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这边有如此大的动静,那大明朝有什么反应呢?
当日,皇太极醒来的时候,崇祯还睡着。这里没有报晓的鸡鸣唤他醒来,也没有打更声将他吵醒。他睡着,周围必定是万籁无声的。有谁狗胆包天,敢弄出一丝一毫的响声惊驾呢?不过睡不多时,崇祯还是被惊醒了,他是被梦中的一幕惊醒的。
醒来后,他睁开双目,见周围还是黑黑的。他定了定神,想起刚才吓人的一幕是梦中的一景,便揉了揉眼睛,好让梦中的情景清晰起来。
他回想着自己的梦:自己先是在平台上,大臣们都在下面跪着。他盛怒不止,正在训斥一个人——先是金光辰,不知为什么,那人一下子又成了文震孟。而后不知怎的,又是刘宗周在顶撞他,说:“陛下求治太急,用法太严,布令太烦,进退天下士太轻。”说着,竟从袖中抽出一疏呈上,开篇就是:
陛下锐意求治,而二帝三王治天下之道未暇讲求,施为次第犹多未得要领者。
当时,崇祯看罢怒不可遏,把那折子撕了个粉碎,摔在了刘宗周的脸上。
站在一边的黄道周看来是唯恐他气不死,这时也从怀里抽出一疏,大声奏道:“一切磨勘,则葛藤终年。一意不稠,而株连四起……”
不知怎么回事,一些不起眼儿的小人物也冒了出来。兵部员外郎华允诚也拿出一疏,大声奏读:“庙堂不以人心为忧,政府不以人才为重;四海渐成土崩不解之形,诸臣有角户分门之念……”
崇祯已忍无可忍,大声斥道:“住口!照你们这样说,朕之过大于天……”正说着,就听殿下一人大喊。
崇祯并不认识,只听那人道:“臣山西提学佥事袁继咸启奏圣上……”
崇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一个小小的地方官也凑热闹来了,还狗胆敢打断朕的话!只听那袁继咸继续奏道:“养凤欲鸣,养鹰欲击,今鸣而钳其舌,击而绁其羽……”
崇祯大喝一声,打断他的话道:“反了!反了!错统统是朕的!朕励精图治近十年,竟一无是处吗?”
殿下顿时鸦雀无声。再看,偌大一个武英殿再没有一个人。随后,他身置处决袁崇焕的现场,被夹裹在百姓当中。押解袁崇焕的囚车从他面前经过,袁崇焕认出了他,先是大叫:“陛下,臣大冤!”接着,袁崇焕竟冲他大骂“昏君”。他正在发怒,就见刽子手一刀向袁崇焕砍去,那被砍下来的头颅血淋淋地滚进了他的怀中。他大惊失色,忙用袖子推开那头颅……
这时,他已经完全清醒了。早朝时间已到,崇祯带着糟糕的心情上了早朝。
武英殿中呈现着一种沉闷而紧张的气氛,半天没有一个人出班奏事。崇祯越发不高兴起来,他以严厉且带三分嘲讽的口气对首辅温体仁道:“温爱卿竟无片言对朕说吗?”
温体仁闻言,急忙跪伏于地,回复道:“臣罪该万死。昨日朝罢,曾有几件琐事,臣已照惯例处置,未敢惊动圣上。”
崇祯听罢放过了首辅,又把目光移到兵部尚书身上。
“兵部呢?”
兵部尚书张凤翼连忙跪倒,他见温体仁几句话就过了询对一关,也以其道对之:“贼张献忠自光化入襄郧,高贼和李贼进入陕南,此臣已奏过。昨洪大人、卢大人皆有塘报到达,言与寇周旋,有胜有负,胜大而负小。”
崇祯以为还有下文,可张凤翼就此打住。他怒从胸起,问道:“卿这种奏法儿,是开始了,还是结束了?”
张凤翼以为也会像温体仁那样,大而化之、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便可对付过去。谁知,崇祯却不放过他。他跪伏于地,不知所措。
其他大臣也无言以对,有的竟在一边幸灾乐祸,看张凤翼的热闹,其面得意之色可掬。
崇祯见状气恼转为悲凄,差一点流出泪来。
这时百官见势不妙,纷纷跪伏,皆道:“陛下如此伤神,臣等万死……”
崇祯定了定神,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温爱卿,刘宗周近来可有消息吗?”沉寂了半晌的武英殿又响起崇祯微颤的声音,但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弄得大臣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大家看到崇祯的神情缓和了许多,便均稍感宽心。
温体仁细心琢磨着崇祯的口气,以便从中判断他询问的本意。可是,一向以体察皇上胸臆著称的温体仁,这次却拿不准崇祯询问的要旨,便以言试探道:“向无刘氏声息,臣有失察之罪。臣立命有司搜集疏奏……”
崇祯听罢道:“那倒不必。见今日之状,朕记起了这位直言者——如去掉迂腐,岂不是朕的造化!”
这时,崇祯的心情逐渐变好,边关之事是他第一关心的。剿贼的情况张凤翼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关东的状况又会如何?于是,他又问张凤翼,口气也缓和了许多:“张爱卿,关东又有什么动静?”
这话使张凤翼陷于两难境地:空洞无物的对付已无收效,但实质性的边报又不曾掌握——即使掌握一件两件,方才不言而现在也不能再拿出来,否则必以欺君获罪,如何是好呢?
这时,袁崇焕的身影又呈现在崇祯的眼前,他怕进一步看到往下的惨景,就问张凤翼道:“卿说,东虏近期可有再犯的妄举吗?”
张凤翼见问,忙回复道:“依臣愚见,近期绝无东虏进犯之虞。”
崇祯追问道:“何以见得?”
“东虏进犯旨在抢掠,故多在谷熟谷藏之秋冬出动。”
张凤翼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作了轻率的回答;待崇祯追问,又脱口而出作了轻率的解释。
崇祯听罢倒吃了一惊,道:“卿之记忆好不令朕震惊!可记得吗?东虏第一次袭扰京畿是崇祯二年十月,攻我大凌河城是崇祯四年八月,诚如公所言,谷熟谷藏之秋冬也;可天启七年正月,他们出兵朝鲜;同年五月,他们出击锦州;崇祯五年四月,他们攻蒙古林丹汗;崇祯六年六月,他们攻取了旅顺;崇祯八年五月,他们再次出兵蒙古。如此等等,这也诚如公言,值秋冬乎?卿言多在秋冬,多在哪?”
这问得张凤翼哑口无言,只得一直跪着请罪。
崇祯没有再发脾气。一来面对这些“误我之臣”,崇祯哭笑不得,也没有了脾气;二来在崇祯看来,与张凤翼的询对,是一番舌战。他的对手如此不堪一击,他在大臣面前又打胜了一场,由此得意起来。
崇祯觉得有痛击落水狗之必要,于是又问道:“卿可知道他们春季出击的缘故吗?”
