做得并不好。许如珠不满意,但冷萍温和劝道,“真要吃蛋糕,去店里买的当然最好,只是哪里又有你亲手做的这个有意义?”

就是!这原本就是她的本意嘛!许如珠想着就释然了,是的,这是她的心意。全心全意。她满心欢喜地捧了来,想要给他。

但他,但他……他是怎么了?怎么会!不可能。

她嘴唇颤抖着。

这个男人有多爱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为她做过的傻事,数也数不清。哪怕全世界都遗弃她,他也不会。她自认并不天真,也并非不谙世事,她只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她伸手摸索到墙上大灯开关,啪啪啪地尽数摁下。强烈的灯光终于让熟睡的一双男女受到了打扰,女子率先动了动身体,“嗯?”她长发垂至腰间,身材皎好,双腿修长,即便被长发半遮,也能看到那完好的胸型……

宋锦和的第一反应便是伸手遮在眼前,突然间没来由地惊悸一下,蓦地坐起身来。

“如珠!”他不能置信地看着她,立刻醒悟到自己赤裸着,迅速扯上被子来。

许如珠只愣愣地看着他。

“如珠!”宋锦和再次叫道。撕裂般的疼痛袭来,他的头一阵眩晕。

女子完全惊醒过来,啊地一声尖叫,抓住被角捂在了胸前。

“我不信。”许如珠喃喃道。“我不信。”

打死也无法相信。

她终于退出门去。脚步自蛋糕上践踏过去。竟然还记得轻轻地带上门。

门里一阵嘈杂,宋锦和的低喝声,女子委屈的饮泣声……许如珠突然醒悟过来,立刻狂奔出了大门,扑到电梯前狂摁。电梯久久不至,她哪还忍得住,直接朝楼梯跑去。

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楼道里只有她奔跑的声音。声控灯逐一亮起,又一一熄灭。

突然间,她腿一软,整个人便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到处都疼。钻心的。她顾不得检查身体是否哪里受了伤,手脚敏捷地爬起来又继续跑。

终于跑出新阳大厦,她吁出一口气。

天已黑透。街道上嘈杂的声浪迎面扑来,一下子便席卷了全身。她仍可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激烈得让自己也怀疑似要跳出胸腔。

她想起沈浩淼说的话,“……别随随便便地就对别人好……许多时候,也许会失望。”

“乌鸦嘴!”许如珠喃喃自语道,尖锐的疼痛贯穿全身。

手机几乎要被打爆,她任由自己卷入滚滚人流当中。

沈浩淼接到消息时,人正呆在青山墓园。山风在夜里变得比白天更狂妄了好些,树梢在黯淡的天光里哗哗作响,脸也被刮得生疼。

“嗯,我知道了。”沈浩淼淡淡地挂了电话,手里的酒杯微微一倾,呛鼻的高梁酒尽数泼洒在地上。

“就这样。开始吧。”他微微牵扯一下嘴角,喃喃道。

他半蹲下身子,手指轻抚过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眉目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像过去的那些年,总是微笑着鼓励他,“加油!加油!”

靠着这声鼓励,他每年考试一定拿第一,做每一件事都力求完美。挑剔如许绍雄也忍不住夸他,“浩淼真是优秀能干!”又感叹,“比你爸爸强太多了。”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句话。在他心里,父亲无人可替代。他不是要证明自己比父亲强,而是要自己成为父亲的骄傲。

他驱车下山,一边拨打许如珠的电话。悠长的拨号音直到自动结束,也无人接听。

他扯扯领带,把手机扔到一边。

他回了一趟家,冷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他回来,急忙站了起来,问道,“找到如珠了吗?”

沈浩淼动了动嘴角,“还没有。”

这个妈,关心别人的女儿倒比关心自己的儿子更甚。好歹也问问他,吃过饭了没有行不行呢。

他上楼去,母亲跟到楼梯边,忧心忡忡地道,“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哎,浩淼,你得赶紧叫人去找她,一个女孩子家,我怕她有事。”

他不作声,脚步有条不紊地拾级而上。

他的母亲,甚至忘了今天是她丈夫的忌日。

他刚换好衣服,手机响了。他瞥一眼,是森哥。他接通电话。

“有人发现大小姐……”森哥其实年纪与他相仿,但生成一张老成面孔,看上去倒比沈浩淼年长大截。沈浩淼刚上高中时体弱面善,被同班男生堵在墙角勒索金钱,是森哥出手相救,情谊就此结下。待得森哥老母病重入院,森哥还远远混在北上广某地不知行踪,亏得沈浩淼一手担待,森哥最后只赶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母亲去世后,森哥便跟随沈浩淼身侧,忠心耿耿。

“好。我知道了。”沈浩淼简单答道,下楼去。母亲仍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一次她看得很入迷,完全没留意到他走出了家门。

走到门外才发现下雨了,他开车驶向全家湾。

全家湾地处N市唯一的春江河岸上,附近的全家镇居民在河岸上搭起了简易棚子,经营各种小吃,久而久之,竟然红火起来,成为N市最负盛名的夜市街,被称为全家湾。据说也被城管大大小小驱赶过无数次,每次都是无用之功,到得后来,干脆睁只眼闭只眼不了了之,连外来的游客也把此地当作了必到之处。

这种地方,热闹是必然的,而嘈杂与脏乱也是当然的。许如珠其实有少许洁癖,竟然会到这里来,沈浩淼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他很快就找到了许如珠。

这家摊档因处在街市最末端,因此生意显得有些冷清。又因为突然下了雨的缘故,唯一的客人也就是许如珠了。

许如珠点了一桌子的东西,还叫了酒。沈浩淼眼尖,一瞥眼间便看清楚了,是N市本地自产的米酒。

沈浩淼在距她不远处的桌子徐徐坐下,老板很殷勤地迎上来倒茶,沈浩淼便道,“给我照那位小姐的,每样都来一份。”

老板有些疑惑,但很快便笑逐眼开。

“好咧!”

许如珠应该已经喝了不少,半个身子都趴在桌上,桌下丢着几个空瓶子。

沈浩淼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吃起东西来。许是真饿了,又许是东西确实蛮美味,他吃得很香。

突然间许如珠霍地站起身来,一扬手便把桌上的所有东西全拂落到地面上,碗碟摔碎的声响在夜里煞是惊人,老板立刻跳了起来,“喂,你你你……”

沈浩淼不失时机地阻止了他,“随她去吧……”他瞥一眼许如珠,又淡淡地移过目光,“都算我的好了。”

老板惊疑不定地看看他,又看看疯子一般的许如珠,喃喃嗫嚅了声,“哦。”迟迟疑疑退了回去。

紧接着,许如珠旁若无人地大哭起来。

沈浩淼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他认识她二十年,几乎想不起来她有过哭泣的时候。也是,许绍雄的掌上明珠,谁敢惹她哭?从小到大,她任性无理,从来不肯好好念书,成天操心的就是如何更完美地刁难老师和欺负同学,老师和同学家长三天两头就上门来告状,许绍雄全漫不经心地推了去,“小孩子家懂什么……”从来不肯诟责半句。即便她打碎他书房里最名贵的那只花瓶,所有人包括谷琳,全都被骂得狗头淋血,偏偏只有许如珠,他温柔地将她抱在膝上,轻声哄她,“是不是手疼?”

她的生活里只有百依百顺的示好与无边无际的宠溺,什么时候尝过一点委屈的滋味?而如今,平生第一次迎头劈下来的,就是伤筋动骨的一刀,疼得都哼不出声。

其实她有想过的,生日这一天,把自己给他。这应该是极富纪念意义和价值的一个生日。美好、浪漫,伴随着初次的疼痛与泪水,足以让他们一生铭记。

许如珠傻子一般笑起来。

嗯,疼痛有了,泪水也有了,而她真的也会一生铭记。

沈浩淼听到老板娘与老板坐在台子后小声嘀咕,“这女的失心疯了吧……”

“那男的好像认识她,说了全算他的……”

“是不是啊……看紧点儿!”

