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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钢琴的女孩

腰间悬挂着旧式的鞣制鹿皮烟袋,配有红铜五金件,里面插着镀银的烟管,上面垂着玛瑙吊坠,为了防止国府烟叶干燥,还放了青菜梗在里面。白色细筒裤、黑色绑腿、白色护手,古朴的藏青色条纹和服,后衣襟撩起来掖在腰带里,活脱脱一副大江户时代图画书里捕鸟人的模样,据说在今天的东京仍能见到这副打扮。说这话的人是个警察,应该不只是出于怀古趣味的戏言吧。

如此一来,我也该模仿江户时代的措辞:此路……是的!我要带领各位沿此路前往红团团员的住宅。万治宽文年间,公子们身穿白皮和服裙裤,腰佩白鞘之刀,连胯下坐骑都是白马,让马夫唱着流行的马夫小曲,前往吉原……也许应该查证一下前往吉原的马道是否就是这条路。

凌晨三点过后,流浪者们早已进入梦乡。我和弓子走在浅草寺内,银杏树叶飘落,鸡叫声不绝于耳。

“真奇怪啊,那是为了观音菩萨养的鸡吗?”说着,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只见四个盛装打扮的女子,脸色雪白地站在那里。

“你可成不了浅草人!那是花园 里的人偶呀!”她嘲笑我。

据说,捕鸟人在天快亮的时候,用长竹竿去捅树梢上的小鸟。像我这样睡懒觉的人跟他们是无缘了。

也许因为吉原最近连悬挂姑娘们的照片都被禁止了,所以只能把照片放进玻璃盒子里,人们像观察蝴蝶标本似的伸着脖子看。

还有那个既像打字机,又像电子琴,我记得叫作“大正琴”的乐器,现在也被精明的买卖人称为“昭和琴”了。没有必要再怀念大江户时代。我为各位描绘一下大正地震之后因城市新建而改写的“昭和地图”吧。

浅草的公共汽车从上野的莺谷沿着柏油马路开往言问桥。在“浅草观音后”这一站,向北走,右边是马道町,左边是千束町;再走一会儿,左侧是象潟警署,右侧是富士寻常小学 ,尽头是浅草神社的十字路口。沿着神社的石崖可以走到公办市场,然后是吉原大堤河道上的纸洗桥。不到桥的地方,有一个胡同儿。“一个胡同儿”这种说法,有点像陈腐小说的开头。其实他们并没有犯什么死罪。岂止如此,就连浅草一带盘踞的人力车夫干的勾当,他们都没有做过,所以完全可以写明地址。

在浅草公园和吉原一带拉客的人力车夫招呼客人:“老板!老板!”

“我看您是常来玩的吧,偶尔换换地方怎么样?”

谈妥之后,他们马上脱掉胶鞋换上木屐,把带了标记的帽子扔进车里,叫上一辆出租车,砍掉五十钱就带客人过去。车夫们每人都有自己的窝点,不会告诉同行。更有甚者还会带客人去照顾情妇的生意,而情妇可能还带着两个九岁和四岁的孩子,和一个刚生下来六个月大的婴儿。

话说回来,各位当中如果有对“千社签” 感兴趣的话,是否曾在某处的神社寺庙看见过“红座”奉纳的签牌?红团又称“红座”,他们能够找一处空地,用草席搭个像模像样的简易小屋,轰轰烈烈地——至少在他们看来是轰轰烈烈地——展示一下他们的技艺。他们当中的一个少女在浅草寺前的商店街一边跳着查尔斯顿舞,一边卖皮球。

即便是千社签,他们也要与众不同。据说最初是从花山天皇开始的,歌川丰国也写过,不过他们可不会去查证历史、钻研图案,更没有立志遍访一千个神社的信仰。他们与其他拜遍一千个神社的团体不同之处在于:有一天,开船的时公,就是那个因为他父亲是大川上的船夫,所以大家都叫他“开船的时公”的小阿飞问我:

“你知道五重塔吧。”

“是观音寺的五重塔吗?”

“嗯,那座五重塔从上数来或是从下数去第三层,面对仁王门的方位,有一块猴脸长犄角的兽头瓦,上面的眼珠子是金的。我真想在那个猴脸上贴一张签牌。”

他们就是这样,什么浅草寺仁王门三个大灯笼当中那个入舟町灯笼的黑底上、向岛牛御前神社院子里那个青铜牛的犄角之类,他们想趁着夜幕,在这些不可冒犯的意想不到的地方,贴上他们红座奉纳的签牌。

所以,红座也并非因为他们想当艺人才办的,不过是想表演一些异想天开的节目,让世人吃上一惊。

说起来,他们曾经让我为红座写一出独幕剧,其中一个可怜见儿地来求我。

“光是握手太没劲儿了。能不能想个好一点的动作,让我们每个人依次跟明公做一下?”

