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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改革弊政,萨哈林推荐人才

伴随祠堂内经久不息掌声的是一场秋雨。这场雨酝酿已久,一个霹雳过后,便倾盆而下。它尽情地挥洒着,像是一个憋了数日没有机会哭的孩子,一旦哭了起来,就非哭个痛快。

老汗和大妃的遗体在叆鸡堡入殓之后,在众人的护送下停在沈阳宫内的大政殿。

皇太极急需做的就是着手改革大金国的弊政。他先找了岳托、萨哈林、多尔衮、济尔哈朗、杜度和范文程。范文程是由萨哈林通知的。接到通告之后,范文程便对萨哈林道:“这次召我们必议大事,看来推荐完我的时机到了。”

“届时见机而行。”萨哈林也以为是。

两人到时,其余应召之人均已到达。

皇太极道:“今日召大家来,是议‘挽国既倒’之策。事关重大,愿大家坦言。”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

范文程向萨哈林送了一个眼色。萨哈林会意,对皇太极道:“既议‘挽国既倒’之策,侄臣推荐一人。此人有管乐萧陈之才,他对此来必有深谋。”

皇太极听罢,心想在如此的场合萨哈林推荐贤能,其意非同一般,便问:“此人何名何姓?现在何处?”

萨哈林回道:“侄臣所说的人就是宁完我。”

皇太极道:“哦?众人所传‘石嘴山四杰’,就他一个我没有见过了。快快去请。”

范文程起身道:“臣愿前往。”

皇太极首肯后,范文程离去。其间,皇太极又问了宁完我的一些情况。过不多时,宁完我就到了。

这宁完我看上去三十岁不到,个子矮小、相貌黑瘦、但精神抖擞。他向皇太极行了叩见礼,又逐一见过在座的各位贝勒。

皇太极大喜道:“早就闻得你的大名,今日才见你,说明我素无大志……”

宁完我笑道:“今日召臣,便说明大汗将做大事了。”

皇太极也笑了笑,道:“鸭子被赶着上了架,不打鸣也得叫两声。萨哈林说先生知我必有大事召众人,敢问先生何以知之?”

宁完我起身回道:“先汗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出生入死,开疆拓土,创业垂统,留大域于爱新觉罗氏。臣纵观百代,大凡继位者可分作两类。一类继而继之矣,终无大作;另类则不然,继而创之、续而拓之,因此必出新政、大政兴国,大汗便属此类。今国有三危,故知大汗必召贤能者议挽之。”

皇太极示意宁完我归座,问道:“先生说国有三危,指的是什么?”

宁完我回道:“域内汹汹,国将不国。一危也。”

这八字一出口,将在座诸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但众人见皇太极并无愠色,遂稍稍放心。皇太极思索了片刻,然后问道:“先生所说的‘域内汹汹,国将不国’,指的是什么?”

宁完我回道:“国之本在基业,基业之本在百姓。今我域内天怒人怨、民不聊生,焉能不汹?国本既伤,焉能保国?”

这回措辞越发厉害了。众人再看皇太极,仍不见他脸上有丝毫的愠色!皇太极道:“那就请先生列出‘汹汹’‘怒怨’之象,让大家听一听。”

宁完我回道:“不必一一列举,国中‘司农称匮,仓无积粟’,饿殍遍野、人竞相食之惨景,已足矣,足矣!”

皇太极道:“可大家却说,这是天灾造成的。”

宁完我摇摇头道:“非也,此恶政使然。”

众人听罢复又大惊,有人简直就要发怒了。但皇太极的态度使大家立即安静下来,他思索了片刻便请教道:“愿先生解释这种说法。”