连着几个“卿”,弄得张凤翼进退不得,但那种难堪还在其次,考虑对答乃是第一要务。张凤翼这次学乖,拿出一副学生的模样,连忙磕头道:“此愚臣未知也,愿悉心聆听圣主教谕。”
崇祯道:“子曰:‘举一隅必以三隅反。’你既然知道东虏为抢掠‘多’于秋冬出袭,就应当推而知之,在春夏他们青黄不接之际,也可袭来……”
没等崇祯说完,张凤翼便道:“臣往日听‘顿开茅塞’一语未有感触,今面聆圣谕,略其旨矣,体其味矣——茅塞顿开,痛快淋漓。”
崇祯帝看出张凤翼意在阿谀,便道:“夫子面前学生三千,朕一向疑问:真把夫子的话听到耳朵里的究竟有几人?顿开茅塞者或许有之。既然‘茅塞顿开,痛快淋漓’,也就可从三千之中跃居七十二贤人之列了。退朝!”
崇祯站起身来,拂袖离座。
就在他猛然转身的时候,看到了跪伏在地的张凤翼的头。霎时,他眼前一黑,一下子出现了梦中那可怕的一幕:袁崇焕血淋淋的头颅滚到了他的怀中。
他下意识地一推,又使自己回到现实中来。顿时,他感到一阵眩晕,也感到一阵恶心。
事情办砸,崇祯从不从自己身上寻找原因,绝对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问题,而是诿过于人。
枉杀袁崇焕,本是崇祯失察、对袁崇焕不信任造成的恶果,崇祯却不这样看,倒认为是袁崇焕误了他。对这些事,他也听不进大臣们的进谏。情况已然是“败一方即戮一将,隳一城即杀一吏”。
少数几个人看出了崇祯的毛病,并且还敢于讲几句真话,可这些人先后被崇祯打发了。
如上面提到的刘宗周,在皇太极进逼京师时曾上疏,称国事如此,诸臣固然难逃其罪,“陛下亦宜分任咎”。刘宗周还针对崇祯对大臣们的不信任劝诫道:“皇上以情面疑群臣,致使群臣人人自危。”
可这些话崇祯哪里听得进!
后来,刘宗周当面指出崇祯“求治太急,用法太严,布令太烦,进退天下士太轻”。如此这般,“诸臣畏罪饰非,不肯尽职业,故有人而无人之用,有饷而无饷之用,有将不能治兵,有兵不能杀贼”,最终是“文法日繁,欺罔日甚,朝政日隳,边防日坏”。
这些谏言都是真知灼见,崇祯却一律视之为“迂腐”,甚至斥之为“沽名钓誉”。只是鉴于刘宗周等人的学识和名望,崇祯最后只能将他们赶回家了事。
在此情况下,许多有识之士便走致仕一途,离得朝廷远远的。而这又给那些奸佞之徒以可乘之隙,他们窃取要职,排挤、打击异己,裙带之风盛行,朋党复起,贿赂贪污之风日甚,政治更加腐败、黑暗。
当日在崇祯听日讲的时候,兵部接到锦州的边报,说金国自宁锦一线调兵三千有余,是调防还是别有他用,尚不得而知。
单看这条边报确乎不会引起张凤翼的注意。
如果——只是“如果”而已——不只是锦州报了自己观察到的军情,宁远、松山、杏山等处同时报来自己观察到的军情——各处均见金兵有数量不等的防军调走(那是与锦州一样,为皇太极登基大典调回操练的)。那么,兵部或许就会重视起来。
崇祯八年五月,锦州探得多尔衮等率一万众西行,八月获察哈尔林丹汗之子额哲,报来兵部;当年三月,还是锦州探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贝勒集于沈阳(当时报告者尚不清楚,皇太极已经改沈阳为盛京),报来兵部;当年四月初,朝鲜派使臣从辽东陆路、渤海水路密告明廷,说皇太极邀朝遣使贺其称帝。陆路密使为清所获,水路密使途中失事,不知所终。
自然,如果朝鲜的两路密使有一路到达京师,那明廷即直接知道沈阳那边将发生什么事了。
此段时间之内,义军那边也没有大的动作,崇祯又过了一段消停日子。
五月底,兵部收到锦州、宁远边报,说“伪清睿亲王多尔衮”等兵逼宁锦一线。张凤翼不敢怠慢,随即抄报。
崇祯看到塘报后甚为不快,多尔衮如何成了“睿亲王”?何谓“伪清”?于是,朱笔一挥批道:“探报不明!”
又过了三天,锦州又有六百里加急边报送达:“伪清武英郡王阿济格率十万众潜师西行。”
这一次崇祯不再追究字眼儿了,忙召大臣平台议事。
武英殿弥漫着一种迷惘、恐怖的气氛,崇祯就是这一气氛的制造者。群臣十万火急被召了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崇祯一副无奈、急躁和愤懑的面孔。
起初,崇祯说了一些话,大家甚至没有弄明白皇上把大家召来的用意。后来,大臣们终于明白了,崇祯的迷惘之情立即传染开来。进而,大臣们个个开始紧张了。
“东虏意欲向我全境进犯吗?”温体仁像是向谁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而他这句话却正好表露了在场大臣们的心声。
“看来正是如此。”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张至发附和,并且描绘了一幅吓人景象,“东有锦宁受袭,西有十万众潜行,此已为我侦知者,谁能判定无尚未为我侦视者?明日,东虏东起山海,西至大同,自一片石、冷口、墙子岭、青山关、喜峰口、雁门关蜂拥入袭,其势又将如何?”
“兵部!”这是崇祯极为严厉的声音。
照理说,当日的武英殿应该是兵部尚书张凤翼唱主角。可自到达后,他一直龟缩一旁,没有半点声息,连礼部侍郎都讲了见解,还不见他的动静,不由得让崇祯恼怒。
被崇祯厉声一喝,张凤翼犹如梦里被惊醒一般,打了一下愣,忙奏道:“敌趁我大军进剿流寇,京畿及宣大、蓟密布防疏松之隙举兵而进,确不可小视。”
听到这里,崇祯拿眼睛盯着张凤翼,也不插话,也不问话,那目光使张凤翼顿感芒刺在背,冷汗不由得从脸上淌了下来。张凤翼意识到崇祯在等他继续讲下去,连忙道:“依臣之见,却敌之方略为拒之以隘口之外。”
这时,崇祯发问了:“我军当布于何处拒之?”
这是一个要害问题。
“山海之一片石,蓟密之冷口、石人沟、马兰山谷、墙子岭、青山关、喜峰口,宣大之独石口、狮子沟、马市口、杀虎口……皆敌可入之隘。”
崇祯见张凤翼将其所知之隘口数了一遍,心中更为不悦,便问:“如此朕知公之拒守处矣!该如何用兵?”话语之中流露出强烈的讥讽口气。
“令各路总兵分兵驻拒。”
崇祯听罢再也忍不下去了,厉声道:“人道尔‘才鄙而怯……巧于避患’,果然。身为兵部之首,朕之股肱,如此模样,悲夫!悲夫!你让总兵们分兵,他们兵从何来?饷从何出?若依了你之筹谋,自东往西,十几处分兵拒守,要多少人马才能西拒十万之众,东防山海之师?且不算张侍郎所惧怕的‘尚未为我侦视者’。依了你的见解,每处驻师拒之,非以朕之十万拒彼之十万尚可。如此算来,得兴师百万之众矣!”
