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不一定得有序言,但这么大一套书不写个序言好像也说不过去。我不是文豪,写不出黄钟大吕、荦荦大端的文字,就絮絮叨叨说几句。
我是个历史爱好者,世界史、中国史都懂点儿。之所以专写唐朝,原因有三:
首先,唐朝是一个相当伟大的朝代,那是中华民族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排头的锦翠年华。中国强盛的朝代有很多,秦、汉、宋、元、明、清……但这些王朝都只是地区强国,不能算作独领风骚的世界波。唐朝则不同,她是全方位的厉害,“三年一上计,万国趋河洛”,“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其次,唐史并未得到充分的挖掘和展示。绝大多数人对唐朝的了解仅限于唐玄宗以前,知道中晚唐“牛李党争”“甘露之变”“两税法”这些名词的,已经算高中历史学得不错了,甚至有很多人以为演义小说、影视作品里的唐人唐事就是唐史。
最后,唐朝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样板。我不是一个朝代粉,更不是一个朝代黑。秦汉唐宋元明清到底谁最棒、谁最菜?这样的争论毫无意义。它们所处的时代不同,面临的内外形势都不一样,怎么比?历史虽然不是简单地重复,但本质的确是在重复,有些共通的、底层的东西一直没变过。太阳底下无新事,年年新雨滴旧檐。所以,读懂了“唐”这个样本,就基本读懂了秦汉宋元明清,读懂了古代中国。
第一个考虑:一定要让大家看着过瘾。所谓过瘾,其实就是好看。
一是框架要清晰,有主线有书胆,部部呼应,章章相扣。一个289年历史的王朝压缩到八本书去讲,如果框架不清晰、重点不突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无疑是一场灾难。所以,我在八部书的主题配置上费了不少心思。《李唐开国》书胆是唐高祖,主要讲唐朝是怎么建立和基本完成统一的。《贞观之治》书胆是唐太宗,讲“贞观之治”是怎样干出来的?“人君楷模”李世民是怎样炼成的?有哪些文治武功?《日月星辰》书胆是唐高宗,主要讲唐王朝的武功之巅,捶完东国捶西国,顺带为即将登场的女皇埋下伏笔。《女皇则天》书胆是武则天,讲这个伟大的女性究竟传奇在哪里?《开元天宝》书胆是唐玄宗,既讲开元盛世,又讲天宝裂变,而且把其中的转变讲透了,不突兀。《藩镇铁幕》书胆是唐肃宗、唐代宗、唐德宗、唐顺宗、唐宪宗,主题为藩镇割据是怎么形成的?唐廷做了哪些努力?为什么失败了?《四祸叠加》书胆是唐穆宗、唐敬宗、唐文宗、唐武宗、唐宣宗,聚焦晚唐四大祸——藩镇、宦官、朋党、崇佛。《长河日落》书胆是唐懿宗、唐僖宗、唐昭宗,先讲唐末农民大起义,再讲晚唐藩镇战争,唐朝灭亡的脉络一目了然。
二是文字要流畅。作者写书应该学白居易作诗,不能自说自话,一定要考虑受众。这本书显然不是写给专业研究历史的人看的,况且我也不够格。但我的野心又很大,把目标群体放到了对历史感兴趣的人群上。因此,如何行文就特别重要了。出路只有一个——好看。好看不是非得文辞华美,行文流畅也好看,而且我认为是更高级的好看。
三是详略得当又统筹兼顾。289年的历史如果写成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就没法看了。首先得做到详略得当,该用显微镜就用显微镜,该用望远镜就用望远镜,那些与主题关系不大的人和事干脆用墨镜。比如写“贞观之治”,不能写着写着突然就大治了,得讲清楚大治是怎么实现的,采取了哪些措施,办了哪些事。又比如写“牛李党争”,得写清楚起因、经过、结果、危害、影响。写得详细,既是为了尊重历史、还原历史,也是为了警醒后世、启迪未来。有详就有略。比如写晚唐藩镇战争,那么多藩镇,他们和朝廷之间、他们彼此之间爆发的战争不计其数,他们手下那些文武大臣都写出来写详细,光是人名大家就记不住,这书就不能看了,乱得很。所以,我以朝廷的变动为主线,只有在牵涉到主要藩镇比如李克用、朱温时才做详细阐述。其次还得统筹兼顾。古代历史本质上是政治军事史,是帝王将相的折腾史。那么,不是帝王将相就不体现了吗?重要的制度就不写了吗?如果我不写西天取经的玄奘、东渡扶桑的鉴真、初唐四杰、大小李杜、元白韩柳、薛涛鱼玄机,如果我不讲府兵制、均田制、科举制,怎么有脸号称全唐史呢?
