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祚一夜没有合眼,他断定皇太极找他就是为了询问征朝期间阿敏的一些事。他先是考虑究竟要不要继续向皇太极隐瞒下去的问题;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硬着头皮继续瞒下去。他认为自己无法承受讲出来的后果,而继续隐瞒下去并不是不可能的。接着,他分析皇太极会问哪些问题、从哪里入手,他当如何对付。
刘兴祚想到,对朝鲜驻军的事,尽管阿敏计划得是周密的,做得是诡秘的,事后也做了较为妥当的安排,整个事情好像已经天衣无缝。但细想起来,还是有不少的疑点,事情传到精明睿智的皇太极的耳朵里,不能不引起他的怀疑。皇太极会查、会问,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了解的事实会越来越多,怀疑会越来越重。
刘兴祚从头至尾把事情梳理了一遍,对每一个环节逐一进行了分解,设想了皇太极可能提出的问题,并想好了答案。经过梳理,刘兴祚发现整个事件中,别的事都可照实回答,而只有江华岛之行中逼朝鲜国王同意金国驻军、朝鲜世子被解至大营后逼他同意金国驻军这两件事与自己有关;其他事情,如下令屠城、暗杀世子等可由阿敏去向皇太极解释。但是,阿敏暗杀朝鲜世子的事牵连着逼他同意金国驻军的事,而朝鲜世子的死极有可能成为突破口。
朝鲜世子死的事与自己无关,皇太极问起来,自然可以回答说不清楚。但是,精明的皇太极接下来就会问,朝鲜世子死前被解至大营,在阿敏的大帐中究竟谈了些什么。因为那次谈话动静很大,帐外的许多人虽然听不到帐中具体谈了些什么,但都知道有那样的一次谈话。
刘兴祚当然可以照阿敏的口径向皇太极回复那次谈话。但皇太极极有可能让他讲一讲那次谈话的具体内容,阿敏是怎样问的、世子是怎样答的,哪些事在前、哪些事在后,各方的表情如何,等等。皇太极如此问他,也必然如此问阿敏,如果真的这样,他与阿敏便难以一致,从而露出编造的痕迹。
刘兴祚事前没有想到这一层,两个人统一口径已经来不及,而且从本心讲,他也不想这样做。因为往日他和阿敏只是心照不宣,如果这样干了,那就变成了串通一气,他还不屑与阿敏这样的人发生这样的关系。
可怎么办呢?只好听天由命了。刘兴祚努力想阿敏如果被问可能做出的回答,依此想出了向皇太极的答话。除此之外,自然还有一个达姬的问题。刘兴祚拿好了主意,如果皇太极问起来,他将照与他的朋友们商定的办法回答。
就这样,在巨大的恐惧笼罩之下,刘兴祚早早地到了炮械营,等候着皇太极的到来。
皇太极果然到了,而且到得很早。尽管放不下心事,但对皇太极对炮械营的视察,刘兴祚事先还是做了精心准备。皇太极已经有较长的时间没有来炮械营了,他先是转了转,边转边听刘兴祚给他讲解。刘兴祚组建炮械营已经有两年的时间,炮械营初具规模。皇太极知道炮械营已经可以铸造铳子炮、可以制造红夷炮弹,正在试铸红夷炮。
刘兴祚让多尔衮贝勒府里的铁匠孙宝演示了铸造铳子的过程。孙宝有一手好技艺,且肯于钻研,经多尔衮推荐,便加入了制造大炮、炮弹的行列。进炮械营后,孙宝成了刘兴祚的重要帮手。孙宝见了皇太极,叩下头去道:“草民孙宝拜见大汗……”
皇太极一听这个名字,想了想道:“孙宝……你就是十四贝勒府上那个孙宝?”
孙宝应了声,皇太极命他起身。随后孙宝将一炉预先熔化好了的铁水,浇注在了一个铳子的模具里。不多时,打开模具,一个发着红的铳子便出现在了皇太极的面前。刘兴祚让孙宝演示浇注铳子的主要目的,再向皇太极说明铸造红夷炮所面临的困难:“红夷炮的浇注需要大量的铁水,现已经解决了熔炉的问题,但浇注的技术解决不了。”
皇太极一看就明白了,铳子的铸造所需铁水少、熔炉小,一个工匠就可以掌握熔炉,较为自如地将铁水注入模具之中。但工匠不能掌握那个巨大的熔炉,使铁水按照要求流速均匀地注入模具之中。他们想了许多办法,已经试注上百次了,都没有成功。
“这些难处有没有办法解决?”皇太极又问,“南朝那边是怎么解决的?”
刘兴祚回道:“臣曾经派人暗地里到那边了解过,但红夷炮的铸造是极为机密之事,外人难以进入现场了解铸造技术。”
皇太极听后点了点头,道:“我们一定要造出自己的红夷炮,让八旗军也添上翅膀。”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刘兴祚讲得很是投入,皇太极也很兴奋。但随着皇太极的视察接近尾声,刘兴祚的那些心事便再次在心底浮现,恐惧渐渐向他袭来。刘兴祚最怕皇太极坐下来,因为一坐下来,皇太极的询问就要开始。可他越是怕,怕的事越是来了,皇太极道:“站了半日累了,坐一会儿……”
刘兴祚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无奈,他只好引皇太极到了一个厅里。这里虽说是厅,但简陋无比,就是一个棚子。里面有一张案,几把凳子,几个装资料的柜子。皇太极在案前坐了下来,刘兴祚怯怯地说道:“臣这里没有茶……”
皇太极一听笑了笑道:“幸好忍得过……你也坐。”
刘兴祚一听让他坐下,那七魂便先走了三个,心想询问开始了!