崇祯不想再与这帮蠢货理论了,立即宣谕:敌西行既潜师,必然致远走蒙古土默特诸部地段,由山西入袭。故传檄山西总兵刘泽清、大同总兵王朴用心守备,遣内臣李国辅守紫荆关,许进忠守倒马关,张元亨守龙泉关,崔良用守固关。
军饷的筹集是一大问题。
崇祯二年皇太极大军危及京畿时,崇祯尚可拿出四万金令申甫募兵,拿出七万金令金声造车。到了崇祯六年,全国欠赋一千七百万两。“剿匪”也好,“拒贼”也好,都要不断增兵,增兵就要加饷。新兵不能不增,否则无法对付日益强大的义军和羽毛日丰的金军。但无饷不能召集新兵,所以必须有饷。
饷从哪儿来?主要来自田赋。增兵日多,田赋日重,弄得百姓苦不堪言。所谓“国家选一番守令,天下加派数百万”“国家遣一番巡方,天下加派百余万”。
但国家增加的钱财是不是真的用于兵饷呢?
崇祯三年,有人上疏就切中要害,说“今日民穷之故,唯有官贪”。加赋没扩了军,反助了贪。许多地方当兵的得不到军饷,有的地方甚至“欠饷三年有余”,每每引起兵变。而每查兵变之因,必伴有贪饷之将。
这样,有兵打不了仗,军饷却逐年增加;增饷来自加赋,加赋加重民负。一遇天灾,民不聊生,便起来造反;农民造反就要征兵镇压;征兵又需增加军饷。如此恶性循环,是崇祯根本无法解决的难题。
在此情况下,皇太极大军的入袭,无异于雪上加霜。除对付农民起义的军队之外,还得建立对付所谓“东虏”的辽军;除支付与义军作战的“剿饷”,还要支付与虏军作战的“辽饷”。
这样,崇祯就越发显得捉襟见肘了。
放内臣到紫荆关等地去,空着手是不成的。他们去那里,就意味着要那里的士卒为朝廷效命。而要他们效命,起码的一个条件是让士卒们有饭吃,有钱花。这样,一要补足欠饷,二要不再欠饷。且不说别处,就那四名内臣去的紫荆关、倒马关、龙泉关和固关,没有几万两银子拿出来,李国辅等是无法上路的。
可几万两银子从哪里来呢?
户部哑了言,他们无论如何也筹措不了这么多款子。怎么办?崇祯自有主意。他的主意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自他见到边报,他就在考虑筹款的问题。最后,他终于想出了办法。
他见群臣大眼儿瞪小眼儿,没有半点主意,便拿出了自己的妙策道:“今有一策可行,亦唯此策可行,廷臣捐俸助饷,众卿以为如何?”
众臣听罢,面面相觑。
温体仁出班跪奏:“臣等受皇恩润泽始有今日,值国家急需之际,唯肝脑涂地,况捐俸乎?臣愿认捐半年之俸。”温体仁干别的不成,此类事却干得十分出色。
崇祯见罢甚为高兴,道:“卿知朕之忧矣。”随后是张至发表态,愿捐半年之俸。
兵部尚书张凤翼刚才被崇祯重重地数落了一番,心中正为自己的命运担忧。眼下见此情此景,忽然计上心头,想皇上方才对他张凤翼那口气,不说官俸,就是命也怕不保的。现在何不投皇上所好,捐上一年之俸?说不定,返还这一年之俸,不但救得一命,还可保住官职,确享终身之禄呢。
想到这里,张凤翼出班跪奏道:“臣受皇恩,每每思报。今国家有急,正做犬马之时,况臣乃兵部之首,首当也——愿捐一年之俸!”
崇祯见张凤翼如此,也高兴起来,口吻亲切地说了句:“卿亦知朕之忧矣。”
张凤翼加了码,一下子给下面表态的人出了难题——捐出半年之俸虽不情愿,但尚可接受,一年之俸就令人心痛难忍了。可如何把价码拉下来呢?
东阁大学士林焊解决了这个难题,他出班奏道:“陛下英明,捐俸之谕恰合臣等之意。以臣愚见,众臣或一年之俸,或半年之禄,必无空缺者。如此虽难解全饷之虞,然可救燃眉之急。今事态紧迫,需办急事殊多,故臣奏圣上恩准,诸臣不必在此一一空泛奏表,请吏部主其总,立按秩收之。如此明后日可征集完毕,令李国辅等饱囊出京矣!”
崇祯一听大喜,即诏吏部办理,平台议事就这样结束了。
从整个议事的过程中看,没有一个人弄明白此次皇太极入袭战的作战方略,在用兵方向上也出现了重大差错,唯一的收获是廷臣捐俸助饷。
三日内,吏部果然把群臣助饷所收之银敛齐了,加上户部库存,李国辅等四名太监各携两万金出京赶赴四关。
这之后,从蓟州到大同各个关隘的守将均昼夜不宁,个个担心金兵——现没有一个人知道金兵已成为清兵,从自己的防地冒将出来。
六月二十六日,独石口很晚才迎来日出。
巡关御史王肇坤开始了自接到兵部檄文后的第十三个神经紧张的一天。
他没有与金兵打过仗,但金兵骁勇善战的传闻他听到了许多。他据守的关隘虽然险要,但他的士卒已八个月没有发饷,兵变的征兆随处可见。这样一支军队遇上骁勇善战的金兵会有何等结果,他心中自然明白。他知道一旦吃了败仗,照崇祯的处理方式,那只有死路一条的。所以,他日夜担惊受怕,眼前经常出现金兵满山遍野杀过来的可怕景象。但崇祯断定金兵由山西入袭的消息自京城传来,这使王肇坤紧张的神经松弛了许多。
防关士卒共三千人,分守在五个据点。上午,他到五个据点都跑过了。士卒们懒洋洋的,丝毫没有大敌当前与敌血战到底的那种紧张状态。关隘的许多设施需要修葺,可在双手空空的情况下,这一切只好任它去了。跑了一个上午,王肇坤已经很累了。午饭吃罢,血供胃蠕,脑子也空虚起来。所以,他很快睡去。
睡不多时,他被人急骤推醒。睁眼一看,全身已被眼前的情景吓软。俯视关下,敌军蚁附而上,这次真的是“满山遍野”了。
敌军不知得到什么信号,一齐呐喊起来,原来静悄悄的山谷,一下子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也就在此时,王肇坤又看到另一幕可怕的景象——他的士卒夺路逃窜,那势头似决堤的洪水。
“大人,走!”王肇坤的几个亲兵不由分说地把他拉下瞭望台。顿时,王肇坤被夹裹在逃窜的士卒之中,身不由己。
就这样,独石口失守。
清兵从后杀来,两千人成了俘虏,剩下的一千人死伤过半。王肇坤的亲兵给他寻得一匹马,王肇坤因此得以逃脱。傍晚前后,他收拢了三百余名残兵,向昌平奔去。
阿济格率十万大军顺利自独石口进入,在延庆集结。
之后,阿济格大军遂兵分三路,一路阿济格自领,趋昌平城外扎营;一路由谭泰率领,趋天寿山下驻扎;一路由阿巴泰率领,趋八达岭。
独石口失守的消息于第三日凌晨传到京师,崇祯当日的早朝有了内容。
清军独石口突入,说明崇祯判断出现了失误。他自己错了,就几句话敷衍了事,并当朝晓谕张之佐迁升兵部左侍郎,镇守昌平;派司礼监太监魏国征守天寿山。
七月初一日,不见崇祯有大的举动,阿济格决定实施大军行前皇太极布置的第二步方略——引四方之师集于京师。
七月初二日,天寿山战役打响。
天寿山是德陵所在地,崇祯的哥哥熹宗朱由校埋在这里。这是块风水宝地,却不是易守的军堡。两万清兵在谭泰的率领下发起攻击,喊杀声四起。
那奉旨前来护陵的太监魏国征接旨后即日启程来此。与同时接旨却迟迟三天不出城去昌平上任的兵部左侍郎张之佐形成鲜明对照。
崇祯当时就曾对阁臣说:“内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未出,何怪朕之用内臣耶?”
