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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第一首)

但丁·阿利盖利(即但丁·阿利吉耶里——编者注)

献给魂与心皆受到重击的一切人,

献给他们,正在此刻中来临(因此同意

并确信自己,正与我遭受着相同的东西;

他们可以担保,为我曾写下的一切)。

问候——以爱之名,它的暴政

压迫着我们的一切。行驶的漫漫长夜

未达三分之一,时辰闪耀着光的星座:

此刻的卓辉中,爱向我显现一切。

看似愉悦的神氛里,爱的手握着

我的心,他臂弯里我的眷侣,睡去,

绒毯包裹娇躯。温柔地,他将她唤起,

喂食她我的燃烧之心。你可知道

当她吃着,是多么惊惶。我眼见他啜泣:

消隐之时,他哀恸无已,举止失礼。

(李海鹏 译)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那人从桥上经过。

1

但丁第一次遇见贝阿特丽采的时候,只有九岁。

那是1274年6月的某一天,佛罗伦萨的阳光普照大地,天空澄澈明朗,在开满雏菊的小花园边,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女孩正在观赏一只豹纹蛱蝶,她皮肤白皙,举止高雅,唇边的笑意仿佛蕴藏着初夏美妙的香气。

虽是惊鸿一瞥,但丁却感到自己身上最小的脉管都在震颤。

也就是在那一刻,因为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爱神俘获了少年的灵魂。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仅仅是一次眼神的接触,甚至,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而她却成了镌刻在他心上的影像,成了一生都无法抹去的虔诚与温柔,继而改变了他的命运。

在后来的作品中,他将那一刻称之为——“新生”。

新生由此开始。

但丁认为,他一共有过两次生命,第一次是从母体诞生,而第二次,便是感知到了爱情。

自此之后,他一直对那个天使般的女孩魂牵梦萦。他无数次地想去寻访她,想将诗人荷马的一句话献给她:“你不是人间的女子,你是神的女儿。”

他也想告诉她“但丁”这个名字的由来。

在但丁出生之前,他的母亲曾梦见自己睡在月桂树下,身边是一汪清澈的泉水,她在树下诞下了一个男婴。她给男婴喂食泉水和月桂树的果实,随之男婴化作了牧羊人,后来,又化作孔雀。不久后,但丁的母亲果然生下一个男婴,想起那个神奇的梦,便给孩子取名“但丁”,一个来自古罗马神话里的名字。而但丁长大后,竟有着一张与梦中牧羊人相同的脸。

爱上贝阿特丽采的时候,但丁的母亲已经去世数年。他的父亲续弦后,又逢家道中落,他只好寄人篱下,尝尽生活的无依之苦,心里也隐隐觉得自卑。

因为太过深爱一个人,爱,便成了一场供养。

出于这样的心境,但丁没有去寻访贝阿特丽采。

于他而言,他极度渴望见到她,却又极度害怕见到她,哪怕是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打扰和亵渎。

2

在命运之神的安排下,相隔九年,十八岁的但丁再次见到了贝阿特丽采。

那一天,阳光洒在阿尔诺河上,波光点点浮动,在佛罗伦萨的廊桥之上,她白裙飞扬,手持一朵玫瑰,正与女伴谈笑,穿过阿尔诺河的清风将她的衣袂吹起,衬托出她轻盈柔软的身姿,也让她美丽的脸庞愈加纯洁动人,不染一丝纤尘。

呆立在街角的少年,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看到了他,随即用一个深情款款的微笑向他致意。

他竟有一种置身天堂的幸福,又伴随着死亡将至的惶恐,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静止了,只有她的声音——世间最美妙悦耳的女声,在他的耳畔回响。

而当他回过神来时,她已消失在街角。

他欣喜若狂又慌不择路地跑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闭目躺在床上,心潮起伏,惊涛拍岸,久久不能平静。

是夜,但丁梦见了她。

梦中长夜未央,星海迷醉,她裹着薄纱,在爱神的臂弯中苏醒,然后含着眼泪,目睹了他摘下自己炽热的心,献祭给爱神的过程,眼神充满了惊恐。

从此,他便魂不守舍,精神萎靡,日夜承受着相思的熬煎而郁郁寡欢。

而当旁人问起“到底是谁让爱神将你摧残成了这般模样”时,他却始终不愿说出她的名字。

他认为自己太过穷酸,不值得爱神眷顾。

他也认为世间不够美好纯粹的心灵都不配提及她的芳名,也不配用任何形式向她致敬。

直至多年后,但丁才将那个梦境写进了诗集《新生》,成为其中第一首爱的十四行诗,真诚致意世间每一个被爱俘获、为爱痛哭的灵魂:

看似愉悦的神氛里,爱的手握着

我的心,他臂弯里我的眷侣,睡去,

绒毯包裹娇躯。温柔地,他将她唤起,

喂食她我的燃烧之心。你可知道

当她吃着,是多么惊惶。我眼见他啜泣:

