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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切展示给读者看，什么都别直接告诉他们。
——欧内斯特·海明威
无论你的主题多么丰富，如今的市场都要求我们以场景呈现故事。无论你的情节多么巧妙，如今的市场都要求我们以场景呈现故事。再强调一遍： 如今的市场要求我们以场景呈现故事 。
如果你在为舞台剧或影视剧创作剧本，你可能会想：这不明摆着吗。但倘若你在创作短篇故事、回忆录或小说，也许会想：慢着……可我们有必要认识到，小说和非虚构类作品有着影视剧和舞台演出无法企及的一面——窥探人物的内心生活。只有在这些文学形式中，作者才能直接揭示人物的所思所感，而读者们很看重这一点。因此，尽管影视剧和剧院演出能够带来刺激的体验、强大的视觉吸引力，文学的确面临巨大的竞争压力，但读者们还是会选择回归短篇故事、小说和回忆录。他们希望瞥见最爱人物的内心世界——从霍尔登·考菲尔德、亨伯特·亨伯特到戴维·塞达里斯和伊丽莎白·吉尔伯特。
即便如此，小说和非虚构类创意写作在某些方面还是处于劣势地位，因为没有外部冲突的内心生活非常致命，被困于整天沉思却无所 作为 的大脑之中，实在是太痛苦了。（我们都认识这种人，也不想跟他们一起共进午餐，更不乐意读他们的书。）
没有戏剧化处理，故事就了无生机，永远都找不到读者或出版商，在文学史上更是难以立足。书稿被拒的最常见原因之一是，作者未能在故事中创造出戏剧效果，通篇都是高谈阔论——只说不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算有，读者也是通过某个人物的转述听到的，没有机会与人物一起亲身体验。这样写故事，相当于在法庭上用小道消息作证。
“展示，别直接告诉。”这句经典的作家箴言，可以溯源到海明威或亚里士多德。尽管你可能对这条建议心怀不满，但若想写出畅销书，还是有必要坚持尽力通过场景来呈现故事。
给我一台打字机，要是当天我心情特别好，就能写出一个让读者震惊的场景。它也许会让读者哈哈大笑，也许会让他们号啕大哭——能够施加感情影响力。这并不算太费劲。
——阿兰·摩尔
场景是情节的基本构成单位，以场景呈现故事能确保每页都有事情发生。本章中，我们将学习如何成就精彩场景，了解以场景呈现故事为何有助于顺畅地打造情节——从第一页直至最后。
场景的定义即为 连续的行动 。这是从电影角度看写作的真实意义：用连续行动的小片段来讲故事。我们讨论的行动并不局限于大爆炸或飙车——不过如果你在写惊悚片或历险故事，这种行动的确会出现。行动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激烈程度也不同，从害羞少年的初吻到寡居老人在亡夫的葬礼上发表悼词，一切皆有可能。
以下为文学史上部分感人场景，让我们记忆犹新——在纸质书和电影版本中，这些场景成了经典。这些场景是连续行动的基本单位，而推动故事的正是这些行动——其中还带着重磅的感情刺激。更重要的是，它们不会 告诉 我们关于人物的事情，它们会将人物的所思所感清晰地 展示 给我们看。
并非所有场景都能像上述场景那样令人记忆深刻，但你可以让故事中的每一个场景都吸引读者，以小说和回忆录独有的形式去打动他们。
别告诉我月亮闪闪发光，让我看碎玻璃上的光点。
——安东·契诃夫（Anton Chekhov）
如果将整个故事当作一系列连续行动是你的噩梦，那么欢迎来到剧作家的世界。言归正传，以场景呈现故事可能颇具挑战性，如果你依赖于背景故事和解释，那就更是难上加难。许多作家过分依赖于背景故事和解释，这是一种误区。
然而，一旦掌握根据场景写故事的技能，你就会发现这是增强故事戏剧效果的有效途径，而且会妙趣横生。诀窍在于竭尽所能从 故事问题 的角度来构思，重点并不在于巧妙的行动顺序。
故事问题是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问自己的问题。作为小说家，你的职责是在故事中找到恰当的提问方式，引诱读者继续阅读找寻答案。
有三种基本的故事问题类型：统领性问题，大故事问题，小故事问题。吸引人的故事能够将大大小小的故事问题穿插在叙述中，并受统领性问题的驱动。
