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丁甘仁老师处写方,正是中医专门学校的实习时期。原想随从二年,以增学识,不料这一年上海大疫,许多医生病倒了,而各处善堂求诊的病人,增加了两三倍。丁甘仁老师也突然患上了湿温伤寒症,那时他的哲嗣仲英师只得停诊侍候。仲英师待我很好,他说南市广益善堂缺一个医生,就派我去应诊,不过是临时性的,为期大约三个月,月薪是二十四元。于是我就即日赴任,我未毕业就开始做医生了。
丁甘仁老师卧病一个月,竟撒手西归,享年五十五岁。这么一来,对我的刺激很大。那些天我在广益善堂门诊只做一个上午,下午就到丁家去帮忙做各项事务工作。
丁公甘仁是上海第一名红医生,小说家朱瘦菊(别署海上说梦人)著的《歇浦潮》小说中形容丁公是一位千万富翁。在交易所风潮中,《晶报》发表过一个消息,说是:“名医丁甘仁一夜之间,投机亏折百多万。”其实这类消息都是言之过甚。实际上,丁公谢世后,检点家财,只有珊家园一所住宅,是朱斗文卖给他的,当时价钱是六万四千元,还有一所在登贤里的房屋,是自己建筑的,花了二万六千元,在银行现款仅一万余元,继室欧阳夫人有现金十余万,此外在他家乡常州有田五千亩,他的财富只此而已。如此看来,一个人要积一些钱,真不容易。
从前上海人还有一种风气,有钱的人逝世之后,一定要举行一次盛大的出殡仪式,上海人称作“大出丧”。最盛大的是盛杏荪、周扶九二人的出丧,不但全上海市民空巷去观看,连四乡的人都远道赶来参与其盛。
丁家的出丧,当然也并不能简陋,但是所费浩大,譬如上海孤儿院来一队乐队,就要捐一千元,诸如此类,所费不赀,因此这次出殡,就限定不能过分铺张。
我在这次丧事中,日以继夜地帮忙。我只想在出丧行列中,要骑一匹“顶马”。所谓顶马,是排在灵轿之前的一匹白马,照例应该由女婿骑的,但是丁公那时没有女婿,又因我担任“排道子”的任务,所以就骑上了马。一路行来,自己觉得威风凛凛,英武不可一世。
丧事终结之后,我见到丁仲英师对治病的功夫真有一套,而做人之道,更是值得崇拜,所以我就要求继续师事仲英先生,他并不受我贽金就颔首答应了。
记得清代名医叶天士有一个故事,他生平拜过十七个老师。我这时计算一下,要是将国学老师再加上医药老师,恰好也是十七位。但是我对仲英师追随最久,获得不少临床知识,可以说他是我唯一的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