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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夹沙肉丸子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万能青年旅店乐队《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

所有做过梦的孩子们都会在某一个清晨或者夜晚猛然清醒,漫长的青春期的梦想被现实捶打得支离破碎,人们像宿醉后的清晨一样幡然醒悟,但依旧会在深夜的月光照拂下买醉。

在理想的幻觉支撑的那些光阴里,庸常的生活代表了一种无望而平淡的日常,像白开水一样温暾,夹杂着铁皮壶里漂浮的尘埃抑或水垢,人们坚信自己终将会进入一条完全不同的赛道,道路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崭新的。但过来人总会在某个时刻予以痛击——人生不过是回旋的跑道,至于你认为是新的,那不过是自大的错觉。

好吧,就这样吧,回到碌碌无为的庸常生活,文艺青年带着三分凉薄和不屑,被动地进入到这人类必经的通道中,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他们囿于厨房,却经常抬头看到月光。

所有的母亲似乎都擅长料理肉类,哪怕她们也许是从孩子出生才勉强习得这个能力,但经年累月,娴熟使她们看上去变得慈祥和博爱。很多人都说,自从成为母亲,见到路上的流浪猫和流浪狗都觉得心痛——替它们的妈妈心痛。

这种几乎不求回报的缠绵爱意是人类最伟大的爱。

所有的羊肉都最终会送入厨房,曾经弹钢琴、小提琴或古筝的手拿起沉重的剁肉刀,将一只羊拆成一堆羊肉和羊骨,这是西北父母们的厨房修养。在西北,没有往厨房里拉过一整只羊的,不是真正的西北人。

整只羊进入厨房之后,家常的日子开始变得华美起来。

大块的骨头早早煮了汤。往洁白而带有筋头巴脑的骨头汤里放点姜片和花椒,煮的过程中汤色上开始漂浮起油花,汤色一直是清澈的,这是最朴素的羊肉清汤。一家三四口围着煮好骨头的锅,一顿饭就能啃掉半只羊的骨头——肉剔得很干净。每个人都觉得吃羊骨头,只是略微塞了一点牙缝,这不能够算吃肉,顶多光啃了骨头。

喝羊汤。撒胡椒粉、蒜苗、香菜,配白饼或者下面条——汤底在有些地方是很重要的味觉来源,但在粗放的西北,配着馍喝掉半锅汤是常有的事儿。这也使每次都用保鲜碗装一些原汤,留下来煮面条的我显得有点过于“细法”(方言,略小气的意思)。

勤俭持家是无数中国人的家训。

一只进入到厨房的羊,也必须成为一整个冬天餐桌上的重点,这是精打细算的主妇们反复衡量后的最佳处理方式。

一只后腿和前腿埋在院子里的雪堆里,或者干脆挂在院子里搭建起来的棚子里,冷风吹过去,羊腿被冻得硬邦邦,除了馋嘴的猫不时试图爬上去啃两口之外,羊腿在整个冬天都是安全的。

肋条肉被拆掉骨头,切成红枣大小的块儿——有可能孩子嘴馋想要吃烧烤,撒上花椒、辣椒、孜然,串在铁扦子上烤成羊肉串,这已经是20世纪90年代之后一些家庭的做法。在此之前,羊肉串这种大口吃肉的方式,太奢华,太豪横,人们不能容忍全家就像“败家子”一样,一顿足足吃掉好几斤肉。

腿肉要切成细细的臊子——羊肉面片、羊肉香头子、羊肉臊子面,这几乎是冬天整个西北的家常便饭。面片子有一些数量不算多的羊肉丁,再加土豆、萝卜片,显然会大幅度提升味道;羊肉香头子是细而短的羊肉面条,擀面时会混合一些防止粘连的面粉,所以它的汤就像勾芡一样更厚重,也更能保持汤的温度;羊肉臊子面的浇头是用羊肉炝香,再加土豆、萝卜、豆腐块制作而成。这三种食物其实配料都几乎一致,区别就在于切成丁、切成片、切成丝,本地人分得清清楚楚。

羊肉面片家常一些,羊肉香头子在河西走廊叫“糊锅棒棒”,是大年三十的“装仓饭”,臊子面则是来客人之后比较正式和体面的一餐饭。看吧,每一种食物都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用处。

在春、夏、秋三个季节,人们也常吃素面片、素面条和素臊子面,这些跟“素”截然不同的“荤”饭,是整个冬天都令人心满意足的美好生活。

有一部分羊肉剁成肉馅,过年要包羊肉土豆馅儿的饺子。分好的肉照样埋在雪堆里或者冷冻在冰箱里——如今就算在农村,冰箱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家电了。

