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媒巨头与假神

没有什么比外表对一个人的发展影响更大了，但与其说是外表本身，不如说是对外表是否有吸引力的信念。

——列夫·托尔斯泰

想象一下你理想的身体。你梦中的身体是什么样子？花点时间分析这个画面的细节——从你的脸往下就是这幅杰出的艺术品——脖子、胸、手臂、腰、臀和腿，都按照你梦寐以求的大小和比例生长。如果这是现实，生活该有多么美好。但梦该醒了。关于想象出来的这个形象，你应该知道三件重要的事：第一，它不代表你拥有完美的健康；第二，它不是能吸引异性的理想形象；第三，在历史上的任何时期，你的祖先都不会把它当成理想的身体。你梦寐以求的身体是不健康的，没有吸引力，也不自然。欢迎来到21世纪。

除非你一辈子都住在山洞里，否则你对好看外表的看法和对自己样貌的预期，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你周围优化过的数字图像塑造的。娱乐、时尚和媒体业，是一个巨大的商业利益团体，为了方便起见，我将简单地称其为“传媒巨头”。无论是否意识到，你都是它们的消费者。你看待自己身体的方式（所有你眼中的缺陷和能够进行改善的地方），你崇拜的偶像（曾经炙手可热的明星和现在的后起之秀）——都被传媒巨头精心包装、改造和管理过。但这有一个严重的问题：传媒巨头对你的健康毫不关心。它们不在乎你是否因为长得不像自己最爱的明星而遭受极大的精神痛苦，你是否为了达到梦想的身材而患上进食障碍或感到难受，也不在乎你是否为此而破产——事实上，这可能反而算是传媒巨头的成功。因为它们只关心利润。它们推广任何形象，无论健康与否，都只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流量，并卖掉更多的广告位。

人们拜错了神，这是健康和资本之间的矛盾中最先需要解决的，也是最突出的。几乎人人都希望变得好看，这也可能是让人们转向健康生活方式最有效的激励。但如果人们追求的“好看”本来就不健康呢? 如果我们拥有全部的手段和足够的动力，却选错了目标呢？这好比我们花一整天教一个中学班级弓术理论、握弓手法、站姿、呼吸技巧，以及根据距离和风速调整准星的方法。然后，就在他们发射时，我们随意移动所有的箭靶，并期待他们仍能射中靶心。我们不如直接把课撤掉。

美丽的政治

追求自然健康的第一项重要任务，是弄清什么是自然、健康、有吸引力的身体。但在此之前，另一项更为紧迫的任务出现了——解释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什么是自然、健康、有吸引力的身体”这句话让你震惊，我向你道歉。一些人可能不满我说得如此随意，就好像在讨论如何设定糖摄入量的上限或蛋白质摄入量的下限一般。其他人可能看到了这一章标题中的“假神”，并认为谈论假神太过自以为是，难道谁有权力决定什么是真神。

许多人对形体问题避而不谈，这是一个政治雷区。有些人觉得这个话题过于冒犯，甚至会攻击抛出这个话题的人，我理解原因。从定义一个人的身体应该是什么样子，到用它为性别、种族或民族优越感辩护，再到建立一种极端的意识形态，用来边缘化国内的部分群体或威胁邻国的人，这是一种滑坡谬误。毫不夸张地说，战争的爆发及数百万人的死亡大都是一些人（老实说，几乎都是男性，不是吗？）试图定义理想人类造成的。

但如果没人指导我们追求什么样的形体，又会怎样呢? 不必假设，因为这就是现状。在没有任何指导的情况下，传媒巨头肆意横行，用极端完美的个例给我们洗脑，从而引起对真实身体的普遍焦虑。全世界有数百万年轻男性正在使用各种补充剂（合法的和非法的），为了尽可能地增加肌肉。他们希望自己能变成银幕上的漫威超级英雄一样。毕竟，雷神是神，绿巨人是无敌浩克，美国队长是美国英雄——还有什么比立志成为超级英雄更值得理解或称赞的呢? 还有数百万的年轻女性把自己饿到皮包骨头，就为了自己看起来能像她们最喜欢的超模一样。毕竟，名模是一个高收入、光鲜亮丽的职业，她们可以穿上世界顶级设计师设计的奢华服装。而且模特（model）这个词本来的意思不就是“被模仿的榜样”吗？