消隐之时,他哀恸无已,举止失礼。

如果爱情注定是一场献祭,那么就请允许我用尽余生,在文字里为你沉默地哭泣。

3

但丁第三次见到他的心上人,是在朋友的婚礼上。

那一刻,他的心脏强烈地战栗,一股暖流从胸膛左侧迅速传遍全身,然后变成焦灼与刺痛。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只能让整个身子都倚靠在壁画上。

大厅里人来人往,女宾如云,但他依旧能一眼认出那个人群中光芒闪闪的高贵女孩,那个他为之痛苦与相思多年的身影。

那一刻,他告诉友人,他已经踏上了某条不归路。

在诗集《新生》中,他如此记录与贝阿特丽采的第三次相见:

当我见到你时,亲爱的美人

曾经所有的苦痛都已灰飞烟灭。

当我走近你时,爱神告诉我:

逃吧——如果你不想就此毁灭……

如此,当他深陷相思,无路可逃时,是诗句收留了他,而当有一天,他落入永失我爱的旋涡中时,又是写作泅渡了他。

4

1290年6月,贝阿特丽采因病去世,死神将她的容颜永远定格在了十七岁。

听闻噩耗,但丁差点哭瞎了双眼,无尽的悲痛袭来,排山倒海,将他淹没。

就连天空也在为这个美丽的姑娘哭泣,整个六月佛罗伦萨都暴雨倾城,城市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之中。

直到有一天,瘦骨嶙峋的但丁经过佛罗伦萨的老桥,在那个曾遇见贝阿特丽采的街角,他又忍不住泪如雨下,无法停止哭泣。

少年时,他总喜欢在仲夏夜的时候,站在那座桥上,望着满天星河枯坐到天明,那个时候的他,还有着惊人的记忆力,能记下每一个星座及其浪漫的传说。

突然,随着身边孩子们的呼喊,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道彩虹光彩夺目,出现在空中,连接了人间和天堂。

就在泪眼蒙眬中的某一个瞬间,他看到了贝阿特丽采站在彩虹之上,向他投来慈悲的目光,而他的灵魂,也在那一刻得到了洗礼,全身心都感到澄澈清朗。

不久后,但丁振奋精神,将心中的痛苦和爱恋都化作纸上的诗句,为她创作了《新生》,开启了诗歌创作生涯,以纪念这一段世界文学史上最著名的柏拉图式的爱情。

1307年,流亡异乡的但丁又开始写作长诗《神曲》,让自己的缪斯,在文学殿堂中获得了永生。

他用第一人称的身份,在诗中误入森林深处,又穿越地狱,历经炼狱,最后在上帝使者的陪伴下,游历了天堂。

那位上帝的使者,正是贝阿特丽采。她头戴花冠,蒙着圣洁的白纱,长袍如火焰,世间所有星群的光芒,都源自她的眼睛。

5

多年前,有个姑娘寄给我一张明信片,是亨利·霍利迪(Henry Holiday)的油画《但丁与贝阿特丽采相遇》,背景就是画中人第三次相遇的老桥。

后来我用那张明信片做了书签,每次看到,都会想起阿难所说的话:“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那人从桥上经过。”

这样的爱,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柏拉图。

那天与友人聊天,说到那个给我寄明信片的姑娘,竟不约而同地感叹:“她不再写诗,真是可惜了。”

至今我还记得,多年前第一次读到她诗歌时那种心尖一颤的感觉——当时,她正失恋,整日酗酒、抽烟,经常彻夜不眠,在心灵的沼泽中苦苦挣扎而不得自救。

所幸还有文字,可以成为情绪的出口。

还有那些诗歌记得,亲爱的人,我曾为你这样哭泣。

那个时候,她笔下的诗句,也都是鲜活的,如丛林中的野兽,鼻息温热,又美丽又危险,只不过,它们以作者的才情与痛苦为食。

多年过后,当她得遇良人,与子偕老,一颗心平和得再无波澜,她笔下的文字,也自然被静好的岁月磨去了棱角,只见甜蜜的气息溢满屏幕,灵性却再不复往昔。

再后来,她便干脆不写了,每天在朋友圈乐此不疲地晾晒幸福。

只是,作为她曾经的读者,为她祝福之余,我们也难免感慨,如果说文采是一把刀,那么逆境——生活的颠沛,爱情的折磨,命运的击打,仕途的坎坷……就是最好的磨刀石。

就像萧红,经历过生活中最深的窘困,一支笔才能力透纸背,一颗心才能带着纤敏的触角抵达人性的最幽微处,呈现人生最真切的悲凉,乃至一个时代排山倒海的苦难、冷漠、龌龊,以及金子般稀有的温暖和光亮。

就像纳兰容若,如果没有满身情伤,满腹心事,世间便不会有“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样的句子。

就像但丁,如果没有经历那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或许他根本不会走上文学之路,更遑论有《新生》《神曲》那样的作品诞生。

痛苦,即神启。 GUf5TSIkjCVDUejSlJcPdjA1C4JduUH6xOqpw22GguFw1wIzVpLyBU2Li3JVc6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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