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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把柄在握,刘兴祚难治阿敏

议颁诏书这一仗,莽古尔泰和阿敏没有打赢。两蓝旗的利益受到了损害,平白无故地就丢失了四成的汉民奴丁。但莽古尔泰想皇太极的本意并不是针对两蓝旗来的,说受损,八旗一个样;既然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这里损失那里补。当时,皇太极正在酝酿征伐朝鲜,莽古尔泰认为领军伐朝将是良机,仗打胜了,将获得大功。他本想争取领兵挂帅,但后来决定将这个机会让给阿敏。

对领兵征伐朝鲜,阿敏早有了主意,决心争到这个机会。见莽古尔泰愿意推举他,他心里感到高兴,嘴上却道:“不,不,不,我是想举荐五弟的,这一机会还是五弟……”

莽古尔泰不容他讲下去,他还越发来了劲儿:“不,不,不,五弟,这样的事我怎么会抢到五弟的前头去,绝对不成……”

最后莽古尔泰都要恼了,道:“不要再讲了——这次要……听小弟的!”

阿敏心中窃喜,假装出无奈的样子答应下来。

这样,莽古尔泰次日便去找了皇太极,举荐阿敏为征朝主帅。皇太极听莽古尔泰讲后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他的想法是这样可以缓和一下彼此间的矛盾,而且阿敏执掌这个帅印也是够格的。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阿敏心中甚为高兴,积极投入到组建队伍、训练士兵、筹集粮草的事务之中。

这时,驻守广宁的硕托传来消息,说明朝辽东巡抚袁崇焕欲派使团来沈阳吊唁老汗逝世、恭贺新汗继位,问是否允行。

眼下,要不要接受使团前来,皇太极费了思量。从当时大金与明朝的关系来看,双方都有暂且相安的现实要求。袁崇焕派使团来,就说明了这一点。当然,袁崇焕还有打探虚实、对大金下一步动向进行实地侦察的意图。从大金这方面来讲,现时是要费不大的力气征服朝鲜,解决左翼的问题。而要想顺利地解决朝鲜问题,就得稳住明朝。从这样的角度思考,明朝的使团可以接受。但是他们真来了沈阳,又有了新的问题。金国正在大规模备战,使团来了,这一行动便会很容易地被侦察到。朝鲜是明朝的藩属国,袁崇焕知道后必会加以干涉。这便如何是好呢?

皇太极召众将及众谋士问计。

阿敏不想让使团到来搅了他的挂帅大计,但他知道皇太极是倾向于接受使团的,只是担心使团来了会发现金国备战。阿敏很快想出了既能接受使团前来,又可使他们得不到真实情报的计策,道:“这有何难!八弟如何就忘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近来听说蒙古扎鲁特部肆虐,骚扰邻近各部,当派兵讨伐。我们以讨伐扎鲁特部掩人耳目,不是现成的好办法吗?”

皇太极听罢大喜,立即回复硕托欢迎明朝使团前来。

不几日,明朝使团到了,范文程被指定负责接待。他率领五十余人到沈阳郊外二十里迎接,让使团在刷洗一新的驿馆住了下来。

使团来后,很快就发现了金国备战的事。范文程便解释道:“蒙古扎鲁特部屡犯周边各部,杀人掠地,无恶不作,我欲伐之。”

对此,使团将信将疑。

随后,金国征伐朝鲜取得完胜。有功人员受了奖晋了爵不提。但对一个人来说却是一场灾难,这个人就是刘兴祚。

战争结束后,刘兴祚升了一级,从三等副将升为二等副将。这倒多亏了阿敏的提携。

刘兴祚是生于辽东的汉民,原在辽东为明军将领,因会讲朝鲜语,被明军派往朝鲜做联络官员。天命四年,萨尔浒之战朝鲜派兵援明,刘兴祚随朝军往战,阵前被皇太极生擒。皇太极知道刘兴祚熟悉朝鲜情况,另知他有些才华,便收入帐下。刘兴祚降金后,与范文程、宁完我等一干汉民文士结交,初露头角。范文程当时已受招于努尔哈赤,在其帐下做巴克什。宁完我是范文程的好友,原是贝勒萨哈林府上的包衣,因才华出众,受萨哈林赏识,在府中做了巴克什。库尔缠是满人中的秀才,精通汉语和汉语经典,受命创建满文,多有成就。范文程、宁完我、库尔缠性情不同,但文气相通,便成了好友。刘兴祚归降后便主动与他们结交,范文程、宁完我、库尔缠等人见刘兴祚为人不错、有才华,便也多与他交往。

