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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乞丐

我认识杜若笙时,十七岁,一个如花似玉的年纪,一个女人最珍贵的光阴,在往后全交给了名震一方的杜三公子身上,他给我住洋房,他教我跳华尔兹,他给了我莫大的一切。

杜若笙便是我生命力的一束光,让人难以抓住的光。

在上海滩遇到他之前,我曾是个臭乞丐,也曾当过逃犯。生命里的前十几年,我过得颠沛流离,辛苦却潇洒,也有孤寂和害怕。

我没有家人,确切地说,我找不到家人,依稀记得是在一个熙熙攘攘的火车站里走失了,后被人贩子拐跑,给人当过小丫鬟。

机灵如我,趁夫人不在家时,躲避开其余的下人,装了满包袱的白馒头,钻着狗洞一溜烟地跑了。

我不想当服侍人的丫鬟,不如在外头当个野孩子来得痛快。桐乡当地的野孩子不止我一个,乞丐的孩子亦是乞丐。由此,我跟着一群脏兮兮的小乞丐混到了十二三岁,有老乞丐罩,不怕人贩子拐。

多一个我,小丐帮里没什么影响,我幼年长得乖巧,会软软乖乖地喊小老大谢白为哥哥。谢白可罩着我了,还对外宣称我是他亲妹妹,谁都不许欺负。

他是我见过最爱干净的乞丐,只有去讨钱了或者卖香烟时,他才打扮得可怜落魄。我便负责跟在他后头吃麦芽糖,麦芽糖粘牙,我用手去抠,粘得到处都是,而后谢白便会带我去河边洗洗干净。

跟着谢白混,我成天玩得没个度,晚上将就睡在破庙里,白日在火车站中便胡乱地蹿。桐乡的火车站不是我记忆里走丢的地方,因往事太过遥远,我连自己姓甚名甚皆不知。

乞丐窝里的人大多喊我小妹,我的称号已算不错,其余的狗蛋丫蛋,铁柱翠花多了去。

有一回夜里我睡不着,就睁着眼睛看破庙里的朱红柱子,不经意地瞥见铁柱在抠鼻屎。抠便算了,他还将鼻屎抹在红柱子上,恶心地擦来抹去。

一想起白日里摸瞎子,我常往柱子上躲,便一阵反胃。于是我出声指责他:“你挖鼻屎往自己衣服上擦不行吗?真是缺德!”

铁柱哼一声,他翻过身去,继续变本加厉将鼻屎擦在红柱子上,很是欠扁道:“就擦怎么着?关你什么事儿?吃白饭的小妹。”

我继续同铁柱吵嘴,老乞丐出声不许我们吵。他是谢白的二叔,我平常叫他谢二叔,小乞丐们都怕他,他凶得不得了,连谢白也常常被他吊起来打。

可是谢二叔白天乞讨的时候,让人大跌眼镜,他泪流满面时嘴里说着死爹死妈的话,看起来比谁都要惨。总之谢二叔演起街头悲剧的模样,惨绝人寰,催人泪下。

是以他讨来的大洋最多,自然就成了丐帮领头,有许多乞丐找他拜师,学习怎么哭演,怎么说惨以及怎么扮演残废。

我睡不着觉,便翻来覆去地拨弄手指。这时,有人拍了几拍我的肩膀,我转头看到谢二叔那张油腻的老脸后,不禁缩了缩脖子。

他小声笑了笑,借着莹白的月光,我看见他油黄的牙齿上沾着绿色菜叶。他一张嘴,我便闻到一股恶臭,没敢掩鼻,只敢屏住了呼吸。

我和谢白每日都会去河边用青盐漱口,青盐是谢白买的,他宁愿费钱买青盐让嘴巴干净些,也不愿像谢二叔一样变成黄牙臭嘴的邋遢人。

铁柱翠花那几个人懒,从来不跟我们去河边洗脸漱口,他们看起来才像地地道道的乞丐,背地里经常说我和谢白假。

额头忽然被人弹了一个嘣,我痛得捂住脑门。谢二叔板着脸教训道:“我跟你说话,你出神儿,这是不尊重我。”

我佯装乖巧地点点头:“以后不出神了。”

谢二叔有些奇怪,他用那双脏污的手摸索着我的肚皮,他东碰碰,西摸摸,蓦地还亲了几下我的脚丫子。我吓得一动不敢动,害怕得绷紧了身体,浑身僵硬。

他虽然笑眯眯的,借着月色微光,我只觉得他满是褶子的油脸可怖丑陋,他嘿嘿地问:“小妹,给谢白那臭小子当童养媳不?”

我咽咽口水,“当。”

就这样,谢二叔就没再摸我,他问我以后要给谢白生几个娃娃。我说一个,每次回答前我都得吞一把口水压压惊。

谢二叔突然拧了一下我的嫩脸,他凶神恶煞地说,能生多少就生多少。

我扁着嘴,没敢哭,连忙点头说生无数个。

破庙里有史以来最让人压抑的一晚,在我的回答后才结束了那种毛骨悚然之感。那时尚小,虽不懂事,懵懵懂懂的还是知道一些腌臜意思,直觉得谢二叔是个坏人。

第二日晌午,铁蛋悄悄追着我问,昨天晚上二叔为什么要亲你的脚丫子?脚那么臭,他怎么亲得下去。

我当时红着眼睛大骂他,你的鼻屎才臭!你不许告诉别人昨天晚上的事,不然我就……我就……

我说不出下面的话,只感觉胸腔里压抑难受,于是放声嚎啕大哭。

铁蛋生怕招来了谢白被揍,连忙诓哄道:我的姑奶奶,我不说就是了,你别哭,求你别哭,我要是被老大揍了,我就说出去!