在形体这个话题上，保持沉默的风险实际上和加入争论的一样大。然而，我的同龄人和健身业同行目前普遍选择保持沉默。我读过无数关于“减脂科学”和“增肌科学”的文章，但它们甚至都没有提及减脂、增肌的目标该有个度。健康和有吸引力的身体，其脂肪量和肌肉量有一个最佳值，但如果我们不讨论也不定义它，对脂肪量和肌肉量的追求就会变得离谱。当减脂和增肌走向极端，我们最后得到的只会是健美运动员的身体，这是现代健身业的终极失败。健美比赛也许是现代健身业最流行的标志，它本应是一场对美的庆祝，一场鼓励人们更好照顾自己健康的盛事。可事实恰恰相反，大众认为参赛职业选手的身体都太怪异了，而他们的平均寿命只有48岁。

因此，对什么样的身体是自然、健康、有吸引力的，无论被误解的风险有多大，我们都要大胆地坚持自己的看法。外表是如此重要的动机，而实现健康需要付出和牺牲，仅仅为此制定一个完整的计划，却对最终要实现的目标闭口不谈，是不合理的。同样重要的是，如果我们不描述健康的理想形象，又拿什么与传媒巨头宣传的错误形象比较呢？

美是个人的主观感受吗？

避免争议，对传媒巨头宣传的形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好人方法，站在了主观主义的立场上：“任何形体都可能迷人或不迷人，取决于谁来评判。”

主观主义的立场似乎站得住脚：时尚界对形体等事物的品味一直在随着历史变化——否则如何解释从20世纪50年代玛丽莲·梦露的“沙漏型”身材到20世纪90年代凯特·摩丝的“消瘦、病态美”的大跨越呢? 社会学习论解释了为什么社会化对自我发展有如此巨大的影响。每个人都会注意到自己对食物、音乐、文学等各类事物的品味，是如何受成长环境中的其他人影响的。就别人对我们的吸引力而言，我们都在生活中经历过一些奇怪的社会现象，比如一个人的吸引力因其同伴的不同而发生变化。还记得那些你认为不怎么有魅力的人吗？当他们突然和一个非常漂亮的伴侣出现在年会上时，每个人都觉得他们变好看了。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也许所有的美都是社会建构的。如果美只是一种社会建构，那么就没有假神，只有不同的神，每个人都应该自由地崇拜自己选择的神。

出于各种各样的政治、社会和经济原因，主观主义的立场极具吸引力，但它是错误的，至少它不完全正确。当然，个人品味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会受到别人的影响。但这种影响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的，并非决定性的。你的饮食口味可能会在一生中发生多次变化，但这些变化（味道、质地等）仍然处在一定的范围内。再大的社会压力也不能让你真心喜欢腐烂、没煮熟或煮过头的食物。在正常情况下，你绝不会完全放弃对食物的选择。你对人的品味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你也可能轻易更换喜欢的演员，但同样是在一定的面部和身体特征范围内。

多布然斯基定律

除非是从进化的角度来看，否则生物学的一切都讲不通。

——多布然斯基

人的品味如此趋同，也不难预测他们偏好的食物和人，是因为这些喜好实际上并非随机的。为什么我们用两条腿走路，有对生拇指，肩膀上有一个球窝关节，喜欢某些外表的人？这些问题其实都可以通过观察人类的进化来找到答案。

你的祖先并没有随意选择伴侣。如果那样的话，今天阅读本书的人就不是你了。你的祖先根据外表选择了最有可能繁育后代的伴侣。

体脂率是衡量男女健康水平和生育能力的最直观、可靠的指标之一。成年男性采猎者的平均体脂率约为14%，女性约为21%。有证据表明，这仍然是今天性吸引力最高的体脂率。为什么？过多的脂肪会导致更高的疾病风险和更低的活动能力，两者都会缩短预期寿命。而脂肪过少时，死于饥饿的概率更高，也更难喂养下一代。