宁完我听罢回道:“治国之要,莫不先安民,然我反其道而行。一曰屠之。初,我攻占汉人之地,男丁尽屠之,掠其妻子财物而返。后又屠其老幼,收其壮丁。取抚顺后,汉民杀之无尽,遂留之。然我之杀戮未停,凡逃逸者不分青红皂白,缉捕后一律诛杀;抗拒者更是统统格杀勿论;对汉民,宣布‘无粮者非我盟友’,数次‘甄别’,屠之。二曰强令迁徙。天命六年,我得辽沈。为‘计丁授田’,腾出海州良田十万亩,南起松山北至铁岭,西起辽西东至东州良田二十万亩,授予八旗,强令此地汉人迁出;天命七年,强令广宁、义州汉民东迁;天命八年,强令辽南汉人迁往耀州、海州。汉民以耕种为业,不比满人以游牧为生。满人迁徙如家常便饭,于汉人实为灭顶之灾也。三曰奴役。迁徙定居之后,又强令‘编庄为奴’。满汉同吃、同住,牲畜共同喂养,田地共同耕种。实际则是满人全由汉人供养,汉人苦不堪言,满人养尊处优。凡此种种,恶果累累。其一,汉人拼死抵抗,汉地难以攻取。其二,每得一地,几为空城。天命六年,我派员到金州招降,金州人员早已逃光,‘仅剩秀才二人,光棍十人’。下凤凰城、镇江、汤山、长甸、镇东五城,皆‘空无一人’。据计,拥入关内之汉民有两百万,进入朝鲜者不下几十万。其三,汉人为避灾祸,纷纷逃亡。逃亡者被追杀,仍伺机逃亡,可谓恶行往复。如此,一是造成我臣民锐减,二是留者不得安生。臣民锐减,生产者寥寥;不得安生,便不得各乐其业。汉民,我之子民也。愿其众,抑或愿其寡?愿其安,抑或愿其扰?愿其强,抑或愿其弱?愿其富,抑或愿其贫?其众,满民亦众;其安,满民亦安;其强,满民亦强;其富,满民亦富。此前之政,反道而行,极令其寡,极令其扰,极令其弱,极令其贫。此致域内汹汹、国将不国。如是,以何谋得天下?即或得之,又以何保得社稷永固?请大汗明察。”

大堂内鸦雀无声。皇太极思索良久,转向范文程道:“文程,你以为如何?”

范文程忙离位回道:“这是完我先生与臣近日共同议论中得出的结论。”

皇太极听罢点了点头,又转向萨哈林问道:“这也是你与他们共同议论中得出的结论?”

萨哈林闻言起身正准备回答,范文程连忙插言道:“贝勒不曾参与……”

皇太极示意萨哈林复坐,又转问多尔衮道:“十四弟,你以为如何?”

多尔衮已经十五岁,皇太极觉得他聪慧无比,日后必是治国栋梁。现虽已参政,然年纪尚幼,涉世不深。为使他尽快成长,需格外提携。而此时所议之事,关乎社稷命运,众人之言,必能启其心智。所以,皇太极问了他。

宁完我针砭时政的一席话,往日多尔衮闻所未闻,种种事实令他触目惊心;宁完我所下结论令他心惊胆战;宁完我大胆直言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随后,他又十分吃惊。一惊新汗面对宁完我如此重的针砭态度坦然,毫无愠色;二惊宁完我之胆略;三惊宁完我出众的才华。随着事情的发展,他越来越明白,宁完我之所以如此大胆,实在是国势到了非如此讲明不可的地步。大汗之所以采取坦然的态度,是因为宁完我所论直指时弊,说得有理。难怪大汗召众人来,开宗明义,就说是议“挽国既倒”之策。当时他听新汗如此说曾大吃一惊,现在他明白了。宁完我的一席话,使他看清新汗继位伊始就抓住了要害。幸好众人选定了八哥,要是让五哥得逞,他会想到这些吗?

多尔衮见问,忙回道:“臣弟以为是。社稷确已处于险境,应当全力挽之。”

皇太极听罢点了点头,又转问济尔哈朗:“六弟以为如何?”

济尔哈朗在前一段大金的权力争斗中保持了中立,这并不完全是在叆鸡堡听了其兄阿敏的“劝告”。济尔哈朗是有头脑的,他看到了情况的复杂。尽管自己是“八王议政”的成员,但作为爱新觉罗氏的旁支,他认为自己以保持中立为佳。另外他还有自己的打算:他明白当时的形势,在皇太极不在的情况下,莽古尔泰很可能获胜;尽管自己平日更喜欢皇太极,但局面如此,他也无能为力。后来皇太极回来了,他也暗中庆幸。当晚,皇太极召他来,知道议论的内容后,他又感到了庆幸:皇太极并没有因为他前一段的表现而疏远他,议论如此重大的问题还是把他叫来了。看到皇太极抓住了大金国存在的严重弊端,他再次庆幸皇太极继了位。现在见皇太极问他,他立即道:“臣弟也以为是。”

皇太极听后又点了点头,遂转向宁完我道:“先生所说‘二危’是指什么?”