当时“即日就道”弄得大臣们脸上无光的魏国征,此时还未见清军踪影,就第一个撒了丫子。清军掩杀过来,可怜那千余名守军成为无头的苍蝇,东冲西窜找不到逃路,多半被杀,余者成了俘虏。那早逃的魏国征逃至半山,清军杀来,将他从一丛短松之中揪了出来。
那几名捉他的清兵不知明朝有派太监监军的做法,甚感新奇,自然更不知道魏国征的身份。于是,有说要杀的,有说要留的,士卒们争论起来。
清军士卒们说的是满语,魏国征听不明白,但见喊杀的比比划划,做着砍头的手势,知他们要结果自己的性命,便浑身筛起糠来。
正在这时,一位将领模样的人赶过来。那人见这边捉住一个太监,过来后用汉语问:“你是什么人?”
魏国征见清兵中有人会讲汉语,倒像是遇到了亲人来救,忙道:“我是奉旨来守德陵的司礼监太监魏国征……”
那将领听罢笑了笑,道:“奉旨来守……就这么个守法?”
魏国征忙道:“败军之将,愿降大金效犬马之劳。”
那将领听罢笑道:“大金那是老皇历了,你既乞降,那就大营回话吧。”说完,那将领用满语向那几个清兵吩咐了几句,又用汉话对魏国征说,“委屈你了,跟他们几个走好了。”
魏国征见保住了性命,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随几名清兵下山。
这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此次天寿山战役清军统帅谭泰。
谭泰登上山顶,听各牛录章京禀告,知全山已被攻下,遂令各牛录分散放火。
不多时,大火四起,德陵建筑与山上松柏均化于火海之中。
那朱由校生前“好盖房屋,自操斧锯凿削”,浸润于松木的清香之中,其乐融融。这下,他静卧于陵墓之内,那遍山的松柏被焚散发出的焦香,足够他闻上几日了。
在大火弥漫中,谭泰令鸣金收兵,他要审一审那位被俘投降的司礼监太监。
在审问的过程中,这魏国征向谭泰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目的只有一个,保住自己的性命。
谭泰快马向阿济格做了禀报,两人在交谈中一致认为魏国征这样的怕死鬼留之无用,但可以利用他做点文章。
做什么文章呢?
阿济格忽然想到巩华城的守将黑云龙曾投降金国,后来逃回。他计上心头,忙对谭泰讲何不如此如此。谭泰听罢以为可取。
两人商定,唤了名细心的牛录章京进行布置,然后令他率人押解魏国征直奔阿巴泰大营。
阿巴泰听到阿济格的吩咐后,遂给黑云龙写了一信,叫来魏国征。
阿巴泰讲不了汉话,便让军中笔帖式对魏国征说道:“本帅给城中黑将军信一封,约黑将军有机密事。你投我大清,明朝不知。既愿效劳,可假装败逃,暗携此书往城中走一趟,亲给黑将军。如获成功,自有重赏;如生异志,败我事体,自领其咎。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明白。”魏国征又问,“何时动身?”
“即刻动身。”
魏国征又问:“独我一个人吗?”
笔帖式把魏国征的话说与阿巴泰后,阿巴泰笑起来,道:“独公公一个,必招疑惧,将有若干名败兵与你一起前去。”
魏国征听人译后心想:“谅你也不敢放我一个人前往。”
当时已是深夜,魏国征仍穿着原来的衣服,不必乔装。他按照吩咐将书信在怀中揣牢,准备出营上路。出帐后,帐外已有十余名穿着明军衣服的士卒等在那里。他们个个衣衫不整,满面污秽,失魂落魄败逃的模样装得甚为逼真。
魏国征暗暗数了一下,见他们实数为一十有三。
阿巴泰用满语大声向那乔装的士卒说了一阵,通译将阿巴泰的话翻成了汉语:“你们专听公公吩咐,你们的乡籍我是查明了的。假如谁有二心,违我大清的意愿,大军攻下你们的庄子,必杀你们全家。听明白了没有?”
众人答道:“听明白了。”
魏国征率领十三名乔装士卒出营。七月初一日夜如漆。当时是初二日,已是三更,眼前漆黑一团,道路坑洼不平。魏国征深一脚浅一脚,几次摔倒在地。他自幼生活在宫中,虽是个奴才,但也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般苦头?两名士卒见他如此,过来搀扶,他因此才觉得好了些。
魏国征心乱如麻,他还难以判定自己的命运将如何。
黑云龙他不认识,但知道此人的一些故事。崇祯二年,黑云龙被金兵所俘投降了金国,不久逃回。崇祯对他表现了少有的宽容,没有要他的脑袋,只降了一级,由总兵官改任副总兵官,并令他镇守京郊重镇巩华城。
魏国征心中暗暗惊叹:“皇爷呀,这回你又大错特错了。你的宽容正中了敌人之计,你哪里知道,你所重用的将领竟是一名可怕的奸细!”他进一步又想,“应该告知皇爷,那样我魏国征就立了殊功!可如何才能脱身进京呢?”
这时,路边突然响起一阵庄稼被急促拨动的沙沙声,这打断了他的深思。他回过头来,问:“出了什么事?”黑暗中没有人回答他。
他又问搀扶他的两个士卒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几个人跑了。”其中一个平静地说。
“跑了?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们?”
没人回答。
“跑了几个?”
这时,那个搀扶他回他话的士卒向后转了一圈儿,回来答道:“五个。”
“那就剩下你们八个了。可他们逃跑,就不记住临行前阿巴泰将军那番话吗?”
“公公说的是跑掉杀掉全家的话吗?”
“正是。”
“公公,现时跟您说心里话,不用说逃了的,就是我们这不想逃的,也不认定那话是真的。”
“这倒是。”魏国征说罢自知失言,忙补充道,“可也难说是假的,大清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他们跑了,就让他们自领其咎好了——咱们去干咱们的事。”嘴里这么说,魏国征心里却想,你们逃个精光才好。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有五个士卒彼此低声嘟囔了几句,站下不走了。
魏国征转身问他们道:“你们怎么啦?”
那五人不说话。
魏国征又问:“你们到底怎么啦?说话呀!”
其中一个道:“公公去巩华城干什么?”
魏国征回道:“阿巴泰将军派我前往自有他的道理,你等自管跟我前去,余者莫问。”
“公公,我们问的意思倒不是关心您老要去干什么,我们所担心的是自身。公公想想,您老一去成就大业,必有不少的好处。我们怕是凶多吉少!”
“必是肉包子投狗,有去无回的。”另一个说。
“话又说回来,”又一个道,“容小的狗胆说实话,公公跑这一趟能不能‘成就大业’还两说。说句不好听的,这什么阿巴泰将军明明白白地是要我们去送死——不用问我也猜个大概,是要公公去劝降的。可那黑云龙将军既然回了头,就绝没有再降的道理。这样,为向皇上表忠心,献上的必是我们的脑袋。”
魏国征听罢心里自是高兴,嘴里却道:“休得胡言,快快跟我上路。”
五个人不动,道:“公公要去自去,我等是不去的。”
魏国征喝道:“大胆,你等敢违反吾命吗?”
