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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巴勃罗·聂鲁达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

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你如同忧郁这个字。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

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企及你: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

并且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如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而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而我会觉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

(李宗荣 译)

我会从山中为你带来幸福的花冠、蓝色的吊钟花,黑色的榛子,以及许多篮朴素的吻。我想对你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1

在一次访问中国时,聂鲁达得知自己中文译名中的“聂”(繁体为“聶”)字是由“三只耳朵”组成,于是笑言:“是的,我有三只耳朵,第三只专门用来倾听大海的声音。”

如果不曾翻阅聂鲁达的诗篇,你或许会以为,那不过是诗人的一句俏皮话,而当你真正读懂了聂鲁达,你就会明白,这句话实则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不仅关系着他一生的情感与命运,也指引着他从一个来自智利乡下的孤独少年,成长为享誉世界的伟大诗人。

2

特木科收藏了聂鲁达的童年。

1904年7月,聂鲁达出生在智利中部的小镇帕拉尔,一个盛产葡萄酒的地方。他的母亲早逝,父亲是一名铁路工人。不久后,父亲续弦,他们便举家迁往南方的特木科。

打开记忆的源头,就是漫长的冬天和雨季。

那时,冰冷的暴雨会将村落变成一片大海,房屋像飘摇的小船坚强地支撑在风浪里,屋内的火盆边则围着一圈鞋子,如一列列火车头一般,白色的热气氤氲在火光之上。

而当雨季过去,春天也就如约而至了,阳光开始充沛,大地渐渐温暖,原始森林散发出寂静的香气,将下课后的孩子们吸引到它的腹地,让他们去和那里各种各样的小鸟、甲虫做伴。聂鲁达曾深深陶醉其中,到了暮年,他还能准确地说出那些生物的名字和颜色。

童年时代的聂鲁达长得有些羸弱,却有着一具温柔善良的灵魂,喜欢书籍和大自然,能够用独特新颖的句子描述情感。

曾有一个猎人送给他一只垂死的天鹅,那只美丽的鸟在迁徙的过程中,遭到了围捕,被棍棒击打过。

他为天鹅清洗伤口,给它喂食,却无法减轻它的乡愁。他抱着天鹅穿过大街小巷来到河边,但天鹅已经不再注意那些银光闪闪的小鱼,忧伤的眼睛始终望着远方。

不久后,天鹅死在了他的怀里,他在算术本上悲哀地写下:“是它的乡愁带走了它。原来,天鹅死去时是不歌唱的。”

把一些“特别”的句子——不同于平日生活对话的句子,写在作业本上的过程,就像发现了生活的奥秘。

“我感觉某种东西在我的灵魂深处躁动……”多年后,聂鲁达曾如此回忆缪斯第一次造访时的心颤。

当时,小小年纪的他忐忑着把自己写的第一首诗歌递给父母看,得到的回应却是漫不经心的一句:“你从哪儿抄来的?”

而且,他的父母还很快遗忘了那件事,就像潦草地遗忘某件日常琐事一样。

只有那写诗的孩子,久久被遗弃在孤独的深渊。

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胆怯又自负,天真又多情。他敞开心扉感受着大自然一草一木的情感与悸动,在没有尽头的海滩上,在崇山峻岭中,在万千虫鸣和鸟啼响彻旷野的夜晚里,用他的灵魂,也就是他的诗,和那片世上最孤寂的土地进行着深刻的交流。

聂鲁达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找到了诗意的密钥,那又是什么给了他生命中情爱的启蒙?

