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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山北路

新疆省——字面意思是“新辟疆土”, 地理学家尤其乐于把新疆划分为准噶尔地区和塔里木地区,这大致相当于中国的天山北路和天山南路。乌鲁木齐,或者叫迪化, [1] 居于南北两路之间最容易穿越天山的要冲。

早在西方人拥有文字历史记载之前,就有一条从中国延伸到君士坦丁堡的伟大商路,这是历史上最重要的道路之一。中国人对于这条道路的认识很直接、清晰,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努力控制它。这条道路的起点位于现在的甘肃省玉门,这里靠近敦煌(字面意思是发光的灯塔)的千佛洞,位于内地的最西北端,也标志着亚洲腹地的边界。然后,它穿过可怕的沙漠,经过罗布泊南岸,到达和田、莎车(叶尔羌)和喀什。从那里可以直接到达现在的苏联中亚地区,那里仍然屹立着神话般的城市撒马尔罕、布哈拉。当马可·波罗13世纪走过这条路线时,它早已衰败不堪了。它的主要路线已经两度改道。起初,它从罗布泊北岸向西,经过阿克苏一带较为丰饶的绿洲到达喀什。之后的5世纪末,它发生了一次更明显的变动,变成了现在的南路。这条变动过的路线仍旧要穿过戈壁沙漠的部分区域,从甘肃的安西通向新疆的第一个绿洲哈密。

自5世纪末以来,南路始终从哈密延伸到吐鲁番。由于这个区域民贫地瘠、夏季酷热,在春、夏、秋三季,所有的交通都要穿越天山东段的博格达山,经古城到达乌鲁木齐,再从乌鲁木齐穿越博格达山回到主路上,途经托克逊、喀喇沙尔(焉耆)、库尔勒、库车、阿克苏到达喀什。喀什以西的铁列克达坂,清晰地把中国新疆和苏联中亚分割开来。在喀什,旅行者可以沿着最古老的线路返回东方,途经莎车、和田的大绿洲。如果有足够的水,可以沿着古罗布泊南岸到达甘肃,这样就完成了环绕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一圈。事实上,这条商路从来没有完全废弃,冬季,有了冰作为水源,商队仍然不时冒险行经此路。

关于北路的历史记录要少得多。北路和南路被天山分隔开来,而天山同样把新疆也分成了南北两部分。北路横穿整个新疆北部,这个地区在政治上和地理上被称作准噶尔。准噶尔就像一个东西向的凹陷,位于南方的天山、北方的阿尔泰山之间。这个区域也是游牧民族最重要的通道,这些游牧民连续不断地从亚洲侵入俄罗斯、欧洲,每经过一个定居文明社会,就会被书面记录下来一次,随后,他们就荡平这些定居文明社会。

在准噶尔凹陷的南侧,沿着天山的山脚,也就是北路所穿越的地方,分布着一系列绿洲;中部的深处是准噶尔沙漠; 在北部,沿着阿尔泰山山脚,有连续的草场。然而,回纥—鞑靼—蒙古人缺少一片能够使他们从阿尔泰山直抵天山南路地区的连续草场,于是,他们骑着马,成群结队、一个接一个通过准噶尔前往西方。这条通道可以让他们进入塞米巴拉金斯克和七河地区,为他们打开整个俄罗斯和近东地区的大门。蒙古人只有在实力达到巅峰时,进驻准噶尔并控制天山西北今属苏联的大片地区,继而获得机动性和辐射力后,才能自由支配天山南路,并着手对困扰他们的喀什、撒马尔罕、波斯、印度进行更有组织的征服活动。更晚一些时候,短命的准噶尔汗国,由于受到沙皇俄国、喀尔喀蒙古和清朝西北部对手势力的围堵,为了进行必要的扩张而绝望地转向征服南路,但他们的征服难以维持,显然是因为南路不便于骑兵机动。

只有经过沙漠和隘口,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你才会意识到“路”这个词在新疆社会经济结构中的真实含义。和田、莎车的水源来自横贯喜马拉雅山脉的昆仑山,而新疆的其他部分,沿着天山南北路,都仰给于天山取之不尽的冰雪融水。雪线以下是巨大的岩石和云杉林,再往下是牧民的夏季高地牧场,再向下,有些地方是极好的低地牧场,而其他地方则骤变为沙漠。内陆山地的高海拔区域有大量的雨雪降水,被较低的外围山区隔绝于平原之外,这些外围山区尽是荒凉贫瘠的岩石带。

在平原地区,降水少之又少。唯一的水源来自冰雪融水形成的河流,这些河流冲破中间的贫瘠山地,穿过平原,直到消失在巨大的芦苇沼泽之中。芦苇沼泽之外,就是把新疆同蒙古、内地分隔开来的沙漠,在两条河流之间则是把城镇与城镇分隔开的小沙漠。这些城镇位于河流从山区流入沙漠的地方,河水在这里分岔流入多个灌溉渠,可以很容易地滋养一个绿洲。在城镇间的沙漠中,南北两路像串珠一样串起一个又一个城镇,提供了唯一的横向交通。