刘兴祚心神不定地等着,不敢去看皇太极。可过了片刻,仍不见动静,刘兴祚便偷偷看了皇太极一眼,见皇太极正在沉思。刘兴祚怕皇太极发觉他在窥视,赶快将目光移向他处。
就在这时,刘兴祚猛然听到皇太极的声音:“兴祚,有件事我想问你……”
对皇太极只喊他的名、没有带上姓,刘兴祚没有注意到。他只注意到了那句“我想问你”,便浑身颤了一下,忙道:“臣在……”他的眼睛低低地垂着,不敢正视皇太极。
皇太极又道:“你要如实告诉我……”
刘兴祚剩下的四魂登时又走了两个,浑身也筛起了糠来,吞吞吐吐道:“臣岂敢瞒大汗……”
“那就好。我来问你,宁远那边会铸炮的,你可有认识的?”
刘兴祚听了浑身一下子松弛下来,那飞走的五个魂也回到了躯体之内,连忙回道:“这事臣思虑过,难就难在没有认识的人会铸造……”
皇太极听后沉思了半晌,道:“那就另当别论了。原想如有认识的,花多大的本钱也在所不惜,给他一座金山都是可以的,只要他肯过来帮咱们把炮铸出来……”
刘兴祚听后道:“臣当尽力,一定想法把炮铸出来!”
“也只有靠你们了!”皇太极说罢起身。刘兴祚越发放心了,但皇太极扭身又问:“还有一件事……”
这下刘兴祚刚刚附体的五魂立即又飞了出去,静静地听着皇太极往下讲。
皇太极继续问道:“你老家还有没有族人?”
刘兴祚摸不着头绪,回道:“说起族人倒还有几家,有一个亲叔伯弟弟就在那边……”
皇太极问:“是单独编庄的?”
刘兴祚回道:“是。”
皇太极道:“既如此,近日你可回去看看,看看他们的情况如何。汉民单独编庄,镶蓝旗那边动手迟了点儿,不少的村民分到了地后便封了冻,没有来得及耕种。你们那边是属镶蓝旗的,不知情况如何?”
刘兴祚回道:“听说也是这种情景,我的那位弟弟就曾来求我接济。”
皇太极道:“是吗?现开了春,牛要下地了,他们的情况如何?有没有牲口?有没有种子?要是这一茬依然种不上,怕就要吃苦头了。”
刘兴祚听后放下心来,连连答应改日就去一趟,回来回奏。
皇太极走了,刘兴祚仰面朝天,长长地舒着气……
几乎是皇太极刚走,阿敏就派基小小来叫了。刘兴祚进入阿敏府后被领进了后院,刘兴祚从来没有到过这里。院子不是太大,中间埋有几十个树桩,每个树桩有碗口那么粗,三尺多长,原来这里是阿敏练功的地方。刘兴祚被领进后,阿敏正赤着上身,在那些梅花桩间一边飞快地穿插着,一边用他那只右臂砍打着身边的木桩。
基小小将刘兴祚带到后就退出去了,刘兴祚一个人站在廊下瞧着。半天,阿敏那边有话了:“大汗去过了?”阿敏是边练边问的。
刘兴祚回答道:“去过了。”
阿敏又问道:“昨日个,在松林那处破房子里,你们都讲了些啥?”
刘兴祚淡淡地回道:“没有讲什么……”
阿敏提高了声调:“没讲什么?我和大汗是一起在演兵场的,完后他匆匆去了那里。你们是商量好的,还没讲什么?”
刘兴祚都懒得回答了,沉默着。阿敏以为刘兴祚被问住了,道:“讲了些啥?”
刘兴祚不能不答了,因道:“没有讲什么。大汗讲,演兵结束后,他去石嘴山查看了先汗陵墓的工程,在山上看到我们那里起了烟,并听到了我们的马嘶,便过来了。讲了些闲话贝勒爷就到了……”
阿敏听后道:“就算是这样,今日大汗专门去了炮械营,且一待就是一个多时辰,就不能光讲闲话了吧?”
刘兴祚道:“自然,大汗询问了红夷炮铸造上的一些事,并看了铸造铳子的演示。”
“我不问这些……”
刘兴祚回道:“除去这些,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听到这里,阿敏停了下来,他用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刘兴祚,如此半天一动不动。刘兴祚也看着阿敏,两个人对视着。突然,阿敏做出了一个骑马蹲裆的动作,然后大吼了一声,身子一转,那右手早已劈在身旁的一个桩上。咔嚓一声,那木桩从底部断裂。阿敏的身子继续旋转着腾向半空,然后面冲刘兴祚落在了原处,口中道:“隐瞒我者,犹如此桩!”
刘兴祚也感到了害怕,但内心的愤怒远远地压倒了恐惧。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做错了事的是你阿敏,凭什么你对人威逼如此?还不因为你是一个贝勒!这样想着,他浑身哆嗦起来。
阿敏以为刘兴祚怕了,道:“有话就讲!”