应该跟他继母房中的那只神秘的箱子有关——更准确地说,是箱子里的情书和几百张明信片。

小聂鲁达曾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偷偷打开了那个箱子,以至于在之后好几年的时间里,他都在通过箱子里的那些东西寻找生活之外隐秘而令他心醉的乐趣,为明信片上陌生的风景,还有情书里的字句深深着迷。

他想象着,写信的人是一个极具风度的男子,信上那些深情、炽热、大胆又高妙的句子,无不让他心驰神往,感同身受。

慢慢地,他感觉自己也爱上了那个收信的人,一个想象中头戴珠冠的漂亮女人,一个虚无的名字。

或者可以说,在未遇到爱情之前,他就尝到了爱情的味道,不是用身体,而是用灵魂。

3

聂鲁达的初恋大约发生在他的少年时代,他自称那是一段非常纯洁的感情。

将那段感情放在他激情澎湃、海纳百川的一生中来看,的确安静得就像秋日的早晨从野苹果树下淌过的河水。

故事发生在秋天。

榅桲和野苹果成熟的季节,整个南美平原都被月桂树的浓香和波尔多树的幽香渗透……

有个铁匠家的姑娘,经常在小河边洗衣服,小河的对面,就是聂鲁达读书的学校。当秋风拂过少年们的脸,他们在河水中嬉戏时,就会闻到顺流而下的少女的气息。

聂鲁达班上有个男生很喜欢那个姑娘,央求聂鲁达为他代写情书,聂鲁达答应了,但笔落纸上,写下的全是自己的爱慕。

那些信写了什么已无从得知,只是那个姑娘不久便得知了真相。

有一天清晨,阳光洒在河面上,像流动的琥珀,空气里沉淀着甘甜的果子香,写信的人和收信的人终于在一条小巷里相逢。

她问他,那些情书是不是都出自他的手笔。

那也是她第一次和他说话,他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向她撒谎,只能慌乱地承认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羞赧一笑,笑容瞬间点亮了整条小巷。随即,她将一个榅桲塞进他无处安放的手中,便转身跑开了。

那一刻,他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甜蜜击中,心里泛起美妙的感觉,如涟漪,久久不息。

自那天起,他还是经常给她写情书,她也一直送给他榅桲。

一直到他去外地上学,他们的交往才结束。

至于这段感情是因为什么结束的,有一种比较可信的推测就是,那个姑娘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很快便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给了别人,而聂鲁达当时还是一个十几岁的穷学生,可能拥有一切,更可能一无所有。

聂鲁达本人从来都没有透露过他们分开的细节。

只知道那些榅桲,他一个也没有吃,全都视若珍宝地收藏了起来。它们是他少年时代里第一份私密的信物,也见证了他爱情的源头,秋阳朗照,水流潺湲,干净又清凉……

4

十五岁那年,聂鲁达第一次见到大海。

在此之前,他已经从文学作品中对大海有了朦胧的认识,但显然,仅凭文字的勾勒并不能满足他强烈的好奇心,他渴望了解大海,渴望身临其境,深入其中,就像回应爱情的召唤。

他回忆道:“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没有什么比在宽阔的陌生河流上航行,在夹岸的青山之间驶向神秘的大海更能打动他心灵的了。”

在大海边,他终于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波涛,高达数米的巨浪,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海浪声,眼前的一切竟让他产生了胜似恋爱的奇妙感受,仿佛自己触摸到了掩藏在海洋深处的宇宙的心跳。

于是,倾听大海,用心灵与其交流静谧和孤独,用手指在沙滩上写下诗句,那一刻大自然赐予他能量和启迪,从此连接了他的一生。

1921年,十七岁的聂鲁达离开家乡,孤身一人前往圣地亚哥上大学。

大学时代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有时候还要饿肚子,但他从未放弃过写作。那个时候的他,满脑子都是诗与远方,梦想犹如茫茫大海上的灯塔,在阴冷苦寒的岁月里,为他指引前行的方向。