这时,五人齐道:“倒看公公有何手段处置我们。”
魏国征假意气得转圈儿,嘴里不住地叫骂“蠢材”,心里却怨恨五人既如此何不快快离开。
这样僵持了半天,魏国征遂问其他三人:“你们三人不致与这些蠢材一样的蠢吧?”
三人不语。
“嗯?”魏国征逼问他们。
这时,第一个搀扶他的士卒回话道:“公公,到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也只有跟您讲实情了。刚才他们几个说的全是我们心中想的,跟您说一句一竿子到底的话,我们是肯定不会跟您去那巩华城的。”
魏国征趁机问道:“那你们想如何?”
那士卒道:“我们都是天寿山败下来被俘的。这次清军差我们出来,给了我们重见天日的机会,我们只有逃跑一路可走。”
魏国征听罢思忖了半晌问道:“你们是想离军回家,还是想继续为大明朝立功?”
那士卒听罢笑道:“我等败落到这般境地,还谈什么立功?”
魏国征立即道:“立功的时机就在眼前,你等可听我一言吗?”
那士卒道:“那倒请公公说来听听看。”
魏国征大喜道:“我怀有机密,正要脱身入京去皇上那里禀奏。方才怀疑你们是敌人派来监视我的,故而拿话来试探你们。你们既心向朝廷,可随本公公就近寻我军军营,让他们快马送我入京,大功可成了!”
众军士中一人道:“话虽那么说,可一来能不能成功还两说着,二来这‘功名’二字从来与我们这些人沾不上边儿,几个月来不见一厘官饷这倒是实的。我们家中有老有小,想着您老给的到不了嘴的果子,倒不如回到家中守着父母实在些。这样好了,由此向东十里,再折向北,就是一明军营地。三年前我是那里的驻兵,故对此地路途颇熟。我们护公公去那里,走至可见营中灯光处,公公可自去营中,我们则各自散去归家,这也算我们对公公一片好心的报答了。”
崇祯在宫中宣见了魏国征,这已是次日黄昏时分了。昨夜,魏国征在那些决定散去的士卒引导下,找到那处明军的军营。他向驻地长官报出自己的身份,说有军机大事要向皇上呈报,讨快马一匹,急赶京城。守营将领给魏国征选了一匹马,并派了六骑护送他进了京。
赶到金水桥时,他累得从马上摔了下来。魏国征按照路上想好的话向崇祯做了禀报,并从怀中拿出那封信。
崇祯接信展开,见信上写道——
黑将军别来无恙?蛟龙困于虎穴,其艰可知。幸今有出头之日矣。大清宽温仁圣皇帝遣武英郡王阿济格为主帅,吾副之,率先头之师伐明,旨在拿下明逆京城,待皇上亲率大军继到,征伐中原夺下朱由检江山。将军守城辖万众,此天赐我也;收函后吾等谋商合兵,京城可取矣!
饶余贝勒爱新觉罗·阿巴泰
崇祯把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笑道:“今日你做了蒋干。”
魏国征一时没有品过味儿来,又听崇祯道:“然朕岂是曹孟德哉?金人借刀诛杀大将,何其毒也!”
这时魏国征才明白崇祯的意思,问道:“皇爷圣明,然奴才不解,何以知敌为借刀杀人之计?”
崇祯道:“金既与黑云龙设此密约,他大军就在巩华城外,黑云龙为守城主将,军前会面时机颇多,何劳一不知底细的降者投书呢?只这一层,即可断定有诈了。”
凭此就判明“有诈”,岂不轻率?但顺水推舟是太监们对付崇祯的法宝。于是,魏国征奉承道:“皇爷圣明,奴才困于敌营,囿于一见,皇爷之言令奴才拨云见日了。”说罢,他忽又想起,方才崇祯说“金”如何如何,看来有必要把自己在敌营听到“金”改“清”的实情告诉崇祯了,于是又道,“皇爷,奴才在敌营中探得,金已于四月十一日改为清;虏酋皇太极亦改汗称帝,诸多贝勒皆被封了王。此次进犯主帅阿济格就被封了什么多罗武英郡王。”
崇祯见书中也说什么“大清宽温仁圣皇帝”,说什么“武英郡王”,难怪锦州四月底的塘报称之为“伪清”哩!
崇祯不由得怒上心头。
今皇太极称帝,与朕成二日并行之势。然天无二日,咱们就较量较量好了,看你蚍蜉如何撼得了大树!
军情紧迫,由不得考虑许多。崇祯让魏国征下去休息,宣兵部尚书张凤翼进宫进行布置:令兵部官员携阿巴泰信连夜快马向黑云龙传旨,晋升黑云龙为总兵官,让他将计就计,诱清兵入城设伏歼之。
且说黑云龙接旨后照计而行,给阿巴泰复信,差亲兵密送,约定七月初七日开城请清兵进驻。
阿巴泰接信后,又给黑云龙复信,说了不少好听的话,并答应七月初七日从距营最近的北门入城。
自北门入城正中黑云龙的下怀。因为清兵自营垒出,要穿越八达岭一道五里长的南北向的谷地,谷地两边全是高山,正好在此设伏。
黑云龙手下有军士一万五千人,自忖留五千人守城,自领一万人马伏于险处,杀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一大早,黑云龙带十余名将领悄悄对设伏地形进行了侦察,指定了各队埋伏的位置,并对届时伏击战的打法做了布置。当晚,在险要处安置了檑木滚石。
即日凌晨,黑云龙令将士饱餐了一顿,黎明前,一万大军已埋伏峡谷两侧的山坡之上。
太阳出来了,不见清军动静。卯时已过,不闻清军声息。辰时过了一刻,仍无声无息。这时,黑云龙沉不住气了,意识到情况不妙。
就在此时,城池那边的炮声清晰传来。随后,又隐约听到了呐喊声。
黑云龙惊觉中计,忙传令将士山下集结,回师救援。
万名军士下到山谷中集结,个个如惊弓之鸟,恐惧万分。
队伍好不容易向城那边移动了,先头队伍飞速来报,说峡口出现清军。
军士们闻言,纷纷自动掉头,万人的队伍遂向北挪动。黑云龙与身边将领失去对队伍的控制力,虽砍杀了数名后退的士卒,也无济于事。
南面有清军掩杀,北面有大队拥堵,不多时,便出现了争先恐后逃遁、人马相踏的局面。
黑云龙知大势已去,心想自己先降清而复归,现又设伏暗算,必不为容,眼前只剩下死路一条了。乱军之中,他仰天叹罢,遂拔剑自刎。
且说阿巴泰早已识破黑云龙诡计,于当日凌晨自率七千人马,来到巩华城外埋伏已定,等候预定时间攻城。
辰时一刻,炮手们按阿巴泰的命令点火,炮炮中的。那巩华城的北门之侧,顿时被炸开了一个三丈宽的豁口。阿巴泰一声令下,清军龙腾虎跃,杀声震天,以不可阻挡之势向豁口处冲来。
守城的五千名明军士卒正在等待城北伏击战的胜利消息,却没有想到听到的是城外清军的讨命声。他们毫无准备,待清军杀进城来,逃的逃,藏的藏,全无战斗力。不到一个时辰,五千人马全部被歼,巩华城被清军拿下。