他最后那句话,让我噤若寒蝉。

后来我想起谢二叔摸我的那个夜晚,以及他让我给谢白生无数个娃娃的事,我当时一恶心,又给逃了。

毫无目的,毫无方向地逃跑了许久,不知跑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我开始了新的流浪生活。有些黑店招童工,我便去打工养活自己,当时的民国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是乱得很,从没人管野孩子的死活。

有钱有权才当道,自古以来如是。

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个香喷喷的宝,我等贱民走在街上,打扮华丽的贵妇和西装革履的男子会捂着鼻子绕道远离,生怕沾染了我身上的晦气。

对此,自卑与难过会不留神地钻出来难为自己。

我做过许多黑工,洗盘子啊擦皮鞋啊,甚至去码头抗货物,我都去过。码头一日能赚一两块闪闪发亮的袁大头,可是工头见我效率低,搬一个货物相当于别人搬好几个,我便被辞退了。

不过得了一个大洋,我还是高兴了许久。

后来我稳定做工的地方是理发店,那时我十六岁半,学了大概有一年之久。

老板娘是个老阿嬷,两鬓略微发白,精神气态尤佳,五官端正柔和,是一个未亡人,也就是俗称的寡妇。

她开的理发店是老字号,因此大半的客人都是熟人。

阿嬷理发的手艺十分精湛,不管是用刀片剃头发,还是泡沫里刮胡子,手法使得那叫一个溜儿。

她给洋气小姐或者贵妇烫头发时,也烫得恰到好处,从来没有把客人的头发烧焦过。我一年前刚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当代女子的时髦卷发是用火钳子烫出来的。

我每次盯得目不转睛,学得还算快,只是掌握不好火候。

阿嬷给客人烫发的话,先要将鸭嘴形的铁钳放入炉里烧到泛红,再放入冷水里降温。然后她一手拿着黑梳子,一手拿着发烫的钳子,游刃有余地在客人的黑发上卷起发丝。接着,客人的头顶会冒出氤氲白烟,空气里隐约有着一股香臭混合的糊味。

最后帮客人洗头吹干算是大事完毕了,有的还要喷喷香味浓重的摩丝来固定发型。

而我每次替客人卷发时,两只笨拙的手尽量学着不颤抖,拿火钳和黑梳子的灵活度没掌握好,客人的头上会发出一种焦味儿。

给烫毁的时候,阿嬷要在客人面前打我嗔我,等客人一走,她就笑呵呵地叫我继续学,她说了一句洋气的话:试验才会有结果!

她以前从来不招工的,当时也不招收我,我就学着谢二叔表演死爹死妈的样子鬼哭狼嚎,阿嬷心一软,就收了我这个大徒弟。

阿嬷说过等她死了,要把理发店继承给我,她要我把她家的阿嬷理发店继续传承下去。因为她没有孩子,索性将我这个大徒弟当成了孙女儿看待。

平常客人少的话,我则抱着简单的书看。阿嬷识字,她为人甚好,空下来会教我念书。她的文化都是已故的丈夫所教,随着我的知识增多,给自己取了一个入眼的名字。

我叫绮君。

至于姓,我从未想过。

阿嬷以为,绮就是我的姓,绮字作姓这么生僻,那就太奇怪了。

她种的黄玫瑰飘香店内,油黄的花瓣淡雅美丽,有几个花骨朵,含苞欲放,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怯怯中带着一种羞涩。它绿油油的叶子又像是翡翠,衬得花枝婀娜生机。

我一眼就喜欢上了黄玫瑰,于是开始学习怎么种植,阿嬷什么都肯教我,只要我想学。

那天我正在倒腾黄玫瑰,对着小盆栽里翻土。

阿嬷给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剃小平头,那个男人嘴巴上有一颗毛痣,黑痣鼓鼓的,上面长了一根毛。

毛痣男长相刻薄,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气态很猥琐,翘着二郎腿喜欢抖来抖去。他时不时地斜着眼睛偷看我,看得我浑身上下不舒坦,我便转身背对着他。

于是毛痣男吩咐阿嬷说:“叫……叫……叫她来给我理发,就……就是弄花的小妮子。”

我身子一顿,那轻浮的男人原来是个结巴。

只听阿嬷殷勤笑着应了声好勒,她就过来使唤我上前理发,还悄悄在我耳边说:吴少爷是个得罪不起的主,你好生担待着,殷勤些。

我无奈放下挖土的铁楸,连忙点两下头,净了手才去拿刀片帮吴少爷慢慢剃头。我的刀片使得不快,怕把人脑袋割破,所以动作很慢。

吴少爷是个色眯眯的男子,他的眯眯眼就很色。他时不时猥琐笑着,在我手上轻摸几把吃豆腐。

因阿嬷嘱咐过我,所以不敢轻易开罪人,就忍了下去继续给吴少爷剃小平头,看着他那油油的圆脑袋,我真想一刀给他扎下去。

吴少爷来了几次,总对我毛手毛脚,我敢怒不敢言,瞪了他几眼,他还当情趣。 pjo3iGrnJRQTVf+ARnoNZ8Xm2V1oKtsp0XXpmc5YmNqwu1QlxOz92itn8LxY7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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