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这人胖吧?”
“挺胖的。”
“胖?我是卖豆腐的啊。”
“嘻嘻嘻。”
“卖豆腐很好笑吗?”
“一个卖豆腐的却长着西乡隆盛 的脸,所以可笑。不过,现在吃这种素食的话,明天根本没力气爬山。”
“你又想吃好的了。”
“什么想吃好的,吃这些只会营养不良。”
“这么丰盛,已经足够了。——有千张,还有平菇、红薯、豆腐,种类不是挺丰富的吗?”
“种类是不少,连你做买卖的材料都有了。——郁闷啊。昨天尽让我吃面条,今天是千张加平菇。啊啊啊啊。”
“你吃吃这红薯看,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味道非常好。”
“不是非常‘刚健’的味道嘛!——大姐,你们没有菜吗?”
“真是不巧,什么也没有。”
“‘没有’,太难为人了。鸡蛋总有吧?”
“鸡蛋的话,有——”
“请把鸡蛋煮成半熟拿来。”
“怎么做?”
“做成半熟。”
“煮吗?”
“对,是煮,煮一半,半熟,不懂啊?”
“不懂。”
“不知道?”
“不知——道。”
“我都碰到些什么人了啊!”
“您说什么?”
“怎么着都行,拿鸡蛋来。还有,哦,请等一下。你喝啤酒吗?”
“喝也行。”阿圭神情自若地回答。
“喝也行,那不喝也行。——那就不要了吧?”
“要也行,总之喝点吧。”
“‘总之’,哈哈哈。没人比你更喜欢‘总之’了。然后,到明天,你就会说‘总之先吃面条’吧?——大姐,顺便拿些啤酒来。鸡蛋和啤酒,明白了?”
“啤酒,没有。”
“啤酒没有?——你听,没有啤酒哦。怎么觉得这里不是日本的国土似的。可怜的地方。”
“没有的话,就不喝,也行啊。”阿圭依然泰然回应道。
“啤酒没有,但是有惠比寿 。”
“哈哈哈哈,终于进入佳境了。你听,她说有不是啤酒的惠比寿啊,我们也喝一下那惠比寿吧?”
“嗯,喝也行。——那惠比寿也是装在瓶子里的吧?大姐。”阿圭这时终于和这女侍应说话了。
“是。”女侍应用肥后 方言答道。
“好,总之把那盖子打开,连瓶子一起拿来。”
“是。”
女侍应似乎很心领神会地去了。窄窄的平纹细布腰带简单地系在臀部的上端,碎白小花纹的窄袖显得有些小,只有头发是一种异样的束发 ,很让阿碌和阿圭感到惊奇。
“那女的真是异彩照人啊。”阿碌说。阿圭一脸平静,毫不在意地回答说:“是哦。”随后又来了一句,“单纯的好女人”,这句话接在前一句的后面,就像竹子接在木头上一样。
“你的品位很刚健啊。”
“喔,其实,对乡下人的精神进行文明教育的话,也可以培养出伟大的人物。可惜了。”
“那么可惜吗?你可以把她带回东京,教育看看。”
“喔,这个可行。不过,那之前必须先把文明的皮囊扒掉。”
“皮很厚,扒起来很吃力吧?”阿碌说,好像是在说西瓜似的。
“吃力也得扒。他们顶着个漂亮的脸蛋净做些卑鄙下流的事。要是没钱的家伙,他一个人卑鄙也就算了,可要是有身份的人那就麻烦了。因为他会让卑鄙下流的本性在社会蔓延,非常有害。而且,有身份的人、有钱人里经常会有这种卑鄙下流的家伙。”
“而且,越是那样的人,皮越厚吧?”
“他们只有外表是非常美丽的,内心里比那女侍应不知道圆滑世故多少,所以让人讨厌。”
“是吗?那今后我也加入刚健党吧。”
“你当然要加入进来了。所以,首先第一条,明天六点起床……”
“中饭吃面条是吗?”
“看阿苏山喷火口……”
“注意不要一时想不开飞身跳进去。”
“我要面对天地间最最崇高的生机景象,培养伟大的人格,超越龌龊的凡尘俗事。”
“太超越了会厌烦世间,反而麻烦了。所以差不多超越就行了吧。反正我的脚也不一定能超越到哪里去。”
“意志薄弱的人。”
短袖的女侍应端着托盘过来了,上面整齐排列着一瓶啤酒,两个玻璃杯,四个鸡蛋。
“啊,惠比寿来了。惠比寿不是啤酒,有意思。好,我们来喝一杯。”阿碌递给对方一个杯子。
“喔,顺便鸡蛋也给我两个吧。”阿圭说。
“可鸡蛋是我要的啊。”
“但你准备一个人吃四个吗?”
“担心明天的面条,想准备两个带着。”
“嗯,那我就不要了。”阿圭打消了念头。
“你不要我倒过意不去,还是给你吧。虽然对刚健党来说吃鸡蛋稍稍有点奢侈,但我同情你,——喏,可以吃。——大姐,这惠比寿是哪里做的?”
