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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来到美国,就是为了暗访美国

“我们第一站,先到厄瓜多尔,因为厄瓜多尔对中国游客免签。然后,我们从厄瓜多尔一路向北,到达哥伦比亚,又到委内瑞拉,然后从委内瑞拉坐船到多米尼加,然后又向西走到海地,从海地到古巴,又从古巴坐船到墨西哥。这一路,需要半年时间,我们每天都是高度紧张,害怕被警察抓住,我们只能走没有人迹的小路,路上常常能够看到白骨,都是偷渡客留下来的。有的偷渡客来自亚洲,有的来自非洲,也有的来自南美洲。在南美的热带雨林里,我们还遇到水桶粗的蟒蛇,夜晚听到美洲豹的叫声,还有当地强盗的抢劫,和警察的敲诈勒索……到了墨西哥,距离美国就只剩一步之遥。然而,这一步却是最难跨出的一步,因为墨西哥和美国的边境线上,有美国人修建的边境墙和铁丝网。”

“那怎么办?”

“我们会等到夜晚,攀着高高的梯子,登上边境墙,然后从墙上跳下去,就进入了美国。”

“跳下去?不怕危险吗?”

“咋不怕?但到了这一步,再危险也要跳下去。有人扭了脚,有人断了腿,还好,我啥事没有。”

“那些扭了脚断了腿的人呢?”

“我们向美国境内走,如果被巡逻的警察抓住了,就告诉说,后面有人腿脚断了走不动。警察就会开车带走他们。”

“如果没有遇到警察呢?”

“那他们就会被狼群吃掉,或者被老鹰吃掉,最后只剩下一具具枯骨,没有人知道这是谁的。那地方,荒凉得很,走上几百里,也遇不到一个人。”

上面是我和一个偷渡客的对话。

我是在美国的地下大麻种植基地认识这名偷渡客的。美国的大麻种植地,绝大多数都是华人种植的,所雇佣的人工,也全部是华人,那些偷渡到美国还没有拿到身份户口,所以不敢公开打工的华人。

在美国生活的这些年,我走访了几百位华人,了解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们中,有的是亿万富翁,有的至今还一贫如洗。有的居豪宅开豪车,有的过着饥不择食的流浪生活。有的已经身处权力和财富的高层,有的至今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

美国不是天堂,不是每个人的双脚踏上这片土地,都会生活幸福。

和世界上所有地方一样,美国也充满了奸诈和计谋,充满了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充满了弱肉强食和物竞天择。

生存劣汰,这是所有动物的天性,也是人类的天性。

有人类的地方,都会有邪恶和阴谋。

几乎每一个偷渡来到美国的中国人,都经历过痛苦和绝望,经历过挣扎和疯狂,有的人选择了离开,有的人选择了留下来。

无论离开了还是留下来,几乎都遍体鳞伤。

我要写的,就是他们的痛苦和绝望,挣扎和疯狂,还有他们身上的鳞鳞伤痕。

我要写的,是他们来到美国的各种途径,是他们在美国的生存方式,是他们之间的骗术和诡计,是他们如何操纵全美的几个行业,是他们的生意经。

我要写的,是150年来,中国人在美国的生活史、生存史、苦难史。

在我所居住的洛杉矶,有一个华人都知道的地方,叫丁胖子广场。

很多华人来到美国的落脚点,就是这里。

如果你没有工作,你早晨站在丁胖子广场,就有人喊你去打工。

这些工作都是日工,俗称打短工,当天工资当天结算。

他们的工作,都是别的族群不愿意干的,又脏又累又有风险的工作。

丁胖子广场,其实是一个商业区。

商业区的周围,是数不清的私人旅社,美国人叫民宿。

就是租一座独立的带院子的别墅,然后把里面隔成一间间小房子,出租给华人居住。

很像中国大城市的城中村。

很多华人,从这里走上了艰难的生存之旅。

我在这里认识了很多朋友。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先到厄瓜多尔,然后从厄瓜多尔一路向北,穿过一个个神秘莫测、险象环生的国家,厄瓜多尔-哥伦比亚-巴拿马-哥斯达黎加-尼加拉瓜-洪都拉斯-危地马拉-墨西哥-美国,很多福建福清人、广东梅州人、海地人、古巴人、索马里人……都是走这条线来到美国。

和我在大麻基地所认识的那个人的偷渡线路不一样,那个人走的是水路,而这些人走的是陆路。

陆路距离更短,但陆路更有风险。他们在通过巴拿马运河的时候,如果遇到海关随便找个借口拦截,那么他们就前功尽弃。有人为之而当场自杀,有人流落在南美洲,永远也无法再通过巴拿马运河,因为他的护照上盖了“拒绝入境”的印戳。

他们和早期的移民大篷车走的是同样的路,这一路上充满了凶险,在经过哥伦比亚的时候会遇到绑架的,过巴拿马的时候要在热带雨林穿梭好几天,一路上都能看到很多骷髅白骨,有时候还能遇上饥饿的美洲豹、潜藏的毒蛇、从来没有见过的巨大的汹涌而来的毒虫,还有持枪抢劫的劫匪。整个南美的治安都不好,几乎在每个国家,他们都能遇到警察的敲诈,黑帮的勒索……还有突如其来的疾病和伤痛。

