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

俞子夷

提到杭州，就要联想到西湖。提到西湖，就有一种闲雅的感想。笔者和西湖有着多年的关系。杭州仿佛是第二故乡。幼时只听得母亲姑母辈所说杭州烧香的故事，以为天竺是天堂佛地。后来，在书本里读到西湖十景，幻想中常浮现一幅图画。这当然是凭着自己的想象虚构的。塾师善山水画，每天看到他画扇面。这等印象便做了我幻想中西湖的根据。

光绪年间任教上海。同事们相约暑假中旅行苏杭。破题儿第一遭，我和杭州便开始发生了关系。一行六七人，先到苏州。虎丘、天平，在我是从小玩惯的，那回不过做向导罢了。同人草草游一遍，也不觉有什么妙处。独有杨白民兄最欣赏天平的万笏朝天。每谈，老是口讲指画地赞扬。记得黄兄在游记中，有一段很幽默的描写，大意是杨兄一个人滔滔不绝为万笏朝天宣传，同人都听得昏昏睡去了。

从松木场到城里，用驳船装运行李。过坝时恰逢阵雨，大家的衣服都淋湿。傍晚到了得胜堂，都觉得周折麻烦，一切没有上海舒适。大街上店面的壮丽，却受到同人的称赞：“肉店也有朱红漆洒金的栏杆，这是苏州所不及的。”那一夜大家最关心的，是游湖的计划。周兄生长在杭州，一切由他筹划。

翌晨，大家跟周兄上面馆吃面。店小人多，厨师忙不过来。大家急于要一看渴慕已久的西湖，等得实在有些不耐；肚子饿，还是其次。周兄打起杭州白，叫跑堂“马前”。不久，各人一碗，送到面前。吃完，付钞出店。不多路，已到涌金门外的藕香居。除周兄外，没有一个人不喊“好”！那时有旗营在，钱塘门冷落得很。游客出入，涌金门是总汇。从藕香居望去，左面是雷峰塔，右边是保俶塔，一个西湖整整地呈现在眼前。的确是一幅图画。不过这和塾师扇面上画的完全不同。我幻想中的西湖，没有一件符合实在。

叫划船去孤山，到陆宣公祠里去拜访一位朋友。此人姓什么，忘了。是周兄的熟人，目的是请他帮我们找住所。在那里坐谈得很久，并且还吃到一碗有名的藕粉。初到，仿佛乡村里的阿木林上城市，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某兄为我们弄到的住所，在财神殿隔壁的读书楼，楼下墙上有着“孤山一片云”五个大字。桌凳是有的，铺板不够。祠庙里的旧匾，搁在长凳上，便成阔大的板铺。

那天的下午，忽然下起雨来，金祥回到城里，把我们的铺盖在大雨中搬了出来。夜里蚊虫多，而且大得像麦蛾。“西湖蚊虫大如鸭”，这是大众最不容易忘记的。在孤山小住，饭是包的。划船价真便宜，每天二百文，给他吃饭。第二天，大家抖擞精神，拿了地图、书……我还借了一架笨重的照相机，按照了日程，开始我们最风雅的工作。大约玩了十多天。回上海算账，每人应派用费十几元。

第二次到杭州，是民三的夏天。情形完全改变。坐在火车中，已经有旅馆的广告分发到我们手里。夜里到城站，检查好行李，走出栅门，两旁边旅馆招待员手里高举着广告单，嘴里高叫着旅馆的名字。我们预先决定，要避免喧闹的新市场，住在幽静的乡间。当时只有惠中适合这条件。广告单接到手里，把行李点交给招待员，坐了三乘新式的醒轿前去。

在当时，惠中是杭州第一等旅馆。一切设备都是新式。铁纱窗，罗纱帐，夜里不再怕大如鸭的西湖蚊了。西式大瓷盆，每天可以洗澡。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夜里只能点火油保险灯。那时的电灯，只限城里和新市场。夕阳西下以后的西湖，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乌黑。环湖马路也还没有筑。湖上往来，依旧靠船和轿，一住十多天，三个人的费用近二百。和第一次比较，我们真浪费！ O09Reft+MnY7XDmpcwIMHNI1nr9Nwgv5y6+PvS9c1XDcxC/3gvTrfS5snJm4oR2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