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心愿

我和我的父母都生在旧社会，不同的是我还没来得及吃苦，新中国就诞生了。和我的父母相比，我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我不光没遇上战乱，而且还在父母的呵护与教养下长大。不像我的父亲，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东躲西藏，连最起码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只是我的父母要和他们周围的同龄人相比，也还是幸运的。

之所以幸运，是因为他们周围的同龄人，几乎全都是文盲，而他们却念过书，而且父亲还写一笔好字。十里八乡的熟人，都叫他先生或秀才。有时候，他还给区政府写个标语和安民告示之类的文告。后来他就真的成了先生和我们乡镇小学的孩子王。

可父亲不愿意教书，他说“家有二斗红高粱不当孩子王”，他的心愿就是当兵，而且真刀真枪地干一场……一听说父亲要当兵，奶奶坐不住了，一气之下把他锁在家里。

虽然父亲的心愿没有实现，可他的从军梦却一直没有中断，直到他有了孙子，还给他的孙子起名叫兵武。只是他干了一辈子文，在乡村教师的岗位上一干就是一辈子。

和父亲相比，虽然母亲也有她的心愿，但却没有父亲那么执着。我母亲 20 世纪 30 年代出生。念过私塾，是我们村第一个不缠足的大脚媳妇。50 年代初，她还当过扫盲教师。后来她又学会了骑自行车和蹬缝纫机。三年困难时期，她扒火车，坐闷罐，去过泰安和临沂，用家乡土产的粗布和旧衣服去兑换粮油，以维持家人生计。因此，村里人都说她走南闯北有本事，是个能人，可她这么能干，家里的日子还是没有过好。那个年代，就像人们经常说的，就算你百巧百能，还不是照样受穷。母亲说，咱老百姓就是个受穷的命。咱最大的心愿，就是“伸手挖面子，弯腰抱柴火。”只要有吃有穿，咱就知足了。她的这个心愿，虽然在60 年代没实现，可改革开放以后很快就实现了。只是还有一个心愿，直到她老人家闭眼也还没有实现。

那是十几年前的春天，母亲被确诊为食道癌，并很快住进了济南市中心医院。母亲是个有备无患的人，一辈子主张“不冷拿衣裳，不饿拿干粮”，虽然平时她总是对她的同龄人说，“这么好的世道，咱不死了哈。”可母亲识文断字，咋能不知生老病死的道理。所以，她不光老早就做好了老衣，而且去济南住院的前一天晚上，她还从箱底摸出一个存折，对家人说，“一天省一口，一年省一斗。要不是平时扣牙花子攒钱，临到事上你就得抓瞎……”要不是母亲那一万多块钱的私房钱，她第二天或许就去不了济南，也无法在当天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我 18 岁就离开父母在外地工作，家中小弟把母亲住院的消息告诉我以后，我当天就给母亲转了 8000 元钱，母亲说，“俺不缺钱，你给俺那么多钱干啥，俺要的是人，只要你能回来看看就行。”她以为她那一万多块钱，或许用不完她就能出院，可她哪里知道，手术还没开始，她的养老钱就用完了。要不是我那 8000 元钱及时到账，说不定医院真的会给母亲停药。好在我家弟兄们多，大家七拼八凑，总算让母亲及时而又成功地做完了手术。只是母亲毕生的积蓄，和我们弟兄们凑齐的四万块钱，全都变成了医院的发票。多亏有了新农合制度，医疗费还能按比例报销，全家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母亲出院后，手拿发票对家人说：“过去看病谁给报销？现在真是世道变了，咱农民也能公费医疗……”面对 3 万多块钱的现金，母亲激动地说，“我活了八十多，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钱……我这次生病，让你们兄弟们作难了，你们也都出了力，尽了心，这些孝心我就收下了。可我不要你们的钱。我住院期间，你们各家出的钱我都给你们报销。她不光这么说，而且还真的把钱还给了家中弟兄。过了几天，母亲又给我打电话说“我住院期间，老三老四给我凑的钱，我都还给他们了，你那2 万块钱，我也要还……”没等母亲说完，我就打断她的话，“别说了，让别人听见笑话，都是儿女欠父母的，天底下哪有老子给儿子还钱的道理。”母亲说，这次报销的钱多，还完你们的账，我还有落头。再说，你爸还有养老金，虽然不多，但过庄户日子，吃白饭，我们两个绰绰有余。希望我们好过，健康，是你们的心愿。我们也希望你们比我们过得好，这不也是我们做老人的心愿吗！你们都已成家立业，用钱的地方比我们多。买房买车、房租水电、孩子上学、吃喝拉撒哪一项没钱能行？把钱用到该用的地方，比存在我们这里好得多。这不光是我个人的主意，也是我和你爸的共同心愿。

父母的生活需求和其他心愿，我们做儿女的都可以想办法满足，唯独他们还钱的心愿，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帮他们实现。我理解父母的心情，他们是不想亏欠于人，即便是自己的孩子也如此。我是他们生的，我也和他们一样，不想亏欠于人……可我亏欠父母的太多，我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还清，更无法帮他们实现心愿。我在电话中告诉母亲，把那两万块钱存到银行，你们随用随取，就算是我给你们的医疗基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