“大概是熊本吧。”
“嗬,熊本产惠比寿啊,味道很好。你觉得呢,熊本产惠比寿的味道?”
“嗯,跟东京产的一样。——喂,大姐,惠比寿不错,但鸡蛋却是生的啊。”
阿圭打开了一个鸡蛋,眉毛微蹙。
“是。”
“我说是生的啊。”
“是。”
“简直不得要领。你不是让她煮半熟吗?你的也是生的?”阿圭丢下女侍应,转而问阿碌。
“要半熟却得到不熟吗?我来剥一个看看。——哎呀,这不行啊……”
“原来是全熟。”阿圭把头伸到对方的盘子里。
“是全熟。另一个呢?——啊,也是全熟。——大姐,这不是全熟鸡蛋吗?”这回阿碌问那女侍应。
“是。”
“真是吗?”
“是。”
“怎么觉得是到了一个语言不通的地方。——那个客人的是生鸡蛋,我的是熟鸡蛋吗?”
“是。”
“为什么这么做?”
“煮了一半啊。”
“原来是这样。这样啊,干得漂亮,哈哈哈哈。你明白半熟的说法了吗?”阿碌两手一拍。
“哈哈哈哈,真是单纯。”
“简直像单口相声里的故事一样。”
“弄错了吗?那位客人的还要再煮下吗?”
“这样就行了。——大姐,这里离阿苏多远?”阿圭转移话题,问了与鸡蛋无关的问题。
“这里就是阿苏。”
“如果这里就是阿苏,那明天不用六点起床了。待个两三天就马上回熊本吧。”阿碌马上说。
“请一直待在这里吧。”
“大姐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听她的劝,如何?”阿碌向着阿圭问,阿圭不理。
“你说这里也是阿苏,是指阿苏郡吧?”
“是。”
“那,到阿苏神社有多远?”
“到神社有二十三里。”
“到山上呢?”
“从神社再走十五里。”
“山上一定很壮观吧?”阿碌突然插嘴问道。
“是。”
“你上去过吗?”
“没有。”
“那你不知道啊。”
“是,不知道。”
“不知道那没办法,本来想问问情况的。”
“你们要爬山吗?”
“嗯,想早点爬,想得不得了。”阿圭一这么说,阿碌马上针锋相对地说,“我不想爬,不想得不得了。”
“嘻嘻嘻,那您就一个人留在这里。”
“嗯,还是在这里躺着听那轰隆隆的声音,比较省力气。说到轰隆隆,声音好像比刚才更大了,你听。”
“是啊,大了很多。因为是晚上吧。”
“山有点躁了呢。”
“躁了就会发出巨大的声音?”
“是。而且会有很多灰落下来。”
“什么灰?”
“就是火山灰。”
女侍应打开拉门,拿食指在走廊上抹了一下,伸出漆黑的手指说:
“您看。”
“原来是这样,一直在落。昨天也是这样的吧?”阿圭很感动地问。
“是。山有点暴躁了呢。”
“喂,不管怎么暴躁你还是想爬吗?看这样子还是往后推迟几天吧?”
“山暴躁的话更加愉快。剧烈活动的山是很难能看到的。听说火山活跃时和平静时火山口的火势完全不同。是吧?大姐。”
“是。今晚应该非常红。可以出来看一下。”
阿圭心急地马上冲到了走廊。
“哇,很剧烈啊。喂,你快点出来看,很壮观的。”
“壮观?壮观的话就出来看看吧。哪里?——啊,真是——真是伟大啊——那,到底还是不行。”
“什么不行?”
“什么不行?——登山途中不得被烧死吗?!”
“说什么蠢话。现在是晚上,所以看起来是那样子。其实,白天也就那样。是吧?大姐?”
“是。”
“也许是,但危险啊。在这里待着都觉得脸很热。”阿碌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你就会夸大其词。”
“可你的脸看起来也是红的。篱笆外面不是有一大片稻田吗?那些绿色稻叶,不也映照成红色了吗?”
“净说假话。那是星光照耀的。”
“火光和星光完全不同。”
“看来你也是非常无知啊。你知道,那火在四五十里以外的地方啊。”
“就算四五十里以外,那里的天空不也是赤红一片吗?”阿碌指着火光的方向用手指画了一个很大的圆圈。
“因为是晚上。”
“就算是晚上……”
“你很无知。不知道荒木又右卫门也就算了,但这一点事理都不知道就很丢人了。”阿圭从一旁看着对方的脸。
“这涉及人格啊。涉及人格可以忍受,涉及生命我就只好投降了。”
“又说那样的话。那我们就来问问大姐。——大姐,就那样的火势也能上山,是吧?”
“是。”
“没危险吗?”阿碌盯着女侍应的脸。
“是,女人都可以上。”
“女人都能上,那男人就非上不可了。这都什么事啊。”
“总之,明天六点起床……”
“知道了。”
扔下这一句,阿碌就回到房间躺倒在榻榻米上。阿碌离开后,阿圭一个人默默地扬着眉毛,注视着火柱。那火柱从地底垂直地冲向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