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位帝王,哪怕能力再强,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都需要官员队伍发挥好作用。撇开能力素质上的个体差异不提,官员队伍作为一个整体,其作用发挥好坏与否,主要看体制结构合理不合理。
武德年间,官员队伍的运行机制以及规模结构就不太好。
我们先说中央政府的情况。根据《唐六典》 的记载,完整的唐代中央政府架构包括三师、三公、六省、六部、一台、九寺、五监、十二卫和东宫官属 。但实际上把持朝廷核心大权的是三省六部一台。
三省的第一省叫中书省,其职能是根据皇帝的意志,起草皇帝的命令——敕书,并加盖中书省的印章。敕书起草完毕,先送皇帝审核,皇帝如果满意,就在上面画个圈以示同意,这叫画敕。皇帝都同意了,可以施行了吧?不!唐朝的制度先进就先进在这里,皇帝画了敕还不算完,敕书还要经过门下省副署才行。
门下省的任务就是审核中书省起草的敕书,如果认为敕书内容不合理,即便皇帝已经画了敕,也会批注发还中书省,这叫封驳;如果觉得内容合理可行,就在中书省的印章旁加盖门下省的印章,敕书正式生效,移送尚书省执行。
所以,一道敕书只有两省都审核同意了,才会生效。
尚书省是执行机关,不参与决策过程,其工作内容就是将生效的敕付诸实施。尚书省下设六个部,这里要敲黑板了,六部是有顺序的:李渊时代的排序是吏、礼、兵、民、刑、工;太宗即位后,一方面改民部为户部,这是为了避他的名讳,另一方面出于民本思想,将户部放到了兵部的前面,变成了吏、礼、户、兵、刑、工。六部的职能从名字就看得出来,吏部管官吏,礼部管思想,户部管民政,兵部管军事,刑部管司法,工部管建设。大家已经知道,尚书省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尚书令设而不配,是个虚职,实际的最高长官有两个,左仆射和右仆射,正好一人分管三个部,左仆射管吏部、礼部、户部,右仆射管兵部、刑部、工部。
一台,即御史台,相当于现在的监察机关。唐初御史台的权力是很大的,“正朝廷纲纪,举百家紊失”,甚至只要听到传闻就可以发起弹劾,不需要确凿的证据,也不会被追责,吓人不吓人?
在太宗时代,御史台有左、右两个,左台负责监察中央,因为只监察行政权的执行情况,所以其对象不包括中书省和门下省,只限于尚书省六部。右台主监察地方,监察地方的御史叫监察使。
总的来看,唐朝的中央体制设计理念还是很先进的,中书省是命令机关,门下省是审核机关,尚书省是执行机关,御史台是监察机关,分工明确,形成了闭合回路,既有行政权内部的分割与制衡,也有行政权和监察权之间的制衡。所以,后世宋、元、明、清等朝基本沿袭了唐朝的路数。
但是,制度设计得再好,如果执行不到位,效果也不会理想。武德年间,这个制度就执行得不太好,主要表现为四点:
其一,中书省每次起草的敕书都是一个调子,没有不同意见。其实,为了充分发扬省内民主、倾听各方意见,已经发明了“五花判事”的制度设计。这里的“五花”指的是由中书省具体负责草拟敕书的五名中书舍人,分别写下各自意见,供皇帝和门下省参酌。但在实际运行过程中,或是碍于同僚情面,或是因为消极怠政,“五花”往往统一成“一花”。
其二,门下省的把关作用发挥得不到位,几乎很少封驳中书省的敕书,两省之间一团和气,分权制衡完全成了空话。
其三,尚书省两仆射事无巨细、躬亲过问,统得太死。一方面,仆射连断案这样的琐事都要亲自参与,忙得要死;另一方面,仆射的副手——尚书左右丞和六部尚书顾及两位主官,不敢也不好发挥主观能动性。
其四,地方监察这块儿不到位。御史编制有限,拢共就那么几个人,但地方政府数以百千计,如何科学地做到监察全覆盖,没人认真研究这个问题,更何谈落实呢?!