或许在旁人眼里,他只是一个喜欢披着西班牙斗篷的沉默腼腆的穷学生。一双破旧的皮鞋,一张苍白的脸,像农田里的稻草人来到了城市中心,是那么突兀、孤独,与周围格格不入。

那时,新文学流派的热浪也在正在校园上空聚集、发散,而他羞涩内敛的性格却让他不由自主地躲进了文学的天地。

诗歌就像泊在静海之中的贝壳,他藏匿其中,在自己的小宇宙里,慢慢孕育出光芒熠熠的珍珠。

1923年,他的第一本诗集《夕照》出版了,他抱着书走在大街上,心头涌起海啸般的狂喜,又如无冕之王,诗集就是他的王冠。

不久后,他以归乡游子和年轻诗人的身份回到特木科度假,大自然用最美的星空迎接了他。

半夜时分,天空中繁星涌现,那是来自南极的星群,会合在山谷上方,一路向远方铺陈而去,他站在寂静的星空下,望着恢宏梦幻的宇宙,不禁心旷神怡,文思涌动,于是扑向书桌,如痴如醉地写下那些关于自然的史诗。

5

一年后,二十岁的聂鲁达又写下了他一生中最脍炙人口的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同时这也是他最为珍爱的作品:

每天你跟宇宙的光一起游戏。

神秘的访客,你来到花中水中。

你不仅仅是每天被我捧在手中的

像一串果实的这个白色的头。

你不再像任何人,自从我爱上你。

让我把你铺开在这些黄色的花环之中。

是谁用烟的字母把你的名字写在南方的星群之中?

啊,让我回忆你存在之前的样子。

风突然吼叫着击拍我紧闭的窗门。

天空是一张网,拥塞着阴影重重的鱼。

这里所有的风迟早都要释放,所有的风。

雨脱下她的衣裳。

鸟儿经过,逃走。

风,风。

我只可以跟人的能力较量。

风暴卷起暗淡的叶子

并把所有在昨天夜里将缆绳系在天上的船只统统松开。

你在这里。啊,你并没有跑开。

你将回答我的呼喊直到最后。

你依偎在我的怀里仿佛受了惊。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道奇怪的阴影掠过你的眼睛。

此刻,小人儿,此刻你也给我带来忍冬,

甚至你的乳房也散发着它的气息。

当悲哀的风开始屠杀蝴蝶,

我爱你,我的幸福咬着你李子般的嘴巴。

你是怎样为了适应我而受苦。

我的原始的﹑孤独的灵魂,我的令他们惊逃的名字。

多少次我们看见过晨星燃烧,亲吻我们的眼睛,

而在我们头顶暗淡的光在旋转的风扇里展开。

我的话雨点般落向你,抚摸你。

我长久地爱着你那浴过阳光的珍珠母的肉体。

我甚至想象你拥有整个宇宙。

我将从山上给你带来幸福的花朵,风铃草,

黑榛子,和一桶桶的吻。

我要

和你做春天对樱桃树所做的。

——巴勃罗·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第十四首》
(黄灿然 译)

同样出生于南美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曾说,聂鲁达有一双“点石成金”的手,但凡他触摸过的事物,都会变成诗歌。

这本诗集的诞生,也让聂鲁达赢得了全世界的赞誉,继而成为爱情的代名词。

炙热又潮湿的文字,抒写了他青春时对爱情的憧憬,对情欲的探索,带着浓烈的伤感,也有着隐秘的欢愉。

“我的诗和我的生活宛如一条美洲大河,又如发源于南方隐秘的山峦深处的一条智利河流,浩浩荡荡的河水持续不断地流向出海口。”

——十五岁那年,他第一次从因佩里亚尔河乘船驶向大海,第一次听见大海的轰鸣,海鸥的鸣叫,那种灵魂深处的震荡,如波涛一般涌进文字和生活。

写这本诗集的时候,他又回到了因佩里亚尔河岸的码头,在一艘被弃置的救生艇上,聆听身体的潮汐和不远处浪花的低语。

他说:“青春时期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情欲,还有因佩里亚尔河及其河口帮助我写下了这部诗集。”

在草稿纸上,他写下入海口处海鸥振翅的声音,写下雨点似的亲吻,写下缄默无声的倾慕,也写下永不枯竭的爱意。

在诗里,爱是一个孤独又美妙的动词,爱是情欲本身,爱也是情欲的出口。

记得木心先生有一句话,大意是说女人的肉体就是一部《圣经》。那么,读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将会感觉他的青春就是一部冗长的性压抑史。

