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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恶性事件报道的那一栏，标题都是赫然醒目的黑色字体。圣塞西莉亚路上的谋杀案发生后的第一天，报纸就开始报道了，就像其他恶性犯罪事件一样：一位年轻的女性——安吉拉·巴里被人用刀捅死，是她的情人把她杀死的吗？这位“情人”叫朱利奥·卡尔里尼，他住在热那亚，但每个星期都会来找她一次。

我努力地回想，我是否在楼道里或在电梯里见到过他，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他真的每个星期都来，那么我应该会碰到他，但我总是看到她独自一人。

第二天，没人再谈论“情人”朱利奥·卡尔里尼了，如许多专栏作家所言，他已经拿出“不在场的确凿证据”。但大家开始谈论安吉拉的姐姐卢多维卡·巴里和她的男人马里奥·托雷斯。马里奥是个很暴躁的人，曾因为斗殴滋事被逮捕过。为什么这两人没有马上发现安吉拉被杀了呢？为什么马里奥·托雷斯在安吉拉被谋杀之后，马上就卖掉了他的车呢？有人观察到，这两人并没有杀害安吉拉的动机。马里奥是个汽车销售商，他很有钱，卢多维卡比他更有钱，这两人已经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好几年了。但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可信吗？一名《晚邮报》的记者称：案发当晚，他们在电影院看了场电影，但并没有保留电影票根。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报纸开始批判警方办事不力：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调查到底？凶手残忍地杀害了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没有留下一丁点儿痕迹？

安吉拉·巴里的照片日复一日地出现在报纸上，她活着时默默无闻，现在变得众所周知。她温柔甜美的笑容，那依然青涩的身体，她的紧身裤、柔软的衬衫、波波头，还有天蓝色的运动鞋，都让她看起来那么无辜。她生前拍过电影，扮演了一些小角色，为了出名，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委屈和痛苦。她现在死了，却出名了，但已经没用了。

那桩谋杀案发生一个星期后，记者就深入调查了她的生活，肆无忌惮地践踏她的隐私。在没有固定工作的情况下，她是怎么生活的？为什么她的作息如此奇怪？她是不是真的参演过色情电影？事实上，没人能说出是哪部电影，但有人说看到过她，是不是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人？有人暗示她可能卖淫。但斯特凡娜·马里奥的一场精彩的采访，让这些闲话都站不住脚：安吉拉独自一人生活，从不接待任何男性，除了偶尔会见卡尔里尼先生，仅此而已。

在《信使报》上，我看到一则对朱利奥·卡尔里尼的采访，案发当天他正在热那亚，有四位证人可以为他做证，这篇采访很详细。

“您是安吉拉·巴里的男朋友吗？”

“不是，好吧，算是吧……我们偶尔见面，但我跟她之间并不是正式的关系。”

“您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她死的前几天，在佛罗伦萨她母亲住的地方。我到她那儿一起吃了午饭，然后我就去了酒店，她在自己母亲那里睡。第二天我们一起去了车站，她搭上了去罗马的火车，我坐上了去热那亚的车。”

“您还记得你们是哪天坐的车吗？”

“星期天，是的，我想是星期天。”

但是，如果安吉拉在星期天到小区报刊亭买了报纸，她怎么能和卡尔里尼一起在佛罗伦萨呢？

“您记得安吉拉·巴里有什么仇人吗？”

“据我所知，没有。”

“她有没有跟您说过，她害怕什么人，或者曾被谁威胁过？”

“没有，她是个安静平和的人。”

“您能描述一下安吉拉·巴里的性格吗？”

“她是一个骨子里很害羞的人，有时会突然表现得很活泼，让人意想不到，让人惊异。”

报纸上有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有个瘦高男人：他面孔凹陷，额头上有两道很深的皱纹，小而聚光的眼睛，嘴唇很薄，在他精致的鼻孔周围有一种让人不安、暧昧的东西。

一连好几天，犯罪专栏都在讨论圣塞西莉亚路那桩罪案，对案件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想：凶手是她的情人，不，是她的前夫，但他在美国居住多年了，也许是一个疯子、狂躁症患者把她给杀害了……

事实被重建起来：六月二十五日早上，门卫乔瓦尼·马里奥到圣塞西莉亚路那栋建筑的顶层，像往常一样去取垃圾袋。他发现安吉拉·巴里家的门半掩着，里面的灯开着。他摁门铃、敲门、叫她，都没有人回应，于是进去看了一眼。在起居室，他发现了仰卧在那里的安吉拉·巴里，她没有穿衣服，身上有刀痕。令人震惊的是，地板上竟只有少量血迹。“那女孩‘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门卫说。

他叫来警察，通过前几轮调查，警察发现：安吉拉·巴里于六月二十四日晚上十点到十二点间，死于刀伤引起的大量出血。

尽管那天早上就已经通知了安吉拉的姐姐卢多维卡·巴里，但她直到晚上才现身。她在男朋友马里奥·托雷斯的陪同下抵达，她拒绝进入安吉拉家，并且要求尽快把现场清理干净才进去。她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看起来更像是烦躁，而不是悲伤。

照片里的卢多维卡·巴里穿着白色裤子、粉色丝质衬衫，一件皮大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看起来十分优雅。

慢慢地，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其实并没有过去很多天，报纸上的新闻变得越来越不切实际、越来越夸张。警察找不出凶手，每一个专栏作家都认为自己有义务做出猜测。在大众的想象里，安吉拉·巴里变成了一桩神秘谋杀案的受害者，她被杀是因为她是一个间谍、女毒贩、秘密组织里的人，或者恰恰相反，她是便衣警察，诸如此类。

各家报纸都用了同一张照片，是在露台拍的，她靠着一个装有天竺葵的花瓶，穿着衬衫，露出纤细的脖子。她的太阳镜在鼻梁上微微滑落，唇边带着可爱又天真的笑容。那是报纸唯一拥有的安吉拉的照片，那张照片出现在报纸上后，一些全国性的报纸也拿来用，几乎每隔一天都会出现一次。后来，一名摄影师在他的存档里找到安吉拉·巴里的“摆拍”，那是她为电影拍的写真。摄影师把这些照片卖给一些小报，随即被大量印刷传播。

那是些充满诱惑的照片：惹火的姿势，穿着暴露，虽然如此，但是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色情、下流。相反，人们发现，尽管那些专栏记者把安吉拉·巴里描述成“渴望成名，不择手段”的女孩之一，但在她摆拍的照片里，仍然保留着一种纯真和得体的气质，看起来有点儿笨拙，很容易激起人们的喜爱和同情之心。有一个充满恶意的人评价道：或许这正是她“作为一个艳星”失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