对女性来说，体脂率的高低尤为重要，因为她们承担了抚养孩子的大部分工作。这就是为什么到了今天，与男性相比，女性仍对身体的脂肪量更敏感。也许最常被谈起也最容易观察的，代表女性健康水平和生育能力的“经典”指标是臀部的形状——不是臀部的大小，而是腰围与臀围的比值。当体脂率为21%时，大部分女性的腰臀比能达到的极限约为0.70。这种体脂率和对应的腰臀比显示了女性良好的健康水平与生育能力。它表明，身体的能量储备足以应付怀孕和哺乳的需要，但又不会高到增加疾病的风险。在女性月经周期中的生育高峰期，腰臀比会变得更低。这是进化的结果，为了最大限度吸引男性的注意力，进而提高生育成功率。

健康的体脂率和相应的腰臀比不仅会影响分娩成功率，而且会影响胎儿的发育。有研究表明，在学校的认知测试中得分更高的孩子，其母亲的臀部更宽、腰臀比更低。这种联系反映出胎儿大脑的发育与母亲臀部的脂肪量直接相关：臀部脂肪中的长链多不饱和脂肪酸对胎儿大脑发育非常重要。

然而，如果体脂率高过或低于21%这个神奇的数值太多，腰臀比就会变化，身体吸引力也随之消失。体脂率过高，脂肪就会堆积在腰部周围，导致腰臀比上升，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等慢性病的风险也会同时上升。当体脂率过低时，虽然腰部的脂肪会消失，但臀部的也消失了。经典的沙漏型身材又回到了青春期前的直筒型身材。在体脂率极低时，女性将完全停止排卵，这是身体的自然信号，表明其储存的能量已不能满足成为母亲的需要。

我们对肌肉量的偏好也基于类似的原理。对于男女采猎者来说，具备使用手持武器的技能和力量，将赋予他们相当大的生存优势。拥有更强力量的男性有可能获得更好的食物和水等资源，这也意味着有更大的概率成功繁衍后代。拥有更强力量的女性能更好地抵御捕食性动物，以保护自己和后代，从而她们传递基因的可能性更高。

肌肉量对男性来说尤为重要，因为他们承担了大部分的狩猎工作。这就是即使在今天，男性还是比女性更在意自己肌肉量的原因。

但和体脂率一样，肌肉量也有一个平衡点，一定量的肌肉对生存来说才是最理想的。肌肉太少的人无法在资源竞争中成功。肌肉太多则会带来负担——肌肉的代谢水平很高，维持它比维持脂肪或骨骼消耗的能量更多，在超过一定量后，人体就很难满足肌肉的需求，这反而会降低人的行动能力。人类祖先的生存考验解释了为什么有吸引力的身体的肌肉量处在特定的上下限之间。

如果你认为这种对肌肉量和体脂率的偏好只是由社会学习获得的，你可以想想为什么即使新生儿也能辨别一个人是否健康，并据此调整他们的行为。假设我们对异性的喜好完全是由社会塑造的，这能解释为什么我们和朋友往往喜爱同一类演员，但这如何解释新生儿花更多的时间盯着看的脸，通常也是成人认为更有吸引力的？让我们再次回到多布然斯基的法则。从进化的角度来看，对称的脸、光滑的皮肤和端正的面部特征表明没有疾病和畸形等缩短寿命的因素。即使是刚出生的婴儿也知道，一张没有瑕疵、对称的脸代表更长的寿命，这个人可能陪伴他们更久，也就更容易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说这很无情？进化就是一个无情的怪物。

假如我们对异性的喜好比现在更随机、更多样、更易变，这个世界可能会变得更有趣，但进化的逻辑和观察研究的证据表明，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喜好的身体特征限定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内，群体间和代与代间的变化都很小。

身体作为地位的象征

如果有吸引力的形体可以限定在一个范围内，而且很少变化，那么如何解释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媒体宣扬和人们追求的理想形体发生的显著变化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认识到，人体不只是一个生育工具。自世界上最早的文明出现以来，人体就有了其他强大的功能：社会地位的象征和个人表达的载体。如果我们只需要完成传递基因的生物目标，生活会简单得多！可惜彼一时，此一时。今天，你的外表不仅需要赢得异性的认可，还必须赢得整个社会的认可。准备好了解更多历史了吗? 让女士优先。