“看样子应该有点钱的……”

“穷人又不会刻字在脑门子上……”

沈浩淼轻轻咳嗽一声,老板立刻站起身来,碎步小跑过来,“先生还需要点什么?”

沈浩淼慢腾腾地掏出钱夹,抽出两张一百元,“帮我去买瓶矿泉水。OLE超市里的。”他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老板一眼,“你打个的吧,我赶着喝,嗯,剩下的钱就当辛苦费了!”

老板不能置信地眨着眼睛,半晌才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转身跑开。老板娘乐颠颠地迎了上来,微躬着身,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菜凉了吧,我给您热热去。”

沈浩淼眉毛也不抬。老板娘便顾自捧了碟子去。

这世道就是这样。有钱人总是多几分气势,若不拿出来仗着使用别人还觉得你傻。

许如珠哭笑一场,似乎累了,再次伏在了桌上。沈浩淼摸出支烟,只夹在指中,也不燃上。雨渐渐小了,沈浩淼终于站起身来,走近许如珠,轻而易举地便把她揽在了怀里。腾出一只手,刷刷开出一张支票搁在桌上。

老板正好买了水来,看着沈浩淼要走,叫起来,“先生,您的水……”

沈浩淼置若罔闻,把许如珠往车里一塞,又在她身上盖张毯子,这才驶车离开。

许是刚下过雨,空气分外清新,沈浩淼关掉空调,微微摁下一点车窗,略带凉意的风立刻穿梭而入,刮得车前搁的杂志书哗啦啦响。

车子很干脆地驶向城北区,一路向前,越发清静安宁,连车都没几辆。沈浩淼打开广播,正是他平时最常听的频道,声音略带磁性的男主持人正在向听众介绍一首老歌:“……媒体也常把两人联系到一起,认为刘XX年逾四十还不嫁,就是为了要等这个男人……好了,下面就让我们一同来听听这一首动人的《很爱很爱你》,在如此静美的夏夜时光,温柔回想一下我们的爱人,真的很爱很爱你……”

女歌手甜美的歌声温柔响起,许如珠似乎受了些惊扰,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沈浩淼自后视镜看她一眼,摸出手机打电话。

“嗯,你怎么样?”

那头的回答显然颇让他满意,他唇角微微扬起,“很好……”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格外柔和起来,“难为你了。”

许如珠突地坐直身体,大睁着眼睛,叫一声,“沈浩淼!”

沈浩淼迅速挂断手机,回过头瞥她一眼,淡淡地道,“醒了?”

许如珠直愣愣地,眼泪刷刷淌下来,哽咽着再叫一声,“沈浩淼!”

沈浩淼道,“宋锦和一直在找你,或者你先听听看他怎么说……”

许如珠尖叫起来,“我不!”她惊惶地扑到椅背上,手指紧紧抓住沈浩淼的肩,“我不要见这个人,永远不要!”

沈浩淼好脾气地哄道,“好好好,永远不见他。”

“我讨厌他!”

“嗯!”

“我恨他!”

“嗯!”

“沈浩淼!我不要回家!”

沈浩淼道,“去我家。”

许如珠安下心来,重新靠到椅背上。目光落到窗外,雨丝仍然飘忽着,雨雾中的灯影格外模糊,道路也显得分外苍茫,许如珠抬起手来,不自觉地揉着胸口,好像唯有这样,疼痛才像是减轻了。

沈浩淼瞥她一眼,说道,“那没用。”

车子拐进山道,起伏的山岭零零星星地布落着蓝顶红墙的独幢别墅。树木倒是茂盛的,与微光交织在一起,影影绰绰的,倒因此显得有些阴森了。灌木从里立着矮矮的欧式灯,更为这夜平添几分清冷。

沈浩淼又道,“等你爱上了别的男人,才会好。”

许如珠赌气道,“我永远不会再爱男人了。”

沈浩淼有些惊异,“难道你要爱女人吗?”

许如珠愣一下,气恼得笑起来,“人家伤心得要死,你还笑!”

沈浩淼徐徐道,“不要伤心,你还有我。”

许如珠嗤之以鼻,“要你有什么用!”

沈浩淼扬扬嘴角,认真起来,“很多用。比如,你哭的时候可以借肩膀给你靠,你被人欺负的时候可为你出头,你嫌闷的时候可以陪你去吃饭喝茶逛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想方设法为你弄到手,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陪你……”

许如珠早听傻了。车子已然驶近车库,沈浩淼关掉引擎,回过头来,“下车!”

“噢……”许如珠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下了车,脚下无故一软,身子便往一侧倒去。沈浩淼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她。许如珠不能置信地看着他,长睫毛一闪一闪,“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她很不满地呶呶嘴,“你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沈浩淼微微一笑,柔声道,“从今以后。我保证。”

许如珠伸出手,作势掌掴他嘴,“我知道你哄我,不过我真的很开心。”

沈浩淼又是一笑,“来。请进来。”

“你什么时候在这买的房子?我怎么不知道?装修得不错嘛……可是这地方,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气嘛,你干嘛选这儿?这地板什么牌子的?看上去蛮舒服……沙发呢?贵不贵?蛮好看的嘛!”许如珠元气稍复,诸多疑问冒出来。

沈浩淼找件衬衣扔过去,“赶紧洗澡去!”

他把她推进浴室,转而给许绍雄打电话。

“珠儿怎么样了?”许绍雄虽然着急,语气也还平静。有什么事情交到沈浩淼手上还能让人不放心吗?不,从未有过。

“心情好多了。她说今晚不想回家……嗯,您放心,有我看着。”沈浩淼道。

许绍雄很是满意,“浩淼你就没让我失望过。”

电话挂断了,沈浩淼扔了手机,倒杯水,踱到阳台上。雨已经完全停了,天边让人惊喜地露出一弯淡月来。

“一切都很顺利。爸爸。”沈浩淼轻声自语道。

像是一只鸦在林中飞过,丢下两声呜咽似的啼叫,风更大了一些,拂过树梢时哗哗作响。

沈浩淼又站了许久,这才进房去。许如珠半倒在沙发上,手里还抓着摇控器,人却睡着了。身上随随便便地罩着沈浩淼的白衬衣,腰间搭张小毛巾,裸露着光洁的小腿。

沈浩淼在她身边坐下,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你完全可以认为,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仿若自语着,伸出手,轻轻地拨开她腮边长发。

许如珠在沈浩淼的屋子里蜗了整整一星期。这一星期,沈浩淼几乎把工作全搬到了家里。书房做了个榻榻米,沈浩淼对着电脑工作的时候,许如珠便懒洋洋地倚在榻榻米上看韩剧。看到动情处,眼泪哗哗地,沈浩淼干脆把盒纸巾搁在了她脚边。

“为什么没男人这么爱我?”许如珠可怜兮兮地发问。

沈浩淼气定神闲地敲打着键盘,“有啊。比如我。”

这厮,又来了。这几天,类似如此这般似真似假的话,他似乎说得越发顺了口,随随便便地张口就来。

许如珠瞪大眼睛,气恼不已,恨不得把鼠标砸过去,“又寻我开心。”

沈浩淼也不看她,嘴角微微扬起,“只有在这时候,你才会最易受感动不是吗?一个男人背叛了你,你最需要的难道不是来自另一个男人的情感慰藉吗?”