由于这种特殊的地理结构,新疆社会的运行规则是垂直的,“从沼泽到雪”。夏季,沼泽太热,蚊虫太多,不适合居住,但在沼泽的边缘,可以找到羊群的栖息地和粗糙的牧草,许多游牧民都在那里过冬。在沼泽和山脉之间,在每一条河流沿岸,都有一小块一小块的绿洲灌溉区,每一块灌溉区的中心都有一个城镇,商人们在这里交换农牧产品,带来木材、煤炭、黄金以及产自山区的铁,并将整个绿洲的剩余产品出口,以平衡从内地或俄罗斯输入的布匹、茶叶和工业品。山上是牧民的地盘,一些地方属于蒙古人,哈萨克人分布在另一些地方,他们用羊毛、羊皮交换其他社会的产品,但顽固地拒绝采用其他社会的生活方式;商人若不能讲他们的语言,甚至也会被怀疑;他们还极力防范伐木工、矿工这类季节性闯入者进山。

贫瘠的沙漠横亘于绿洲和富饶的内部山地之间,强力遏制了两种文明之间的交流,遏制了山区的牧民和平原的农民、工匠之间的交流,也避免一种文化淹没另一种文化,使它们各自保持鲜明的个性。河流流经的峡谷普遍坎坷难行,有轮子的车辆派不上用场,而冬天的雪、夏天的山洪限制了长期交流和季节性交流。同时,每个城镇 依靠矿山、森林、羊群和灌溉区的资源,能够维持自身的生存,像一个自给自足的国家的都城,并不渴求与邻国进行贸易。因此,南北两路交通的主要内容绝不是新疆各城镇间的互通有无,而是省际的远途贩运,或是来自外国的进口商品、奢侈品或者十分必要的改善性产品。乌鲁木齐位于南北两路之间的最佳节点,是这些被小沙漠、小山脉阻隔的城镇的天然的首府;而整个新疆则被大沙漠、大山脉同世界上其他地方分隔开来,比世界上几乎所有地区都更难受到外部的影响,所以这个地方几个世纪以来都是闭塞的,变化也更缓慢。

身着冬装的拉铁摩尔

摩西(1930年版插图)

乌鲁木齐的商号经理

当摩西和我开始穿越准噶尔的旅行之际,我们对自己的光彩感到洋洋得意。我们突然通过无线电获悉妻子计划在冬天穿过西伯利亚来与我会合,于是,我们启程去塔城。我们的光彩是蹭来的,因为我们不再是满足于吃睡的邋遢流浪者,而是成为一支护送队伍的一部分。我出生那一年,这支队伍的核心人物来到了中国,他现在第一次离开居所。他带着军凳、椅子、行军气垫、睡觉前看书用的灯,更重要的是他的两个仆人带着一些行李坐在第二辆马车上,在吃饭时摆上了许多丰盛的菜肴。摩西和我看到这些后,用手挡着脸,以便笑得不那么显眼。我需要补充一点,这位核心人物睡觉的时候穿着一件特别的睡衣,早上脱,晚上穿。他还用一个石楠根鸦片斗吸四川烟叶。我则习惯于东胜烟,这种烟是绿色的碎末,很受山西人和蒙古人的欢迎,吸这种烟最好是用一英尺长的旱烟袋,上有玉制烟嘴和白铜烟锅,装一次烟叶吸不了几口。一段时间没抽东胜烟后,在这么有排场的人面前,我就不太好意思挥舞旱烟了,于是我从我的箱子里拿出石楠根烟斗,放了些碎烟叶,抽得出了一身冷汗。只有经过几个月的使用,我才能愉快地抽这种烟斗。我确信这位核心人物是一个“大人物”,甚至道德上比物质上更尊贵。

摩西的马车上放着我的行李,车上还坐着一个比摩西胖、与摩西一样开朗的中国人,他是乌鲁木齐的一个公司职员,我在前文曾经介绍过那个公司。我骑着一匹在乌鲁木齐买的马,它在旅行的第十天病倒了。考虑到它之前平均每天走40英里,它的体格必定不错,但以新疆马的标准,它是一匹徒有其表的劣马,我买它的时候被骗了。

坐在马鞍上,我对这个地方有了一种印象,就像我在从古城到乌鲁木齐的马车之旅中那样,很难看清什么,我的视野受到了限制。不仅是整个世界都被雪埋住了,一切都含混不清。在这十几天里,只有两天是好天气,其余的时候,这条路就是一条被踩硬的雪带,陷在两侧松软厚实的积雪之间,被稳稳落下的轻盈的雪幕笼罩着。二月了,前所未有的降雪和和寒冬正达到高潮,但大雪至少让我们免受更严酷的准噶尔风的侵袭。