木心写情欲:“我纷纷的情欲,覆盖了唇涡,胸埠,股壑,平原远山,路和路……”表达手法依旧是江南水乡式的优雅精致,如暗夜纷飞的雪,大而寂静。

到了聂鲁达这里,应该就是滂沱的情欲了,就像南美蛮荒的西部那暴烈的雨水,浸入骨子里,流淌成狂野的血液。

一个将爱情反复默读,静静等待雪崩,另一个则用他笔下滚烫的字句和深情又热烈的心,在诗中制造一场爱欲的海啸。

我还记得你去年秋天的样子,

灰色的贝雷帽,宁静的灵魂,

眼睛里有晚霞在燃烧,

你的心湖,落叶缤纷。

你像藤蔓将我的两臂缠绕,

你温柔平静的声音被树叶收藏。

我欲望的篝火旺盛而错愕。

甜美的蓝色风信子,开满我的灵魂。

你的眼神漫游,秋天便已离去:

灰色的贝雷帽,鸟鸣,我的心房,

——以及我的欲望,一起随之迁徙,

而我的亲吻落下,如炭火那般欢愉。

船只的苍穹,山岭的阡陌:

你的回忆充满了光,烟雾以及平静的水塘!

你的瞳眸深处,晚霞漫天。

秋天的落叶,为你的灵魂而旋舞。

——巴勃罗·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第六首》
(小满 译)

这首诗曾被我国某部影视剧引用,背景音乐配的是莫扎特C大调钢琴奏鸣曲,旋律悲伤,很多人都为那个场景泪流满面过。

而当年《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面世的时候,就已经有许多人在心动和伤感之余猜测,这些情诗是写给哪一位姑娘的。

直到诗集出版三十年后,守口如瓶的聂鲁达才在智利大学的一次演讲中透露他的情事,诗歌中对应的姑娘是他在圣地亚哥读书时的一位同学。

她叫阿尔贝蒂娜,聂鲁达称呼她为“玛丽松布拉”(Marisombra)——在西班牙语中,这个名字正是由“大海”(mar)和“阴影”(sombra)构成。

玛丽松布拉比聂鲁达大一岁,是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大家闺秀,她和聂鲁达曾在一堂法语课上用纸条传达情意,也曾在城市的某个隐蔽角落激情幽会。

在聂鲁达的回忆里,她喜欢戴一顶灰色的贝雷帽,眼睛犹如特木科湿漉漉的星空,流露出无限的温柔,皮肤像鸥翅一样柔软、洁白、宁静,身上萦绕着飘忽不定的香气,那是校园里忍冬花的清香……

一如诗歌里所表达的那样,他为她神魂颠倒、辗转反侧,但她对他的情感,却一直像大海一样神秘莫测、阴晴不定。

玛丽松布拉后来转学。两人相隔数百里,聂鲁达只能经常给她写信,用笔尖倾诉相思,却极少得到回复。

她的若即若离也给他幽闭的青春留下了不少痛苦的阴影,让他在爱与性的惶惑中饱受折磨,就像身处一场幻梦,空有眼泪和亲吻的余温,却从未真实拥有,闭目即已逝去。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悲伤的诗篇,

比如写下:

“夜色中星河漫天,蓝色的星子在远方轻轻战栗。”

晚风在天空中旋转和放歌。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悲伤的诗篇。

我爱她,她有时也爱我。

在许多个如今晚一般的夜色中,我也曾将她拥在怀中。

在永恒的星空下吻她无数遍。

她爱我,有时我也爱她。

怎能不爱上她那一双澄澈的眼睛?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悲伤的诗篇。

当我想到并不曾拥有她,她已离我而去。

我聆听着辽阔的夜,因她的离去而愈加辽阔。

诗句滴落心间,如同露水滴落草原。

若不能拥有她,我的爱又有什么意义?