截住黑云龙大军回城救应的是谭泰率领的五千名清军士卒。谭泰先是率军在黑云龙埋伏圈外埋伏,一听城边炮响,谭泰就率军悄悄向峡谷南口逼近。待黑云龙的明军下山在谷中集结时,清军已占据峡谷南口。明军掉头逃窜,谭泰挥兵追杀,黑云龙的万名乱军大部分被杀。
原来,阿济格等设计让魏国征假借给黑云龙送信“约降”,仍想用皇太极当年除袁崇焕的计谋,让崇祯怀疑黑云龙与金私通,借崇祯之刀杀之。跟随魏国征的所谓“败逃军士”都是阿巴泰挑选的在清军中服役多年的汉人士卒。他们在牛录章京乌格的率领下,当日按照阿巴泰的吩咐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此后,阿巴泰静观反间计的进展。不料,过了三日却收到了黑云龙的献城密函。这说明崇祯没有中计,反设计要暗算清军。阿巴泰遂将计就计,最终获胜。
同日,进攻昌平的战斗打响。
前几日,阿济格命前时所虏王肇坤手下一个明军头目给退守昌平的王肇坤写密书一封,言他们被俘假降,现要率领部分假降的士卒寻机逃回,请王肇坤开城接纳。
书信夜间送出,王肇坤信以为真。如此,作为攻城内应的几百人马潜于城内。
部署已毕,七月初七日,阿济格开始攻城。黎明,阿济格列营要王肇坤城头答话。
此时,崇祯派往镇守昌平的张之佐已经到任。城中尚有总兵官巢丕昌,户部主事王一桂、赵恍和守备咸贞吉等。清兵攻城,王肇坤守西城,张之佐守北城,巢丕昌守南城,王一桂等人守东城。
王肇坤已是惊弓之鸟,见城外敌军队列齐整,骑兵步将,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已惧怕三分。再见城脚百步之遥,有数员战将立马阵前,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攻,那惧怕之情又增加了三分。
正在瞭望之际,只听从敌将中传过洪钟之声,那汉话说得蹩脚异常,但意思是明白的:“城上的败将王肇坤听好,我是大清国宽温仁圣皇帝所遣多罗武英郡王爱新觉罗·阿济格爷爷。我的大军已把你的城围住,你插上翅膀也难逃了,聪明的人应该开城投降了。”
王肇坤壮了壮胆子,回道:“吾受大明皇恩,岂肯降你东虏鼠辈,快快给我下马受死吧!”
“死活由你挑了!”城下传来一阵狂笑,阿济格将弓搭箭,喊道,“狗官,你右边一人当死!”吼声刚落,王肇坤右手之人面部中箭,登时倒地。
就在王肇坤转身之际,阿济格又吼了一声,第二支箭射出,正中王肇坤脊椎。在王肇坤倒下的一刹那,又有三箭射在他的背上,还传来了阿济格的嘲笑声:“死前让你知道我神箭英郡王的名声!”
王肇坤背上中的另外三箭是什么人射出的?
原来,阿济格的身后列有三十名神箭手,按照阿济格的命令,或单发,或齐射,威力十分强大,称为“霹雳阵”,每每使敌人闻风丧胆。王肇坤不知厉害,毫无提防,自然难逃一死。
就在此时,潜于城中的降兵打开城门,清军长驱直入。头戴青匝以别明军的几百名降兵成了向导,故清军进城没有遇上什么大的障碍。
总兵巢丕昌投降,张之佐、王一桂、赵恍等战死,昌平被拿下。
随即清军兵分两路,一路进军京西,先头部队到达了西直门。另一路绕过京城向东,攻克宝坻,并向三河、平谷逼近,形成对京城的包围之势。
这下崇祯慌了,他速召群臣平台议事,急忙采取了以下措施:京师戒严;文武大臣分守城门;兵部传檄征山西总兵刘泽清五千人,大同总兵王朴五千人,保定总兵董文用五千人,山永总兵祖大寿五千人,关宁总兵祖大乐七千人,蓟密总兵李重镇五千人,入援京师;高起潜总监祖大寿军;辽东巡抚方一藻据守山海关;三屯营总兵王威率军调守涿州。
议事时,兵部尚书张凤翼自请出京总督各镇援兵出师,并调宣大总督梁廷栋出师配合,与他成掎角之势。
崇祯见张凤翼有了动作十分高兴,遂赐尚方剑,给万金、五百赏功牌备用。
至七月中,明军各路人马陆续到达京畿。七月底,各路大军五万余人在京南琉璃河集结。
阿济格的两路人马自七月初逼近京师,曾对北京周围的守城军队进行了攻击,但各路攻势均不迅猛。原来,阿济格此时进攻多为佯攻,目的是等待明军各路人马向京畿集结,以便完成皇太极部署的第二步方略。
在阿济格潜师西行时,皇太极派多尔衮等进攻了锦州、宁远等处。皇太极在锦州、宁远方向的军事动作是一种牵制行动。这在军事上是常用的,因此,也极易被敌方看破意图。但崇祯君臣当时没有一个人看出这一点,反认定是敌人的“全面进攻”。
为配合阿济格大军顺利进入关隘、站住脚跟,皇太极当时发动了对锦州、宁远等地的佯攻行动;等阿济格完成这些动作实施第二步方略时,皇太极则缓和了对锦、宁的进攻,一是配合阿济格实施第二步方略,二是为阿济格的回归做准备,在山海关到京东各县之间拉开一个巨大的空当。因为阿济格必携回大量俘虏、牲畜和物资。在如此重负的情况下,仍由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
崇祯当然不明白这一切,他见京师危急,便不顾一切将兵力均收拢于京畿。这样,山海关一带,永平、遵化一带的可调之兵均被调驻京畿,果然腾出了一条宽数百里的巨大空当,以备阿济格从容归师。
且说阿济格探得明军集大军于琉璃河的军情后,连夜召固山额真以上将领商议实施第三步方略的有关事宜。阿济格军第三步方略是甩开集结的明军,向敌军薄弱且可多有虏获的方向进军。
主张东进的将领说:“大军终将东归,既如此,可边走,边掠,边打,边归。”
阿济格摇摇头道:“如此看似容易,执行起来怕是易归变成了难归。因为敌知我归途,必调大军于路,截、堵、追,使我们陷于被动。我向南,保定之军被调往京畿,大片空虚;而此地谷熟牛肥,我周旋一圈儿,饱囊之后东归,敌无备,方易归也。”
随后,他又部署了各旗进军路线,约定四更各营大军开动。
且说明朝兵部尚书张凤翼自将兵一万与大同总兵王朴驻扎于沙河以东。两日来,张凤翼借施“以静制动”之术,据营不出。第三天王朴欲战,张凤翼还是不动:“复观一日再议。”第四天黎明,探马来报,说清营已空,清兵不知去向。
张凤翼听罢吃了一惊,忙令探马探查清军去向,并令全军整装待发。
张凤翼最怕清军绕过他的大营开向京师。果如是,他的脑袋就肯定保不住了。
此后陆续报来一些不确定的军情,但有一点倒使张凤翼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京师近域没有发现清军。午间,京西其他各处的塘报送达,都是一句话:清军拔营,不知去向。次日黄昏收到有关清军位置的第一份塘报:清军攻陷房山。随后,平谷、香河失守的塘报送达。