刘兴祚没有吭声。阿敏以为刘兴祚尚未缓过劲儿来,才道:“你是说,你讲的是真话,没有瞒爷?”
刘兴祚讨厌死了眼前这位爷,恨不能转身离去,但他控制住了自己。因为他恨可以,骂也可以,但那都是心中可做的事,他不能一气之下就去找皇太极,把事情统统讲出来,图一时之快。他必须忍受,忍受来自阿敏的恐吓和羞辱。
就在这时,阿敏又有了话:“你要想明白,我们的事情这个世上只有三个人晓得:我,你,还有基小小。基小小是我肚中的一条虫,即使他想把事情讲出来,还隔着我的这层肚皮呢。就是说,事情你不讲,我不讲,这世上就没有人会知道。我自然是不讲的,我劝你也不要讲。你讲出去不会有什么好处,坏处却摆在那里。大汗知道了,顶多罚没我两个牛录,而你……”
刘兴祚赞成阿敏的这番话,只有一点除外,那就是他把事情讲出来并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解脱了,不必再为了这些事而终日提心吊胆。就算没被发觉,向一个他所崇敬之人隐瞒真相,这样的滋味也使他食不甘味、夜不成眠。但是,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随之而来的将是巨大的不幸。这就是阿敏所讲的,到头来,阿敏只会受到无关痛痒的惩处,还会继续做他的贝勒爷;而他刘兴祚将落到了这位贝勒爷的手里,汉城城外大营中的那张几、这棵断了的梅花桩,确实就是他的下场。唉,我刘兴祚哪一辈子干了缺德之事,落到了这样的可悲境地!想到这里,刘兴祚一阵心酸,落下了泪来。
阿敏无法理解刘兴祚感情的急剧变化,他见刘兴祚伤心,以为是委屈所致,于是走上前来道:“那就是委屈了你。跟着爷好好干,没你的坏处。”说着,他喊基小小,“来,领刘大人去客厅,我洗一洗就过去。”
基小小把刘兴祚领到客厅,献了茶。不一会儿,阿敏出现了,他换上了一身便装,基小小在一旁侍奉着。阿敏坐下后,对基小小道:“你曾在我耳边唠叨,说什么来着……刘大人的什么剑……”
基小小回道:“是刘大人的一把名叫‘大鱼肠’的宝剑,按照那边十六爷的说法——他说是听大贝勒那边十一格格讲的……”
“哦,想起来了,他们说是刘大人提出换剑的……”阿敏说着,转向刘兴祚道,“兴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兴祚见问,便把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阿敏听后道:“我说嘛,就不相信你会做出那种出尔反尔的事,相信一准是他们在搞名堂。好啊,欺负谁也不能欺负到我们的头上!基小小,你现在就去找费扬果,告诉他立即把那口剑老老实实地送到刘大人府上,当面向刘大人赔礼道歉。这样做了一切作罢;否则,饶不了他!”基小小闻言,领命去了。
厅中留下了阿敏和刘兴祚,阿敏又问道:“你那个朝鲜宝贝如今如何了?”
刘兴祚回道:“当时一时冲动弄了来,后见那女人哭天抹泪,软了心,放松了看管,让她逃了。以为小事一桩,当时便没有向贝勒爷说明。”
阿敏很认真地听着,随后道:“这倒也好,留下来也许是个祸害。”
刘兴祚笑了笑,这才辞了出来。
次日,到了刘兴祚府中的不是费扬果而是巴布海。巴布海解释说费扬果“没脸见人”,他代费扬果送剑来了。刘兴祚将巴布海请入府,命人献了茶。巴布海将剑取出,并道:“费扬果浑人一个,可办起这类事来倒是个高手,跟我讲是刘大人要换他的剑,讲得有鼻子有眼儿,连我也被他骗住,几乎为虎作伥。经二贝勒干预,他才讲了真话,现在弄清楚了,我也向刘大人赔个不是。”
刘兴祚客套了几句,接过剑看了,果是自己那把“大鱼肠”,便又向巴布海讲了几句感谢的话。
“往日交往不多,有此契机,日后就可渐渐熟悉了。”巴布海说完告辞。
刘兴祚倒看不出巴布海有什么恶意。次日,巴布海又来,并带了些礼物。刘兴祚客气了一番,不得不收了。之后,巴布海便成了刘府的常客。但刘兴祚并没有因此就信任了这个名声不佳的阿哥,尤其提防是不是阿敏暗中指使他做什么文章。此后,巴布海隔三岔五总过来坐坐,刘兴祚百般警惕,巴布海并没有什么不轨之举。这样,刘兴祚那根绷紧了的弦便渐渐松弛下来。
有一次,巴布海道:“听说刘大人得了一个叫昭姬的美人,善歌善舞,是吗?”
昭姬这个名字是敏感的,刘兴祚心里一阵紧张,像是受到了电击,周身哆嗦了一下,忙道:“有这事,是好友范文程所予……”
巴布海道:“传说她是一个‘绝代尤物’,刘大人能不能把她请出来也让我见识见识?”
刘兴祚婉拒道:“一个侍女,唤出来侍奉阿哥本是应该的,只是这昭姬近日身体不爽,行动不便。”
这样一讲,巴布海道:“既如此就算了,来日方长。只是不知她害的是什么病?”