统领性问题直至故事结尾才会给出答案，我分类列出了一些经典的统领性问题。
统领性问题即驱动主要情节的问题，但从首页到末页是一段漫长的旅程——所以你需要让旅途中的每一步都穿插着大大小小的故事问题。每段主要情节都有统领性问题，同样地，每段次要情节都有大故事问题，每个重大场景都需要安插大故事问题，每个小场景都需要安插更小的故事问题，每一页上都要布下众多小故事问题。
只要让两个人在一间屋里发生分歧，讨论某件事或探讨当下局面，就可以写成一个场景。这就是我在找寻的。
——阿伦·索尔金（Aaron Sorkin）
我们可以这样想：最棒的故事实际上是漫长的问答过程，即你与读者之间的一系列问题和回答。写故事的难点在于将问题植入读者的大脑，这些问题必须足够重要，足以驱使读者读下去，直到你给出答案。
成功的故事会将统领性故事问题、大故事问题和小故事问题结合起来，叙述引人入胜。你可以根据这些故事问题构建情节：
让我们一起看看经典影片《星球大战》（ Star Wars ）中的故事问题分层。从片名可以看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星球大战》讲的是战争故事。统领性情节问题正好对应着我们之前列表中的这个问题： 他们能完成任务吗，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每项任务都有多个部分，内含一系列阶段性目标，达成这些目标有助于终极任务的实现。这些阶段性目标成了情节中的 大场景 ，受大故事问题的驱动。
以《星球大战》为例，问题等级如下：
注 ：这些大场景也对应着重大情节关节点，我们将在第五章详细讨论。
为了进一步分解故事问题层级，我们深入分析一下大故事问题1以及影片中回答这些问题的场景，请留意每个场景如何引发其中的小故事问题。
大故事问题1 ： 机器人R2-D2和C-3PO会找到人营救莱娅公主吗？
场景1
场景2
场景3
场景4
场景5
场景6
不难看出，从头到尾，每个场景都会提出一系列问题，将读者从一个小场景带进下一个小场景，从一个大场景引向下一个大场景。完整的情节就像俄罗斯套娃：在整体结构中，大场景套着小场景；在统领性问题的指引之下，大故事问题套着小故事问题。
作家必须参与到场景中去……就像一位自编自导的导演，却能将自己作为主人公或至少是主要人物拍进电影的行动中。
——亨特·S.汤普森 （Hunter S. Thompson）
重新观看1977年版的《星球大战》〔星战系列中的《星球大战第四部：新的希望》（ Star War Episode IV: A New Hope ）〕。观影时记录故事问题，分析紧凑情节以及正义与邪恶、爱情与战争、身份与自控等主题是如何紧密地与主、次要情节关联起来的。用这个故事来分析结构也很棒，不仅因为情节紧凑，还因乔治·卢卡斯以英雄之旅作为结构模型。这种结构在很多故事中都能发挥作用——也许你的故事就可以。关于英雄之旅，详见第五章。
我们探索了故事问题在主要情节、大场景和小场景的框架中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以及你如何针对上述每个部分提出故事问题。但如何提出问题？这就需要我们在实际行文中注意细节。为了有效地达成这一目标，你需要预测读者在阅读文字时可能会思考的问题。请回答亟待解答的问题，但别急于回答可留待后话的问题，此处需保持微妙的平衡。倘若一些问题不及时解决会让读者沮丧分心，就需要尽快回答；倘若在某些问题上保持悬念能让读者挑灯夜读，那就先别急着回答。
对大场景故事问题做出规划后，需确保在大问题之间布下各种小小的故事问题。将目标设定为每页至少一个故事问题（或每隔250 ~ 500词提出一个问题）。
普普通通的典型场景中其实藏着许多故事问题，这也许是你意想不到的。下面我们将分析回忆录《调教弗雷迪》片段，我用黑体为读者标出了提出的问题。阅读片段时，请读者留心黑体部分，思考提出的故事问题是什么，哪些已经回答，哪些还没有。
注 ：摘录片段为故事的开篇场景。
调教弗雷迪：一个真实的故事，关于一名男孩、一位妈妈和一条非常非常糟糕的比格犬
葆拉·穆尼埃
第一章
心口一致，与说出想表达的内容同等重要。
——珍妮弗·布里德韦尔《狗狗服从命令全书》