且说阿敏挂帅东征,刘兴祚自然是少不得的人物。阿敏让刘兴祚随军,这一要求顺理成章,皇太极自然答应下来。阿敏起劲地要刘兴祚是有小算盘的,就是趁机对他进行拉拢,在自己帐下增加一个有用之才。出征后,阿敏凡事都找刘兴祚,表现出一副礼贤下士、言听计从的样子。

在战争中,刘兴祚确实表现突出。他因懂朝鲜语,便做了阿敏的翻译。凡是与朝方打交道的活动,刘兴祚均在场。这样,阿敏在朝的主要活动没有刘兴祚不知道的。

大军出发前皇太极曾有训令,战胜朝鲜,当与朝鲜国王签订和约,逼他与明朝脱离关系,向大金纳贡表示臣服;为日后岁岁和好,要朝王以世子为质,并没有在朝鲜驻军的安排。要在朝鲜驻军是阿敏的主张,他要借此达到永久在朝称王的目的。这一企图虽没有成功,但刘兴祚忘不了那场景。

当时,金军占领了朝鲜都城汉城,朝鲜国王逃到了海上,而朝鲜世子却落到了金军手中。阿敏把堂中人支走,只留下了刘兴祚当翻译。他对朝鲜世子道:“我等恭喜世子!”

朝鲜世子一听莫名其妙,问:“贵军入境,国家破碎如此,喜从何来?”

阿敏道:“转眼世子就是朝鲜一国之君了,怎么不是喜事?”

朝鲜世子一听越发地感到诧异,道:“这是从哪里说起?”

“我国使节到江华岛见了你的父亲刚刚返回,你父亲讲,朝鲜国王他再也不做了,决定把王位传给你。这样你不就是朝鲜一国之君了?”

朝鲜世子听罢摇头道:“国难临头,父王绝不会如此行事的……”

“这样的事情,我等还编造不成?”阿敏以手指刘兴祚道,“就是这刘将军去的江华岛,你父亲亲口向他讲了……”

这样的弥天大谎阿敏讲起来连磕巴一下都没有,这使刘兴祚的心惊得像被一只大手猛然攥了一下一样,他一时转不过弯子来。可阿敏在等他“证实”,他只好应道:“是,我去了江华岛……”好在他这句含糊话是用朝语讲的,阿敏听不出刘兴祚打了埋伏。

朝鲜世子并没有听出刘兴祚话中有话,依然重复着刚才讲的那句话:“不,国难临头,父王是绝不会如此行事的……”

阿敏不想再在这事上纠缠,道:“信不信由你。既然你被指定为一国之君,那我们就只好与世子你打交道了……”

朝鲜世子打断阿敏,态度表现得坚定了起来:“这不可能!刚才我讲了,我不相信国难临头,父王会如此行事。退一万步讲,就是父王决定让位,也必会派出重臣见我,当面宣布旨意。仅凭你方一介使节的话何足为凭?这种伎俩想骗我,难!”

阿敏见朝鲜世子硬气了起来,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给你搬了个梯子,你不上房。也好,那咱们就拿真格的跟你玩儿。你的父亲逃到了海上,今日你做了我大金国的阶下囚,咱们打开天窗讲亮话。我等要把你的那个父王废了,保你坐上国王的宝座。你就与我大金国签订和约;我方当做的是确保朝鲜的安全;你们要与明朝脱离关系,转而向大金称臣纳贡。为确保和约的执行,为了防止明朝加兵,你们当允诺我方在此驻军,并让一宗室成员去沈阳为质。咱们痛快人办痛快事——讲妥了,今日就办事。你登你的基,咱签咱的约,如何?别忘了你是我阶下之囚,别说河山,就是你的小命,也在我手中捏着。”

朝鲜世子一听气得浑身抖了起来,指阿敏骂道:“好不知耻的贼子!无故进犯,逼迫父王弃京奔逃,又用计套我,提出苛刻条款逼我就范!不错,我的命被捏在你的手中,可别忘了,中国有句古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要杀要剐任你,想得到那样的什么‘和约’,妄想!”

阿敏被激怒了,他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娃娃会如此坚强。朝鲜世子的叫骂让他无法容忍,他忽地站起身来将右臂挥起,手掌向眼前的案上拍了下去。

朝鲜世子显然是不晓得的,但刘兴祚晓得。这阿敏别看瘦小枯干,臂力却是极大,有“铁臂阿敏”之称。刘兴祚先是听到“呼”的一声,接着听到“啪”的一响,再看,阿敏身前的那桌子已经散了架。这样的场面朝鲜世子从来没有见识过,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看到这张几了吗?”阿敏稍稍沉默了一下,大声对朝鲜世子道,“你看到这张几了吗?”