刘兴祚道:“她道只觉周身无力,头晕,不思吃喝……”
巴布海又问道:“为什么不请个好的郎中瞧一瞧?”
刘兴祚道:“也瞧过几个郎中,都未见效。”
巴布海点了点头,便辞去了。
次日,巴布海又来,身边带了一人,向刘兴祚介绍道:“这是胡先生,京中有名的妇疾郎中。昨晚到府上看我,闲聊之中我提到府上昭姬之症,他便……”
那郎中与刘兴祚相互点了点头,算是彼此认识。接着郎中打断巴布海道:“阿哥,那是玩笑话,岂可当真?”
巴布海不听,依然道:“他说像那样的病症,不用诊脉,开一个方子,倘若三剂药下不见效,就剁去他的三个指头,叫他永远别再吃这碗饭。就这样,我就冒昧把他带来了。成与不成,可让他试试。只是倘若依然无效,别真的剁下他那靠它们混饭吃的手指就是了。”
刘兴祚毫无思想准备,听后觉得无法推辞,便道:“阿哥说笑了。”然后转向那胡郎中,“那就有劳先生了。只是并非急症,喝茶后再劳烦。”
郎中拱手道:“看病要紧,回头再叨扰便了。”
刘兴祚叫过一个婆子,吩咐道:“去告知昭姬姑娘,蒙十一阿哥牵挂,费心带来郎中,要给姑娘诊脉开方,请姑娘稍做准备,郎中随后便到。”
那婆子应命去了。
片刻,那婆子上来回话道:“姑娘说,感谢阿哥想着,如方便,现就可请先生过去。”
刘兴祚领那郎中出厅。巴布海在厅中等候,他的几名跟班则在厅外站定。在院中,刘兴祚问郎中:“胡先生大名?”
郎中答道:“单名一个里字。”
刘兴祚道:“敢问先生是汉姓吗?”
郎中道:“小的汉民,医道是祖传的,已然有五代不绝了。”
“得回去陪阿哥,失陪了……”刘兴祚叫那婆子领那郎中去了,自回厅来陪巴布海。
不一会儿,郎中出来了,刘兴祚与巴布海忙问病情如何。
郎中道:“倒没什么有妨碍的大病,受了点风寒,又劳累了些,虚火攻心,未免闹出些症候来。三剂药是保好的。”说罢便开了方。
巴布海仍和刘兴祚继续谈着。刘兴祚见当日情景,谅不太可能出现不测之事,心中踏实下来。
过了一会儿,郎中提出要去方便一下。刘兴祚唤出一家童,领郎中如厕。
刘兴祚仍和巴布海留在厅中。但过不多时,就听后院传出吵闹之声。刘兴祚正要出厅,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几个大汉——正是随巴布海一起来等在厅外的那几名随从,其中还有那个郎中——正拖着喊叫着的达姬奔出院去。再回头看那巴布海,正一边夺门而出,一边狂笑不止。
刘兴祚一见顿觉大事不好,便奔出厅去,要强力将达姬夺回。家里人都聚了来,但为时已晚,达姬已被拖到门外。街上突然出现巴布海的几十名家丁,他们站成了一排,将刘兴祚等死死挡住。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达姬被拖上早已准备好了的一辆车,而后消失在光天化日之中。
此事迅速传遍全城。受到震动最大的,自然是刘兴祚的三位朋友,他们很快聚到了刘兴祚的府上。
见阿敏的情况,刘兴祚已经向他们讲过,自然隐去了阿敏就驻军之事对他威胁的内容。大家只知道巴布海是受阿敏之命替费扬果还剑来的,认为阿敏肯定黄鼠狼给鸡拜年无疑,要刘兴祚加以提防。但是,大家没有一个把他与达姬的事联系在一块儿。此刻,三个朋友立即肯定是大色鬼阿敏在打达姬的主意。
由于刘兴祚隐去了驻军之事,朋友们自然就往这方面想。刘兴祚见如此难以让朋友们拿出有针对性的主意,便道:“这次怕不是如此……”
三人听后愣了一下,齐问:“却是为何?”
刘兴祚道:“谈话中阿敏流露出要控制我的意图,想必是他们对咱们四人所演的‘送娇’之计有了怀疑,要抓把柄……”
四个人分析,他们所导演的“送娇”戏,达姬是晓得的。这便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达姬宁死也不说出真相;另一种是在威逼之下,达姬把真相讲出。在此情况之下,另一个问题便明显不过地摆在了众人面前:藏在范文程府中的那个真正的昭姬是否藏得住?倘若出现第一种可能,达姬宁死也不说出真相,他们就会在范府所藏的女子身上打主意——即使出现第二种可能,他们也不会放过在范府所藏的女子,以便掌握更多所谓的“证据”。
对此,宁完我道:“看来我们没有想到面对的竟是一群凶狠、毒辣、诡计多端的人,他们无所不用其极,‘送娇’事我们做得粗糙了。我们斗不过他们,不光是权势上斗不过,就是计谋方面,我们也得甘拜下风。看来我们怕是要做一件对不住那位朝鲜姑娘的事了。”
大家心情沉重,听后谁也没有立即表态。
宁完我见众人如此,便想进一步解释自己的主张:“我们这是在打仗,应付一场恶战,容不得妇人之仁。”
事关自身的生死存亡,按说对宁完我的绝招儿,刘兴祚首先应该表示赞同。可第一个出来反对的倒是他。他想达姬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如何经得住阿敏、巴布海这些如狼似虎的凶残之人的折磨?第二种可能的出现是铁板钉钉之事。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枉送另一条性命呢?他讲出了自己的见解。
宁完我听后道:“我倒觉得第一种更有可能些。我看那达姬人虽柔弱,但性情坚强,未必会在他们的威逼之下低头。”
库尔缠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宁完我的做法,道:“即使如此,难道那是唯一的万全之策吗?”
