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旧籍,都是艰深的文言文,常有费解之处,因而又百般设法拜一位国文教师,补习国文。恰好有一位常州名儒姚公鹤先生(曾任《申报》主笔,商务印书馆编辑),他在办理一个法政讲习所,我虽然没有意思去学法律,但是介绍人说:“姚老师要请一个誊写钢板和油印的人才,你大可趁此机会跟他做这种工作,那么补习国文的学费可以完全免收。”我听了能免学费,就很高兴地去做这项工作,而且行了一个拜师礼。姚老师对我也很满意。后来我再拜章太炎先生为师,也是从姚公鹤老师方面发展出来的。
我从姚公鹤老师之后,不但国文大有进步,而对社会关系的接触收获更大,因为他的烟榻之旁,每晚都有不少名儒学者相聚倾谈,如孟心史、蒋竹庄、庄俞、董康、胡朴安、陆尔奎、叶楚伧、戴季陶、陈冷血、陈布雷、唐驼等。他们所谈的或是批评时事,或是臧否人物,都有很丰富的处世经验,所有谈话资料,也有极高深的学问,由此我智识顿开,见闻大增,对做人的道理懂得不少,觉得这许多学问都是书本上所没有的。
旧时做门生,老师的事什么都要做,除倒痰盂、扫地、整理烟榻、迎送宾客之外,还要帮他购买一切杂物,因此我对物价才渐渐明了起来。
民国时期,上海旧城厢内各类店铺广告
其时的物价,又不同于几年之前了,记得在“老大房”,熏鱼小洋两角可以买到六七块;“邵万生”的熟火腿每一包也是两角,这是最高贵的佐食品。其他如臭豆腐干,铜元一枚可买两块,粽子糖铜元一枚可购五粒,品海香烟每盒铜元三枚,强盗牌香烟每包也是铜元三枚,小白锡包每包小洋二角,大白锡包每包小洋二角半,唯有“茄力克”,每罐售价九角,开罐出售每十支小洋两角。
米价日益高涨,每担达四元两角,大家觉得“米珠薪桂”这句话,真是一点不错。
上海人饮酒,以绍兴酒为最普遍,本色每斤一角,花雕每斤一角二分半。饮洋酒的人较少,三星白兰地最昂贵,每瓶要银元四块,只有少数富家和妓院中才备有。
我师姚公鹤是吸鸦片的,当时文人雅士多数有烟霞癖,因为并不犯禁。鸦片烟亦公开发售,当时上海最有名的一家批发商是“郑洽记”,零售而规模最大的是石路上的一家“老延龄”,铺面好像银行一般宽阔,门口有阔而且大的红木柜面。我常常奉命到附近一家小的零售铺去买烟,其时每一小罐是小洋两角,鸦片的净重是一钱。又有一种是香港来的“公烟”,有黄铜制成的小盒,每盒也是小洋二角,重量记不清了。只记得姚老师处,夜夜高朋满座,要烧掉好几盒。
我当时已经喜欢买书,可是一走进书店,总要翻上十本书才买一本,普通书薄薄一本只售五分、八分,林琴南的《红礁画桨录》和《茶花女》要卖到大洋四角,我虽欢喜,但觉得价昂,无力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