宁完我道:“明朝虎视眈眈,它岂能容我安在?此二危也。”

这一层众人没有异议。皇太极又问:“三危呢?”

宁完我道:“有道是‘国有新皇,不强则亡’。今新汗继位,内有宗亲异志,朝有大臣二心。国疾,敌强,不图进取,国将如何?此三危也。”

皇太极听罢大喜道:“想不到完我先生竟将国势阐述得如此清楚明白!言辞偏颇不去管它,其意与吾意深合。我先在辽沈,后去广宁,所看到的是域内动荡、农务不兴、商贾绝迹、民不聊生。广宁是一片肥土沃壤,俗称粮仓,可现在官粮一两一升,高出平日十倍。价钱这么高,可并无粮食可以出售;即使有粮食出售,百姓又去哪里找银子?这次赶回来正值秋收,可见到的是什么呢?只见赤地千里,不见粟棉蔬豆。路边的榆杨,皮被剥光,叶被摘尽。饥民伏倒,惨不忍睹。我不除此弊,何以为汗!”

就这样,当夜很晚很晚,诸人才一一离去。

众人离去后,皇太极仍无睡意。他独自留在厅中,前思后想,越想心中越不平静。他一直在厅中不停地踱步,管家马达站在一旁,无言地看着他。马达几次催促皇太极进屋去睡,皇太极都不加理睬。大福晋第三次出房来唤,皇太极像第一二次一样,说了一声就去,却仍然没有进屋的意思。马达无奈,只好再次去把摆在几上的那碗蘑菇汤端出去加热,这是大福晋一个时辰之前为皇太极炖好端来的。

近期事态的发展变化不能不叫皇太极思虑万千,心潮澎湃。

与明朝袁崇焕宁远一仗,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宁远之败令人感到窝火。父汗因此闷出一场大病,而且亡故了,这是一笔怨债。他没能赶上父汗的辞世,想到这里,他就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眼泪夺眶而出。

让他心中最不能平静的,是回到沈阳之后所看到的一切。

《三国志》他看过不止一遍了。以往每每看它,总是注意那些讲战争战略战术的内容,而并没有留意那些宫廷倾轧、尔虞我诈的东西。他也看过《战国策》《史记》,近来他正在读《左传》。对于这些书籍,他所注意的方面大致与《三国志》相同。明廷的宫廷倾轧、尔虞我诈的事,他听到了不少。他原本十分庆幸,不断发展、壮大的金国内部虽然有些芥蒂和纠葛,但尚未见到什么宫廷倾轧、尔虞我诈一类的东西。可……这些东西一下子就来了,而且来得如此凶猛!

一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他便感到毛骨悚然。大妃不但是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的好母亲,也是众兄弟的好母亲。她年龄不大,文静、贤惠,对于儿辈,不管是嫡出的还是庶出的都一概疼爱、关照。这使大家获得了多少家庭的温暖!可就是这么一个好母亲,却成了宫廷倾轧、争夺权力的牺牲品!

皇太极清楚,用来治死大妃的那些“遗训”是先汗多年前在一个特定的场合讲的几句戏言,却被当成必须执行的“金口玉言”!人之初,性本善,可权力却抹杀了人性。就不想一想被逼去死的人心中的滋味是怎样的吗?就不想一想三个弟弟,尤其是幼小的弟弟多尔衮、多铎失去亲娘的滋味是怎样的吗?自然不会想。在他们看来,汗位是最要紧的,一个人的生命不在话下!皇太极看得很清楚,父汗临终前召了大妃,五哥便怀疑父汗有意将汗位传给这几个幼弟中的一个,于是先下毒手先断了这条线!