朝鲜世子惊魂未定,听阿敏大吼,不知讲了些什么,便看着刘兴祚。刘兴祚把阿敏的话给翻译了,朝鲜世子这时心境渐渐镇静了下来,道:“看到了,愿与这条几一样粉身碎骨!”

这话刘兴祚等了半天才翻译给阿敏听。阿敏听罢,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狞笑道:“那好,会成全你的,倘若你不改变主意的话!”接着,他提高了嗓门,“拉出去,给他一袋烟的工夫……”

朝鲜世子大叫道:“不必了,现在我就回答你。还是那句话,要杀要剐,任你!”说着,昂头挺胸,做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阿敏注视着朝鲜世子足足有喘十口气的工夫,朝鲜世子则依然保持那种昂扬的神态。最后,狞笑再次出现在阿敏的脸上,他把手一挥,亲兵押着朝鲜世子出了营帐。

帐中只剩下两人,刘兴祚的那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正在担心之际,就见阿敏转过身来,大吼道:“来人,传令三军杀进城去!”

阿敏没有办法让朝鲜世子屈服,只好派人去找朝鲜国王。朝鲜国王派出使者与金国签了约,条约中没了驻军的条款。朝鲜世子不晓得国王派使者的事,就在条约谈妥后,自刎身死。这样,知道此事的就剩下了刘兴祚一人。事后,阿敏嘱咐他道:“此事再也不要向任何人谈起。”

这样的大事怎么处理,成了刘兴祚的一块心病。当然,回来之后,实际让刘兴祚放不下心的,还有达姬的事。

阿敏下达屠城的命令后,刘兴祚拉了一匹马,单骑进了汉城。原来刘兴祚在降金之前,作为明军与朝鲜的联络官曾久驻汉城。当时,城中名叫紫云轩的艺馆中有一歌女名唤达姬,不但有倾城倾国的姿色,而且歌舞一流,刘兴祚十分倾慕。但那达姬是朝鲜出了名的艺妓,连朝鲜国王都为之倾倒。刘兴祚只是一名身寄汉城的小联络官,既无权又无势,因此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这次征伐,刘兴祚又想起了达姬,但恨没有机会进城。现在一听阿敏下达了“杀进城去”的命令,便先于大军进了汉城。

汉城已是不设防的城市,百姓大部也已逃走,只剩下了妇女和老弱病残。刘兴祚快马加鞭赶到紫云轩,正怕找不到达姬,巧的是他一进门便看见了她。刘兴祚喜出望外,不由分说就将她夹在腋下,上马返回。

金军大兵压境,汉城百姓人心惶惶。达姬没有闹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擒上了马,无论她如何喊叫、如何挣扎,也难以摆脱刘兴祚的那双巨臂。

刘兴祚一手抱牢达姬,一手扬鞭催马赶路回营。快到城门时,蓝旗军已经杀了过来。刘兴祚一边大叫着“让开,让开”,一边紧抽坐骑飞奔向前。

呀,远远奔过来的竟是阿敏!刘兴祚不敢如此奔去,他连忙撩起战袍将达姬遮了,勒马等阿敏奔过。

此时阿敏已看到了刘兴祚,他走近笑道:“嘿嘿,你小子捷足先登了。得了什么宝贝,还怕我抢了你的不成,如此藏着掖着?”

刘兴祚笑着回道:“现在不能让爷看,回去好给爷一个惊喜……”

阿敏听了哈哈大笑了一阵,道:“好,到时候倒看看你小子拿什么宝贝儿孝敬我……”

刘兴祚奔出没多远,觉得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不能再让阿敏火上浇油,于是紧急折回喊道:“贝勒爷,小的大胆提醒,此去只能在城外监视,不可亲往城中,‘亲率大军进城’的名声是不值当背的。”

阿敏听到刘兴祚的喊话停了下来,他原本很冲动,一定要基小小陪他进城去看一看王宫。现经刘兴祚这一喊,他冷静下来。刘兴祚讲得有道理,下了屠城令,就应让下面的人去烧杀,他不应亲自进城去,否则落一个“亲率大军进城抢掠烧杀”的名声,那确是极为不妙的。他大声对刘兴祚道:“那是自然,爷又没有发疯!”