许如珠眨着眼睛,固执地道,“你知道你是想要我开心……”她默默咽下了后面的话——其实并不是真心的……

沈浩淼只道,“咱们走着瞧。”

他那么淡定以及笃定,突然让许如珠一阵心慌。她偷偷审视着他,他从小就长的好看,许如珠至今还记得那些为他发花痴的女生们,最爱在路口等他,就算等不到他,等到她也是好的。无数的纸条与乱七八糟的小礼物全塞到她手上,恳求她帮忙转交。她率先把纸条拆开看了,小礼物有看中的全都占为己有,他亦从无二话——这么细细想来,他对她,真的还是好的啊。

他们一般在晚上出门。天已经黑透了,或者下雨或者有星,他带着她去不同的地方吃不同的东西。她一直以为要说吃喝玩乐,自己也算个中高手,但没想到,他还比她更胜一筹。心里头不是不惊异的,父亲把公司的大半事务都交给了他,他竟然还有余暇吃喝玩乐。

他像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说道,“会得这些,才会有生意谈,才能谈好生意。”

“哦……”她似懂非懂。

总要玩得精疲力尽才回家。

然而睡到半夜,她总能梦到那一天的情景,她深爱的男人,手搭在别的女人腰间……她哭着惊醒。

沈浩淼那么恰好地便微蹲在床头,手掌略带冰凉,轻抚着她的额头,柔声安慰,“没事……不哭……我在这儿……”

伤心难过之余,她亦有她的悲愤,与宋锦和认识那么久,他从未试图与她更亲密……她以为那是他的真心疼惜,现在看来不过是她的身体还不具备足够魅力。

第七天的清晨,他们坐在一块吃早餐,豆浆由沈浩淼亲自打磨,鸡蛋煎得半熟……

“宋锦和会被家人送至国外。今天下午两点的机票。如果你想见他一面,时间还来得及。”沈浩淼很突兀地开口道。

许如珠愣了一下,手一颤,打翻了豆浆。

沈浩淼很平静地再给她盛了一杯。

“但是我不会送你。你走至小区外,可以搭乘 1 路车,至热闹一点的地方打车。”沈浩淼慢条斯理地喝着豆浆,一边翻阅着早报。

许如珠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咬咬牙,“你什么意思?”

沈浩淼淡淡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人的路是自己选的,那么辛苦也好,委屈也罢,全都忍着受着,别指望别人帮忙。”

许如珠霍地站起身来,赌气道,“我不吃了!”

她出门去跑步。小区原本就依山而建,小跑便譬如登山,她只跑了一小会便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又不肯过早回去,于是在林间小径坐下,山风吹来,身上的酷热顿消。

手指无意识地扯着身际杂草,想起沈浩淼说的话,“……如果你想见他一面,时间还来得及。”

突然间,想见宋锦和的念头强烈得难以抑制。她不是要挽回他,她只是要问个答案,她只想知道为什么!

她蓦地站起身来,朝着小区外疾走。小区虽大,但路标却很细致明晰,许如珠很快出了小区,又走了近二十分钟,这才看到了公交站牌。

已经中午时分,公交站连个遮阳的地方都没有,阳光酷热,汗水不知不觉地便爬满后背心。等了很久也没公车来,许如珠干脆继续向前走。

宽敞的大道上静悄悄的,许如珠很快便发觉了自己的愚蠢,这么走下去,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倒下。此刻她已经被太阳炙烤得浑身乏力,唇干舌燥……

一辆奔驰车悄无声息地驶到身后,车窗滑下,沈浩淼面无表情的面孔露了出来。

许如珠又惊又喜,扑过去叫,“沈浩淼。”

沈浩淼看亦不看她,冷冷道,“我说过,我不会送你。你上车来,就只能跟我走。”

许如珠蹙起眉头,便要发怒,“沈浩淼!”

“你是要求他回心转意吗?还是只想问个为什么?不,不用问了。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他不爱你了,他爱上了别的女人。就这么简单。”沈浩淼尖锐地道。

许如珠面孔一阵发白,挣扎着道,“我不相信……”

沈浩淼霍地打开车门,下车来,“好吧,我把车给你,你去吧!去找他!”

许如珠愣愣地看着他。她十八岁时已考到驾照,但至今开车的次数不会超过三次。她咬一咬唇,打开车门上车去,油门一踩,车子便疾驶出去。刹那间,她自后视镜中看到沈浩淼惊惧的表情,心里突然一阵痛快。可是紧接着,过快的车速让她一阵心慌,她低下头去,试图看一下刹车所在,就这么一瞬间,车子已经失控地向路侧山壁撞去,失去意识的瞬间,她像是听到了沈浩淼在狂叫她的名字……

许如珠做了许多杂乱无章的梦。梦到第一次见到沈浩淼,他牵着他父亲沈福的手,东张西望地走入许宅;梦到与宋锦和初相识,她正被老师责罚站在教室外,他走过她身边,眼神轻蔑,丢下一句:丢人!转而又梦到宋锦和与那女子甜蜜亲吻,而沈浩淼少有的板起脸对她说,“他不爱你了……就这么简单!”

她的心狠狠一绞痛,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

“如珠,你醒了!”一道人影扑了过来,喜极而泣。

许如珠愣愣地看着他,几乎难以置信,“……锦和!”

可不就是宋锦和!他一把握住许如珠的手,声音都颤抖起来,“如珠……”

许如珠挣扎着坐起来,“你怎么在这儿?”环视四周,又道,“我这是在哪儿?”

“这里是医院,你出了车祸……头还疼不疼啊?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宋锦和揽住许如珠,“如珠,你别这么傻……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你听我说……”

这个怀抱原是她最为依赖与信任的,如今却让她感觉了几分不自在。痛彻心扉的那一幕在眼前闪过,她竭力推开他,试图平复一下心境,“别说了……我不想再提……”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宋锦和极力辩解道。

许如珠突觉好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蠢?事情不像我想的那样?不,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无意中看到了事情的真相而已!宋锦和,你不爱我大可以明说,为什么……”她哽咽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看她哭了,宋锦和便想伸手出来摸摸她脸,手至半空,却又收了回来。要怎么跟她解释?在某次室内攀岩时认识的凌萱,来玩这个的本就极少女孩,偏偏凌萱一次次跌下,又非要一次次重新来过……他不觉被她所吸引,情不自禁想起许如珠,许如珠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没一件事坚持到底……休息间里看到独自喝咖啡的凌萱时,他便忍不住上前搭讪……

难得两人脾性相投,偶尔也相约喝杯咖啡,玩玩攀岩。仅此而已。他确定自己并未生过异心。

“我……”宋锦和欲言又止。

事发前夜,他与凌萱相约见面,凌萱像是心情不好,一反常态地只叫酒,最后伏在他肩头痛哭,只说心爱的男人要娶别的女人。他于心不忍,陪她至深夜,看她醉得厉害,只得把她带回家里……他亦醉了,唯一的记忆是凌萱的唇很柔软……

许如珠看着他,刹那间心如死灰。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许如珠喉咙发紧,侧过身去。

宋锦和低声道,“如珠,不管你信是不信,我宋锦和就只爱过一个女孩,她叫许如珠。”

许如珠身子一颤,捂住双耳大叫,“闭嘴!”

他还有脸说他爱她!他只爱她!

病房门被推开,谷琳与冷萍急急走了进来,“如珠,你醒了……你怎么样?”

说话间谷琳已把许如珠一把搂在怀里,心有余悸,“你这孩子,你吓死妈妈了……等你爸爸从上海回来,又不知道要怎么骂我们了!”

许如珠埋头至母亲怀里,低声嚷道,“妈,叫这个人走!”

谷琳尚未开口,冷萍已抢先道,“宋锦和,你走吧!马上走!”