他们九死一生来到美国,失魂落魄来到丁胖子广场,每个人都要脱一层皮。

那些租住在一间间小房子里的人,有很多是初到美国的;还有一些是没有了工作,又来到这里寻找工作机会;还有一些是挺着大肚子来生孩子的……

这里的房租很便宜,这里有很多职业中介,这里有很多工作机会。早晨起床,你站在广场,就有人问你:“要不要去打工?工资日结。”

他们中,有人去过很多国家,东南亚、非洲、澳洲、南美洲……他们像吉普赛人一样流浪了大半个地球。

也有人干过很多份工作,保姆、搬家、按摩、仓库、装修,甚至偷盗……

他们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传奇。

底层华人做过的所有工作,我都做过。

为了了解毒品,我跟着他们在毒品基地潜伏两个月,熟悉了毒品生产的所有流程。

为了了解按摩,我在一家非法按摩院里,做了三个月的按摩,我了解到了很多按摩院背后的故事。

为了了解偷渡,我曾跟着蛇头夜晚藏身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线的草丛中,看着那些肤色各异的偷渡客一个接一个从墙上跳下来。

我曾夜晚睡在凄凉恐怖的公墓,我曾在野外露营地里和棕熊面对面,我曾跟着小偷从一个州搬迁到另一个州,我还和好莱坞的流浪汉一起度过了一个冬天……

为了写这部书,我亲身体验到了美国所有边缘人群的生活。

我比美国作家更了解美国底层人,我比美国作家更了解美国底层人的喜怒哀乐。

美国的底层生活和中国的底层生活都是一样的。

全世界的底层生活都是一样的,都斑驳陆离,都波澜壮阔,都惊心动魄。

底层生活,才是活色生香的生活,才是充满了烟火气的生活,才是一个国家底色的真正生活。

才是一个小说家最想书写的生活。

在美国的很多城市,生活着“福清帮”。

“福清帮”的成员,主要是福建省福清人。

海外华人中,来自福建的最多。

我认识好几个“福清帮”的成员,他们依靠冷酷无情,依靠团结对外,用刀枪在美国底层打出了一条生存之路。

后来,我又通过他们,认识了美国社会形形色色的华人。

这些人中,有传教士,有警察,有妓女,有鸡头,有老千,有流浪汉,有洗黑钱的,有走洲过县的大货车司机……

美国有很多按摩店。

有的挂着招牌,招徕路人;有的不挂招牌,只招呼熟客。

有的开在闹市区,周围房屋鳞次栉比;有的开在沙漠深处,上百公里只有它孤零零的一座房屋;有的连房屋都没有,在网络上招徕生意,有专门的司机迎来送往。

无论哪种形式,其实做的都是皮肉生意。

做皮肉生意的,有形形色色的女人。其中也有从中国来的。

在这块藏污纳垢之地,每天都上演着肮脏和阴谋,交易和诈骗。

按照《圣经》的说法,皮肉生意是最古老的生意,创始之初就出现过,以后也不会消亡。

就连猴子都知道,用一块香蕉就可以完成一次皮肉交易……

我深入到美国的大麻行业。

他们在沙漠中种植大麻,这里与世隔绝,即使坐着飞机从上空飞过,也不知道这里生活着一群从事暴利行业的人。

还有人在郊区种大麻,他们藏身在汽车报废场,即使从路边走过,也不知道里面有一座大麻种植地。

他们偷偷地种大麻,然后偷偷地卖给黑市。

一个大麻棚可以种植三百株,三株大麻产一磅,一磅最高可以卖到两千美元,你算算这一棚大麻树可以卖多少钱。

大麻就是毒品的一种。

因为巨额利润,所以他们铤而走险。因为巨额利润,枪杀和火并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我深入到美国的流浪汉行业,深入到美国的地下赌场,深入到美国的盗窃行业,深入到美国的偷猎行业,深入到美国的跨境人口贩卖行业……

我深入到了美国各行各业,深入到了美国各行各业的方方面面。

我为了写这本书,几乎走遍了美国西海岸的边缘群体,和各种边缘群体的人打交道。

我跟着蛇头接应偷渡客,看着偷渡客趁着夜幕,爬在木板上,偷偷地爬上海岸,累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走进了枪支贩卖团伙,他们把汤姆逊冲锋枪插进玉米袋里,然后搭在毛驴背上,走过崎岖的山岗。

我走进了亚马逊丛林中,和那些至今还保存着原始社会生活习性的人打交道,和他们一起围着火堆跳舞。

我看到了两伙做黑道生意的人,为了分赃不公,突然枪声大作。

………

我很早就想写这么一本书。从我的双脚一踏上美国的土地,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要把美国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告诉全世界。

我要写一部关于美国生活的百科全书。

我要告诉生活在中国的人们,真实的美国是个什么样子。

美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

美国既是天堂,也是地狱。

下面的文字,就是我的故事,也是他们的故事。 KCOmosI5dwN2J9Dn527V4TUqmAsqTwD/lbJ+F62ZNUyDNb2YDM0wYoQn8A2Nlo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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