皇太极又想到了自己。他与五哥并未结怨。小时候,他的母亲尚在,五哥之母因得罪父汗被赶出宫廷,五哥和十弟失母。他的母亲便将五哥和十弟收在身边,教养如同亲子。他自己则推食食之,解衣衣之。那时的关系是多么融洽啊。五哥不是没有把汗位抓到手里的欲望,但他并没有这样的胆略,心也未必有如此狠毒。光凭他自己,再加上一个德格类,干起事来不会如此雷厉风行、心狠手辣。其中,阿敏的怂恿是关键。皇太极回想起,阿敏幼时被收于父汗身边,抚养如同亲子。当年阿敏之父生分裂之念,到黑扯木独居。父汗盼阿敏不负多年教诲,念多年一起生息的亲情,能阻其父。谁知,这阿敏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实际上“外藩独居”的主意还是他出的。父汗了解真相之后,严惩了阿敏。自那以后,阿敏像是悔悟了,多年还算本分,遂又受到父汗的重用。可他未必真心悔悟,或许环境一变,他的旧习、恶念就会复萌。

想到这一切,皇太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如果有人能在父汗辞世之后挑起大梁,他甘愿像过去辅佐父汗那样忠心耿耿地辅佐新汗,何必卷入这种令人厌恶的争斗旋涡!可他清醒地看到,眼下也只有他来收拾局面了。但有一点,他心里绝不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只想治国,而不想倾轧。

马达已经撑不住了,上了年纪,如何能像自己这样,快鸡叫了还熬着!看见他站着打盹的可怜劲儿,皇太极便叫他去热那碗蘑菇汤。等他热好端来之后,皇太极草草地喝了几口,道:“歇了。”

和岳托、宁完我等人议论时决定草拟几道诏书,范文程、宁完我承担了起草诏书的任务。皇太极躺下后仍然想着这事。他想到讨论诏书时必然会遭到阿敏和莽古尔泰的强烈反对,为减少阻力,必须在文辞方面多加斟酌。另外,他还要再做一做其他人的工作,目标是既让诏书得以颁布,又要尽量避免加剧与阿敏和莽古尔泰的矛盾。

多尔衮也彻夜未眠。从皇太极那边回来之后,他也无法入睡了。这些天他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自小教养他的父汗死去了,百般疼爱他的母亲也去了。对父汗的死,他是有准备的。可母亲的死来得突然,他毫无准备,而且母亲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死的呀!

他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觉得自己天天处于梦幻之中。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一直独自一个人思考着。

其实,他也并不是真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明白这一切都是由于什么。他虽阅世不深,但也十五岁了,在宫中,他是以聪慧出了名的。尤其是他自幼刻苦,别看年纪不大,汉语水平尤其是阅读水平在弟兄中却是数一数二。他读了不少的汉文书,其中有不少的典籍。经史子集浩如烟海,但凡重要的他都试着浏览过了,眼下他正在再次阅读《资治通鉴》。他不但注意到了这些书籍里有关兵法的记述与描写,同时注意到了一朝一代兴与亡的记述与描写。他注意到,从远古到大宋,尽管圣人教人们以道德维护亲情,并且规定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种种秩序,但弑君、杀父之事还是不断。而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使他看清楚了,这种生杀争斗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

为什么会如此?从所读之书的字里行间他看清楚了,权柄这个东西决定着人的生死荣枯,因此,人们都苦苦追求着。看到这一点,他就看明白了五哥他们为什么要把额娘置于死地。人心恶呀!生在穷苦之家,兄弟抢食,会为半块窝头打破脑袋;生在富庶之家,兄弟争业,会为一间房子拼命;生在帝王之家,兄弟谋位,会为得到它而杀兄、弑父!

但也不尽其然。也有好的,别人如何他不敢讲,他多尔衮就是一个好的!他曾发誓要做一个和善的人,一个诚实的人,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经过这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他再次发誓要做一个和善的人,一个诚实的人,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还要像额娘临终前嘱咐的那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想到这里,一个问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八哥会如何做?

他自幼就深深地爱着这个哥哥,并且佩服他,把他作为自己的榜样。在这次宫廷剧变中,是八哥止住了已经出现的可怕局面,挽救了金国,避免了进一步的杀戮。对自己而言,则要深深地感激八哥。五哥他们逼死了母亲,如果不是八哥的出现,那很有可能仅仅是他们走上杀戮之路的开始。五哥要母亲生殉,无非是扫清他争夺汗位的障碍,接下来便会轮到他们兄弟。而在此期间,不仅他们兄弟,其他人有哪个胆敢不从,怕也必然是死路一条。他晓得,自己这位五哥是什么事都会干出来的。当年,其母富察氏获罪失宠,五哥受到牵连,地位下降。在这之后,是任凭地位江河日下,一如既往地热爱自己的母亲,还是维系自己的地位,不顾亲情,从而疏远自己的母亲?这位五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处于激烈的矛盾中。而最后,他竟选择了后者——疏远了母亲。富察氏偏偏又是一位性情刚烈的女人,她受不了儿子的背叛,自尽了。五哥保住了自己的地位,得以成为正蓝旗一旗之主,并且得到值月大贝勒的高位。自然,他也因此付出了代价。他母亲死后,他很快就落下了一个逼死生母的罪名。万幸此人没有掌得金国的权柄,不然如何得了?