宋锦和看一眼许如珠,朝谷琳微微一鞠身子,“阿姨,我走了。”

许如珠耳听得病房门轻轻开合声,心头这才一松,扬起头来。

“幸好没什么大碍……”谷琳仔细打量着女儿,庆幸地道。

“大难无事,必有后福!”冷萍附和道。

“我要回家!”许如珠突然道。

谷琳大惊,一口拒绝,“不行!”

许如珠却很固执,“我要回家!你不让我回家,我就给我爸打电话!”

谷琳恼道,“你从小就这样,就知道拿你爸爸来压我!”

冷萍赶紧打圆场道,“刚才医生也说了,如珠也就是受了些外伤,没什么大碍,打几天消炎针就好了,不如就依了她,让她回家去,说不定在家里心里好些,身体也好得快些。针嘛,让医生到家里去打就成。”

许如珠一听,迫不及待地便要下床,“我要回家,马上!”

谷琳板着脸,“马上不行!最快也得明天!今晚就在医院住一晚,观察一下有没有什么什么后遗症……”

许如珠赶紧道,“没有,肯定没有!”

谷琳白她一眼,“行了,就这么定了,明天让你回家!”伸手一戳许如珠脑门,“你这孩子,真拿你没办法!”

许如珠蹙紧眉,“还得呆一晚上啊……”

“再有意见,就多住两晚……”谷琳道。

“好吧。没意见。”许如珠委委屈屈地睡倒,“我很困,要睡一会,两位老人家也回去休息吧。”

谷琳气道,“你看这孩子,少一丁点不如她意就这模样!”悻悻地又道,“都是她爸惯的!”

冷萍笑,“好了好了,医生说别让她说太多话,我们回去吧,有什么话过后再说。”转头又对着许如珠道,“如珠,那我们走了啊,你好好休息。今晚让浩淼来陪你……”冷萍道。

许如珠心里一动。差点想说不,但一转念,又咽了下去。

谷琳与冷萍走了,病房重新陷入一片静寂。窗外阳光灿烂,高高的夹桃树枝叶繁茂,微风拂过,碧叶轻轻摆动。知了隐身其中,懒懒地偶尔嘶叫两声。

许如珠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窗外暮色初降,天光晦暗。

“你醒了?”一道冷冷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许如珠腾地坐了起来,“沈浩淼!”

沈浩淼走近来,细细审视她,“精神不错。”

“是你让宋锦和来的?”许如珠忍住气。

沈浩淼有些惊异,“你不是宁死也要见到他吗?”

许如珠瞪大眼睛,叫道,“我没有!”

沈浩淼分毫不让,“你有。”

许如珠气极,“你讨厌死了!”

沈浩淼平静地看着她,“这么讨厌我,那我走了。”他果真转身要走。

许如珠急起来,“沈浩淼!”她抓过身边枕头,桌上纸巾盒,一股脑地扔过去,“你欺负我!”

沈浩淼啼笑皆非,“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许如珠抽抽噎噎地,“你有!你有!”

沈浩淼微微叹息一声,再次走近来,轻轻将她揽于胸前,柔声哄道,“好好好……我错了……”

从小到大,他这样让步于她无数次,但没有一次让她如此时般安心愉悦。

“我想吃粥……”许如珠嘟囔着,“要老范家的!”

沈浩淼叹一声,道,“好吧,我去给你买。”

许如珠便笑开了,“谢谢沈浩淼!”

她一直这么叫他。沈浩淼。连名带姓的。别有一种特别不客气的亲昵与熟稔。

沈浩淼揉揉她头发,“针打完了,下床来洗把脸,下楼走走去。我马上就回来。”

“嗯……”许如珠乖乖答道。

沈浩淼一走,许如珠果然便下床来,胡乱擦了把脸,打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虽然是晚上,但丝毫不觉凉意。迎面吹来的风也是燥热的。许如珠的手机轻轻响了一声,宋锦和发来了短信:如珠,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时间会为我证明,我是真的爱你。

“呸!”许如珠毫不犹豫地删除了短信。她的世界向来简单清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她不能理解与体谅混乱的情感,也不容忍眼里落入沙子。

她坐在石阶上,回想她与宋锦和的恋爱。简单甜蜜。像电视上的金童玉女。看看电影吃吃饭逛逛商场什么的,偶尔的争执也不过是因为他挑的餐馆不够卫生或者他推荐的影片根本就不好看。彼此的父母都认识,虽然一个做商贸一个做建材,生意并无交集,但抛头露面的场合也常碰头,算得上门当户对,一双小儿女的恋情不约而同地得到了长辈的默认与首肯,许如珠一度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屈指算来,他们从高中时认识,到如今已然七年。因为上的是同一所大学,来往比高中时候频繁了一些,但也并没有成为情侣,一直到临近毕业,宋锦和突然告白,这才拉开了一场恋爱的序幕。

一个认识了七年相恋两年的男人,这么轻易说背叛就背叛,这世界真可怕!

许如珠郁闷地想着,伸手拣颗石子扔到人工池塘里,池塘里原来潜有青蛙,受了惊,顿时争相聒噪起来,此起彼伏地,打碎一夜安宁。

沈浩淼找了来,递过来保温饭盒。

许如珠眉开眼笑,“谢谢。”她着急地掀开盖子,“饿死我了。”

冷不防沈浩淼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许如珠愣了一下,“什么什么打算?”

沈浩淼道,“你父亲的身体不大好,你知道不知道?还有,彩虹堂的经营状况也不大好,你知道不知道?”

许如珠愣了一下,突然发起脾气来,“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沈浩淼很镇定,淡淡地道,“你是许绍雄的女儿,你有责任了解和关心这些。”

许如珠怒瞪着他,伸手就把饭盒扔进一侧的垃圾筒里,嚷道,“不吃了!”

她转身气咻咻地走。

沈浩淼在身后冷冷地道,“就你这小姐脾气,你说宋锦和凭什么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你除了拥有许氏千金这一有点价值的身份,还有什么?有哪一点值得一个男人动心?值得一个男人深爱?”

许如珠脸色大变,心中气极,胸口急剧起伏,有心要狠狠地驳回几句,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真残忍!

她真的没有什么好倚仗的。任性小气,不学无术,身所无长。

但是她以为被一个人爱上,是毫无理由的,难道说,并不是?

她含着泪水匆匆跑回病房。

沈浩淼非常久也没有进来。

她打开电视看,看了很长时间,最后带着满腹委屈睡着了。

半夜里突然惊醒,淡淡的月光自敞开的窗户里流淌进来,病房里因而更显静谧,她动了动身子,发觉沈浩淼伏在床头睡着了,她长久地凝视着他,心里的那股子愤懑奇异地渐渐消褪。也许他是对的。但她真心讨厌他说话的那副神态。

“讨厌!讨厌!”她小声说道。一瞥眼间看到桌上有支水性笔,于是信手拿过来,在沈浩淼面孔上画上一个流泪的人头像,“好吧,看在你哭着求我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她丢开笔,微退后身子,细细打量一下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笑了起来。

“要不要这边脸上也画画?”沈浩淼很突然地开了口,连眼睛都没睁开。

许如珠吃了一惊,脸上一红,迅速倒下身子,扯上被子盖上,闷闷嚷道,“我睡觉了!”

沈浩淼起身去洗手间,站在镜子前偏过脸,不由得微微失笑。

“也不知道像是谁哭起来的模样……”他自语着,泼水至面上缓缓擦洗。记忆突然回复久远的从前,许绍雄安排他送她去教育堂去学英语,她死活不肯去,他实在没辙,只好站到一边去生闷气,她一看他生气,又笑嘻嘻凑过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老实上课去。”

他想也不想就答道,“好!”