女性身体的故事

当我在健身房与新的女性客户见第一面时，最常听到的健身目标就是变瘦。无论她们多瘦，无论伴侣对她们的外表怎么看，无论年龄、体能水平和训练经验如何，无论胖瘦是否会影响职业发展——几乎每个来健身房的女性都想变得更瘦。因为对女性来说，瘦象征着地位。

对美的渴望是普遍存在的，可以追溯到最早的人类，但对瘦的追求却最多只有几十年的历史。我们当然无法知道早期女性采猎者的想法，但她们在身体穿洞、使用动物骨头制作首饰、文身，甚至用化妆来打扮自己已经有数十万年的历史了。即使是最原始的人类女性，也会在意自己的外表，并愿意花时间和精力来提升它。但我们基本可以确定，人类的女性祖先从来没有瘦身的念头。仅仅遵循采猎者的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就能使体脂率保持在健康的水平，为什么还要费劲让它变得更低呢？

即便是在大约1万年前世界上最早的文明出现时，或是在14世纪左右时尚业兴起时，甚至是在19世纪摄影术发明、印刷术飞跃发展，人们得以大规模生产人相照片时，也几乎没有哪个女人会想：“我得变瘦。”因为这样没有优势——变瘦对健康、生育或社交都没有帮助。

人类有相当长的时间都处在阶级社会中，变瘦不会帮助你进入上层阶级，只会让你成为底层阶级的一员。在人类绝大部分历史中，食物短缺和饥荒所造成的威胁都要远远大于暴饮暴食和超重带来的风险。因此，当我们看到几个世纪以来最著名的女性身体绘画时，其中的形体与今天传媒巨头宣扬的大相径庭。从戈雅的《裸体的马哈》（1797—1800）到莫迪利亚尼的《斜躺的裸女》（1917—1918）（图01），在人类历史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被女性推崇和追捧的身材不是瘦，而是丰满。

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工业化快速发展，发达国家的粮食短缺问题得到了有效解决，这一切才发生了变化。人类历史上首次，数千万工薪阶层人口不再为食物担心。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粮食危机突然变成了食物过度消费。在20世纪50和60年代，食品业的快餐化使得能量变得如此廉价和易得，以至于超重和肥胖第一次在人口中大量出现。这反过来又产生了巨大的连锁反应，影响到时尚的变化和人们对身材的偏好。吃得多不再是财富的象征——相反，超重和肥胖成为贫穷的标志。任何人都买得起高能量、让人发胖的新型工业化食品，只有富人才能吃得起让身材保持苗条的新鲜天然农产品。

仅仅一代人的时间里，媒体和娱乐业的范式就发生了变化。在这关键的几十年里没有什么比好莱坞更能反映这种转变了。碧姬·芭铎（图02）和伊丽莎白·泰勒（图03）、玛丽莲·梦露（图04）等20世纪50年代最红的女演员，身材都与戈雅和莫迪利亚尼画中的美人相似。

到了20世纪70年代，人们的偏好已经转向了苗条得多的奥莉维亚·纽顿–约翰（图05）、卡丽·费雪（图06）和黛安·基顿（图07）。从那以后，人们就再没追求过20世纪50年代的丰满身材。今天的女演员很瘦，因为能量很便宜。

然而，尽管银幕上反映的身材变化已经很明显，但还远远不及我们在T台上看到的变化。毕竟，电影需要同时吸引男性和女性观众。而相比之下，时装秀的观众几乎全是女性。当面向女性为主的观众时，传媒巨头对瘦的宣扬就变本加厉了。时尚模特变得如此骨瘦如柴，一些国家甚至得靠立法来确保她们不被饿死。

问题的关键是，在传媒巨头无孔不入的影响之下，普通人的看法变成了什么样？更具体地说，男性和女性对这些形体的看法有何不同？我在2017年发起了一项网络民意调查（共503名受访者：339名女性，164名男性），结果恰好证实了我对人体具备双重属性的假设——女性主要把女性的身体看作是地位的象征，而男性仍主要把女性的身体作为生育能力的标志。