可八哥日后会如何?八哥地位改变之后,特别是他在治理国家有了成效、站稳了脚跟之后,会不会……会不会利用所掌权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过来对五哥他们下手,形成兄弟相残的局面?

眼下所幸的,是从八哥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来看,金国找到了一位合适的继承人。就拿当天所议论的、按八哥讲的“挽国既倒”之策来讲,八哥是一个决心把国家治理好的大汗,也是一个英明的大汗;他看到了国家所面临的危难,并且有把事情办好的能力。多尔衮承认,不是八哥提出,他自己是看不到这一层的。八哥把他叫了去,使他明白了许多道理。八哥需要帮助,需要支持。不管日后八哥会怎样,但眼下他支持八哥。

当晚所议的问题极端重要,不失为巩固江山之策。八哥讲了,要颁布几道诏书推行这些国策。可这些诏书如何实施?对此,他没有听到八哥说过一句话。他自己对此倒有一些想法。顺着这一问题想下去,关于一个今后对八旗的治理的问题,他也有一些想法……

次日,议政八王聚在一起商讨老汗殡葬的问题,大家很快便达成了共识:老汗的灵柩暂时丘起,将在沈阳择地建陵,待陵墓建成再行安葬。阿巴泰被派往安排丘灵事宜。

两日后,皇太极及诸贝勒、贝子、台吉、文武百官护送老汗灵柩离开汗宫。当日午时,哭号声自宫中发出,哀乐徐起,老汗灵柩起动。

八子皇太极、次子代善、三子阿拜、四子汤古代、五子莽古尔泰、六子塔拜、七子阿巴泰、九子巴布泰、十子德格类、十一子巴布海、十二子阿济格、十三子赖慕布、十四子多尔衮、十五子多铎、十六子费扬果、长孙杜度、次孙岳托、侄儿阿敏扶灵,哭出崇政殿。随后是其他侄孙、众福晋,随后是众额驸、出嫁之公主及未嫁格格,随后是蒙古各部贝勒,随后是文武百官。大妃的灵柩也同时被抬了出来。

出大清门后,灵柩被置于灵车之上。这意味着老汗将永远离开汗宫了。皇太极等人大哭不止。

约莫过了一炷香光景,皇太极等人才渐渐平静下来。他们垂着泪上了马,福晋和公主们上了车。老汗的灵车在前,大妃的灵车在后,缓缓向东行驶。灵车一动,皇太极等人哭声又起。

在文武百官的队伍过后,有八旗的步骑将士八百人组成的方队跟了上来。这些将士是专门挑选的,他们都是多年跟随老汗南征北战的英雄。

灵车之后是殡仪队伍,纸幡麻帘在微风中飘动,哀乐声、哭声、风声、幡动声随着大队的前行不时地传向四方。

当日,沈阳并未戒严,但事先派出了八旗兵维持秩序。百姓们从未见过如此的场面,大家挤在灵车经过的街道两边,静静地看着。

灵车和送殡的队伍经过时,引起了民众复杂的内心反应。

满民几乎个个内心悲痛。老汗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他们无法接受失去这一精神支柱的现实。灵车、送葬的队伍与他们亲身经历的种种情景,一幕幕交替着在他们脑际闪过。他们处于现实中,又处于幻境内,但眼前的事是真实的。正因为如此,他们伤心、悲痛,甚至绝望,有人竟毫不加控制地放声大哭起来。

相比之下,汉人则理智些。在当时的大金国,汉人是被征服、被奴役的百姓。多少年之前,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是穷困的,日子是悲惨的,但他们是自由的。自从女真出了个努尔哈赤,他们的安定日子就过到了头。辽东失陷,辽西失陷,沈阳失陷,他们的自由日子也过到了头,他们成了奴隶。