结果她就用彩色笔在他脸上画了一只骷髅头。那天下午,他就那么顶着骷髅头,陪她上了出租车,走进了教育堂。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他只视而不见。

反而是她歉疚起来,特意买了一个冰淇淋给他,真心实意地对他说,“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淘气了。”

这话他听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是真的。

他也算了。

她就是这样子了。他还能怎么样。

“绯色工作室”位于帝王大厦十六层,租用整整两个单位。其实总共也不过就五个人,而许如珠就只认识钟容容。她的时间向来太紧了,又要吃吃喝喝,又要玩玩乐乐,抽得出空来应酬钟容容已经非常难得了。

因此,大清早地就在工作室里看到许如珠,钟容容委实大吃一惊,手里的奶茶差点掉地上。

“出了什么事?”钟容容整个人都扑到许如珠办公桌上。

许如珠头也不抬,“从此以后我想认真工作。”

钟容容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忍住,“哦……”

许如珠这句话,其实一大早也跟沈浩淼说过一次,她很认真,沈浩淼也很认真,“赌十块钱吧。你可能会认真一小时。”

气得许如珠下车时狠狠地摔了车门,恨不得把车门摔坏才好。

钟容容退出门去,许如珠紧盯着电脑屏幕,发现沈浩淼真不是一般地了解她,这才半小时呢,她已经撑得很辛苦。

其实服装设计是她自己当初坚持要念的,她确实也是真心喜欢这一行。虽然开了工作室之后,设计什么的只是心血来潮时的偶尔为之,绝大多数事务都不过由钟容容来打理……但总有生意断断续续地上门来,他们也从来不缺薪金和奖金,大家一团和气,许如珠也常有成就感。

好不容易一小时过去,许如珠迫不及待地就拨通了沈浩淼的电话,“我闷得要死!”

沈浩淼像是忍着笑,“那么……”

“我可记得你说过我去哪儿你都陪我的!”许如珠赶紧道。

“那是。大人说话算话。”沈浩淼一本正经。

“那么半小时后,我们游乐场见!”

“好。”沈浩淼答应得很干脆。

许如珠倒奇怪起来,“你很闲?你没事做?”

沈浩淼平静地道,“不,我很忙,今天要开两个会,见两个客人,还有,彩虹堂要重新装修……”

许如珠“啊”了一声,犹豫着道,“那……”

沈浩淼似乎轻笑一下,“但是所有的这些,都比不上你重要……”

喔,又来了。原来什么事情不过如此,习惯了就好。他说得多了,她也听得多了,只觉毫不稀奇。不过此时此刻听来,还挺让人受用的。

“那就这样吧。我这就出发!”许如珠有些慌乱,赶紧挂掉电话。

下楼的刹那,她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不知道宋锦和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捧着大束花站在楼下痴等,就为了再见她一面,请求她的原谅……不不不,她才不会原谅他!坚决不!永远不!

臆想中的情形并没发生。大厦前并没有宋锦和,更没有花。许如珠咬咬牙,眼圈又是一红。就这样了吗?他甚至多一点的努力都不肯再尝试?如果真有心,找她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该嫌多呀!

许如珠深吸口气,好吧,这样也好,她也好彻底死了心。

她扬手叫车,直奔世纪公园。路上有些赌,车速慢得叫人不耐,许如珠勉强按捺着自己,百无聊赖地向窗外张望。车过东葛路,目光突然被正在兴建的一建筑宣传语吸引了——给你天上的月亮!

出租车司机感觉到了,搭讪着道,“听说要建一座商贸城吧,规模比彩虹堂还要大!”

“哦……”许如珠象征性地答了一声。

比彩虹堂还大?咄!谁不知道彩虹堂是业中龙头老大,若真要兴建比彩虹堂更大的商贸城,广告怕早就铺天盖地了吧!哎,名声大就是这点不好,挡不住谁都想藉着炒作!

出租车终于抵达世纪公园,不过花的不是半小时,而是整整五十分钟。一下车,许如珠就看到了沈浩淼。他正站在公园门前的大榕树下,微微俯头打量一小摊上售卖的木制玩偶。

许如珠折到他身后,偷偷大叫一声,“嗨!”

沈浩淼完全没受惊,伸手拿过一玩偶,闲闲地道,“这个有点像你……”

许如珠一听,跟着打量起玩偶来,“很丑,根本就不像好不好……”她郁闷得有打人的冲动。

“很像啊,都傻不拉叽的……”沈浩淼道。

许如珠气急败坏,“你才傻不拉叽,你全家都傻不拉叽!”

一看她着恼,沈浩淼就笑了。许如珠瞪着他,心头有些混沌。他们可以说是一块长大,关系一直颇为亲厚,她没有兄弟姐妹,生活里乍然多了一个他,恨不得走到哪都把他拴在身边。他向来事事让着她依着她,她一直觉得理所当然,潜意识里,他和她根本就是一家人,他疼爱她原本就应该。年纪稍长后,两人才略拉开距离,她忙着在学校惹事生非,他一直埋头苦读,是公认的优秀学生。他比她大四岁,大学还未毕业已经奉许绍雄之命进入公司学习做事,偶尔能抽出时间陪她吃餐饭已是难得。

直至大半个月前,她与宋锦和分手,他陡然间多出许多闲暇,不再忙碌似从前……她但凡找他,他总有时间。

“想玩什么?”沈浩淼买了门票,回过头来问她。

“摩天轮!”许如珠叫起来。

最后他们总共坐了六次摩天轮。

“坐过摩天轮,再没有什么想玩的了。”许如珠惆怅地道。

沈浩淼轻笑一下,“还有更好玩的……以后我陪你去。”

“谢谢。”

“别客气。”

“沈浩淼……”许如珠迟疑地看着他,“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沈浩淼微微一笑,“你想说什么?”

许如珠垂下眼帘,“没什么。”

“仍然忘不掉宋锦和?”沈浩淼直视着她,问道。

许如珠不自然地别过脸,嘴硬,“不是。”

沈浩淼轻轻叹息一声,“你从来就不会撒谎。你一撒谎,连眼睛也不敢看人。”

“我需要一点时间。”许如珠低声道。

沈浩淼笑了笑,“傻姑娘,别难过了。你以为你和宋锦和那就叫恋爱了?不不不,在我看来,你们只是玩了一场过家家而已。如珠,你还没试过真正爱上的滋味。你如今受挫的,不过是你那骄傲的自尊心罢了。”

许如珠哧一声回以冷笑,“咄,你少来!你懂得什么叫爱吗?你恋爱过吗?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育我?不跟你说了!我走了,我约了阿姨吃饭。”

沈浩淼并未挽留,只道,“正好我也约了客户……”他看她一眼,“有事给我电话。”

“唔!”许如珠没好气地用鼻孔哼了一声,率先走开。

与小姨谷雪约在紫蔷薇茶餐厅,许如珠打辆车,紧赶慢赶,仍然迟到了半小时。不等谷雪责备,许如珠早已一迭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我买单……”顺手摸一把谷雪身边如宝的小脸蛋,笑道,“哎哟,如宝又帅了……”

如宝嘴角沾着冰淇淋,甜甜叫道,“如珠姐姐!”

“真乖!”许如珠坐下来,“最近有没有跟妈咪吵架啊!”

如宝脆生生地道,“没有!如宝很乖!”

谷雪插嘴道,“还说呢,昨晚老师才刚刚打电话来,说他在学校跟同学打架!”

如宝睁大眼睛,“强强他骂我,他说我根本就没有爸爸!”

许如珠道,“小坏蛋!就该打!打得好!如宝,以后谁再这么骂你,照打不误,姐姐说的!”

“嗯!”如宝得人撑腰,不禁骄傲起来。

谷雪哭笑不得,“喂,你就这么教弟弟的?”

许如珠道,“俗话说得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之!”顺手又掐一把如宝小脸蛋,“看你手脏的,去洗洗!”