这时,张凤翼才断定清军已南下。他令保定总兵董文用和蓟密总兵李重镇与自己会合,意在追击清军,这样又耽误了两日。此时,清军又陷定兴,下文安,袭大城。
此后,张凤翼率山西总兵王朴、保定总兵董文用、蓟密总兵李重镇军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到达定兴地界。而此时与之成掎角之势的宣大总督梁廷栋才到达房山。这时,阿济格三路人马又攻下安州、漷县、遂安、雄县,到了永清。
又用了两日,张凤翼进抵雄县,而这时,阿济格的三路大军却回师北上京东,连克顺义、怀柔诸城。
几日前,崇祯闻张凤翼报“贼兵被逐出京畿”,曾松了一口气。现复闻京东告急,却没有张凤翼的半点声息,遂怒气荡胸。他除调京西的部队驻东直门一带防守外,又六百里快马檄张凤翼回师御敌。
张凤翼接旨后不敢怠慢,挥师北上,两日即进抵通州。而第三日逼近顺义、怀柔时,却又发现二城皆空,清军又去向不明。
这时已是八月十五日了。三日后,张凤翼闻报清军复在雄县出现。
崇祯怕京畿防御空虚,遂下旨张凤翼屯驻通州,以静制动。张凤翼巴不得接到这样的圣旨,于是,他率领的几万大军在通州驻扎下来。
阿济格打探到张凤翼军驻于通州,遂放心大胆地对雄县、永清一带进行抢掠后,率大军携战利品,经由武清、玉田走上了东归之路。
三屯营守将祖大鹏奉命到南方的大道边扎营,截击清军。
八月二十五日,他收到探马报道,说二十四日夜清军五千许及其押解的数千所俘男女村民在营南二十里的大路边宿营,今晨拔营东进。
祖大鹏认为大显身手的一天终于到了。
这祖大鹏是“祖家军”的少壮派,自幼就有报国之志。明廷的腐败令他痛心疾首,明将的无能令他怨恨有加。他与总兵王威分兵据守三屯营,王威军调京畿时,他刚被晋升为副总兵,辖七千人马。他廉洁奉公,赏罚分明,对所辖将士关怀备至,要求却很严,每日操练,一丝不苟。
他知道所守三屯营是一军事要冲,必有战事,故部下训练投入的时间多,训练中要求高。几次奉调率军东奔西走,虽未与敌接触,但军队行动迅捷,步调一致,纪律严明,有“祖家彪”之美誉。王威被调时,他就遗憾万分,感叹调去与清军格杀的竟不是他祖大鹏。
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对祖大鹏来说,是练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次清军送上门来,他如何不兴奋?
祖大鹏忙命诸将通令各营做攻战准备,待命出发,并命人备马,带领几个亲兵,并带着那个探得消息的士卒向东南方急驰。
急驰了将近半个时辰,祖大鹏登上了一个山头。眼下的大路上果有一股洪流向东缓缓而动,其首被一山岭所遮,故未知全队规模。大队人马中间夹裹着男女——皆负着重物,艰难而行。队尾是骑兵,数量有千余,马背上也有大包小包的重物。
祖大鹏拨马回营,但行不多远,猛然又拐向东,在山岭之中急驰了一阵,又登上一个山头。这回他看到清军的队首了,判定清军不止探马探报的五千人,而是在六千到七千人之间。
祖大鹏率领众人急促回营,又过半个时辰,明军出动了。
这一仗如何打,是祖大鹏侦察过程中一直费心思的。现在敌军已过,只有追杀一途了。敌先于自己一个多时辰,但行动缓慢,追上他们是不成问题的。敌疏于戒备,从后奇袭,可收奇效。但清军作战勇猛,可以力拒。行动缓慢,是因押有俘虏,携有重物。敌军多为骑兵,一俟紧急,他们可舍俘、弃物,轻装快马,可走可战。想到此处,他决定一是奇袭,二是速战,待敌溃败,纵情追杀,尽可能多地杀伤,争取全歼,方振军威。
祖大鹏在军前布置了三千骑兵,为怕道路拥挤,分三路奔大道;后随千名弓箭手;最后是三千名步兵紧随。这样,祖大鹏把七千人马全部调了出来,对付那过路的六千多名清军。
骑兵进入大道十分顺利,弓箭手和步兵一直跑步紧随骑兵。
行军的头一个时辰人欢马叫,队伍斗志昂扬。接下来快接近清军了,人马都静了下来,但前进速度不减。如此前行了半个时辰,所见清军的丢弃物渐多:空的粮袋,破旧的鞋子,最后还有刚刚被杀掉的俘虏尸体。
在一个拐角处,终于看到了清军尾部——一闪。
道路在一座山前拐弯儿,清军随后就不见了。
祖大鹏下达了进攻的信号,弓箭手插入骑兵中间,将弓搭箭,骑兵高举刀枪,喊声震天地向清兵大队杀来。
清军见后面有明军袭来,殿后清兵立即回马组成战斗队形。明军万箭齐发,第一排清军纷纷倒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清军重整队形之际,明军骑兵已经赶到,双方开始了激战。清军的先锋折回迎战,明军后队赶到,一场更大的混战开始。
清军后部在与明军酣战之际,听到鸣金之声,队伍开始掉头,且战且退。清军有百余名骑兵担当了阻击的任务,拼死厮杀,不让明军前进。在这些英勇骑兵的掩护下,清军大队终与明军脱离接触,拼命顺大道退去。
这时,清军的百余名骑兵已死七八,活下来的急促去赶大队,明军遂催马追击。
清军丢弃的重物满地皆是,被丢弃的牛羊在路边乱跑,逃脱的男女俘虏蹲在路边,吓得魂不附体。
明军与清军的距离越来越近,每眼看被明军追上,殿后的清军就有百余名骑兵停下拼死搏杀,阻击明军。如此追了近三里地,在一处岔路处,清军进入一条山路。这里路口较窄,明军赶到时,被二百余名持弓的清军骑兵堵住了去路。
一阵乱箭射来,阻止了明军的前进。祖大鹏大怒,率领数十骑冒着箭矢冲了上去。
二百骑兵再神勇也挡不住千军万马的冲击,但他们的抵抗赢得了宝贵时间。等他们大部被杀时,清军已逃入山谷半里之遥。
清军的速度显然加快了,祖大鹏率军又追了将近三里。
这时,天空云层变厚,也起了风,给人山雨欲来之感。祖大鹏又如此追了一里路的光景,便来到一宽阔地带。他右手的山脚下立有一石碑,上面有三字虽不清晰,但可以辨认:滚石峪。三字左下还有“至元十一年”的字样,显然这是前朝留下来的界石。再看左手的山坡上,有一巨石,上有“溅水谷”三字。
原来,有两条山谷在此处汇集,右手是滚石峪,左手是溅水谷。
祖大鹏勒马顺滚石峪向上望去,见山的顶端消失在阴暗的云水之中,显然那里在下着暴雨。而此时,他头上也开始落雨。
祖大鹏见此心中更觉急切,便冲坐骑紧抽了几鞭,率领众将士继续向前。
走了不多远,雨下得更大了。祖大鹏抬头向两边望去,见两边山势陡峭,云遮雾障,透出一股杀气。他不由得大吃一惊:呀!我如何没有想到中伏呢!