刘兴祚见阿敏冷静下来,顺势问道:“还有,贝勒爷,今日之事,爷打算如何收场?”

这话又提醒了阿敏,他转过马来问道:“你说呢?”

刘兴祚道:“要不要再派一个使者前往江华岛?”

阿敏想了一下,道:“那你就再辛苦一趟好了。”

“这次用不着小的亲自去了——派我的小弟前去便可。”

“任你安排……”阿敏说着,拍马去了。

刘兴祚回营后将达姬安顿好,又带了几名亲兵进城抢了一个有姿色的朝鲜女人回到营中,而后就献给了阿敏。

按大金规定,参战人员是不得私纳俘虏的。虽然刘兴祚曾借机向阿敏报告要求“私藏一个”,并得到了允诺,但他清楚,其实阿敏也没有权力允诺。因为战俘要悉数上缴,最后统一分配,连主帅也得如此。

还有,据刘兴祚所知,他给阿敏献的那个朝鲜女子初期虽为阿敏喜爱,但很快阿敏就有了新欢,故而回国后便将那个女人献了俘。于是,相当一段时间之内,刘兴祚没有让达姬露面,一直是金屋藏娇。达姬的事如何处理,也是他的一块心病。

石嘴山在沈阳东郊,位于辉河之阳。这里有百顷的松林,大多数松树树干得两三个人合抱方可,枝叶繁茂,郁郁葱葱。范文程的柴室就建在石嘴山东麓的松林之中。平日,这里宁静异常,有的只是涛声,偶尔传来白鹤低沉的啼鸣,云雀婉转的尖音,麋鹿柔声柔气的咪叫和银狐似断又续的长嘶。只是,如今山头昼夜不停的施工打破了往日的宁静——努尔哈赤的陵墓选在这处风水宝地,大规模的建设已经启动,成千上万的工匠正山上山下忙碌着……

范文程、宁完我、刘兴祚和库尔缠又聚到了那几间柴室。四人到齐后,刘兴祚将达姬的事与朋友们讲了,但隐去了阿敏企图与朝鲜签订驻军协定之事。

大家听后,宁完我脑子一转便有了主意,他对刘兴祚道:“既然阿敏看见了,硬瞒是瞒不住的。这样吧,我们之中不论哪个去鸭绿江边买一个朝鲜女人回来,然后通过调包之策假装把她送给你,这样,达姬就有了新的身份。日后如若有人追究,就说当时一时冲动弄了来,见那女人哭天抹泪,软了心,放松了看管,让她逃了;又以为小事一桩,便没有向上讲明。”

众人连称妙策。范文程道:“完我住在萨哈林贝勒府,事做起来不便;库兄一向远离声色,不便做这事。因此,此事只好由我来办了。”

回去后,范文程派人去鸭绿江边的宽甸买回一个朝鲜女子,拣了一个好日子,约了一批好友,演了一出“送娇”的热闹戏。达姬摇身一变成了昭姬,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刘兴祚的这块心病也渐渐隐去。只是事过不久,刘兴祚又碰上了一件窝心事。

一日,四人再次相聚柴室。平日这里留有一个看门人,大家每次到这里,这看门人便成了厨师和侍者。这次他们是午后到的,看门人事先并没有得到通知。范文程等每次来,酒是必吃的。这看门人到四周转上一圈,下酒的东西便有了——两只野兔,几只松鸡,新鲜的松蘑。有时烧,有时烤,多数情况下,范文程等人为了寻求乐趣,会把亲自烤制的美味送到嘴边。

且说这次范文程等人到后,看门人给大家拴了马,解去了外衣,侍奉好了洗脸水,收拾了一下院子,然后烧了一锅水,便又出去寻那下酒之物。

范文程等各自洗了一把脸,洗去一路的灰尘,顿觉清爽无比。完了谁也没有进屋去,而是在院子里的一张将要散架的木桌前坐了下来。四人抬头看去,天空无比蔚蓝,西下的太阳余晖灿烂,片片白云被染上了金色,几只雄鹰在云端自由自在地翱翔着。细细听去,满耳皆是松涛之声,不远的石嘴山上传来铁钎凿石的锒铛声……

四个人谁也不愿意开口打破这令人陶醉的宁静。时间一分一秒慢慢过去,还是宁完我第一个站起来道:“我想起两个人来,由这两个人又想到一件事。”

范文程一听来了兴趣,问:“哪两个人?一件什么事?”

刘兴祚却道:“得得,别再给大家出题目。今日来这里,国事家事天下事,一概不想、一概不谈,好生轻快轻快可好?”