“噢!”如宝乖乖起身。

许如珠大喝口水,冒冒失失地道,“小姨,小姨父都去世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考虑重新找个人了,你总不能这么过一辈子啊,再说了,如宝也很需要一个爸爸。”

谷雪失笑,“咄,小屁孩子,管起我的事来了。”

许如珠来了兴致,“话说小姨父是不是长的很帅?听妈妈说你们在国外认识的?才认识一个月就偷偷结了婚?”

谷雪拿起杯子,淡淡啜口咖啡,“所以说,最美好的时光都不会长久……”

许如珠不以为然,“好时光去了,还会再来。”抓个鸡爪塞到嘴里,又道,“如宝也可怜,还没出生老爸就不在了……”

谷雪笑笑,说道,“行了,说点开心的吧……”

许如珠叹道,“唉,说点我的不顺心事,让你开心一下吧。”

谷雪好笑,“不就是失恋嘛,什么大不了的。”

许如珠叫起来,“你果然知道了!就知道我妈,碰着个石头都要念叨!还怕她女儿不够丢脸!”

谷雪伸手握住许如珠的,语重心长,“如珠,他不爱你,是他的损失,而你损失的,只是一个不爱你的男人。真没什么。”

许如珠笑起来,“好吧,雪姨,为了安慰我,这顿还是你买单吧!”

谷雪嗔道,“你这孩子!”她站起身来,“如宝怎么还没回来,我去看看。我包搁这了,你看着点。”

“噢!”许如珠应道。

谷雪刚离开,如宝却从另一个方向窜了出来,冲许如珠大叫一声,“如珠姐姐!”

许如珠假装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哎呀,吓死我了!”

如宝嘻嘻笑起来,说道,“昨晚我也这么吓姨爹爹,他也吓坏了!”

许如珠一听,笑起来,“怎么,昨天姨爹爹去看你了吗?”

“噢,昨晚姨爹爹带我们去吃大闸蟹!可好吃啦!如珠姐姐,下次我们一块去吧!”如宝天真地道。

“好。”许如珠嘴上答应,心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难以说清的不自在。恰值谷雪包里的手机响起来,许如珠伸手摸出手机,显示屏上只有两字,“老鬼”。

“喂……”许如珠接通电话。那头还未应答,谷雪已走了回来,一看到许如珠接了电话,赶紧一把夺了过去。许如珠愣了一下,怔忡解释道,“我看响了蛮久……”

谷雪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我一个老同学……”她拿着手机踱到一侧去。

鬼使神差的,许如珠掏出手机,拨打父亲许绍雄的电话,那头传来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仿若一团棉花塞在了喉咙处,让人发痒得难受。如宝凑过头来,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如珠姐姐,我可不可以玩一下你的手机?”

许如珠把手机递过去,“哪,只能玩十分钟!”

如宝已经非常高兴,“谢谢如珠姐姐!”

许如珠看着如宝,问道,“如宝,姨爹爹是不是常常去看你,带你去吃饭啊?”

如宝玩得兴致勃勃,随口答道,“嗯!姨爹爹真好!每次都给我买玩具!”

谷雪笑吟吟地走回座位来,“如珠,这家的牛排不错的,叫一客尝尝?”

许如珠看着谷雪,她虽然年逾四十,但保养得非常好,肌肤白皙,再加上擅长穿着打扮,看上去像似三十出头。心头那股子不自在又再冒了上来,许如珠忍不住狠狠责骂自己,“她是你姨,你亲姨,你想到哪去了!”

“如珠?”谷雪探询地叫道,“你怎么了?”

“啊,我有些不舒服,可能刚才去公园玩得太久,有点中暑!”许如珠用手指抵抵额头,赶紧说道。

谷雪笑了,“不用说,一定是沈浩淼陪着去的?哎呀,说起来,浩淼这孩子确实不错……”

许如珠笑笑,侧头对如宝道,“如宝,十分钟到!手机拿来!”

如宝乖乖地把手机递过来,“噢……”

许如珠再次拨打父亲电话,这一次很顺利,许绍雄很快地接了电话,“今儿太阳走西边出来了吧,宝贝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今天特想吃大闸蟹,爸爸,你今晚带我和妈去吃好不好?”许如珠撒起娇来。

“今晚啊……”许绍雄迟疑起来。

许如珠立刻不悦起来,“不许说不!”

许绍雄立刻道,“宝贝儿开口,老爸怎么会说不!去!一定去!七点钟,老爸去接你和你妈妈,好不好?”

许如珠满意了,“OK,那就这么定了。”

挂了电话看一眼谷雪,建议道,“要不阿姨,晚上你和如宝也一块去吧!”

谷雪笑了笑,赶紧道,“不了不了,今晚我老同学有事找我呢,哪,刚才不是来电话了嘛,你们去你们的……”

许如珠紧紧地盯着她看了几眼。

但愿一切只是她多心,她的臆想。一定是的。她最近受刺激大了,思想也有点颠狂,看人看事都下意识地多了几分怀疑之心。呵,若是沈浩淼得知,必又弯动嘴角夸她长大了,会得动脑筋了……

接到凌萱的电话时,许如珠吃了一惊。

“你说你是……谁?”许如珠迟疑地问道。

凌萱道,“凌萱。我是凌萱。”

凌萱是谁?许如珠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们谈谈好吗?”凌萱说道,“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放心,锦和他不知道……”

啊!许如珠终于醒悟!原来是她!她原来叫凌萱!

“我们好像没什么好谈的……”许如珠蹙起眉头。

话是这么说,终究还是答应下来。那天傍晚不过是匆匆一瞥,她其实根本没看清凌萱的长相,要说心底没分毫好奇,那是假话。

她挂了电话便出门叫车,上了车又有些懊悔,或者应该换件衣服什么的,至少也弄弄头发……

一踏入咖啡馆,她立刻用目光找到了凌萱。咖啡馆里人并不多,凌萱不过只着一条白色裙子,半点妆容也无,却不由自主地便让人侧目。她像是一早便等候在此,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咖啡杯里,仿佛无穷心事。

许如珠轻轻走近,凌萱受了惊似地抬起头来,发现是许如珠,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带起一丝微笑,“你来了。”

像她们不过是久别重逢的朋友。

许如珠这时才觉得自己资历尚浅,她根本没法自如微笑。好不容易弯了一下嘴角,自己也想像得到一定无比难看。

“你找我……什么事?”看,她甚至沉不住气。

凌萱笑了笑,伸手搅动咖啡,“我怀孕了。”她淡淡地道。

许如珠大吃一惊,手一颤,咖啡几乎泼出来。她咬紧牙着,觉得自己太过丢脸……细算起来,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而她的伤口还宛如新创,真是让自己也难堪!

“锦和对你一直颇有歉意,他说,只要你一天没找到理想归宿,他也不会考虑结婚……”凌萱又是微微一笑,语气仍很平静,“我原本并无所谓,真的,可是,现在有了孩子……”

许如珠恍然大悟,一声冷笑,说道,“这个你倒可以转告他,我的幸福与归宿不劳操心。”

凌萱温和地凝视着她,“我们都不想伤害你……”她一手抚在小腹上,“我也希望你可以幸福……”

许如珠气血上涌,想要起而大骂,又想要大笑以不屑,最后却只是冷着张脸,好不容易挤出两颗字,“谢谢!”目光微微垂落,凌萱脚上的紫色鞋子赫然跃入眼中,许如珠心脏骤然一缩,又紧又疼,几乎气也喘不过来。

手机蓦地响起来,这时候便像救命稻草一般让人得而喘息。许如珠迫不及待地接起电话,脸上的笑容美如盛夏初莲,“哎,浩淼!”

沈浩淼吃了一惊,怪怪的感觉自小腹升腾。浩淼!她什么时候这么叫过他了?亲热得叫人从头至脚不自在!