我们不需要狗。 〔为什么不要？养一条狗有问题吗？〕 我们已经有一条很棒的狗了，又大又可爱，是从收容所领养的。这是一条惹人喜爱、毛茸茸的黑色杂种狗，我们取名为莎士比亚。家里还有一只美丽的斑猫伊西斯。我，这条狗，这只猫，还有我最小的孩子麦凯伊，我们是一家人，我孩子只有麦凯伊还在家，他的哥哥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远走高飞了。他父亲刚刚离开。 〔发生了什么？他去了哪儿？为什么？麦凯伊怎么办？〕
我们要搬家了。 〔为什么要搬家？他们是不是在离婚中输了房子？麦凯伊乐意搬走吗？〕 我们搬过许多次家了，从几年前的离婚开始——搬了太多次。 〔为什么那么多次？〕 从拉斯维加斯到马萨诸塞，然后是加州，接着再搬回马萨诸塞。 〔跨度这么远？到底是为什么？〕 而如今，手头紧张的日子终于过去，我终于凑足了买房的钱。 〔找到更好的工作了吗？他们此前到底多贫困？〕 这是一栋小别墅，充其量只是改造过的夏日农庄，但它坐落在一个可爱的小湖畔，足以让我们忽视它其他的所有缺陷。 〔哪些缺陷？会产生高额开支吗？〕 在这个美丽、轻快、阳光明媚的秋日，锈红色的树叶、微风掠起波浪的湖面还有清新的松针香气让我们沉醉其中，终于到家了——其乐融融。
“我们养只小狗崽吧。”麦凯伊说道。此时，我们正站在前甲板上，看着搬家大卡车从车道开走。
“什么小狗崽？” 〔什么小狗崽？〕 我正想着怎么在900平方英尺的小小居住空间里打开那几百个箱子呢。
“ 我们的 小狗崽。” 〔为什么麦凯伊想着要养一条小狗崽？〕
“我们没有小狗崽。”我正想着怎么把一百双鞋塞进小小的鞋柜。 〔一百双鞋？至于吗？〕 更别提我的衣服了。
“但现在可以养一只了。”
“孩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想养小狗崽。 〔为什么不想养小狗崽？她不知道每个孩子都想要吗？〕 麦凯伊明白的。我估摸着入住后添置洗碗机的费用。
“‘等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以后。’你说过的，”麦凯伊坚持道，“记得吗？”
麦凯伊现在12岁了，在同龄孩子中个子算高的，笨手笨脚的大高个儿，有点个性。 〔什么样的个性？〕 但在这虚张声势的体格之下，他只是一个思念父亲的小男孩——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满心愧疚。 〔为什么她会愧疚？离婚是她的错吗？〕
麦凯伊转向我，把手搭在我肩上，12岁的他已经快和我一般高。“我们现在有自己的房子了，妈妈，”他严肃地缓缓说道，似乎在向三岁孩子解释自然规律，“现在该养条小狗崽了。”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想？〕
啊呀。我模糊地回忆起教育孩子时常用的借口，如果我们的孩子们特别想要某样东西但我们不能——或不愿给的时候。比如早餐吃蛋糕、去迪斯尼乐园，或爸爸回来永远不走了。
现在，每个孩子都想要小狗崽，迟早的事。但小狗崽太麻烦了——更别提多不合时宜。那么多流浪狗需要家，为什么要买小狗崽呢？我总是这样教育麦凯伊，要是实在不能说服他，我就会补充说：“你不能在租来的公寓养小狗崽，也许等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 〔她为什么要许诺呢？〕 说那话时，情况很糟，我没想到这一天真的会到来。 〔欠考虑了吧？〕
“你答应过。”麦凯伊坚持道。 〔她会信守诺言吗？〕
“可是宝贝，我们已经有莎士比亚了。”听到这个名字，莎士比亚跑了过来，摇着尾巴。莎士比亚是一条完美的狗，麦凯伊和我第一次在家过圣诞节时，愁云惨淡，为了缓解那种痛苦，我领养了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的完美体现在哪儿？〕
麦凯伊把手从我的肩膀上拿开，离开我去抚摸更忠实的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很棒，但他不是小狗崽，妈妈。我们领养他时，他已经长大了。”