宁完我一听笑道:“说得也是,那咱们何不去外边寻些野味过来?”

库尔缠道:“又来?咱们没弓没箭,难道去用手抓不成?”

宁完我道:“那就出去找些松蘑来,总比在此干坐着强些。”

刘兴祚听后笑道:“好不安分的爷,你自去,我是宁愿在此干坐的。”

“得得,我自己去。”宁完我说罢,出门去了。

此时范文程悄悄捅了库尔缠一把,然后跟了出去。库尔缠发现刘兴祚有心事,晓得范文程是向他暗示问问刘兴祚究竟有什么苦恼。

院内只剩下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库尔缠问道:“你有什么心事吗?”

刘兴祚见问,缓缓道:“不说也罢,说了又会惹得大家白生一肚子的气。”

库尔缠一听觉得事情还比较严重,便道:“那也不好一个人闷在心里。”

“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讲起来叫人恶心……”刘兴祚讲给库尔缠的事是这样的——

刘兴祚有一祖传宝剑称“大鱼肠”,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一日,费扬果找到刘兴祚道:“近日我得一剑,人称‘小湛卢’,可吹刃断发、削铁如泥。久仰刘公之‘大鱼肠’,不得一睹其妙。明日略备薄酒宴请刘公,请刘公带‘大鱼肠’一见,聊慰爱慕之意。”这费扬果是老汗第十六子,终日以强欺弱、不干正事。

费扬果名声不佳,刘兴祚听他要请他吃酒,并说要带“大鱼肠”,便想他是打“大鱼肠”的主意。最初刘兴祚的反应是拒绝,干脆不与这种人打交道。但随后一想也罢,即便是费扬果要索,我坚持不予,难道他敢动手抢不成?遂应了下来。

届时,刘兴祚取了“大鱼肠”便来费扬果府,满怀信心要来一个完璧归赵。入席后,费扬果并不提看剑之事,而是一个劲儿地劝酒。刘兴祚心想,这是要将我灌醉强取。但他是个大酒量,心中有底,只管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

喝到酒酣耳热之时,费扬果道:“刘公要拿‘大鱼肠’换我‘小湛卢’,不是要占我的便宜吗?”

刘兴祚一听惊了一下,道:“我何时说要拿‘大鱼肠’换你的‘小湛卢’?”

费扬果一听也装作惊了一下,道:“只几杯下肚,刘公不至于就醉了吧?”

刘兴祚道:“我好好的,如何就说醉了?”

费扬果道:“既不醉,刘公怎讲醉话?昨日个,你分明讲了拿你的‘大鱼肠’换我的‘小湛卢’,我不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对我纠缠。无奈,我答应了,你说今日前来送剑。事刚过了一夜,全然抛到了脑后,要不是醉了且怎么讲?”

刘兴祚道:“昨天是你约我前来吃酒,怎么就成了我说要前来换剑?”

费扬果道:“真是痴人说梦!我与你非亲非故,银子没处使了,平白无故约你来吃酒?”

刘兴祚有口难辩,道了声“无法与你明言”,就要起身。

这时听院中有人道:“我来迟了一步,是不是你们没有等我,便迫不及待喝上了?”说着,那说话人便进了客厅,原来是巴布海。

这巴布海是老汗第十一子,平日声色犬马,但他的地位在那,大家不得不惧他。费扬果见巴布海到了便道:“还讲什么迫不及待?倒是喝了两盅,可……可……”

巴布海道:“你一向快言快语,这回如何就吞吞吐吐起来?难道刘公惹了你不成?”

费扬果道:“你自问他。”

刘兴祚见巴布海到场,便忘了他们本是一丘之貉,以为可以申辩,于是道:“昨日十六爷说近日得一剑,人称‘小湛卢’,可吹刃断发、削铁如泥。说今日略备薄酒,请小的带‘大鱼肠’一见,聊慰爱慕之意。可今日来后十六爷却道是小的昨日提出要以‘大鱼肠’换他的‘小湛卢’,并约定今日前来送剑。请十一阿哥明断,‘大鱼肠’乃祖传之物,小的岂肯答应易他人之剑?再说,十六爷说他的‘小湛卢’吹刃断发、削铁如泥,可小的都未曾见过,如何就答应易剑?”