范文程见三个朋友就要争执起来,道:“这事不必再费唇舌,那名朝鲜女子,我早已做了处理……”
众人听了又惊了一下,忙问:“是怎么处理的?”
范文程道:“已经把她悄悄送回了原籍。”
宁完我一听连连道:“悬了,悬了!”
库尔缠疑惑地问:“有什么悬的?他们会去那边寻去?就是去寻,宽甸那么大的一块地域,他们且上哪里寻去?”
宁完我拍案道:“说我们弄不过他们,就是弄不过他们。因为我们都喜欢以常人之心度人的,而那些人却偏偏是蝎蛇之心、豺狼之性!瞧吧,某一个早上,那被遣返的朝鲜姑娘就会出现在阿敏或者巴布海的大堂之中……说不定他们还会请我们去看她呢!”
库尔缠笑了笑道:“那可真的就是一篇惊天动地的传奇了。”
经宁完我这一说,范文程心中便不踏实起来,道:“有必要再去一趟……”
宁完我冷笑道:“那便无异于给人带路了……”
四个朋友确实就像宁完我讲的那样,是斗不过对手的。达姬的事不敢过分张扬,营救是根本做不到的,就是打听消息的手段都是不存在的——因为他们在那边没有眼线。既然刘兴祚讲了,阿敏是要抓把柄控制人,那还不至于立即发生什么必须对付的事。因此,四个朋友商定的唯是“多加注意”“别再上当”一类的书生文章,拿不出任何应对对手的有效办法。大家曾商定由刘兴祚去找阿敏,看看阿敏会有怎样的表示。一开始刘兴祚断然拒绝,经众人好说歹说,刘兴祚才同意去找阿敏。但就是这样软弱无力的一招儿也不见半点的效果——一连两天刘兴祚也没有找到阿敏的人影儿,显然,阿敏现时不想露面。
无论是阿敏府上,还是巴布海府上,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达姬的情况如何一概不明。“抓把柄,控制人”,朋友们以为那是日后之事,唯独刘兴祚晓得事情的缓急,终日失魂落魄、惶惶不安。由于出了这事,刘兴祚去扎木谷的事也给耽搁下来。
且说一日刘兴祚早起,心中烦闷,便骑马离开府邸,要去那位于城西北角靠近太史祠的炮火研造厂走一趟。这炮火研造厂便是炮械营管辖下的一个作坊,快到之时,突然听到前面一声巨响,惊天动地。接着看去,便见浓烟冲天。刘兴祚判定是研造厂那边出事了。他忙抽了几鞭,飞马急奔那研造厂。众人见是刘兴祚,连忙让开一条路,让他进入现场。
一管事牛录章京向刘兴祚报告,说孙宝一人在此,想必是在拆卸炮弹时不慎引爆,已死于非命。
刘兴祚知道这孙宝平日住在这里,听管事牛录这样说,便进入现场察看。炮弹爆炸时曾引起大火,幸而人们及时赶到,将火扑灭了。现场血肉模糊,孙宝身躯已被炸飞。在一个铁柜之下有半只胳膊,刘兴祚走上去将那半只胳膊捡起,细细地看了一番,然后命人收尸、并清理现场。
分管汉将事务的总兵官额驸佟养性已经听到了爆炸声,差人前来问明情况后,便报与多尔衮得知。多尔衮念孙宝的好处,便派人将孙妻及其幼子接来府中,让孙妻做些针线,并叫其子孙童儿与管家呼布图之子图尔格一起跟府中子弟上学识字。
且说就在当日,刘兴祚接到九阿哥巴布泰、十一阿哥巴布海的请柬,写明三月十三日是他们母亲五十寿辰,届时将在巴布泰府上举办堂会庆祝。范文程、宁完我、库尔缠也收到了请柬。
范文程平日与巴布泰、巴布海兄弟交往不是很多,但其他阿哥有类似的活动,范文程也并没有多想,将请柬丢在一边,意思是去与不去,届时再看情况。宁完我声明,这样的活动他是绝对不去凑热闹的。库尔缠是满人,平日与巴布泰、巴布海兄弟有些交往;巴布泰、巴布海之母为庶妃,努尔哈赤生前一直失宠,半生郁郁,现逢五十寿诞,看来巴布泰、巴布海兄弟要好生庆祝庆祝,让母亲风光风光。在此情况之下库尔缠不去,会惹得巴布泰、巴布海兄弟不快,所以库尔缠决定前去参加。范文程是去亦可,不去亦可,库尔缠拉他做伴,范文程也就答应下来。