从老人们的故事中,他们听说过“奴隶”这个词。但听则听矣,谁也没有上过心,谁也没有想更多地知道“奴隶”是怎样的人,“奴隶”所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在大家的心中,“奴隶”正像地狱中受煎熬的死鬼,那是传说中的东西,世上并不存在。

然而,回想起来犹如昨天发生的事一样,几乎是一夜之间,他们自己却成了奴隶。尽管他们抗争过、逃避过,但是抗争、逃避均告无效——他们成了奴隶,过上了奴隶生活。

在皮鞭的抽打下,在粗声恶气的恐吓下,他们拼命地干活,所获的一切也不受自己支配;吃的是猪狗食;不许有个人的意志,一切都要听从主子的安排。一切的一切,包括个人的小命在内,统统不是自己的。老婆孩子,主人说要哪个,就得给他们哪个;主人说要杀哪个,哪个就甭想再活。

面对眼前灵车、送葬队伍经过的情景,汉人的反应自然不同。他们面容呆滞,内心却有无限的满足。

灵车、送葬队伍出大清门先往东,然后再折向北,然后再折向西……

就在出大清门不远的一条街上,百姓之中有一名汉族妇女。她三十岁不到,从打扮上看,是一名农村妇女。她身前有一个不满十岁的男孩子,那妇女的两只手搭在那男孩子的胸前。

这娘儿俩是不久前从乡下来到沈阳的,他们的家在辽西义州与广宁之间大凌河边上的石佛堡。她得到主人的恩准,带着八岁的儿子来沈阳探视在多尔衮府中做工的丈夫。她的丈夫名叫孙宝,是一名铁匠。因为手艺出众,他可以以半奴隶的身份生活在贝勒府中。

孙宝媳妇来时正赶上努尔哈赤病死,京城气氛十分紧张。她住在贝勒府的下房,孙宝怕出事,整日不叫娘儿俩出门。这天努尔哈赤出殡,场面千载难逢,孙宝破例让媳妇和儿子到大街上看看。但他千叮咛万嘱咐,要媳妇到街上后说话、做事处处小心,同时要看好儿子,不要惹出麻烦。他还特别向儿子嘱咐了几句。

孙宝媳妇是个本分人,儿子也是一个老实的孩子。他们从乡下出来,本就胆小,再加上孙宝的一再叮咛,他们如何会不照“说话、做事处处小心”去做呢?另外,孙宝媳妇虽是一个妇道人家,但并不是一个糊涂人,其中的利害她心里清清楚楚。因此,她如何会不“说话、做事处处小心”?

由于孙宝在贝勒府内做工,村上的满人自然对孙宝媳妇另眼看待。因此,她在家并没有受过虐待,生活过得也算可以。这次得以进京探视丈夫,就是她在村中能得到特殊待遇的一种体现。

灵车过来了,人群之中发出了号哭声。

孙宝媳妇不太关心国事,但村中其他汉人受奴役,她当然看在眼里。她的心是与那些汉人相通的,她同情他们,但爱莫能助。对京城汉人的情况,她也一概不知。

女人就是女人,每当有殡葬之事,当灵柩和送葬人等哭着从她的面前经过时,她总是忍不住掉下眼泪。

因此,当努尔哈赤的灵车、哭着喊着的送葬队伍打她的面前经过时,她想到丈夫一句半句对她说,老汗的一位年轻妃子不知什么缘故竟抛下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才十二岁,自尽随老汗去了。眼下看到第二辆灵车过来,断定那一准就是那位妃子的灵车,她哭了。

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对周围的变化都没有感觉到。过了片刻,她用手擦了擦眼泪。无意之中从手指间看了看左方时,她不由得一愣。她看见有两个汉人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她赶紧收回目光,全身像挨了雨浇般抖起来。

灵车和送葬的队伍远去了,她的周围开始骚动。孙宝媳妇趁有人走动,就拉起儿子要赶紧离去。就在俯身的一刹那,她觉得有人从身后挤她。她受了很大的力,身子向前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在地。她牵着儿子没有放手,并意识到自己遭到了暗算。她并不去看挤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便站起身来,拉着儿子飞速离开了人群。 62dYESEwVwbYl3dsHSS51I+Vsrht//GqN6FqITneGgd5gzZtrdI2x3AX3fSSv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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