正在此时,右手山上滚下第一根檑木。檑木滚到祖大鹏眼前,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大清固山额真谭泰、阿山候驾。
原来,阿济格选定在建昌营冷口出归。他打探到在从山海关到京东的巨大宽阔带,只有三屯营祖大鹏所辖的几千人马有可能造成威胁。因此,他令谭泰和阿山率领本部两万人马在三屯营以东驻扎,以防祖大鹏。如祖大鹏出击,谭泰等可截击之;如他不出击,待大部人马出关后,谭泰等再率师殿后出关。
谭泰等按阿济格命令从三屯营东南过师,原准备在迁西扎营。当他大军路过滚石峪时,见此处地形险要,忽生一计:何不在此设伏,将那名声在外的“祖家彪”一勺儿烩了?
阿山欣然同意谭泰的设想,他们进一步察看周围地形后,便做了决定。
谭泰把两万人马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扮作过师,诱祖大鹏入伏,祖大鹏中伏后杀回;一部分在滚石峪设伏;一部分赶在迁西驻营。原打算只安排三千人,人少机动,行动方便,容易将祖大鹏诱入埋伏圈。后来一想,那样祖大鹏可能不会倾巢出动,达不到全歼的目的。最后决定安排六千人,设伏人数为五千人。
诱敌之师由阿山率领,他出色地完成了诱敌任务:先是潜师于二十四日四更初到离三屯营祖大鹏大营南二十里处大路边扎营并故作喧哗,让祖大鹏探得;后等祖大鹏来追,放慢了行军步伐;祖大鹏追到后,进行逼真地阻击,不让祖大鹏多心;从大道引祖大鹏入岔路是诱祖大鹏入伏的关键,阿山的设计容不得祖大鹏多想,使祖大鹏进入埋伏圈。
第一根檑木滚下之后,祖大鹏忙令身边的亲兵摇旗发出信号。
队伍按信号迅速移动,很快组成一个巨大的环形:骑兵居中,步兵在外,持长矛和弓箭的士卒挺矛、搭箭向外,像一个环礁圆堡一样,准备抵御四方之敌。
就在祖大鹏组队之时,山谷两边的檑木滚石打了下来,靠近山脚的有数百人伤亡。两边的大炮响起,炮弹在环礁之中开花,骑兵又有数十人倒下。
与此同时,大雨倾盆般下了下来。
正在祖大鹏万分着急之时,先是红夷炮哑火,接着,檑木滚石也稀少起来。
原来,谭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山谷两侧的山间各安放了几门炮。但开炮之前,南边有两门炮、北面有三门炮,因天下大雨,雨水浸泡了炮基,五门炮都滑下了山。其余安放在岩石上的大炮,每炮只放了一弹,就因大雨无法装进弹药而成了摆设。檑木滚石则因放置的地基下滑,哗啦啦成堆成堆滑下了山坡。因此,有目的下放的檑木滚石已经不多。
雨越下越大,看来上苍真的要助“祖家彪”一臂之力了。
下边祖大鹏的队伍没乱,埋伏的大军是不是出击呢?谭泰正在犹豫。
诱敌的阿山率军在一里之外等待杀回的时机。听到炮响之后,阿山以为伏击战打响,率军掉头,但行之不远又没了动静,忙派探马前来打探。
探马见祖大鹏军雨中组成环礁之形,山上伏兵未动,回报阿山。阿山遂停下等待。
如果祖大鹏如此原地不动,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说不定,老天真的帮了祖大鹏的忙,免除他灭顶之灾呢。
然而,祖大鹏移动了位置。而正因为如此,上苍站到了清军一边。
祖大鹏当然不清楚山上大炮和檑木滚石已无法施威。他想到,自己的部队所处的位置靠两边山坡太近,炮弹继续打来,檑木滚石继续打下,内核开花,外沿损伤,到头来是吃不住的。他想起了方才经过的那片开阔地。那里处于两谷交叉处,远离山体,可以免受檑木滚石的打击,炮位也离得远,难以瞄准,少受炮弹的袭击。于是,他让身边亲兵发出旗语,整个队伍照原队形向后移动。
见祖大鹏向后移动,谭泰担心敌军退出伏击圈,遂准备下令出击。令他吃惊的是,即使向后撤退,祖大鹏军的那刺猬队形依然保持完整。
快接近滚石峪口了,再不出击就让敌军跑掉了。谭泰下达了出击令,两面埋伏下的五千清兵呐喊着冲下山来。
祖大鹏见清军出击,令先锋加快步伐,以便赶到滚石峪口的开阔地带,与清兵决一死战。
就在此时,巨大的悲剧拉开了帷幕。从滚石峪的上方传来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奇异巨响,而当靠近峪口的士卒转头向出声的山谷望去时,个个吓得魂飞天外——一丈多高的浑浊山水,排山倒海般涌来。而在士卒们反应过来准备逃跑时,他们已葬身于泥水洪流。
祖大鹏位于明军的核心。当时,他在马上正好面对那滚石峪的巨大峪口。那股洪流排山倒海般涌出峪口的那一刹那,他已经意识到了那不可抗拒的洪魔的意义,他合上了双眼。
后面的人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而当他们明白的时候,也已葬身于泥水急流之中了。
一股可怕的泥石流,霎时间使祖大鹏的六千人马命丧黄泉。
从山上冲至半山腰的几千名清兵惊心动魄地目睹了大自然造成的这场可怕的悲剧。
阿山的队伍也处于下游。泥石流到达滚石峪的峪底时,下面遇到的是开阔地带,地形也平缓了,因此大大减缓了流势。阿山的军士发现泥石流后,急忙爬上山坡,惊心动魄地看着那股洪流在脚下滚滚而下,保住了性命。
滚石峪大捷解除了阿济格出关的后顾之忧。他命阿巴泰率本旗将士先行破关,估计会有一场硬仗。但出乎阿济格意料的是,阿巴泰冲击冷口关隘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开始,阿济格以为其中有诈,对大军过关做了应急部署。谁知一直到最后,一切平安。
原来,冷口守将崔秉德进行了阻敌的安排,但报到在建昌营坐镇的大监高起潜处,得到的回复却是待彼半渡而击之。何时进击,严听将令。
这样的将令,直到清军最后一个士卒过后才下达到冷口。崔秉德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接令后率军虚张声势“掩杀”了一阵回营。
清军过关可不是一时半晌的事。十万人马,所俘人员超过十万,牲畜近十万,还有抢掠的大包小包,能够一时半会儿过完吗?
过了多少时间呢?史载“凡四日乃尽”。
在大明朝据守的冷口关隘,出现了这样一种奇特的现象:在不远的山顶上屯驻的明军的眼皮底下——有些地方,明军的旌旗飘摇可见——清军监护着自己的俘虏和辎重从容而过,如此一连四天四夜!
崔秉德最后的“掩杀”取得何种战果呢?
在清军路过的大道两旁,相距不远就有一棵松柏的树身之上被整齐地刮去一块树皮,显眼地露出长约两尺、宽约半尺的洁白树干,那上面均赫然写着四个硕大的汉字——各官免送。
直到这时,锦州才给京城送来边报,报告了皇太极称帝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