看看图08、图09，图上两位女性的体脂率分别为12%和25%。近80%的女性受访者更喜欢第一幅图，而男性受访者有超过2/3更喜欢第二幅图。为什么？当然，这些图片并不是随机选择的，而是有特定的目的：测试每种性别的舒适区。12%的体脂率是危险的，被美国运动委员会（ACE）视为“必需脂肪”，实际上当代大多数女演员的体脂率已经十分接近这个数值了。体脂率25%的人轻微超重，虽然远没有到“肥胖”的程度，但高于ACE定义的“运动员”或“健康”的体脂率，这与20世纪50年代女明星的体脂率接近。男性主要把女性的身体作为生育能力的标志，轻微超重总要比过瘦好。女性主要视自己的身体为地位的象征，比起轻微超重，过瘦是更好的选择。

有人批评我选择的照片过于极端，但实际上，任何两张照片，只要展示不同体脂率的女性身体，都会产生类似的结果。这项调查也远非此类研究的首例，它只是验证了世界上其他同类研究的结果。比较体脂率相差很多的女性身体，只是为了确保结果更显著。

还有人批评这项调查的目的，女性为什么要在意男性对她们身体的看法? 女性有权决定自己想追求什么样的身材。意识到这个话题极其敏感，我能预料会受到这样的批评。我得尽力强调这项调查只是为了收集数据，而不是为了踩一捧一。话虽如此，但如果非要回答为什么女性应该在乎这个问题，那答案是它能提供健康身体的准确指导。我们对政治正确、尊重彼此的个人自由、尊重女性权利等问题如此敏感，以至于我们忘记了或在某些情况下太害怕提及，男性对女性身体的偏好反映了数百万年的选择压力：寻找生育成功率最高的伴侣——基本上就是最健康的伴侣。当我们思考男性对女性身体的看法时，并不是贬低女性或强迫女性遵循男性强加的标准，而只是简单地利用男性从出生起就根植于大脑的健康“计算器”，来辅助我们的研究。

“强壮是新的苗条”——这是一个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初迅速流行起来的口号，它提出女性不应该只追求苗条，还应该有肌肉。这个观点在过去十年里的确获得了一些成功，证据是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练举重，她们不仅在照片上晒出细腰，还有发达的肌肉，尤其是臀肌。但这种趋势背后的驱动因素是什么呢？是女性突然意识到力量训练的好处，还是有其他因素在起作用？

在现实中，为了生存优势（我们前面讨论过），男性更喜欢有一定肌肉量的女性。但今天女性被鼓励往这个方向发展更可能是当代经济状况的反映。目前的这一代人可能是历史上首批对任何体力劳动都缺乏了解的人。工人不再需要铲煤、砍树、犁田，这些工作都由机器完成。工人要么坐在桌子后面，要么坐在方向盘后面，他们的身体已经和其他人一样萎缩了。既然工作中的体力劳动几乎完全被机器取代，肌肉就成了另一种财富和地位的象征。如今除了有钱人，还有谁能付得起时间和教练费在高级健身房锻炼肌肉呢？

就赋予地位的功能而言，强壮确实可能成为新的苗条。这件事的积极意义在于比起只追求变瘦，追求强壮是更健康的目标。但我们仍然要对它保持警惕：首先，它表明人的外表受到社会压力的裹挟；其次，它暗示女性美的标准是变化的，这个标准可能与健康不一致。

男性身体的故事

当我在健身房与新的男性客户第一次见面时，如果他们没有明确将增肌作为目标，那么几乎也会说到“变得更强壮”或“看起来更运动”，尤其是年轻男性。在所有可以用来冒犯男人的形容词中，也许没有比“瘦小”更伤人的了。年轻男性，尤其是那些雄心勃勃想在近期找到伴侣的人，特别在意自己身上肌肉的多少。

肌肉给了男人社会地位。无论你的精神世界如何，无论你在学术或事业上取得了什么成就，如果你拥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上半身，其他男人就会视你高人一等。这是因为炫耀肌肉已经被传媒巨头正常化和美化了。

几千年来，男人都在训练自己变得更有用——更快、更强壮、更灵活等。但让肌肉变得更大，最多只能追溯到几十年前。虽然我们无法得知早期男性采猎者到底在想什么，但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很少会渴望更大的胸肌。只要遵循采猎者的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就能确保肌肉量处于健康水平，为什么还要费劲让它变得更多呢？试想一下，我们的男性采猎者祖先除了狩猎，搬运和切割动物尸体，击退捕食性食肉动物和敌对部落的袭击，运输木头和石头等材料之外，竟然还有时间和意愿额外做几组俯卧撑和引体向上，来增强上半身的肌肉。在我看来这种想法太牵强了。