“我在咖啡馆,东葛路尾这儿……你来接我……”许如珠撒起娇来。

这样的撒娇,更是没有过……沈浩淼只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二十分钟!不许迟到!”许如珠霸道地叫起来。不等沈浩淼答话,她径直挂断了电话,这才笑着对凌萱道,“地球又不是没了谁就不转,谁没了谁不也照样吃喝玩乐……我新男朋友。谢谢你们关心。”

凌萱扬扬眉,“是吗?”表情似笑非笑,似乎并不相信。

许如珠昂起下巴,“我们很快就结婚。”

凌萱仿佛吃了一惊,这让许如珠有些小小的自得,谎言很自然地编造下去,“原来我不是那么喜欢宋锦和的……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幸好!”她假装很庆幸,“一个我不是那么喜欢的男人,一个不那么喜欢我的男人,正好。不是吗?”她微笑着看向凌萱。

凌萱非常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是啊,一对其实并不怎么相爱的男女,没什么好难过的,许小姐,你真的不必用这样的方法……”

许如珠如受侮辱,难道凌萱以为她是受了刺激才随便找了一个别的男人?

“他比你想像的要好很多……”许如珠不以为然地笑起来,“咄,我跟你解释这个干什么。”她喝口咖啡,“咖啡不错,别说那些没意思的了,咱们好好享受下这咖啡吧。”

凌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许如珠却似突然想起来般,友好地道,“哎,对了,你怀孕了,还是少喝点咖啡的好。”又瞥她一眼,“是不是睡不太好,黑眼圈好明显!”

凌萱微微一笑,“来见你之前,一直心事重重。”

许如珠反而安慰起她来,“男欢女爱,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我懂。”

当然,道理当然懂。但是她确实也有过拿刀捅人的冲动。

“锦和也说过,你之所以跟他在一起,其实并不是有多爱他,只不过是他恰巧是第一个追求你的男生罢了……”凌萱的目光有些复杂,“想想看,许氏大小姐,哪个男生敢轻易招惹?他们宿舍的打了个赌,没想到你其实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样骄傲,好些同学还后悔让锦和捷足先登了……”

许如珠愣住了。蓄意堆砌的风度在瞬间里瓦解,怒火腾地在胸口突突燃烧起来,她霍地站起身来,正要拍桌子骂人,突然间一把熟悉的声音插进嘴来,“如珠……说了多少次,少喝点咖啡?”

沈浩淼来了。

许如珠一腔怒气全撒在他身上,“你怎么现在才来?让我等了这么久!”

沈浩淼轻轻握住她手,轻声道,“哎,下次不会再让你等那么久……”

许如珠满腹委屈,微微侧过头,倚靠在沈浩淼肩上。凌萱微皱着眉,颇为吃惊地看着眼前两人。

沈浩淼礼貌地冲她微微一晗首,“告辞了。”

他半搂着许如珠走。

许如珠哪里还忍得住,哽咽着问道,“我很丑吗?”

“没有。”问题真突兀,但沈浩淼回答得很平静。

“我很令人讨厌吗?”

“也没有。”问题越来越奇怪。沈浩淼纳闷地皱起眉来。

“那为什么从来没有男生追求我?除了宋锦和?”许如珠抽泣起来,“她说宋锦和和同学们打了个赌……”

沈浩淼打断了她,“你干嘛信她?她又不是你的朋友。”他摁住许如珠肩头,“相信他爱过你,就像相信他现在不爱你了一样。就这样。很难吗?”

许如珠身子一僵。良久,她仰起头来,轻声道,“我想结婚。”

沈浩淼迅速道,“好。”

许如珠笑出声来,看着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沈浩淼道,“你不是要找个男人结婚吗?我最合适。”

许如珠怔怔地看着他,看得他吃惊起来,“你还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对象吗?”不等许如珠说话,他已很肯定地道,“当然不能。你纵然要随便找个,其实也还真不能随便。在这样必需得有选择的随便下,你真的只有我了。”

他冲她丢下一个理所当然的眼风,疾步上前去拿车。许如珠抱着双臂立在原地,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背影,站着便似完全呆了去。

“喂……”沈浩淼把车子开了过来,探出头来叫道。

“噢……”许如珠如梦初醒般,拉开车门坐到车里去。车里空调调得低了点,许如珠打了个寒噤,坐直身体,深吁口气,说道,“好吧。就你了。我们结婚。越快越好。”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娶我?”

沈浩淼唇角微扬,“许氏大小姐,谁不想娶……”瞥一眼许如珠不太好看的脸色,笑了一笑,温和地道,“其实如珠,我一早喜欢你,我一直想着,等到合适的时机就会告诉你,但是你……竟然恋爱了,我有多失望,你知道吗?正好,你们分手了,我当然要趁虚而入了……”

许如珠听得有点震惊,完全不相信,“你骗谁呢你。”

沈浩淼笑,“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随便你,爱信不信。反正眼睛一闭,嫁了就算了。”

许如珠轻瞌上眼帘。说的是,眼睛一闭,嫁就嫁了,有什么关系……

婚礼定在十一国庆节。普天同庆的好日子。这是沈浩淼与许如珠的共识。

许绍雄专程把沈浩淼叫到书房,开门见山,“我要说什么,你应该都知道。”

沈浩淼不亢不卑,“是。”

许绍雄着实有些头疼,要说合适,还真沈浩淼最合适,许是太突然,他总有些不踏实的感觉。满腹话,却又仿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聪明如沈浩淼,什么不明白。

许绍雄最后只说,“好好待她。”

沈浩淼略晗首,“一定尽我所能。”

茶壶里的水滚开了,咕噜咕噜地泛起泡来,沈浩淼站起身来,礼貌地微躬一下身子,“我出去了。”

许绍雄默不作声地燃支烟。

沈浩淼轻轻退出门去。

客厅里人满为患,如宝人来疯地满屋子里窜。最开心的当然是冷萍,握着许如珠的手不肯放,“我就知道,浩淼那孩子,打小心里头就喜欢你……”

许如珠心里一甜,只笑。

沈浩淼出得书房来,插进嘴,“妈……”

冷萍便笑,笑着笑着眼里便泛起泪花,“要是浩淼他爸还在……”

沈浩淼心里不快,脸上却不动声色,轻轻咳嗽一声,叫道,“妈……”

冷萍收了口,转而笑起来,“今天真是太高兴了。”

谷雪手搭在许如珠肩上,颇为担忧地道,“时间是不是太紧了?今天都九月十二了……”

许如珠抢着道,“不紧不紧,还有半个多月呢,什么事都准备好了……”

一屋子人全笑起来,谷琳嗔道,“瞧你这孩子急的!”

许如珠的脸刷地红透,局促地看一眼沈浩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心头一跳,不由得狠狠剜他一眼。

吃完宵夜人才一一散去,沈浩淼用目光示意许如珠送送自己,许如珠磨蹭着不肯,沈浩淼蹙起眉头,许如珠只得道,“妈,我送送沈浩淼。”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门,院子里点了小灯,远远还听得如宝大叫一声,“如珠姐姐再见!”院门缓缓打开,谷雪的车子徐徐驶出。许如珠偏要脚踩入草坪里,很快脚背上便被露水弄湿了。

“喂,你老是这样……”沈浩淼无奈地道。“会感冒,懂不懂?”