且说三月十三日这天天气爽朗,库尔缠、范文程踩着点儿到了巴布泰府,见了巴布泰、巴布海兄弟,献了礼单,随所到之人到大堂给巴布泰、巴布海兄弟之母拜了寿,便被领入后院。这里搭了一个台子,台上已在热热闹闹吹打着。库尔缠和范文程被安排在前排的一张桌前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见一阵骚动,原来,寿星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之下到了现场,后面跟着一大群显贵。范文程和库尔缠看去,见其中有六阿哥塔拜、十阿哥德格类、十五阿哥多铎、十六阿哥费扬果,还有大汗的长子豪格、大贝勒代善的四子瓦克达等人。
巴布泰、巴布海兄弟之母在正对着戏台的一张几旁坐了下来,两兄弟在两边一边一个陪着这位寿星。塔拜等坐在了与范文程等所坐的桌子对称的那张桌子边。节目正式开始,吹打一通之后便开始了杂耍儿,热闹异常。
巴布泰、巴布海兄弟的母亲,原为努尔哈赤的妃子,寿诞之际如何弄出这些吹吹打打、杂耍儿一类俗不可耐的东西来?原来,这巴布泰、巴布海兄弟之母嘉穆瑚觉罗氏,是努尔哈赤得于民间。她虽有些姿色,但狭隘自私,因此并未得到努尔哈赤的特别宠爱。她得不到恩宠,便妒意大发,努尔哈赤越发地不喜欢她,她因此郁郁半生。这是努尔哈赤死后她过的第一个寿辰,儿子们知道母亲半生的苦衷,一定要好好把她的五十大寿办出个样儿来,让母亲舒舒心。这嘉穆瑚觉罗氏虽几十年在宫中,但仍旧喜欢乡下吹吹打打、杂耍儿一类热热闹闹的玩意儿。儿子们便依了母亲的心愿。每一个杂耍儿都令嘉穆瑚觉罗氏乐不可支。特别是那个耍猴的,逗得身边那只猴子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让嘉穆瑚觉罗氏笑得前仰后合,光银子就赏了两次。
杂耍之后是弹唱。对吹拉弹唱,嘉穆瑚觉罗氏一向不感兴趣。她不晓得儿子为什么要安排这些无聊的东西,但如此多的客人在场,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
出场的是一个朝鲜姑娘,一身打扮都是典型的朝鲜服饰。司仪介绍道:“下面请昭姬姑娘给福晋助兴、向众位宾朋献技。”
这样的名字一报,令在场者中许多人心中一震。震动最大的自然是范文程和库尔缠,还有多铎、豪格和瓦克达三人。他们晓得范文程“送娇”那出戏,知道送给刘兴祚的那个朝鲜歌妓就叫昭姬,所以听后他们心中都想:“朝鲜昭姬何其多,怎么又出了一个?”
门帘儿一动,那朝鲜姑娘出来了。范文程一看,浑身一下子哆嗦了起来,好像冷不防被人浇了一身水,又像晴天头上劈下一声雷。
范文程的这种表现,在座有四个人立即收入眼中。其中一个自然是库尔缠,他从朋友的身上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昭姬长得什么样,库尔缠并没有看到过。听到介绍“昭姬”时,他与范文程曾相互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色。现他见范文程如此,判定这昭姬便是那昭姬无疑了。另外三个人,一个是巴布泰、一个是巴布海,另一个是费扬果。他们偷偷看着范文程,见他如此,感到十分开心。
那朝鲜姑娘落座后,费扬果先叫了起来:“先来一个《主奴怨》!”
巴布泰、巴布海窃喜。那朝鲜姑娘开始弹奏。曲终之后,费扬果指着范文程道:“人道曲有误,周郎顾。范大人是我大金最谙音律的,弹得如何,就请范大人指点了。”
满场的人目光转向了范文程。那朝鲜姑娘自然也看到了范文程,她不知内里情景,便站起身来说道:“老爷也在这里……”
范文程尴尬异常。费扬果看着他的窘劲儿,暗自发笑,又大声问那朝鲜姑娘:“怎么,你们认识?”
朝鲜姑娘正要讲话,范文程连忙道:“并不认识。”
那朝鲜姑娘便要分辩,范文程止住她道:“只管弹你的琴……”
费扬果哈哈大笑着,道:“好,好,好,弹琴,弹琴——《女儿怨》可会吗?”