“我们 还 有一只猫呢，”我四处寻找无畏的斑猫伊西斯，“你看到她了吗？ 〔猫咪这就丢了？〕 她一定在这附近呢。”每次搬家，我都担心她溜达太远找不回来。几年前一次搬家时，她被一只罗威纳犬追到了附近的一片林子中，两个礼拜没回来。
“她在树上呢。”麦凯伊放开莎士比亚，指着院子里一棵高高的枫树说道。伊西斯停在低低的枝头，准备扑向一只几乎和她一样大的松鼠。
“小狗崽不会爬树，”我开玩笑地说道，“他们有什么用呢？”
“这不好笑，妈妈。”
“我知道，”我停下，试着换种办法，“我们刚刚搬进来，也许过段时间——”
“可你答应过。” 〔她不知道必须信守承诺吗？〕
你答应过 ——这几个词也许是最让单亲妈妈恐惧的。
“可是——”我开始道，说这话时，我明白这是《我的超级妈妈生活》中屡战屡败的一项。 〔哪些失败案例？作为母亲她还犯了哪些错误？〕
麦凯伊把手插进牛仔裤兜，踢着门廊里松动的木板。 〔松动的木板？这房子状况很差吗？〕 我暗暗记下要把木板钉牢。
“我们现在有自己的房子了，”麦凯伊小声说，“所以我们可以养小狗崽了。”
“再看看吧。”我说道，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 〔她为什么后悔？〕 在我们家，“再看看吧”等同于妈妈说“不可能”。 〔她在出尔反尔吗？〕
麦凯伊看着我，脸上带着温和的厌恶之情，我知道，这个表情很快就会变成活跃的青春期的嘲笑。 〔她对青少年有哪些了解？〕 “所以你只是随便说说，根本没当真。” 〔她以前也让他失望过吗？她经常随便说说吗？〕
我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蓝天，叹了口气。搬家是因为我换了非常理想的新工作，高薪，位于南岸。好消息是我们买得起（刚刚买得起）一栋别墅了，坏消息是得向南搬45英里。麦凯伊离开了他的朋友们、学校、足球队——离开了他熟悉的生活。他来到新的城镇，转入新学校，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新来的孩子都是这样。我是部队军人的孩子，所以我知道那种孤独。我想起了自己和麦凯伊差不多大时父亲带给我的小贵宾狗崽，那条小狗——叫罗格——转学无数次，他是唯一跟随我的朋友。天哪，我那么爱那条小狗。
我们不需要小狗崽。我们当然不需要一条比格犬。我们当然不需要弗雷迪。 〔谁是弗雷迪？〕
但孩子迟早会让你明白，一诺千金。我很快就发现了，如果心口不一，战役尚未打响就输定了。 〔她会输了这场战役吗？什么战役？所以她认输了，同意麦凯伊养小狗崽？什么时候养？〕
若想感受一下什么是场景，我建议大家读一读戏剧，从莎士比亚开始。读读演员用来准备试镜的场景合集也很有效，这些场景戏剧感强烈，主题突出，能让演员充分发挥潜力塑造人物。
上文《调教弗雷迪》的选段朴实无华，却可以证明故事问题无须是生死抉择，并非所有场景都要安排飙车戏或大爆炸。审视自己的场景，找出其中的故事问题。判断场景中故事问题的层级，思考作品需要在哪些地方提出更多问题。
列出你最爱的小说中的最爱场景，选一个（最好是21世纪的），然后 逐字逐句 地将该场景抄在笔记本里或输入电脑。打字时，请从作者的角度看问题，想象作者创作原著时可能要思考的下一个场景。分析场景中实际发生了哪些事情及其对故事后续发展的影响。请分析文本中的语言和大大小小的故事问题，记录各要素——行动、对话、叙述、描写等——以及作者如何实现。思考你为何如此喜爱这一场景，以及感情是如何影响这种喜爱程度的。
注 ：也许你想跳过这个练习，认为是浪费时间。请别跳。抄写整个场景极具建设性，收获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这是发自肺腑的建议，增益或许潜移默化，或许立竿见影。请信任过程。
现在，我们已经分析了故事问题的层级，你可以思考如何构建自己的故事问题层级以及你的故事概貌了。你的故事的统领性问题是什么？大场景和大故事问题是什么？小场景和小故事问题呢？你将怎样把它们串进连贯的故事主线？
在第二部分中，我们将分析故事的总体结构以及如何以场景为单位创造情节框架。
场景太暗淡了，让他死得再活泼一些。
——塞缪尔·戈尔德温（Samuel Goldwy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