许如珠充耳不闻,踩得更大力起来。

沈浩淼停住脚步,“如珠。”

他声音凝重,许如珠不由得停了下来。她仰起头看他,天边有月,他恰好背着月光,教人看不清他表情。

“你还有机会后悔。”沈浩淼平静地道,“过了今晚,我就不允许你后悔了。”他看着她,“你想好才回答我。”

许如珠咬咬唇,似是好生思虑了番才道,“我想好了。”她亦看着他,“我不后悔。”

她眼睛乌黑,唇却格外鲜润,他突然有亲吻她的冲动。他伸手抚在她面上,她一动不动,只安静地看着他。他微微俯下头去,唇擦过她耳际,“闭上眼睛……”

许如珠心一慌,几乎是立刻便闭上了眼睛。这感觉太奇异了,一点也不像与宋锦和在一起的时候,亲吻像吃棒棒糖,有点点心动,有点点甜蜜,有点点有趣。而此刻,她突然觉得害怕,身子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

沈浩淼的手机很突兀地响了起来,夜的宁静霍然被打破,许如珠趁机退后两步,提醒道,“你手机响。”

沈浩淼颇为恼怒地拿出手机,发现是许绍雄来电,不禁有些奇怪,“雄叔!”

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沈浩淼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他很快答道,“好,我马上派人去找。”他挂了电话,匆匆在许如珠手上亲了一下,“我走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许如珠也担心起来。

“如宝不见了。刚才如宝吵着要吃冰淇淋,雪姨在超市门口停车去买,回来时如宝就不见了……”沈浩淼一边拨打着电话,一边匆匆道,“你回去吧,我去看看。”

许如珠大吃一惊,“什么?”她着急起来,“那还等什么,赶紧报警啊!”

“嗯……九岁……男孩……马上去找!”沈浩淼挂断电话,沉下脸,“不能报警!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能随便报警。”

许如珠怔了下,叫道,“我跟你去!”

沈浩淼皱皱眉,似要拒绝,但立刻改变了主意,“好吧,我们去看看雪姨。”

才上车,谷雪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沈浩淼看一眼许如珠,随手摁下免提键,谷雪抽泣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浩淼……你要帮帮雪姨……雪姨不能没有如宝……”

“雪姨你别着急,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沈浩淼道。

“是不是有人绑架他?”雪姨紧张起来,“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要绑架他?什么人这么狠心啊,跟一个孩子过不去,有什么就冲我来……”雪姨又哭起来。

“雪姨,你冷静点儿。要是有人绑架如宝的话,一定会给你打电话。你先把电话挂断,我很快就到。”沈浩淼平静地道。

“哦!”谷雪立刻匆匆忙忙地挂断了电话。

许如珠觉得不可思议,“有人要绑架如宝?为什么?如宝有什么值得绑架的?”

沈浩淼看她一眼,淡淡地道,“说不定是因为他是许如珠的弟弟的缘故。”

许如珠失笑,“开什么玩笑,那还不如直接绑架许如珠。谁不知道许绍雄爱女如命,要找许氏麻烦,直接从许如珠身上下手岂不最省事!”

沈浩淼笑了笑,“人人都把我当你的御前侍卫,有我在,谁敢动你。”他轻描淡写的,目光专注地看着窗外。

许如珠眨眨眼睛,心头突地一跳。她偷偷打量他,他原来有着极其完美的侧面……她有些羞愧,他原来是美男啊,她原来竟没怎么留心,而此时此刻,她好像对他动了点儿心。

突然车子狠狠地一蹬,许如珠猝不及防,脑袋几乎撞到档风玻璃上。只听得沈浩淼懊恼地呻吟一声,“怎么搞的,这时候爆胎!”

沈浩淼打开车门下车去,绕着车子查看一圈,很快便敲了敲车窗,许如珠惊魂未定,摁下车窗,看着她发白的脸,沈浩淼笑了笑,“别紧张,爆胎而已。我已经打电话叫人来了。”

许如珠亦打开车门下车去,“噢……那雪姨那边怎么办?”

“没什么办法之前,就只能默默等待。”沈浩淼一语双关,“这儿风大,你上车去吧。”

夜色正浓,车子正处于长长的坡道上,月光被薄雾遮掩,迎面吹来的风带上了初秋的凉意,许如珠只穿着无袖短衫,此时便不禁轻轻打了个寒噤。但不知为何,沈浩淼越是相劝,她越是不肯顺从。她就站在他身边,突然间想起宋锦和来。

时间真快,仿佛才一转眼,已经快一个月了。她有时煞费心思地回想,从前的那些矩甜蜜片断,具体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几乎完全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不愿意相信这一点,虽然结局颇多不堪,但她坚信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场爱情。从此以后,她不会再对任何一个人付出那么真挚的心。从前那个单纯简单的许如珠,经此一劫,蜕变成人。

沈浩淼的手机陆陆续续地响,他略背过身去,声音压得低低的,不厌其烦地接听着电话。

许如珠有些无聊,于是找了路边的小石子来踢,像踢足球一般,反复地在无人的公路上来回小跑,兴致勃勃。

沈浩淼打完电话,收了手机,双手插在裤袋里,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许如珠渐渐玩得开心起来,孩子气地为自己小声吆喝起来。

森哥终于开车来到,动作迅速地从车后厢取出轮胎,三下两下换好,又附在沈浩淼耳际轻声说了句什么。沈浩淼不动声色,淡淡地“嗯”了一声,许如珠停了游戏,两手扇着风,蹬蹬走近来。森哥冲许如珠笑着招一招手,开车离开。

“走吧。”沈浩淼示意许如珠上车。

他的手机再次响起来,“雪姨。”他瞥一眼许如珠,摁下免提。

“哎,浩淼,如宝已经回来了,他刚才调皮,想下车走走,结果走远了……有人看到他,把他给送回来了。刚洗了澡,回房睡了。不好意思啊,浩淼……”雪姨语气轻松,完全无事人一般。

“哦,这样。好。没事就好。”沈浩淼应声道。

“那就这样,改天一块喝茶。”谷雪笑了笑,“谢谢啊,浩淼。”

“行。再见。”沈浩淼挂断电话。

许如珠觉得不对,“什么人这么巧就看到如宝还送回家了?这么几个小时,干嘛不让如宝直接打个电话回家?平白叫人担了好久的心,什么意思啊……”

沈浩淼打断了她,“有些时候,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好了。”

许如珠盯着他,“你知道些什么?”

沈浩淼避而不答,“我饿了,你呢?要不要去吃点宵夜?”

许如珠恼他不肯说实话,气咻咻地道,“气饱了,不吃!”

沈浩淼侧过头来,目不转睛看着她,许如珠被看毛了,缩了缩身子,不自在地问道,“怎么了?”

沈浩淼慢悠悠地道,“我想……继续之前未竟的事业……”不等许如珠反应过来,他俯下头来,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许如珠大惊,眼睛大睁着,完全忘了反应,心脏也几乎停止了跳动。

沈浩淼轻声一笑,低喝道,“闭上眼睛。”

许如珠慌慌张张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可很快醒悟过来,霍地又睁开眼睛,怒道,“你干嘛!”

沈浩淼很无辜地看着她,反问道,“你说我干嘛?”

许如珠伸手推在他胸膛上,脸烫得惊人,连眼睛都不敢看他,嚷道,“你走开!走开走开!”

沈浩淼漫不经心地拨开她手臂,嘴角微微扬起,“偏不!”他轻而坚决地揽住她后脑,不由分说地便再次吻了下去。

窗外很应景地突然下起雨来,劈劈啪啪地敲打着车窗。广播已经关掉了,只听到哗哗雨声,与彼此沉重的喘息声。

这是许如珠从所未有的经历。她从来不知道,亲吻可以使一个人几乎丧失意识。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双臂,几乎大半个身子倚靠在他怀里,才避免了倒下去。

雨势越发激烈,许如珠茫然地想,怎么回事呀。怎么回事呀。

原谅她不知道,世间还有另一种迷惑,名叫动情。 VnCeJFE/p5OEow5tFlhLLdU6fTxVY6GNqqvmstZ3oGmooB7OlP0AcCvA7gK1nE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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