那朝鲜姑娘点了点头,又弹《女儿怨》。
范文程这边再也无法自持了,他站起身来离席而去。库尔缠却没有动。
多铎、豪格和瓦克达目睹了这一奇异的场景,都感到莫名其妙。他们自幼与费扬果一起鬼混,声色犬马,是酒肉朋友。努尔哈赤死后,由于汗位之争,他们与费扬果之间曾闹得甚不愉快;但如今事过境迁,彼此又重归于好。费扬果花天酒地,开销很大,亏空多由阿敏贴补。阿敏则利用这种关系拿费扬果做枪使,夺刘兴祚之剑便是由阿敏导演,巴布海、费扬果演成的。后来,阿敏让费扬果把剑退回去,并给刘兴祚赔礼道歉,费扬果说什么也不依。下面的戏,便只好由巴布海一个人来演了。阿敏认为这也许更妥当些,因为他并不希望后面的事有更多的人知道。
范文程还没有走出后院,费扬果和巴布泰、巴布海便发出一阵狂笑。其实,费扬果也好,巴布泰、巴布海也好,并没有一个人晓得阿敏的真正意图。阿敏早就看破了范文程等人上演的那出“送娇”好戏,暗中探得了范文程“遣娇”的动静,范文程刚把那昭姬送回,阿敏就将昭姬弄了回来。费扬果、巴布泰和巴布海参与了暗地监视范文程“遣娇”的活动。但阿敏只是告诉他们,“要整一整这些不可一世的汉民”,并嘱咐他们事情要秘而不宣。更深的事,阿敏是一个字也不向他们透露。
这里的堂会一散,库尔缠便奔向范府,宁完我和刘兴祚都已经在那里。大家垂头丧气,范文程则不住地表示后悔。刘兴祚则说事情由他而起,是他连累了大家。
事出之后,刘兴祚反倒平静下来,但他表面上的那种平静无法掩盖淤积在他内心的愤怒和怨恨。大家不断地劝慰着他。
随后,刘兴祚一连数日没有出面。朋友们知道,他的夫人病了,他要在家守着。不日,便听到了噩耗——刘兴祚夫人去世了。三位朋友到刘兴祚家中悼念,刘兴祚哭成了一个泪人。
随后,刘兴祚提出要到扎木谷待几天。朋友们也希望他换一换环境。就这样,刘兴祚启程去了扎木谷。
不到两日,刘兴祚便回来了。这时的刘兴祚好像变了一个人,神情上不但没有了往日的光景,身子也消瘦了很多。接着,情况越来越糟,刘兴祚变得不吃不喝,呆呆的。大家给他看了郎中,郎中也看不出名堂。又过了两日,刘兴祚的状态似有好转,可以起身在院子里遛遛。朋友们心里感到欣慰。
到了第三日的三更,范文程躺下刚刚睡着,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接着,便听到有急促的讲话声。随后,家人轻轻地敲卧室的门,并听报告说:“刘老爷差人送急信给老爷……”
“三更半夜的,又出了什么事?”范文程愣了一下,遂穿了衣裳出了室门。就见家人领刘兴祚的一名家丁守在那里。
家丁递过信来,范文程接过一看,便出了一身冷汗,忙吩咐家人:“备马!”
原来,刘兴祚的信是这样的——
刘兴祚,罪人也,愧对大汗,愧对祖宗,愧对挚友……愤懑、羞辱,或许还有恐惧,难以使我继存于世。至此,唯有一死而已矣。乞展书思旧,急奔敝舍,殓我尸骨耳。
另有一书乞请汗启。
给皇太极的信是封好了的,不知写了些什么;但从事态判断,应尽快让皇太极看到为妥。范文程遂在信封上写了“急呈汗展”四字,并署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立即差人送向汗宫。随后,他出门上马,直奔刘府而去。
离刘府甚远,范文程就看到了从刘府射出的火光,心想大事不好,便朝马背狠狠地抽了两鞭。到了刘府大门,见宁完我、库尔缠也在刘府门前下了马。三人一溜烟地直奔刘兴祚后堂。
四邻正聚过来救火,后堂已经坍塌。刘兴祚的尸体被三个人找到了,库尔缠发现刘兴祚生前一直戴着不摘的那颗猫儿眼戒指,依然在他的无名指上。三个人大哭不止。
宁完我和库尔缠也是接到刘兴祚的信后赶来的,信里写着:
罪人刘兴祚致挚友有言:吾不久于人世矣。吾死之后,望念往日友情,葬尸于边外扎木谷——唯其遗愿乞就。
很快,皇太极便召范文程、宁完我、库尔缠进了宫。
原来,皇太极刚刚睡下便被唤醒,看到了范文程转呈的那封信,见信上写着:
罪人刘兴祚再拜大汗:相知之恩难报,相随之愿难了。怆怆然愧情难述,凄凄然悲心难表。死后倘得见谅于大汗,乞念旧情,望大汗留我全尸,掩之于愿归之所……
范文程等到后奏报了刘兴祚的死讯。皇太极先是感到震惊,想到往日刘兴祚的好处,想到与他相处的种种情景;又听了范文程所讲刘兴祚惨死的情景,内心涌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悲恸,接着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皇太极是否听到了阿敏在朝鲜干了一些不该干的事的奏报?他是不是想到刘兴祚受阿敏的指使参与其中?他听到了,他也想到了,但皇太极没有再向任何人追问。他总的想法是,仗打胜了,打得还算漂亮,最终解决了左翼的问题,这是大局;至于屠城等事,虽然不该,但按阿敏的说法,不如此,朝鲜国王不会很快就范,这也讲得过去了;至于朝鲜世子之死,这样的事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朝鲜方面不追究,自己这边何必追问?尤其是,皇太极对这位哥哥实在是太了解了,他所做的事,只要认定是不被人知的,他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你是很难查出破绽来的。由于汗位的继承问题、汉民编庄的问题,他与阿敏之间发生了摩擦,在此背景下,他不想再因这些事再加深彼此的矛盾。