即便是在大约一万年前世界上最早的文明出现，产生了最早的职业军队之后，或在公元前5世纪左右古希腊出现了世界上最早的职业运动员之后，甚至在19世纪摄影术发明、印刷术飞跃发展，人们得以大规模生产人相照片之后，也不太可能有男人会想“我需要更多肌肉”。因为这样做不能获得生存、运动或选择伴侣的优势。

要追溯现代人对增肌的痴迷是如何形成的，我们应该从古希腊说起。古希腊不仅是西方文明的发源地，也是奥林匹克和男性裸体崇拜的发源地。“gym”（健身房）源于古希腊语“gymnos”，意思是裸体，古希腊人就是这样进行锻炼的。古希腊人非常重视身体的外表，即使是学者也要定期锻炼，因为只有身体健康的学者才被认为是心智健全的。另外，古希腊人为了致敬最优秀的运动员，会把他们雕成石像。虽然古希腊人如此迷恋男性的身体，但被选为雕像模特的运动员并不是根据肌肉大小决定的，甚至也不是根据外表，他们只是重大体育比赛的获胜者，如短跑、跳远、铁饼、标枪、拳击和摔跤。此外，无论他们参加的是哪项比赛，他们的体形基本相同：

在公元前5世纪上半叶，体育训练的标准相当统一，除了跑步运动员之外，很难区分其他所有力量项目的运动员。因此，早期的雕塑家为了表明雕像获胜的项目，会在五项全能运动员手中放入一枚铁饼或一对哑铃，或者给拳击手配个皮手套。

——诺曼·加德纳《古代世界的体育》

最早，健美也是功能性的，而不是为了肌肉大小，而且当时的健美运动员在外表上与古希腊人没有多大不同。这项运动的创始人尤金·桑多1867年出生在普鲁士，10岁时曾去意大利参观古希腊雕像，在那儿受到启发。他决定效仿古希腊的英雄，广泛涉猎各种竞技运动。20岁时，他已经成为世界级的摔跤运动员、体操运动员、马戏演员和举重运动员。像他那个时代的其他“强人”一样，尤金通过展示运动技术和力量来吸引观众，并以此谋生。他以单指引体向上和每手拿着16公斤的壶铃做后空翻而闻名。当尤金意识到很多观众对他的身体比对各种力量表演更感兴趣时，他便开始在日常节目中加入“展示肌肉的姿势”，这就是健美运动的起源。为了纪念他的突出贡献，现在奥林匹亚先生健美大赛的获胜者将获得一个以他为原型、被称为桑多的微型雕像。

从1901年由尤金本人组织的第一届大型健美比赛开始，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初，健美运动员都是需要进行一系列自重训练和举重训练的全能运动员。他们自然、健壮的体格对男性和女性都十分有吸引力。在整个20世纪50和60年代，健美运动员成为电影巨星和万人迷很常见。在成为银幕明星之前，史蒂夫·里夫斯（图10）（1958年出演《大力神》）、戈登·斯科特（图11）（1955—1960年出演《泰山》）和肖恩·康纳利（图12）（1962—1967年出演《007》）等人都曾是优秀的健美运动员。这些人被选中扮演动作英雄是有原因的，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就是真正的动作英雄。史蒂夫·里夫斯是一个老练的马术运动员，他经常自己做电影特技。戈登·斯科特会爬树，他曾是美国陆军的一名教官。肖恩·康纳利如此敏捷和强壮，曼联都曾想签他当职业足球运动员。他们都是体格健壮的男性，同时赢得了男性和女性观众的赞赏。