由于免受疾风困扰,旅行是非常理想的,路上往来的车马将路面轧得坚实,在紧实的雪道上,没有车辙和颠簸,我们的队伍马不停蹄地前进,每天跑六到十二个小时。马车仍然是四轮窄厢车,和乌鲁木齐、古城之间往返的邮车一样,但我们不再是乘坐邮车,而是雇人一路照顾着我们。我们每走完一两站后,就把马拴在路边简陋的露天马厩里,既没有让它们走一段降温,也没有给它们盖毯子取暖,半小时内要开始喂料,这些草料能让它们撑到次日拂晓。

尽管我读到过很多关于新疆内陆、沙漠的书,但我还没有完全看清天山北路的本质。新疆的面积是得克萨斯的两倍、比法国还大,我推测首府乌鲁木齐的人口有五六万人,然而我们离开乌鲁木齐街市后一个多小时,就穿过了乌鲁木齐城外的所有绿洲,进入了沙漠地区,我曾模糊地认为,在到达省界旁的古城之后就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沙漠了。这段路的半道上有个小村庄,除此之外,我们在严寒中跑了数个小时,完全见不到任何灌丛、篱笆、树木和房舍。在大雪之下,我想起了这种感觉——古老而毫无生机的戈壁中,板结的黏土覆盖着薄砾石。

然后我们像离开乌鲁木齐的绿洲时一样,突然又进入了一个绿洲,不久看到了城墙,我们很快住进了客栈。在我梳理对这个区域地理结构的看法之前,我认为这个叫昌吉的城镇和许多其他城镇一样,其规模和繁荣程度与它周围有限的农业区不甚协调。看到了农田,说明我们已经抵达一条河流的灌溉区域,这条河来自绿洲南面的天山,位于我们的左侧。昌吉的城镇规模意味着它的经济没有完全依赖农民的贸易。但在春秋季,商人们会带着煤铁金木,游牧民则带着牛马羊驼、皮毛猎物,沿着河流穿过荒漠区域,来到富庶的农区。不久后,我又经过了这个地方,在河流之间的沙漠中,一些草地和灌丛中的雪融化了,在夏天的太阳将这些草木烤干之前的几周之内,这些草为农民的牲畜提供了食物,也为每年在此宿营的商队骆驼提供了饲料。

这就是天山北路和准噶尔的本质。在我们前进方向的右边、在北方,是准噶尔凹陷中央的洼地,这是一片沙漠,再向北,凹陷的边缘再次上升到达阿尔泰山麓,依旧是低地、山地牧场和森林。然而,由于阿尔泰山和天山被准噶尔分隔开,准噶尔北部很难与天山北路产生联系。尽管准噶尔北部由乌鲁木齐管辖,居住着克烈哈萨克人,但它更自然地属于蒙古。事实上,清代的阿尔泰山地区是由科布多的昂邦 管理的。辛亥革命以来,新疆省长不声不响地牢牢控制着准噶尔北部地区,这是新疆的战略边境线,省长的当务之急是完善这道屏障,在新疆蒙古人和外蒙古之间建立一条明确的分界线,以防止外蒙古的影响。省长允许克烈哈萨克人拿起武器,随意深入到准噶尔的卫拉特蒙古腹地骚扰劫掠,这样就为新疆构建了一个充满张力的种族藩篱,将外蒙古亲苏的民族主义造成的混乱影响隔绝在外。

促使中国人把边境定在阿尔泰山而非准噶尔沙漠的第二个原因,是阿尔泰山值钱的金矿,这些金矿由新疆省政府垄断。“阿尔泰”这个名字就来自蒙古语“黄金”——“金山”。夏天,季节性外出的工人从天山北路乃至南路的吐鲁番等地涌入阿尔泰山的溪流中淘金,他们的工作被限定在几个山谷中,这样就能防止与哈萨克或蒙古牧民接触产生冲突。在春季的准噶尔,严寒已经过去,夏季难缠的沼泽蚊虫尚未出现,工人们趁着这个时候穿越准噶尔。秋天,工人们离开阿尔泰山,返回天山北路,哈萨克牧民们也从阿尔泰山高海拔的夏季牧场迁到了山下,在沼泽边缘扎营,在那里是羊群的理想栖息地,燃料也很充足。哈萨克人在冬季的活动,阻碍了国界两侧蒙古人的自由往来;夏天,他们肆无忌惮地劫掠蒙古人,如省长所愿,边境地区由此变得危险起来。


[1] 乌鲁木齐是蒙古语词汇,别人告诉我这个词的意思是“好猎场”。

(迪化为乌鲁木齐旧称,清朝于1760年置乌鲁木齐直隶厅,1773年升迪化直隶州,1886年

改迪化府。1913年废府为县,1945年析设迪化市。1953年改为乌鲁木齐市。——译者注) uVKc9ZZEIoGJgW0a5pE/qGbqwc37HNR4crZV0ZvQTJubDmKzf/mDQsu8jgfr7A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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