这时就见巴布海吃惊道:“这就对不上茬口了!昨晚十六弟特意告诉我说刘公提出易剑,一而再,再而三。他想推辞,但想到同朝为官,终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便执拗,只好顺从。并说约定今日备酒,双方交割,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务必早早到场。可我昨天疲惫,夜里未曾睡好,早晨便又睡过了头。睁眼一看自知失约,这不,爬起来就急急忙忙奔了来,还是迟了。只是现在刘公讲,易剑并非由刘公提出——这样一来,费扬果!”巴布海厉声叫费扬果的名字,“你小子莫非又不着调,欲收刘老爷的祖传之剑无方,想是将我唤来,以阿哥之势强行霸占不成?”

费扬果忙忙叫苦,哭道:“十一哥将这不着调的帽子终日扣在我头上,就像那唐三藏将金花帽扣在孙悟空头上,不住念那紧箍咒儿。——十一哥的用心小弟心里明白,无非是让小弟能走正道,终成正果。小弟一向把十一哥的教训记在心里,淡泊名利、奉公守法,这是十一哥知道的。可今日老哥却为何不分青红皂白硬派小弟的不是,断定小弟是什么‘欲收刘老爷的祖传之剑无方’,以‘阿哥之势,强行霸占’,这不生生冤死了小弟吗?”

闻言,刘兴祚一下子愣住了,心想好一个巧嘴薄舌下三烂!他正要说什么,就听巴布海道:“起来,起来,这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了。一方是自家的小弟,一方是本朝副将;一个说黑,一个说白,要我如何是好?”

费扬果道:“老哥如此作难,我也不必难为老哥了。既然此事别无对证,那作罢就是了。只是从今天起,我又认得了一个人!有道是季布一诺可值千金,又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日我才晓得,有的人嘴里说出的话臭屁不如,还谈什么值千金呢!一言说出口,早不知去了几个十万八千里,别说驷马,驾上四十马、四百马拉的车子,你却上哪里追去!送客!”

刘兴祚是一个刚直的汉子,哪里吃得住这顿骂?他本要发作,但转念一想,自己面对的是宗室,他这条胳膊怎拧得过这样一条大腿呢?没办法,他一气之下便掏出了怀中那把“大鱼肠”,把它摔在了桌上,然后愤然起身,就要离去。

巴布海却将他一把拉住,并把费扬果的那把剑递了过来。刘兴祚本不想接,但见那剑上勒有一行小字,便接了去,见上面写着——

大金天聪元年春三月,以此剑易刘兴祚之大鱼肠,喜以志。

爱新觉罗·费扬果

再看那剑,就算普通的一口剑也称不上,其粗制滥造达到了惊人的程度,简直就是一块烂铁条!刘兴祚觉得手中捏住的犹如一块被烧红了的铁片,急急将那宝贝儿掷到了地上。那剑虽次,总归是一块铁,落地依然是铿然有声。

刘兴祚愤然离去,回家的路上,便有绝句一首——

鱼肠虽曲性非柔,
人到低处须低头。

天生铁质锵锒器,
只是多添世间仇。

库尔缠听后半天没有讲什么,他心中想不明白,这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还是某些人——他首先想到的是阿敏——又想做什么文章。可他想不明白,一把剑又有什么文章好做呢?

正在思考之时,范文程、宁完我与看门人一起回来了。库尔缠道了声“怪事”,然后悄悄对刘兴祚道:“想想再说……”

宁完我欢天喜地,指着看门人手中提的三只松鸡、两只野兔大叫道:“一顿好餐!”

范文程注意观察库尔缠和刘兴祚的神情,见两人皆脸色凝重,便知刘兴祚心病不轻,自己进了院子,没有讲什么。

宁完我也发现库尔缠和刘兴祚神色不对,他冲着刘兴祚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从朝鲜回来,我就发现你劲头不对。——究竟出了什么事,叫你如丧考妣?”

刘兴祚听后笑了笑,道:“还能有什么事?先前是为达姬,现在无非可怜这些飞禽野兽罢了——刚刚还欢天喜地,转眼间却做了箭下之鬼。”

宁完我道:“这便是天下第一号假慈悲了,一会儿看你吃还是不吃!”

刘兴祚没有再讲什么,拉库尔缠走到看门人那边帮他张罗。范文程、宁完我也跟了过来。几个人一起动手,煺毛的煺毛剥皮的剥皮,不多时,松鸡和野兔均已收拾干净。大家决定烤着吃,看门人便在院子当中点起了火来。范文程等人手中或松鸡,或野兔,每人一只,用铁钎穿着,精心地烤着。看门人则在忙着将所采的松蘑洗净,和一只松鸡炖在一起。

院子里先是燃烧松木发出的清香,不多时,松鸡和野兔的香味也散发出来。看门人已在那个要散架的木桌上摆了碗筷、碟子、酒壶和酒盅。酒是“长白白”,是当时大金国最有名的烧酒,香醇柔和,深受众人喜爱。

宁完我自认为手中的松鸡已经烤好,便问其他人道:“你们的如何了?”

