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在附近的街上逛了。通常,我都是看一眼“蓬齐亚尼”购物中心,就匆匆地去电台上班了,那栋建筑门脸上长满了攀缘植物。今天我走在家附近的街上,走过整条杰诺维斯街,拐弯走上阿尼西亚路,一直走到烟草店胡同。路上有很多汽车和公交车,大量排放的尾气让空气有点儿发紫,在鞋子下,柏油路柔软得如同橡胶。
在圣克里索格诺路,我在一家肉店的橱窗前停了下来,数了数里面的羊头。那些羊头被整整齐齐地挂在钩子上,像塑料制品一样散发着光泽,可怜的耳朵被剥掉了皮,牙齿上没有嘴唇,眼睛上也没有眼皮,羊头在钩子上摇晃,有时会撞在脏玻璃上。我之前从这里走过这么多次,为什么从来没有注意到呢?
屠夫在店里招呼我进去,我带着一种寒意进入肉店。他在高高的柜台后站着,正准备用锯子锯一只兔子的骨头和软骨。他抬起圆圆的脸对我微笑了一下,表示欢迎。
“很久没看见您了,我都担心您成素食主义者了。”
“我很少在家吃饭。”我解释道。一个看起来有关节炎、行动不便的女人趴在玻璃柜台上,等待着兔肉片。
“您是要猪排还是牛排?”
“给我来点儿牛排吧。”我有些犹豫地说。我仿佛听到有人在耳后窃窃私语,就好像是那些挂着的羊头发出一阵阵诡异的笑声,它们呜咽着、嘀咕着。这几天里,我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多,都咄咄逼人,充满威胁意味,仿佛是安吉拉·巴里那件凶杀案留下的回音。
“您认识安吉拉·巴里吗?”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屠夫手里拿着一只淌血的猪蹄站在那儿。那双手在切割、加工那些肉时是多么灵活、稳当啊!他惊讶地看着我,但还是热情地回复了我:
“我认识她,怎么会不认识呢,她经常来这儿给自己的狗买肉。”
“什么狗?我觉得她没养狗啊。”
“如果她没养狗,那怎么会隔三岔五地来这儿买绞好的肉呢?她一买就是四斤,而且她总是要那种好肉,质量最上乘的。”
“那您看到过她牵着狗吗?”
“没有,这倒是真的,但我想,她也许把它养在家里。我想,在圣塞西莉亚路二十二号,你们小区有个漂亮的院子……那些椴树,种满天竺葵的院子,狗可能待在那儿。”
“我就住在她对门,可我从没看见过她的狗。”
那男人看着我,脸上流露出讥讽的神情,好像在质问我,为什么对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那么在意。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死得那么惨,整个城区的人在报纸上看到报道时,都有些后怕。
“您的牛排,六千里拉。”
他把包好的肉递给我,黄色的包装纸沾上了血渍。“再见。”我走了出去,脑子里还想着安吉拉·巴里那条我没有见过的狗:我从没听到过狗叫,也从没在走廊里看到过狗的脚印;不,安吉拉·巴里肯定没有养狗,但她为什么会买好几斤绞好的肉呢?
我从一个卖报人身边经过,停住了脚,又走回去,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了,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安吉拉·巴里经常来这里买报纸吗?”
“谁?圣塞西莉亚路二十二号被杀的那个女人吗?是的,她偶尔会来,不是每天都来。我觉得她不看报纸,只是偶尔买几本杂志。她总是十分友善,面带微笑……您怎么看这件事?是她的前夫把她给杀了吗?”
“您还记得她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吗?”
“这我怎么记得!来这里买报的人太多了……我印象中星期天早上她来过,之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我向前走去,来到城区的市场。那是一栋水泥框架的建筑,是个有着顶棚的院子,里面有一些水果和蔬菜摊,还有一眼喷泉,向脏兮兮、落满菜叶的水池喷水。
我问那个卖菜的健硕老妇人是否还记得安吉拉·巴里。
“怎么不记得,那个漂亮女孩总是穿着一身白衣服……蓝色运动鞋……怎么会不记得呢,她真是太好看了……但她怎么会被杀死呢?红颜薄命,总是被人嫉妒,不是吗?孩子,您要点儿嫩豆角吗?这豆角煮着吃,像黄油一样软。”
“她常常来这里吗?”
“谁?那个穿着蓝色运动鞋的女孩吗?不常来,偶尔来,看心情。有一次,我记得她买了一斤香菜,还是我从别的摊位借来给她的呢。我也没那么多,但她要用那么多香菜做什么呢?我就想是不是药用呢?不,因为您知道,香菜是用来打胎的……我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人用过,现在已经没人会用了……”
她张嘴大笑,露出自己残缺发黑的牙齿。卖菜的马里乌齐亚太太,尽管已经七十岁了,但她很健硕,也很有活力,拉着水果箱,用围裙擦着苹果,她一边等着客人,一边很麻利地择着豆角。但顾客正在一年年地减少,如今家庭主妇更喜欢去超市,那儿卖的蔬菜都用保鲜膜包着,价格还便宜一点儿。超市的蔬菜长得一模一样,都像是充了气一样。
我带着一包豆角和一些桃子从市场出来。我又开始转悠,沿着阿尼西亚路走了一段,走上萨鲁米路,在蓬齐亚尼广场转了一圈,又走上波提切利路,最后到了绿树成荫的台伯河畔。为什么我要在这里转悠,而不是去电台开始做那个新的节目呢?我脑子里一直想着安吉拉·巴里:如果电话留言里的声音真是她的,那就意味着她有话要跟我说。我不停地想,她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呢?
我想象着她穿着浅色的裤子、天蓝色的鞋子从家里出来的样子,我想知道她到底会去哪儿。我看着她走过圣塞西莉亚路的院子,走过那悄无声息流淌着水、布满青苔的喷泉。我看着她在一棵椴树下驻足了一小会儿,或许她被花香迷住了,又决定继续前行。
她轻盈而漫不经心的脚步让我很不安:安吉拉·巴里不知不觉进入了我的思绪,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尽管我并不知道,她到底希望我为她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