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古尔泰听到皇太极要他跟随正蓝旗返回沈阳的那句话后,就一直处于高度的兴奋之中。当晚,他便找到了白喇嘛。白喇嘛听了莽古尔泰的讲述后,那兴奋劲儿来得比莽古尔泰还要强烈些。
在莽古尔泰随军到达沈阳后两日,白喇嘛一身喇嘛打扮也进入了沈阳。当夜,他从莽古尔泰府邸的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了。那里有一座小院,莽古尔泰早已命人收拾一新。白喇嘛被引入小院,在那里住了下来。
白喇嘛入府的当夜,莽古尔泰来见白喇嘛。开始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谈日后的事。最后还是莽古尔泰沉不住气了,问道:“如今‘回了巢’,我们该怎么办?”
白喇嘛听后沉思了片刻,道:“天必有其启,你我等待便是了。”
莽古尔泰闻言将信将疑,回去睡了。
近来,他每天都会做梦。前几天,他总是会梦见父亲、母亲。有时,皇太极还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前一天,他又梦见了母亲。与往日所不同的是,这次母亲一直在笑,还对他道:“儿啊,你我母子出头的日子到了……”
话还没说完,皇太极也进入了他的梦境。开始时是隐隐约约,到后来影像清晰了起来。皇太极在向他发怒,他甚是害怕。当他真的怕了之后,皇太极便又冲他笑了,笑得是那样坦诚。他又感到惭愧起来。
接着场景又变了。不知怎的,又是在父亲努尔哈赤的寝宫里。只见父汗对他怒目而视,嘴里还在责骂道:“你干这种事,不得好死!”
他吓得给父汗跪了,哭诉道:“是天……叫儿臣这样做的……”
接下来,又是与皇太极在一起。皇太极对他道:“五哥,这汗位小弟让与你了,千万不要推辞。”
接下来,是他坐在了汗位上,但下面一个人都没有。他有些愤怒了,大吼了一声:“你们都不保……我吗?”
这一吼,整个崇政殿颤抖了起来,他在御椅之上也东倒西歪。接着,大殿腾空而起,越升越高,像一片树叶那样飘忽不定。莽古尔泰吓得魂不附体。
这时,他看到白喇嘛出现在一朵祥云上,身披袈裟,腕戴念珠。
莽古尔泰大叫道:“佛师救我!”
只见白喇嘛在胸前伸开手掌,五指向前,便有一道扇形金光徐徐向他这边展过。那扇形金光将大殿托了,崇政殿在上面稳稳落定。
接着是莽古尔泰端坐崇政殿的御椅之上,下面,群臣肃然站在两厢。莽古尔泰逐个看清了他们的脸——
大贝勒代善、贝勒德格类、贝勒墨尔根代青多尔衮、贝勒额尔克楚呼尔多铎、贝勒济尔哈朗、贝勒岳托、贝勒豪格、贝勒阿巴泰、贝勒阿济格、贝勒硕托、贝勒杜度、贝子尼堪、固山额真楞额礼、固山额真额驸达尔哈、固山额真觉罗色勒、固山额真篇古、固山额真喀克笃礼、固山额真伊尔登、固山额真额驸和硕图、固山额真叶臣、六部诸承政、文馆诸大学士、八旗十六庶务大臣、八旗十六军务大臣。
白喇嘛则站于众臣之首,只听他道:“众臣叩见陛下,祈祝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一齐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莽古尔泰一惊,醒来了。他回味着梦中的每一个场景。他回想起最后的几幕时,心想这是不是“天启”呢?要不要把这一切告诉白喇嘛?