三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院外有人道:“我想是好了!”众人转身看去,都大吃一惊,原来是皇太极!

皇太极说着已经进了院子。范文程等手中不是有一只鸡,就是有一只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都喃喃道:“大汗这是从哪里来的?”

皇太极看到他们的尴尬劲儿,笑道:“庙堂之上,你们个个行动自如、自自在在,可到了这柴扉之内你们却矜持如此,亏了这还是你们的一亩三分地呢!”

看门人一见赶快过来,要接范文程等人手中的东西。皇太极止住道:“不要,火候不到的接着烤——我来可不是要吃你们的半生不熟的东西的……”皇太极虽这么讲,看门人还是将范文程手中的那只鸡接了过来。

范文程腾出了手来,走到桌前,请皇太极在一个凳子上坐了,再次问道:“大汗怎么到了这里?”

皇太极这才道:“我在东校场演兵回来路过,便想到上山来看看先汗的陵园工程进展如何。在山上,看见这边炊烟袅袅升起,又听到这里马嘶,便想到你们在这里,于是就走过来看看。不想碰上你们有这样的美味,真是口福不浅!”说着又拿起桌上的酒壶,打开盖子闻了闻,“长白白!”

范文程默默地点了点头。宁完我、刘兴祚、库尔缠烤的松鸡、兔儿都上了桌。宁完我道:“难得大汗能够在这样的地方与臣等共饮。”

皇太极笑道:“那就叨扰了。只是有一样,大家需都在这里坐下来……”

四人面面相觑,最后由范文程出面道:“那成什么规矩呢?”

“柴扉中的规矩。如若不然,这顿饭吃起来还有什么味道?”皇太极说完,指着桌前的几个凳子让范文程等人坐下。四人只好从命。

刘兴祚坐到了皇太极的对面。他刚刚坐下,皇太极便道:“兴祚,别人欢天喜地,唯独你眉宇之间有压抑不住的怨气表露出来,近来有什么不舒心的事吗?”

刘兴祚听后心乱如麻,见自己的苦涩心境被皇太极看了出来,想硬说没事,怕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便道:“是臣刚刚出了一桩家事……”

既是家事,就不便细问。皇太极点了点头,然后道:“你那个炮械营怎样了?”刘兴祚要开口回皇太极,却被皇太极止住了,“今日不谈,明日吧,明日我去你们那里看看……”刘兴祚点了点头。

这时,范文程已经给皇太极的盅中斟满,道:“大汗先干一杯。”

皇太极并不端杯,道:“大家满了。”众人又从命。刘兴祚给范文程等斟满,最后将自己杯中斟满。

皇太极让大家端起酒杯,道:“天一杯……”说罢先干了,然后示意四人也干了。接着,仍由刘兴祚先给皇太极杯中斟满,然后斟满了四个人的酒杯。皇太极再次举杯道:“地一杯……”自己先干了,又让四人干了。刘兴祚再次将众人的酒杯斟满,皇太极让众人举杯,道:“爹一杯……”众人一起干了。酒杯再次被斟满,皇太极又叫众人举杯:“娘一杯……”众人开始大笑,干了。酒杯再次被斟满,这次范文程抢先道:“汗一杯……”皇太极端起杯来一饮而尽,然后道:“卿一杯……”众人又笑,四人干了。酒杯再次被斟满,皇太极道:“桌上一杯,再一杯就会桌下去饮了……”众人一起大笑起来。刘兴祚笑得呛了嗓子,一口酒喷了出来;好在扭头麻利,并没有喷在桌上。

酒算喝了一轮,开始吃菜。看门人要将那鸡兔切了,皇太极阻止了他,道:“一劈两半儿,啃着吃才够味儿。”

看门人上来将鸡和兔劈了,皇太极抄起半只松鸡道:“我是反客为主了!”一边说着,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其他人也动了手。

皇太极边吃边对库尔缠道:“你还记得天命七年咱们在察哈尔那场劫难吗?”

库尔缠道:“那是终生也忘不了的。”

宁完我一听忙问:“有何动人的故事?”

皇太极道:“并不动人——动心!我们在大漠中迷了路,人马转了整整一天也没有走出那沙漠。渴,饿,累,我当时觉得完了。可众人看着我,要是我的绝望被看出来,也许真的就完了。最后我们获救了,可这并不是今天我想到了的,我想到的是那顿餐——烤黄羊。那味道,库尔缠你还体味得到吗?”