这样安排得明明白白后,多出来的一些羊肉,就给了主妇相当大的发挥空间。

肉丸子是城市讲究精细喂养的妈妈们为孩子制作的食物,将羊肉剁碎,如今的绞肉机可以将葱叶、蒜苗一同搅碎,肉糜加一些盐和调料,捏成鹌鹑蛋大小的丸子,就可以在滚开的水里汆熟,汤底逐渐有肉的气息,圆溜溜的肉丸子浮出水面,这是孩子乳牙萌发之际最有营养的食物。

西北传统做法是油炸丸子——油炸肉丸子、油炸土豆丸子、油炸红薯丸子,中原有一些地方还油炸萝卜丸子、油炸绿豆粉丸子,大有油炸一切的趋势。

炸丸子曾经是逢年过节改善生活的一种饮食:人们已经有足够的油脂可以翻滚,已经度过了格外贫瘠的岁月,在某个秋收后,看着清凉淡黄色的油,再掂量一下家里的存货,咬咬牙说:“炸个丸子吧。”

如今人们随时可以去超市买来面包渣、肉馅来炸一锅圆滚滚的丸子,但在过去,炸肉丸子是程序庞杂的过程,必须从三天前就开始计划。

一定是秋冬之际,只有农闲下来才有足够多的时间。

还要有半干的馒头,这是肉丸子仅次于肉类的重要配料。将两三个碗口大的馒头揉碎与肉馅混合,撒姜末、蒜末和调料粉之后,搓好一个个小丸子,就可以排队进油锅了。

炸完肉丸子后,剩余的油炸三锅土豆丸子、三锅萝卜丸子,这些素丸子可以拿来给孩子们解馋。土豆泥或者土豆丝被油炸之后,软糯而香,萝卜丸子则保留着植物的水分和清甜,两种丸子都非常美味,要是晚餐能有一盘素丸子——这必定是值得期待的美好傍晚。

肉丸子被小心放置起来,等待着某些重要时刻的到来,人们总是恪守一种格外严格的规则,并将这些规则内化为审视自己的目光——不可以享乐,不可以贪馋,要吃足够的苦,才能尝一些甜。

过年前,总还要炸夹沙。

夹沙是中国北方流行了几百年的一种食物,在北京、天津、西北、东北都有,不过名字略有差别,简单点说,是蛋皮包裹着肉馅儿的一种做法,上海的蛋饺虽然逻辑上相同,但精巧的蛋饺体现的显然是南方审美标准。

夹沙

夹沙则是北方的,竭力精巧但终究粗犷的一种代表食物,又因为是节日专属,夹沙程序更烦琐,更显得郑重其事和富足,仅原料就用到了肉类和鸡蛋,这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都是珍贵而充满营养的原料。鸡蛋摊成薄厚适中的金色蛋皮,将调好馒头渣的肉馅均匀铺在蛋皮上,用刀切成菱形或者长方形,四边蘸水,用淀粉封面之后,就可以进锅炸了。

炸好后蛋皮变成深黄色,中间的肉馅松软而味美,这是过去唯有过节期间才能制作、食用的限定食物。刚炸好略微品尝之后,夹沙会被挂在院子里的树丫杈上、棚子里的屋梁上。

漫长冬季招待客人的暖锅或者粉汤里,会漂浮起夹沙和肉丸子,这两者使食物显得郑重其事,某种程度上是“门面担当”,是一家人认真待客的体面。要是再有一些切成块的牛肉,撕成条的鸡肉,这已经是很高规格的一餐饭了。

如今西北的餐厅里有“酸辣夹沙”“夹沙炒丸子”等传统菜肴,这是高于日常生活的食物表达。不然,为什么人们提到“下馆子”,都带着一种神往和期盼?自然,这是过去。如今的城市人群里,追求家常、轻食、姥姥做的菜,反而成为一种风潮。

陕北有一道上汤小酥肉,背后的逻辑跟丸子、夹沙相同。用油炸、盐腌、冷冻、风干等多种方式,千方百计延长肉类的可食用时间,这可以拉长人们食用肉类的幸福感,就像诗人娜夜写过的一首诗:“我珍爱过你/像小时候珍爱一颗黑糖球/舔一口/马上用糖纸包上……”

人世间的爱意都是相通的。 6tXgHFL8PhU0AX3RBgUbTtXBIGB5TBVmYmjS46TwjkNgr31frbKaNs6GNahm0u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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