直到20世纪70年代，这项运动被大规模商业化，健美才从展现自然美和运动能力变成了完全违背自然的比赛。健身器材和补充剂制造商——健美比赛的主要赞助商——对比赛施压，让评判标准开始越来越倾向极端体形。肌肉的大小成了比赛打分最重要的因素，这开启了滥用类固醇的时代。类固醇的使用反过来又催生了更极端的训练技术。20世纪上半叶健美运动员青睐的使用功能性复合动作的全身训练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在一周的不同日期里，针对身体特定部位进行失调、孤立的分段训练。肌肉干度是比赛打分的另一个重要因素，直接导致了运动员在赛前利用各种补充剂和技术将体脂率和水分降低到危险的水平。健美运动员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大块、更线条分明，但他们的健康、运动能力和自然外表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当然，这仍然能满足好莱坞的需求，只是换成了不同类型的电影。从1970年开始，成功登上大银幕的健美运动员不再扮演常规的动作英雄角色，他们变成了超级英雄和幻想人物。电影业发现，主要是男性观众对由极端体形的男演员担任主角的电影有很大需求，而这完全适合依靠类固醇的健美运动员。从卢·费里尼奥（图13）（1977年出演《绿巨人》）到阿诺德·施瓦辛格（图14）（1982年出演《野蛮人柯南》），再到西尔维斯特·史泰龙（1982年出演《第一滴血》），新一代动作电影明星出现了，他们从不掩饰自己不同于常人的体形。

我们再回到关键的问题上：普通人如何看待传媒巨头展示的这些极端体形？就像对女性身体的态度一样，有证据表明人们的观点存在分歧。

图15、图16展示了两种不同肌肉量的男性身体。如果你问女性更喜欢哪一张，喜欢第二张的占了绝大多数。虽然投票的多数男性也喜欢第二张图，但还是有近1/3的人认为第一张图更好。为什么？再次声明，选择这些图片是为了测试每个性别的舒适区。第一张图是使用类固醇的职业健美运动员的身体，今天动作电影中的超级英雄大都如此。第二张图是一个全能运动员的身体，这种自然的外表更接近于20世纪50和60年代的动作演员。女性看待男性身体的方式和男性看待女性身体的方式是一样的：主要作为衡量生育能力的指标。体形异常强壮的男性与正常体形的男性相比并没有生存优势——男性职业健美运动员的预期寿命只有40多岁，他们为滥用类固醇和过度训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就是为什么几乎所有女性都偏爱看起来正常的全能运动员。但对于那些被传媒巨头的极端体形洗脑、不知满足的男性来说，选择就没那么干脆了。几乎所有的男性都会承认，第二张图的身材才是更健康的目标，但同时他们也对超级英雄抱有极大的幻想，因此他们的选择要困难得多。

LGBTQ群体与进化论

如果不是有相当比例的非异性恋群体，达尔文的选择压力、生育成功率、适者生存等说法可能会更有说服力。根据进化论，任何导致生育能力下降的遗传特征，包括同性性行为，都应该会迅速消失。然而，同性恋绝对存在：在美国，大约有3.5%的成年人是同性恋或双性恋，大约有0.3%的成年人是跨性别者。你不能假装这是少数怪人才会选择的生活方式。尽管与一些保守理论家的主张相悖，还是有研究表明同卵双胞胎同时是同性恋的可能性要比异卵双胞胎大得多，这意味着至少同性恋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基因决定的。如果你仍然认为同性恋在某种程度上是“非自然的”或“只存在于边缘人群中”，那么在1500种动物中也观察到了同性性行为的事实或许会给你一些启发。

这就引出了两个重要的问题：首先，同性性行为是否符合进化论？是同性恋的存在使所有关于进化的说法都失去意义，还是存在某种其他的进化机制，可以解释同性性行为尽管无法生育，却对整个种群的生存仍是有益的？其次，LGBTQ群体受到了媒体极端体形宣传多大的影响？

虽然此类研究仍处于初步阶段，但已有两种得到统计数据支持的理论可以调和同性性行为与进化论——“性感母亲”理论和“慷慨叔叔”理论。请注意，这两种理论都是基于对男同性恋者的研究，尽管结论也可能适用于女同性恋者。

性感母亲理论是性冲突理论的一个例子：如果导致某一性别生育能力下降的遗传特征能使另一性别的生育能力上升，那么它仍然可以延续。意大利遗传学家安德烈亚·坎佩里奥·恰尼进行的几项研究证明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2012年，安德烈亚及其团队调查了161名欧洲女性，其中61名是同性恋男性的母亲或姨妈，另外100名是作为对照组的异性恋男性的母亲或姨妈。他们发现，男同性恋者的母亲或姨妈不仅比异性恋者的有更多的后代，而且在怀孕期间也更少出现妇科疾病和并发症，同时也更趋外向、有趣、快乐、放松，家庭问题和社交焦虑更少。