星空依旧,而我已失去了她。

这就是一切。远处有人歌唱,在远方。

因为失去了她,我的灵魂充满了悲伤。

我用目光将她寻访,仿佛可以离她更近,

我的灵魂将她寻访,而她并没有到来。

相同的夜点亮了相同的树。

我们已不再如初。

的确,我不再爱她,但我曾那样爱她。

我的声音试着寻找曾经的风,将这些送至她的耳边。

别人的了。就像我曾经的吻,她已经是别人的了。

她的声音,她如雪的身体,她深邃的双眸。

的确,我不再爱她,但或许我还爱她。

爱情太短暂,而遗忘太久长。

在许多个如今晚一般的夜里,我曾抱着她,

我的心因她的离去而哀伤。

即便这是她带给我的最后的伤痛,

而这些,也是我为她所写下的最后的诗篇。

——巴勃罗·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第二十首》
(小满 译)

爱情太短,遗忘太长。聂鲁达苦恋了玛丽松布拉十一年,但他对她的爱,贯穿了在疯狂的情欲中迷途的青春,依旧可以在诗歌里饱满至今,直到永恒。

聂鲁达后来娶了一位普通的荷兰女子为妻,在现实世界里,他开始尝试着为爱翻篇,而早已为人妻母的玛丽松布拉却因此付出了为爱怅憾半生的代价。

多年后,她的眼睛不再清澈,樱桃般的唇不再鲜红,有人在她面前朗读聂鲁达写给她的诗篇,依旧喜欢戴着灰色贝雷帽的她也忍不住眼泪潸然——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是我失去了他……如今岁月逝去,这条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只叹,那往日炽热撩人的爱与浪漫,到底没能敌得过时间的风吹日晒,回应的后知后觉,就像汹涌的潮汐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有那一片咸湿的盐粒,在等待着迟到的人,去祭奠回忆——原来,被一个人那般痴狂地爱过以后,她的一颗心,再也没有能力爱上任何人。

然而那个写诗的人,却将爱的能力保持了一生。曾经,爱是笨拙的练习,后来,爱是源源不断的诗歌灵感与生命动力。

6

“一个诗人还能要求什么?一切抉择——从流泪到亲吻,从孤独到人民。”

《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出版后不久,智利政局就发生了变化,人民运动兴起,学生纷纷加入爱国抵抗组织。

聂鲁达也进入了外交部工作。

从此之后,聂鲁达选择成为“人民的诗人”,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离开了成长的地方,为家国而流亡。政治激情渗透了他的笔杆,他用笔下的文字去斗争和讴歌,进入人民心灵的通道,与人民的苦难站在一起,为人民而发声。

不过,即便是这样,命运多舛、历尽沧桑,聂鲁达也一直恋爱不断,情人无数,且有过三次婚姻。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他一生遇到过喜欢,遇到过爱,遇到过性,也遇到过了解,他丰富多彩的情史,早已漫溢到诗歌之外,就像大海本身,潮起潮落,永不枯竭。

在荷尔蒙旺盛的年纪,他曾在麦堆里与一个陌生的女人有过一夕之欢,星星晶莹透彻,照在金黄的麦堆上,空气像未经雕琢的金刚石,熠熠的光芒照亮了群山……他们互相交换身体的欢愉,如踏上一段动人心魄的旅程。很多年后,他还记得当初在无边的黑夜里触及她眼睑的感觉,就像触碰到了柔软的虞美人花瓣。

在他的外交官生涯中,他曾喜欢过一位缅甸女子,他喜欢她的裸足,也喜欢插在她黑色秀发上的粲然的白花,但无奈她嫉妒心太强,连他呼吸过的空气都要横眉冷对,甚至不惜用古老的宗教仪式来确保他的一心一意,而他只能选择逃离。