第二个考虑:一定要写出一部精品来。
我热爱历史、热爱文字,但年纪尚轻,思想阅历沉淀不够,需要解决的困难又多,因此难免浮躁,唯有写作能让我解压和安心。写作这事很苦,也没多大利润,我却乐在其中。佛家讲世间有万千法门,在我的理解,法门就是每个人参悟人世的入处,写作就是我的入处、我的法门,不是肉身要我写,而是灵魂逼我写。贝多芬说:“Es Muss Sein? Ja,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是的,非如此不可!
写作也是为了给自己的人生赋予一个意义。人生本没有意义,我们不过是生命的囚徒、基因的奴隶,但我们一生的作为却能赋予肉身意义。作为一个码字的人,我尝试用文字给自己的人生赋予意义。每一个码字的人都想写出一部经典来。为了能写成精品,我历时十年,数易其稿,反复修改打磨,一是确保整体衔接浑然天成、丝丝入扣,二是确保文字一定要好看。光是第一部,十年间我就改了八稿。我不是福楼拜,还没达到上午添上一个标点,然后再用一个下午把它拿掉的地步。历史也不是唐诗,尚不至于“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但这里面的工程量确实不小。到底写没写成精品,我说了不算,但我要告诉大家:我尽力了!
首先,通俗历史,尤其是大部头的通俗历史,其实相当难写。很多人以为,历史还不好写?照着《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这些一手资料翻译,尽量翻得有趣点儿不就行了吗?!实际情况可不是这么简单。两唐书是纪传体,写人的;《资治通鉴》虽然是编年体,但就是一本流水账。如果单纯做些翻译编辑工作,搞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法看,因为没有体系和故事性。必须得研究透、捋清楚、布好局、行好文,才能写出一部合格的通俗历史。
其次,在工作和生活之余抽时间搞写作,特别是搞大量写作,非常难!一来时间是个大问题。除去睡觉,工作以及职场的人情世故占走一半的时间,生活琐事又占走一半的一半,再刨去生病和必要的休息,可供我利用的时间并不算多。二来定力也是个大问题。京城米贵,居之不易。我不是陶渊明那样看透一切、放下一切的高人,也不像王摩诘出身富贵人家,衣食无忧,我会为五斗米折腰,我得用六便士去供养我心中的月亮。另外,仅就写作而言,写了能不能出版,什么样的出版商能出版,出版了能不能火,一切都是未知数。这些压力都考验着我的定力。之所以能坚持下来,无他,唯“爱”尔!
最后,行文运笔同样很难。写作这事儿跟情绪状态大有关联。文思如泉涌的时候有,但七天憋六个字的时候也有。沮丧时,我孤独得像一条狗。自信时,明明一个人前行,却好像带着千军万马。写历史不同于写小说,写小说只需考虑思想性、故事性、技巧性就够了,写历史还得加上一个研究工作。史料得既准确又丰富,框架得既宏大又分明,线索得既清晰又连贯,行文得既好看又流畅,认知得既到位又深刻……难啊,真难!
一要感谢我自己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这个好办,一介俗人,简单的快乐就可以打发,喝顿酒、吃点肉、睡一觉,第二天又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二要感谢两位同行。第一位是蔡东藩先生,我认为他是中国通俗写史第一人。他借用章回体小说的外衣,写着好看的通俗历史故事,而且从前汉一直写到民国,这是真的牛!第二位是当年明月先生,当代通俗写史的巅峰。我能走上这条道路,要感谢这两个不相识的老朋友。当年明月还可能见到,蔡东藩先生就只能与他神交了。
三要感谢中国文史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无疑是中国文史出版最权威的机构,在与编辑梁玉梅老师合作过程中,我也充分感受到了文史专业出版社的水准、实力和作风。能在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此书,此生无憾。
一是历史观求原谅。个人写史,力求客观,但无论怎样强调客观,总难免会有一些主观色彩。所以,我郑重声明:这不是权威唐史,这就是北溟玉个人眼中的唐史,我对一些人和事的看法可能是偏颇的,甚至是错误的。因此,大家读本书要有自己的认知和判断。
二是史实错误求原谅。史实方面肯定会有一些错误,但我诚恳接受方家的批评指正,邮箱附上,tangdynasty289@126.com。我们共同努力,争取让《显微镜下的全唐史》不断优化,成为一部有漫长生命力的经典。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