库尔缠道:“终生难忘的美味!”

皇太极道:“自那以后,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东西的美与不美、香与不香,原来都与受用者的心境、感受连着——饿得没法再饿了,什么东西吃到嘴里都是香的;吃得酒足饭饱了,山珍海味看了都是腻的;心里烦躁,再好吃的东西也不想往嘴里放。而像眼下,别说是松鸡、野兔了,就是吃着糠窝窝,怕也觉得蜜一般甜了!难怪你们总往这里跑——神仙的日子!今后,烦了,腻了,我也就到这里来,没资格加入‘四杰’,可临时做一个清客,你们总不会不纳吧?”

听到这里,范文程不得不讲了一句:“大汗这样说是折杀了臣等……”

范文程、宁完我、库尔缠三人从皇太极的这一番话中似乎看到了他的心迹,他们共同想到,这番讲话表现了皇太极作为一国之君,对在这难得的闲暇之中所得到的安适、恬静和愉悦的感受。但这种安适、恬静和愉悦,却难以压制住心头那不断涌现的有关政务的思绪,其中再明显不过的,是对某些尚未理出头绪的朝事的令人不解所引起的烦恼。三个人谁也不想由于自己的言行不慎破坏了皇太极的这种情绪,而且还希望他的这种情绪得到增强,来驱除朝事所带来的烦恼。想到这里,三个人倒放开了,一盅盅喝着酒,大口地吃着肉。

刘兴祚却是另外一种心态。他想不到皇太极是在努力排除干扰,享受着难得的安适、恬静和愉悦,一方面他在想自己的事、想达姬的事,想朝鲜驻军的事,想这些事会被皇太极追问、发觉;另一方面他还放不下费扬果夺他的剑的事,想这事会不会与阿敏有关系,会不会和达姬的事、驻军的事连在一起。他看着皇太极,想着面对这样一个人、一个大金国的大汗、一个心地坦荡的人,他不该瞒他,更不该骗他。可讲出心中秘密的后果是什么?这时他似乎看到了阿敏那张狰狞的脸,想到他在汉城外大营向朝鲜世子示威的情景……惹得起吗,这样一个狠毒、狡诈、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他心中乱成了一团,他要以喝酒掩盖自己的内心。他也在一盅盅喝着酒,大口地吃着肉。

皇太极见四人如此,越发高兴起来,也一盅盅喝着酒,大口大口吃着肉。

就在这时,放养于院外的那群鸡突然一起乱飞乱叫起来,打破了松林的宁静。大家看去,先见一只鹰穿越树间从南面闪电般飞来,接着,几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凶犬也像一股旋风自南奔来。说时迟那时快,转眼之间,那只鹰已经扑到了一只鸡,那些凶犬也赶上了鸡群。众人再往南面看去,就见一支人马也旋风般奔了过来,为首的乃二贝勒阿敏。

阿敏来到柴扉前勒住了马,一看大吃一惊。他想不到竟是皇太极在这里;再细细看去,又见是范文程等人,心越发惊了。

阿敏一面赶紧令侍从发出号令收了鹰犬,一面下了马大步走进院子,边走边道:“大汗在这里……”走到桌前,用他那一双鹰眼迅速把桌上扫了一遍。

皇太极没有动,范文程等站起身,垂手侍立。阿敏四处扫了一眼,道:“人道的‘石嘴山四杰’原来就是聚在这里的,真是个幽静的所在。”

范文程这才道:“请贝勒爷坐,小的敬爷一杯……”

“谢了,我是待不住的。”阿敏说着,又对皇太极道,“扫了大汗的雅兴。你们在这里待着,我继续北上……”

“我也该走了。”这时,皇太极也站了起来,然后对刘兴祚道,“明日……”

这时的刘兴祚脸色已变得纸一样白,这一切阿敏都看在了眼里。

皇太极的侍卫早已把马牵来在院外候着,他出了院子,上马向南而去。

皇太极走后,阿敏对刘兴祚道:“明日我也要找你……”说罢,领着他的随从,架着鹰引着犬,呼呼啦啦往北向松林深处去了。

众人转身再看刘兴祚,见他一副失魂失魄的样子,便吃惊地摇起头来。 bMx++ler00JaB+ygzOy7CrcR2Sy6weCnBll9TFR24hzrUUCiiKXdCJ7UVLiu2LX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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