慷慨叔叔理论是亲缘选择理论的一个例子：导致个体生育能力下降的遗传特征，如果能使其他直系家庭成员获得更高的生育成功率，那么它仍然可以在种群中存在。例如，一个同性恋男性用他的资源来帮助照顾侄子、侄女的吃、穿、住等，这样他们就有更高的生育成功率，因此这种遗传特征就会延续。同样，有统计证据支持这种可能性。进化心理学家保罗·L. 瓦齐、大卫·S. 波科克和道格·P. 范德兰恩在太平洋的萨摩亚测试了这个假设。在那里同性恋男性被社会广泛接受，被归为独立的性别群体fa’afafine。研究显示，与萨摩亚的异性恋男女相比，fa’afafine对他们的侄儿、侄女更无私。他们更愿意看孩子，照顾家人，辅导侄儿、侄女学习艺术和音乐，并为他们的教育和医疗掏钱。

同性恋不仅是自然的，而且完全符合进化论。美国伟大的生物学家爱德华·奥斯本·威尔逊做过比较同性恋和异性恋行为的研究，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他在2012年写道：“同性恋可能会通过特殊的天赋、不寻常的性格，以及在社会家庭中所扮演的独特角色和职业，给所在的群体带来优势。有大量的证据表明，情况在没有文字的社会和现代社会都是如此。社会仅仅因为有不同的性取向和较少生育就否定同性恋，这是错误的。我们应该尊重他们，因为他们对人类多样性有建设性的贡献。谴责同性恋的社会是在伤害自己。”

虽然在同性关系中，对性伴侣体形的偏好产生误解的可能性没有在异性关系中那么大，但这并不意味着传媒巨头宣传的极端体形对LGBTQ人群没有伤害。事实上，研究表明男同性恋者尤其容易发生躯体变形障碍。2009年进行的两项大型在线研究发现，42%的男同性恋者认为，他们对自己身体的不满对性生活质量产生了负面影响，这一水平明显高于女同性恋者（27%）、女异性恋者（30%）和男异性恋者（22%）。

违背一切道理和天性的是，我们这一代人把不健康的身体看得比健康的更重。我们追求传媒巨头宣扬的虚幻身体，而不是之前每一代人用得好好的真实身体。

媒体上一直有一些声音说，不要用固定的外表给年轻人压力，但通常这种声音会被淹没在商业的浪潮中，后者还从现状中获利。

2015年，法国政府通过了一项法律来限制宣传不健康的过瘦体形。这一历史性举措本应促使时尚业重新思考他们所宣传的身体形象，进而转向更健康的体形——然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发生。如果新法律如立法者最初建议的那样，能规定模特的最低体重指数，那么可能会产生一些影响。但在时尚业高管和模特经纪公司的强烈抗议下，这一规定被放弃了，换成让医生来决定模特是否过瘦。如今的超模女王巴西模特吉赛尔·邦辰，身高180厘米，体重只有55公斤。玛丽莲·梦露也有同样的体重，但身高只有166厘米。

2015年，阿诺德·施瓦辛格登上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健美比赛的舞台，他说了很多人一直在想但又羞于承认的话：今天的健美运动员看起来很吓人。这可是出自史上最著名的健美运动员之口！施瓦辛格的话本应促使人们反思这项运动，重新欣赏第一代健美运动员自然、健壮的外表，但一切都没有改变。健身器材和补充剂制造商能从追求极端体形的人身上赚到更多的钱，后者又能服务电影和娱乐业。在2021年的奥林匹亚先生健美大赛中，埃及健美运动员马姆杜·埃尔斯比耶（大雷米）获得冠军，他身高175厘米，体重134公斤。他得到的小雕像仍然刻着尤金·桑多的名字。尤金和他一样高，但体重只有84公斤。

政府和名人都无法阻止对极端体形的不断推崇，因为他们在商业压力面前也无能为力。有钱能使鬼推磨，健康就先放一边吧。 FB2dtr/vNjSSonC1TLa9Xezq+1m9nEvXCsvFBPa91pHhNT38PW1ER04EYUbNrby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