太宗早就注意到这些问题了。所以他即位不久,就频频表达了对三省的不满。
他曾单独对门下省副长官——黄门侍郎王珪说:“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行驳正。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比来或护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也。”听听,亡国之政,这话说得很重很重了。门下省很快进行了整改。
可中书省还没转过弯来,依旧“一花”着。李世民怒了,当着所有三省高官的面发了飙:“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比来唯睹顺从,不闻违异。若但行文书,则谁不可为,何必择才也!”把诸位宰相吓得“皆顿首谢”。从这以后,两省开始认真履职,积极作为,“由是鲜有败事”。
李世民还严肃批评了时任左右尚书仆射的房玄龄和杜如晦:“公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职也。比闻听受辞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并立即下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唯大事应奏者,乃关仆射。”尚书省的运行也步入了正轨。
此外,太宗还扩充了宰相的数量,削减了中央省台官员的数量。
唐初商议国家大事的最高场所叫政事堂,类似于清朝的军机处,最初设在门下省,中宗即位后迁到了中书省。在唐人的认知里,能进到政事堂里,和皇帝小范围、面对面商决国家大事的,才能叫宰相。武德时代,够格进入政事堂的只有三省的最高长官。天大的事,这几个人就拍板了,有时难免出现决策失误,毕竟宰相是人不是神。
为了进一步发挥集体智慧,减少决策失误,太宗不断扩充宰相的数量。具体办法是:给一些他认为够资格、有能力参与国家大项决策的大臣,加上“参预朝政”“参知机务”“参知政事”“参议朝政”“同中书门下三品”等头衔,允许他们进政事堂议事。
贞观元年(627年)九月,御史大夫杜淹参预朝政,成为第一个编外宰相。“参知机务”第一人是中书侍郎崔仁师。“参知政事”第一人是黄门侍郎刘洎。“参议朝政”第一人是御史大夫萧瑀。“同中书门下三品”始于贞观十七年,首获此殊荣的是李勣和萧瑀。此外如守秘书监魏征、户部尚书戴胄、兵部尚书侯君集、刑部尚书张亮、黄门侍郎褚遂良等人,都是通过以上方式成为宰相的。
太宗给宰相做加法,或许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进一步拆解相权,防止权力过度集中、危及皇权。毕竟在节度使出现以前,最让大唐皇帝爱恨交加、牵肠挂肚的就是宰相了。
给宰相做加法,对朝廷其他官员却要做减法。太宗一再申明:“官在得人,不在员多。”命房玄龄裁并削减,最终将宰相以下文武官员削减至643人。他还特别强调:“自此以后,不可超授官爵。”“吾以此待天下贤才,足矣。”偌大一个帝国的中央政府居然仅有六百多人,够用吗?能干好吗?事实证明,不仅够用,而且干得很好,硬是干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贞观之治”。
再说地方的改革。
武德时期,地方分为州、郡、县三级,其数量总和是隋朝时的一倍还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这都要怪李渊,为了招揽人心,他大肆“分置州县”,封了一大堆刺史、郡守、县令。这就好比将北京市拆分为东城市、西城市、海淀市、大兴市等。整个武德九年下来,地方官员的数量就积累成了一个庞大的数字,引发了一系列问题:一来这些人的工资加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让原本就紧张的中央财政雪上加霜;二来官员多了,人浮于事,相互推诿,效率低下。总之,地方行政一塌糊涂,不利于国家稳定。
太宗首先把郡这一级砍掉,施行州县二级制;然后大规模合并州县,好比再把东城、西城、海淀、大兴等整合成北京市,大大削减了州县的数量。
发展到贞观十四年,全国仅有360个州(府)1557个县。
关于地方监察的问题,他也想到了解决之道。贞观元年二月,敕令依山川地理将全国划分为十个监察片区。这种片区在当时被称为“道”。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贞观十道。
黄河以北分为四个道,由西向东依次是陇右道、关内道、河东道和河北道。陇右道相当于今甘肃省六盘山以西,青海省青海湖以东以及新疆东部地区。关内道相当于今秦岭以北,宁夏贺兰山以东,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以西,阴山、狼山(今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北狼山镇一带)以南的河套地区。河东道相当于今山西省全境和河北省西北部。河北道包括河北大部以及河南、山西、北京、天津、山东的黄河以北地区。顺便说一句,今河北省名就是来自河北道。
长江以南虽然地方广大,但在当时还是欠发达地区,仅分为江南和岭南两个道。江南道辖境覆盖今浙江、福建、江西、湖南及江苏、安徽、湖北之长江以南、四川东南部和贵州东北部之地。岭南道辖境包含今广东全部、广西大部、云南东南部和越南横山 以北地区。
黄河和长江之间的广大地区分为四个道,由西向东依次是剑(剑门关)南道、山(终南山)南道、河南道和淮南道。剑南道辖境相当于今四川省大部,云南省澜沧江、哀牢山以东及贵州省北端、甘肃省文县一带。山南道包括今湖北长江以北部分,汉江以西、陕西终南山以南、河南北岭以南、四川剑阁以东、长江以南之地。河南道辖境相当于现在的山东省、河南省全境以及江苏、安徽二省长江以北地区。河南道也是今河南省名的由来。淮南道相当于现在的江苏省中部、安徽省中部、湖北省东北部和河南省东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