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中国传统哲学的范畴体系有它的一般意义和特殊意义两个方面。就其一般意义说至少有以下三点:
(一)研究哲学史当然要研究某一哲学家或哲学派别在历史上的作用,但哲学史的研究最终要解决的问题应该是揭示历史上哲学思想如此发展的逻辑必然性。比如说先秦哲学由孔子而孟子再荀子的哲学思想这样发展有什么逻辑必然性。一部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科学的哲学史应当是既能揭示哲学思想发展的动因,又能揭示出哲学思想这样一种理论思维发展的内在逻辑。哲学是关于自然、社会、人类思维最一般规律的科学,它是以抽象思维形式表现出来的,因此可以说哲学思想的发展就其内容说是概念、范畴的提出,是概念、范畴含义的明确、丰富和不断发展的历史。我们研究哲学史上的概念、范畴是如何提出的,它的含义如何由不明确、不很丰富到比较明确、比较丰富,概念、范畴的体系如何由简单到复杂,由不完整、不系统到比较完整、比较系统,对概念、范畴的发展过程进行具体的分析,就可以掌握哲学思想发展的规律,揭示出其发展的内在逻辑。
(二)我们说,哲学史是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斗争的历史,并不是说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斗争和人类认识发展的规律是两个过程,它们是同一个过程。人类认识世界的历史是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斗争中发展的,也就是说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斗争就表现了人类认识发展的规律。认识必然要使用概念和范畴,所以哲学史上的每一发展阶段都是围绕着对某些基本的概念或范畴的解释而展开,从而形成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斗争的。例如,从中国哲学史上看,在先秦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斗争,大体上是围绕着天(道)人(道)、名实、知行、变常等的不同解释而展开的;魏晋时期则是围绕着有无、体用、言意、名教和自然等几对概念而展开的;宋明是围绕着理气、心物、心性等的不同看法而展开的。研究概念、范畴发展的历史,正是揭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斗争规律的关键。不仅如此,而且可以认识某些概念、范畴在认识史上出现的必然性,有助于克服在以往哲学史的研究中所出现的对唯心主义持简单否定态度的缺陷。王弼是个唯心主义哲学家,但他首先提出了若干“帮助我们认识和掌握自然现象之网的网上纽结”的范畴,如体用、一多、言意等,尽管他的解释是不正确的,但他能提出这些范畴毕竟表现了人类认识的深化,这在哲学史上就应该肯定,给以应有的地位。有王弼“以无为本”“得意妄言”这样的思想的提出,才会有欧阳建的《言尽意论》和裴的《崇有论》的出现。所以研究哲学史上的概念、范畴和它的发展历史,也是正确评价哲学史上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不可缺少的一环。
(三)恩格斯说:“迄今为止,学习哲学史是锻炼人们理论思维的唯一方法。”恩格斯这里说的哲学史并没有限定必须是科学的哲学史,但是学习科学的哲学史当然更能起这样的作用。科学的哲学史必然是能揭示人类认识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斗争中发展的规律的,而人类认识发展的历史最基本的内容则是概念、范畴发展的历史。由于概念、范畴在哲学史中的发展反映着人们认识的深入,我们研究它的发展历史就是把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在自己的思想中再想一次,当然是排除了种种偶然的、次要的因素,而抓住本质的、带规律性的内容。这个重新思想的过程,必然使我们自己的思想也深化了。在我们研究概念、范畴发展的历史时,不仅要使人类使用概念、范畴认识世界的过程再现,而且必然要用某种方法使之再现,它只能是对概念、范畴的含义,诸概念、范畴之间的关系,以及前后发展的逻辑联系进行理论上分析的方法,这种对概念、范畴的理论分析本身就是一种理论思维活动。就这一方面说,它也会有助于提高我们的理论思维能力。
以上三点都是说的研究概念、范畴的一般意义,因为研究任何哲学发展的历史(如西方的、印度的)都有这样的意义。而研究中国传统哲学的概念、范畴和它发展的历史还有其特殊的意义,这就是可以使我们了解中国传统哲学的特点和发展的水平。西方哲学有它自己的一套范畴体系,从亚里士多德的《范畴篇》到黑格尔的《逻辑学》表现了西方哲学的特点和不同历史时期哲学思想发展的水平。印度哲学也有它自己的一套范畴体系,就印度佛教说,从原始佛教到大乘空有二宗所使用的范畴大体上是前后相继,有其鲜明的特点,并表现了印度佛教在运用逻辑思维、分析概念含义方面的较高水平。中国传统哲学确有它自己的一套概念、范畴,并且逐渐形成了一个较系统的体系。正因为中国传统哲学有自己一套概念、范畴,对这些概念、范畴就不能简单地用西方哲学的概念、范畴去套,甚至也不能简单地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概念、范畴等同。在我国哲学史上,长期形成的一套概念、范畴,除少量吸收了印度佛教的概念之外,基本上是独立发展的,所以它的特点也是很鲜明的。例如,在中国哲学史上,“天(道)”和“人(道)”这对范畴就非常重要,因此在中国传统哲学中不仅对天人关系的问题比较重视,而且对人和人(社会)之间关系问题的研究特别重视。又如“体”和“用”这对范畴,它不仅包含有“本体”和“现象”的意思,而且有“根据”和“功用”、“全体”和“部分”、“抽象”和“具体”等的意思。这样一些成对的概念、范畴及其体系自然充分地表现了中国传统哲学的特点,并反映了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的理论思维水平。用一个不十分恰当的比方说,中国医学有其独特的传统,有着特殊的理论体系,使用着特殊的医学名词概念,尽管有些理论和成就我们还不能做出明确的科学解释,但既然在医疗实践上能取得良好的效果,它肯定反映了事物本质的某些侧面,包含着相当深刻的道理。就概念、范畴是知识成立的必要条件,是主观对客观联系的枢纽来说,一定概念、范畴的提出总是人们在思维实践上对客观事物的某些侧面的认识获得的一定成果的反映,有什么样的概念、范畴就标志着人们的认识深化到什么程度。因此,我们研究中国传统哲学的各个历史发展时期的概念、范畴,就可以看到我国历史上各个时期的理论思维水平。
在中国哲学史上,有三个时期的哲学对中国传统哲学范畴体系的形成有着较大的意义:一是先秦的诸子学;二是魏晋的玄学;三是宋明的理学。如果把这三个时期我国传统哲学的范畴体系和西方同期相比较,应当可以看到它们有明显的特点和较高的水平。这样把我国传统哲学和其他国家、民族、地域哲学的范畴体系相比较,是比较哲学应当研究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