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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师宽大 备受优遇

我拜了丁仲英老师,与他的长子济华同居一室,是住在一间马棚楼上。所谓马棚楼,旧时是置放马车的,马车淘汰之后,改放汽车一辆,上面就变了一间很大的居室,这时他们对我相当优待。

还有一件好事情,仲英师除了自己诊病之外,大门口还有一间小房间,由学生们代诊贫苦的病人,限定在早晨七时至九时,对他们不但施诊,而且还赠药,以看到九时为止,逾时不再接受贫苦病人,以免扰乱正常业务。仲英师就派我担任这件事,一方面也增加我许多临床经验。

这间小室,不但有一张写字台,而且还有一架电话。从前一个电话月费六元,可见顶费大得惊人,所以能在写字台旁有一个电话,真是足以自豪。(按:旧时上海的电话,都是挂在墙上,用时先要用手摇一阵,然后拿起听筒,向接线员报明要打号数,号数上面还有一个区名,分中央、东、南、西、北五区。)我有了这个电话之后便利不少,因为从前接洽事情,都靠两条腿走来走去,现在有了电话可以减少许多往返跋涉。

一清早做施诊给药的工作,贫苦病家有好多患重病的,我一一加以处理,手挥目送,应付裕如,因此学识与经验大为进步。其中有一部分病者实在是吸毒的乞丐,从前吸毒是不犯法的,所以并不加以歧视,他们的病都由脱瘾而起,丁家备有一种用鸦片烟混合制成的止痛丸、止泻丸,只要给他们三粒药丸,就可以诸病全消,因此来的人很多。我在这里就学到一种本领,一看他们的面貌和脉象,即刻可以知道是有毒瘾在身。有许多寒士,不承认吃烟,但是经我一看,他就无所遁形了。

我向来一早起身,工作是不停的,越是忙碌,精神越是旺盛,从来不生病,唯一的嗜好就是看电影。小的时候,小南门通俗电影院是我常去的,座券大人收铜元十二枚,小童收六枚。影片全是默片,并没有银幕,只是设一张白幔布而已。在白幔布后面放着五排椅子,坐这种座位看戏,只纳半费,可是映出来的画面和字句都是相反的,我坐这种位子,所费不过铜元三枚。后来进一步到西门方浜桥共和大戏院去看电影,座券小洋一角,所看的多是有连续性的侦探长片。全部戏最少有二十四本,每隔一星期换一次片,每次只四本。我还记得所有影片都是《宝莲历险记》《宝莲夺宝记》《血手印》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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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南京大戏院

后来卓别林影片问世,都是一两本的短片。相隔二三年,罗克(香港称神经六)相继出品,也是短片,观众欢迎有如疯狂一般。后来葛雷菲斯导演,丽琳盖许主演的《赖婚》上映,我特地从南市赶到北四川路( 今四川北路 )虬江路上海大戏院来看,门券为小洋四角,这是电影演整本戏的开始。

后来北京大戏院开幕,我的戏瘾更深。待到爱多亚路( 今延安东路 )南京大戏院开幕,票价已收小洋六角,这个座价维持了很长久,足见银元的价值。它对外汇的汇率很久很久没有波动。我在丁家常常陪同老同学和老师的子女们去看电影,和他们的关系处得很好。

由那个时节起,每天晚上,我已不能常到姚公鹤老师家去。因了电话的便利,自己有一班朋友,到了傍晚,约三约四,都会集在我的办公室中。我欢喜和文艺界中人交往。邵洵美是一个领袖,他为人很慷慨,每晚往往由他做东道,因此认识了张光宇、张振宇、胡伯翔、胡伯洲等,还有两个外国男女记者,一位史沫特莱,就是后来写《宋氏三姐妹》出名的;一位斯诺,后来到延安为毛泽东写文章的。这两个人都会饮几杯酒,常以六块钱购一瓶常纳华克威士忌酒,一饮之后,都是放浪得很。

仲英师对我的工作相当满意,有许多特别的事情,总是交我去办。那时国民军还未到上海,孙传芳称为五省总司令,委任丁文江为淞沪督办,即相当于上海市市长的职务。丁文江励精图治,一派新的手法,成立了淞沪卫生局。上任之初,发布中西医都要登记的消息,全上海的西医都急起来了,中医界也个个皱起眉头来,好像大祸临头一般。上海本来有一个“中医学会”,会所在南市石皮弄,原由丁甘仁老师当会长,甘仁师逝世后,由仲英师继任会长。卫生局派来一个科长拜访仲英师,那时恰巧门诊繁忙,科长是徽州人,呢呢喃喃不知讲些什么,仲英师就说:“明天我派我的学生陈存仁到贵局回拜,详细情形你和他研究好了。”

当时卫生局设在南市毛家弄一个旧式巨宅中,我到了那边先见科长,后见局长胡鸿基,胡氏对中西医登记茫无头绪。我说要是实行考试的话,这件事是行不通的,因为好多老医生开业已数十年,要是考试不及格,连民众都会反对的。胡鸿基就提出凡是开业五年以上的,先发执照,其他不足五年的医生和新开业的人留到后来再行考试。我说“好”,便鞠躬而退。

我回来后,把经过报告老师,他说:“这件事一定有许多麻烦,由你去办吧,遇到为难的事,我再出面斡旋。”于是我就帮助中医学会书记印发通告,收集履历表和照片。报名参加的有九百多人,其余还有两个中医团体。如法炮制了三本会员册,送到卫生局那边,卫生局审查了三个月,剔除三十几位著名的江湖医生,全体发给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批“医士执照”。

这件事实行之时,中医学会照章收入会费每人二元,年费一元,有许多老会员已积欠会费十年八年的一样清缴,因此中医学会多了一笔大钱,否则的话,会中收支不够,仲英师每年要贴一百多元,因此我在丁家也算立了些微功。

同时我知道卫生局经费极有限,全局人员只得八名,科长薪水为三十元,一个小书记的月薪只得八元,自从发给医生执照之后,经费大为富裕,全体都加了薪。

仲英师门外挂几个招牌,如上海中医学会办事处、广益中医院办事处、广仁善堂办事处、尚志山房经租处等,实际上都是利用老师的诊所地点适中、交通便利,作为接洽事务的场所,来往的人并不多,本来没有一个专人驻守,一切都由我应付。

有一天,我忽发奇想,对丁老师说:“我想办一张医学常识性报纸,叫作《康健报》,也想挂一块招牌,未知老师能允许否?”丁老师说:“你尽管去办,挂招牌是没有问题的。”哪知道诊所中有一位挂号先生,实际上等于总管家,他见到我的形势一天一天壮大起来,大为嫉妒。我摸到他的心理,到北京路去花了六块钱,买一只银箱(香港称夹万)送给他,那位挂号先生十分欢喜,特别是身上挂了一只银箱锁匙,更是威风无比,从此他对我的事就不反对了。

不料,还有一个是老师的老娘舅,长年寄食师门,连鸦片都由老师免费供应,他对我也极为妒忌,极力反对办报,说:“报纸上要是登错一张药方,会弄出人命来的。”仲英师笑而不言。

老娘舅接着又说:“听说某人家里的鸦片,全是云南大土,你有没有办法弄几个泡来试试?”我说:“那便当得很。”隔了一天,我拿了一个烟罐,里面装满了烟泡,老娘舅一闻这股香味,笑逐颜开,从此他再也不反对我办报的事了。 A19r9Gqqk1Amxy5iOG7yyCRT4Txc/HV4xZ5/bWyeUQVEGtazlUci/O8Yhlkj8U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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