至于刘兴祚,皇太极的期望是他能稳下心把红夷炮铸出来,但他绝不想从刘兴祚的嘴里问到有关阿敏在朝鲜的什么情况。他想起在石嘴山的松林柴室,他见刘兴祚似有心事,便问了一句。刘兴祚说他遇到了不痛快的家事,现在看来,刘兴祚的家事确也令他痛苦。皇太极还想到,刘兴祚的苦可能还与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夺姬”一事有关。他便对范文程等道:“一个可怜的人……一个干将,就如此毁在了一群小人之手。”
范文程等听后,以为皇太极话中有话,个个心中惶恐。宁完我此时则数目范文程;范文程了解宁完我的意思,是趁皇太极陷入悲惜刘兴祚之际,把达姬的事情挑明,以求彻底解脱。但范文程有自己的想法,他没有讲什么。随后,皇太极吩咐按刘兴祚生前遗嘱,将他葬于扎木谷。
差不多两个月后,有司送来发自锦州的情报,说刘兴祚出现在锦州。这消息皇太极会相信吗?其他人会相信吗?但他们不得不相信,因为写情报的人是他们绝对信任的人。
皇太极等人看完情报,半天时间便是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讲不出一句话来。原来,刘兴祚并没有死,而是金蝉脱壳了。
达姬被抢之后,刘兴祚料定难以再在大金待下去,便生了潜逃之意。后来昭姬出现在巴布泰的府上,他的去意便更加坚定了。这下刘兴祚从不振的状态之中走了出来,心想不走便罢,要走就走个利落的,把全家的事安排妥当。这样,他首先安排了妻子生病去世的假象。妻子的情况三个朋友知之甚少,妻子生病去世,很容易骗过朋友。随后,他借去扎木谷的名义,让妻子和弟弟刘兴治提前去了锦州,并在一家客栈安排了自己去锦州的马匹。出走的当日,他写好了给范文程、宁完我、库尔缠的信,又写了一封给皇太极的信。
往日一有空,刘兴祚总喜欢听一个家住不远的单身盲人弹唱。当日,他又把那盲人招入厅中,对那人讲:“你来一段《十面埋伏》,如果唱得好,我就把戒指赏你。”
那盲人一听,很是卖力。刘兴祚十分高兴,把戒指摘下戴在了那盲人的手指上。
此时,刘兴祚又叫来三名家丁,让他们分别去给范文程、宁完我和库尔缠送信。随后,他又指定了一曲《盲人怨》。等那盲人弹得入了境,刘兴祚便轻手点脚离开大厅,放起火来。
因刘兴祚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那火势不起便罢,一起便一下子蔓延开来。那盲人感到火起时,火势已猛,他上哪寻路去?可怜那盲人不明不白就如此身陷火海,做了一个屈死鬼。
刘兴祚见事已妥,便溜到了客栈,安安静静睡了一夜。次日他结了账,取了行李上了马,与第一批出城的民众出了西门,快马加鞭奔向锦州。
刘兴祚诈死后,皇太极对费扬果和巴布海做了处理,这时旗务大臣起了作用。经他们查验,费扬果和巴布海巧取豪夺、敲诈勒索、骄奢淫逸之事便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这期间,阿敏紧张了好一阵子,生怕从费扬果和巴布海这边打开缺口,抖搂出自己的事来。他几次让人向被困于府中的费扬果和巴布海捎话,让他们承认难以遮掩的部分,如此,即使治罪也不会很重,过后,他还会想办法给他们赎罪减刑;相反,如若讲出内里实情,必是罪上加罪,那他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别看费扬果和巴布海臭不可闻,却都是极讲义气之人,他们让人给阿敏带话,说就是死也绝不会连累别人。这样,抢劫达姬的真正用意旗务大臣并没有调查到。当他让巴布海交人时,巴布海却说:“达姬性情刚烈,劫回不久便已自尽,早已埋了。”当时刘兴祚已死,事情上哪里查去?最后,达姬命运究竟如何,便无人追究。
贝勒、贝子、台吉议罪时有了两种意见,其一为:费扬果和巴布海罪行累累,数罪并罚,当诛;其一为:革除宗室头衔,降为庶人,家产罚没。
报到皇太极那里,皇太极念费扬果为父汗幼子,既不处死,又保其宗室头衔,只罚银千两;为使他牢记今日之事,令他居府反省,三年不得出门。在此期间,其他宗室人等不得与他往来。
对巴布海的处罚是,凡巴布海之满人、蒙古人、汉民牛录及包衣并库中财帛、牧群牲畜,皆依法籍没。其中有田庄二十三处,户下满人奴仆一百五十八名、汉民奴仆一百八十六名、蒙古奴仆二十名,马二百九十匹,驼十三头,牛二十头,羊三百二十只,拨归其兄巴布泰。巴布海夫妇只给侍妾、衣服,令其在巴布泰府居住,严加约束。
在这期间,蒙古喀喇沁部再次派来使节,说蒙古多罗特部依仗林丹汗的支持又一次进犯;虽然多罗特部已经退兵,但不日必再次前来侵扰,求皇太极出兵征伐。
多罗特部仗林丹汗之势屡屡生事,多次扣押和杀害大金派往大同、宣府等地的互市人员。皇太极早就想收拾这多罗特部,现在又听多罗特部依仗林丹汗的支持进犯喀喇沁部,越发愤怒,遂决定兴兵。经过几个月的厮杀,金国取得了胜利。回到沈阳后,皇太极赐多尔衮勇号墨尔根戴青,赐多铎勇号额尔克楚虎尔,封赏其他有功人员,并犒赏三军,设酒宴庆祝,诸事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