那时候,我经常和明公在六区一带散步。

当时葫芦池岸上聚集了很多人,都在嬉笑着。秋末冬初的暖阳映照着他们的背影。我凑过去一看,吃了一惊。在葫芦池两个葫芦连接的地方,有个小岛,一座搭着紫藤花架的桥连接两岸。岛上那家叫立花屋的卖关东煮的店前,一个大个子男人站在垂柳树下八角金盘灌木丛旁边,正在捞水池里喂鲤鱼的麦麸吃。他双脚叉开,脚脖子以下浸在水里,用一个七尺长的竹竿把水面上的麦麸聚拢过来,狼吞虎咽地吃着。

“疯得不轻啊,连鲤鱼的鱼食都要揩油。”这边的岸上大家一阵哄笑。吃了十四五片麦麸之后,男人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走了。

可是,明公一路小跑在昆虫馆后面叫住他:

“阿健,阿健!”塞给他一个十钱硬币后,明公告诉我:

“那家伙之前是在这里讨生活的。”

“讨生活?”

“嗯,就是在这里要饭。他是那种没有自己的地盘,四处乞讨的乞丐——后来不干了,听说当上了工人,谁知又回到了这里,看来经济不景气啊。”

“哦哦,原来不是疯子啊。”

“不装疯卖傻,能吃到水池里的麦麸吗?不过也说不定是真疯了。话说回来,正常人不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捡垃圾箱里的东西吃吗?那家伙回来之后,大家都说他自以为是,连残汤剩饭都不给他,他一定饿坏了。”

红团团员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带各位去红团团员的住宅看看应该也无妨吧。上文说到的“一个胡同儿”——我之所以误入那个胡同,不是出于好奇前去探访,而是有我自己秘密的任务。在那个胡同后面,我发现一位美丽的短发女孩在弹奏钢琴。

那个胡同——在不到吉原大堤纸洗桥十字路口的小路左转之后,有一片空地。右边是毛毡、软木草鞋作坊,左边是水疗艾灸店,空地后方挂着房屋招租的牌子。我踩着枯草,跨过一根根瓦管,进到那个死胡同里。那是一处大杂院,门口处的房子,两侧楼下都堆满了装炭的草袋,二楼是住户,竹竿伸到胡同里,上面晾晒着衬衫和女人的衣物。

“住在这个门里的话,可没有人能发现。”

我从晾晒衣物的下面走进门,缩着脖子向左边望去,看见日本堤消防队的望火楼只露出一个屋顶。

“原来在那附近啊。”我一边嘀咕着,一边继续向里面走进去。走到第三间的地方,我不由得停下脚步,鲜红的花束猛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位穿着红色洋装的女孩在玄关弹奏钢琴。膝盖以下雪白的腿从红色的衣裳、黑色的钢琴之间浮现出来,水灵灵的。说是玄关,其实不过是和木屐同样长度的一小块脱鞋处。大门敞开着,似乎在门外就能拉到女孩腰间黑色的蝴蝶结。那洋装只有蝴蝶结一个装饰,无袖、大开领,与其说是简易晚礼服,更像是在家里穿着舞台上的跳舞服。女孩后颈处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像个男孩子,不过隐约可见发隙里残留的白色妆粉。

她好像也对于我的出现大为吃惊,不由回过头去。这时,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跑了进来,一脸惊讶地抬头望着我。我赶紧继续向前走。

那间房门口挂着一块圆圆的木板招牌,上面用绿字写着“钢琴教室”。少女说道:

“姐姐,听说卡基诺·胡里奥剧团又在水族馆演出了。”

“是吗?那我干脆去应征光脚走舞台,表演那什么歌舞秀算了。哦,对了,自行车怎么样了?”

“借到了。”听声音,她们好像上楼去了。

招租的房屋在她们隔壁的隔壁,可是在看房之前,我差一点儿拍着膝盖说道:

“对了,对了,想起来了!”难怪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两人,我终于想起来了。

扇子师傅文阿弥的宝扇堂,我在那里给乡下的妹妹买了一把跳舞用的扇子,然后打算去热闹的浅草商店街逛逛。转角处有一家乐器店,店内有口琴、曼陀林、西洋笛子、中国笛子、小提琴、西洋木琴、尺八、中国琴。当时有一个女孩坐在店里,用已经改称“昭和琴”的“大正琴”,熟练演奏着各位都熟悉的流行小曲。那个女孩和胡同里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

深秋的浅草,已经到了售卖年历的季节。今年在路边卖橡皮球的特别多,他们卖的橡皮球和销售方法都如出一辙。先把球儿像卷彩线一样,用蓝色、红色的布包起来,球的大小勉强能够一手抓。他们用绳子把球吊在中指上,不停向空中抛球,就这样一边表演,一边售卖。卖橡皮球的少女和中年妇女们,大多凭借可怜兮兮的模样招揽顾客。

可她们当中却有一位少女,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吸引客人。她梳着娃娃头,齐齐的刘海,扎着红色的蝴蝶结,穿着蓬蓬的短裙,红唇吹着爵士乐曲调的口哨,袜子滑落在脚踝处,踢踏踢踏地跳着查尔斯顿舞。她伴着音乐的节奏拍着球,就像打着手鼓或者响板跳舞一样。这位少女和我在胡同里看见的少女长得一模一样。

我决定租下胡同里的房子。浅草公共汽车沿着宫户座前面的道路开往“公园后宫户座前”这一站的时候,两辆旧自行车从后面超过了我。其中一名骑车的年轻人和那个少女长得如同双胞胎一般。

“请跟上前面的自行车。”我叫住一辆出租车,催着司机师傅赶紧跟上。 ilzNaOy07QJ3YB0HaHf6dGE+W/rhy51uPakh6EteufUchlS1GQ2bdsHcZpq5+k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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