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以为唐太宗李世民和隋炀帝杨广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其实,如果仔细研读历史,大家就会发现这两个人相似得厉害,都是次子上位,都是聪明、有才华、武功卓著的帝王,都爱跟高句丽掰腕子。他们俩之间大的区别不多,就两个:第一,一个虚心纳谏,一个拒谏饰非;第二,一个以人为本,一个以己为本。
天地之大,黎元为先。人本思想不仅是太宗区别于隋炀帝的根本所在,也是他区别于历朝历代君王的显著特征。考虑到太宗本人是贵族出身,还不是一般的贵族,他能有这样的思想,殊为可贵。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思想呢?我以为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来他亲眼看到了农民起义瓦解隋朝的全过程,意识到重视民生,让百姓有活路有出路,对王朝的稳固与持久至关重要。贞观二年他就说过:“国以人为本,人以衣食为本。”二来他原有的这种朴素意识又受到了魏征的进一步影响。《贞观政要》记载,魏征曾对太宗说过:“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深以为然。
国家要振兴,关键得有人,没有人,什么都无从谈起。因此,太宗下了很大的力气,来解决人口不足的问题。
解决问题的办法,其实就藏在引发问题的原因里。那么,两千多万人口是怎么消失的呢?
大家能想到的首要一条,频仍的战争直接消耗了大量的生命。百姓既有当兵战死沙场的,也有为乱军所戕害的。虽然无法统计,但不难想见,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不过,绝大多数消失的人口其实并非死于战争,而是离家躲避战乱或高额的税负去了。因为不在原籍待着,有司统计不到,就只能算作消失了。在国内到处跑的是流民,今天吐鲁番,明天海南岛,后天少林寺……哪里没战乱,就往哪里跑。跑到国外的叫难民,离哪个邻邦近就往哪个邻邦跑。
那么,问题来了,哪个邻国收留汉人最多呢?答案大家一定想不到,居然是突厥。
很多人受历史剧误导,以为突厥人对汉人就是一杀了之,实则不然。突厥地广人稀,种植业和手工业都不发达,汉人不仅会种田,还会各种手艺,正好能弥补突厥生产水平的短板。所以,突厥人对汉人其实是以劫掠为主,抢回来当奴隶当劳工。对于主动归附的汉人,他们十分欢迎,视为可汗的子民,更不会肆意杀戮。突厥汗国与中原王朝拥有漫长的国境线,自然就接纳了绝大部分难民。所以,我们经常能在《资治通鉴》中看到“时中国人避乱者多入突厥”“隋末,中国人多没于突厥”“华人入北,其众甚多”等记载。
其余难民则就近躲入了高句丽、吐谷浑、西南蛮等外邦。
原因找到了,办法就有了。
第一步,安抚流民。
流民不仅造成了人口流失,也严重威胁着社会治安和国家稳定。这些人到处乱跑,不事产业,迫于生计,自然就干起了坑蒙拐骗、打家劫舍的勾当。所以,唐初的社会治安非常糟糕。武德九年十一月,太宗即位还不足两个月,就召开御前会议,专门商讨止盗问题,可见盗贼问题的严重程度。
如何迅速稳定社会治安,老祖宗早有办法——治乱世用重典,严刑峻法,高压震慑。后世明太祖朱元璋就是这么搞的。会上,有人也提出用重典。但太宗并不这么认为,他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最好的社会政策就是最好的刑事政策。赋税太重,百姓活不下去,才会跑出去做强盗。如果轻徭薄赋,发展农业,百姓都能自给自足、安居乐业,谁还会去做强盗呢?
唐廷陆续出台政策,一面约法省刑,行宽典;一面轻徭薄赋,施仁政。武德九年太宗敕令:“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免租调二年,自余给复一年。”贞观元年,山东大旱,他又“诏所在赈恤,无出今年租赋”。此后,太宗几乎每年都要免除一州或者数州的租调。
当然,唐初的轻徭薄赋无论在覆盖面还是力度上,都无法与西汉“文景之治”时的三十税一相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唐初人口太少了,国家财政收入很微薄,根本无力支撑全国性的豁免。
第二步,招徕、赎买难民。
有的国家对唐比较友好,听任难民归国。但有的国家,比如突厥,就不那么友好了,扣着不放。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出钱赎买。到贞观三年,户部奏报:“中国人自塞外归,及四夷前后降附者,男子一百二十余万口。”贞观五年(631年),击败东突厥后,太宗又赎回男女八万口。
第三步,着眼未来,奖励生育。
太宗即位当天就下敕:“宫女众多,幽閟 可愍 ,宜简出之,各归亲戚,任其适人。”这么多育龄女青年待在宫里干什么,都出去,嫁人生小孩去。
贞观元年二月,他又发布《令有司劝勉民间嫁娶诏》 ,从国家层面鼓励婚姻,其力度之大今人都想不到。
首先,将督促婚姻、增殖人口列为地方州县政府工作考核的重要指标。各州刺史、各县县令在这方面有突出成绩的,要加官;反之,则会被降职。并且,对于贫困男女,地方财政要保障其嫁妆彩礼。原本是民间私人行为的婚姻之事,现在被上升到了国家战略层面。
其次,规定男子年满二十,女子年满十五,丧偶男女服丧期满,就可以并且应该结婚了。为什么要加上“应该”呢?因为大唐朝不提倡不鼓励晚婚晚育,且支持丧偶男女再婚。地方官吏随时都在关注辖区内适龄男女的婚姻情况,只要发现有符合结婚或再婚条件的,马上上门做工作。
老崔啊,你家姑娘是不是年满十五了?不小了,赶紧嫁人吧?需要政府给你准备嫁妆的话,你就吱个声啊!我说老王,你家那个二小子马上就二十岁了,婚姻大事该考虑了,聘礼的事你不要愁,政府给你解决。刘寡妇,跟你说多少次了,服丧期已经满了,你可以再嫁了。你为亡夫守节的心意我们是尊重的,但你年纪轻轻又没有孩子,政府不鼓励你守节,还是赶紧嫁人吧。你要是不听话,本官半夜就来敲门了!
事实上,除了以下三种人不在鼓励婚姻的范畴内,其余的都是地方官的工作对象。哪三种人呢?第一种,年过六十的鳏夫,基本上已经丧失了让女性怀孕的能力。第二种,年过五十的寡妇,绝经了,即便结了婚也生不下孩子。第三种,不到五十岁的寡妇,但是育有儿女,且本人愿意为亡夫守节的。
这几项措施一实施,人口就开始往上走了。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到高宗永徽三年(652年)就有了380万户。有人说了,这速度也不快啊!没办法,主要是基数太小,能有这个成绩已经相当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