他也曾与一个年长他二十岁的女画家一见钟情。他们一起谈论爱与艺术,彼此相见恨晚。他把她当成自己的导师、妈妈和恋人,也可以不顾宗教的藩篱,不屑世俗的目光,娶她为妻。

纵然是在垂垂迟暮之时,也依旧有年轻热情的姑娘,为他的情诗落泪,为爱他而跋涉千里,奋不顾身。

……

但翻开他那一卷浩瀚的罗曼史,他最爱的女子,可以称之为灵魂伴侣,与他生死不渝、相守到老的人,还是他的第三任妻子,墨西哥女歌手——玛蒂尔德·乌鲁蒂亚。

遇到玛蒂尔德之后,他发现自己深深爱上了她的歌喉与微笑。

在接下来穿越西伯利亚的火车上,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他默念着她的名字,整颗心都被她的倩影所占据:“玛蒂尔德,我的玛蒂尔德,你可以不给我面包,空气,光,和春天,但请你不要拒绝给我微笑,不然,我就会立刻死掉……”

1957年,聂鲁达开始创作《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并携带玛蒂尔德沿着他的情爱地图,缅怀了童年和青春。

1966年,玛蒂尔德正式成了聂鲁达的第三任妻子,《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就是他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爱情更新了生活,给他带来无尽的灵感。而多年以来的福祸相依,风雨与共,也已经让她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现在,我拥有你了,在我的梦里,你枕梦而眠。

爱情,痛楚,工作,现在也都安眠。

黑夜之轮开始隐秘转动,

你在我身边,安静的样子,如沉睡的琥珀。

亲爱的人,我的梦中只够你一人安睡。

你将离去,我们一起穿越时间之海。

只有你,会陪伴我穿越阴暗,

除了你,还有千日红,还有永恒的太阳和月光。

你打开纤弱的双臂,

让它们在一个轻盈的手势中淡去,

你紧闭的双眼,化作灰色的羽翼。

而我任凭你涌起海浪将我带走:

黑夜,宇宙,它们的命运被风织就。

没有了你,我将不复存在,你的梦,就是我的投生。

——《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第八十一首》
(小满 译)

晚年时,聂鲁达带着玛蒂尔德流亡黑岛,还会每天亲吻她的秀发,为她做早餐,会给光临他们小屋的海鸥们取名字,会采野花装饰房间。

在海风中,他为她在沙滩上写下美丽的情话:

我爱你的脚,只因它们行走于大地之上,于风中,于水上,直到走近我的身旁。

我们是幸福的,我们与任何人无关。我们把共同的时间,都消磨在荒凉的海边。

如此如此,在爱情中蛰居。

因为你是杯子,是盛着我生命的礼物……无论夜晚或长眠,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1971年,聂鲁达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当时他正在黑岛的海滩上捡拾海螺,为爱人制作项链。

海螺,是海洋的耳朵。

听海螺,就像聆听爱人的心声与海洋的脉动。

他喜欢大海,一生收集的海螺超过了一万五千个。在他流亡异乡,最困顿无助的时候,正是一枚故乡的海螺和一支笔,陪他挨过了绝望,等到了黎明的曙光,重返爱情的天堂。

“我希望,我死后能埋葬一个名字里,埋葬在某个精心挑选的响亮的名字里,这样它的音节便能在我海边的骨骼上方歌唱。”

1973年,聂鲁达病危,弥留之际,是他最爱的玛蒂尔德陪在他的身边,陪他走过人生之路的最后一程。

按照他的遗愿,他被葬在黑岛——多年后,玛蒂尔德会与他同穴而眠,从此,聆听大海,头戴星光。

那一方他生命中最后的爱情栖居地,将妥善收藏他的肉身与灵魂,一如陈年的酒窖将成熟的葡萄收藏在心中。

而远处寂静幽深的南太平洋,也将年复一年地用海浪的低声絮语,向无数来此朝圣的人,诉说着“巴勃罗·聂鲁达”的爱情,诗歌与传奇…… 0warsnJKGCW9ui4U8Quy5sBGdY0ntSkSsCE7VW5bKnirdpu2clOq7hh9vVD9gd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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