多铎是与莽古尔泰同日进入沈阳的。
围大凌河城并未使多铎感到疲劳,因为后半段多是待在营中,并无多少仗打。可返回时几日的行军倒使多铎感到疲惫不堪。因此,他回府之后,管家前来给他禀报府务诸事,他推掉了,一睡就是三天。
第四天他饿醒来了,于是又大吃特吃起来。军营中条件太差,吃起来都是马马虎虎。他最喜欢吃烤羊腿,可那东西在营中已经吃腻。他眼下最想吃的第一是松鸡,接下来便是鱼翅……
就在他要大吃大嚼的时候,有件事倒了他的胃口。
去义州前一段时间,多铎正宠幸名妓路小品。这路小品曾被派去专门服侍过明朝使团的白喇嘛。使团走后,路小品被巴克什范文程看上,又曾长期与范文程交好。后来路小品被多铎看中,多铎与那路小品每每颠鸾倒凤,倍感销魂。范文程知道后,遂不再来找这路小品。鸨儿从多铎处得利甚多,又加知晓多铎是朝中要人,也便不再让路小品接待其他的客人。可对多铎来讲,秘密出入于青楼总不是个办法,日久天长,难免叫人认出。虽然宗室达官进青楼的并不只他多铎一个,但作为贝勒爷,名声不能不顾。而且此事如果传到大汗的耳朵里,就越发不是玩儿的。于是,他便想在府院附近找处院子将路小品接出,做金屋藏娇的风流种。年前,他特意交代一名贴身家奴寻找合适的院落。但寻了多日,并没有合适的。他便命那名家奴在府院的后街名唤“叫绝巷”的东首选了一地买下,拆掉原有房屋,重建新舍。在他临去义州前,那里早已动工。
他回来后,临睡前找来临走时特命交办之人问操办的情况。
家奴告诉他,房子已经建成,装修也已停当,单等他亲临查验。
多铎十分高兴。但当时疲惫压过了欲火,反正人跑不掉,房子挪不动,几个月熬了,不在这一时半会儿,他便睡去了。
可醒来之后,房子倒没人挪动,人却不见了——路小品遭人劫了。
“狗胆!”多铎听到家人报告后的第一反应是震怒。什么人吃了豹子胆,竟敢劫持他的爱姬?但震怒也罢,惊疑也罢,路小品被劫了,得想办法找到才是。
出事的第二天,多铎亲自问了鸨儿。鸨儿所知道的情况十分简单:前一天晚上戌初时分,楼里众姐妹接客正忙,突然有四个蒙面人闯入,直奔路小品住室,将她用一条口袋蒙了头,拥着下楼就走。院内护院者闻讯赶来,追出院门,可劫持者连同路小品已不知去向。
上哪里去查劫持人?当时,刑部承政是李云。天聪三年,京畿奔袭战中金军袭击祖大寿部时,其部将李云被擒降金。六部初设,李云被任命为刑部承政。
多铎将李云请到府内,向他讲了案情,并且要他认真查访,务将歹人擒拿归案,救出被劫人。末了又吩咐道:“爷让查的事,你知我知便了。”
多铎与路小品之间的事,李云早有风闻。现在见多铎如此嘱咐,心里自然明白,便领命退去了。
一天过去,没查出任何线索;又一天过去,仍然没有查出任何线索;第三天过去,还是没有查出任何线索。李云便来多铎府向他报告情况。
有什么办法?只好继续查下去。
萨哈林奉命留守,一直是在负首责。杜度、豪格奉命去大凌河城换回莽古尔泰与多铎的调令到来时,同时收到汗命,说莽古尔泰与多铎在前线辛劳,返回后以歇息为主。故留守仍由萨哈林负首责。
莽古尔泰回到沈阳的当日,萨哈林便立即到府中拜见了他。
莽古尔泰是大贝勒,又是长辈,萨哈林便请教道:“大汗说两位叔父在前线辛劳,返回后以歇息为要,故留守仍由小侄负首责。可小侄年轻无知,敬请叔父多加指教。”
莽古尔泰听后支吾了两句,岔了过去,最后说道:“为叔曾一时糊涂,有犯上之举,悔之莫及了。”
萨哈林听了摸不着头脑,可也不便多问,便告退了。
萨哈林又到了多铎府,家人道“爷在大睡”,萨哈林便离去了。一连三日,萨哈林都没能见到多铎。
第四日,萨哈林又来了,多铎要留他吃饭。
谈话中,萨哈林讲了与莽古尔泰所讲的同样的话,还问道:“去见五叔,五叔说‘曾一时糊涂,有犯上之举’,不知讲的是何事?”
多铎遂将莽古尔泰的“御前抽刀”之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萨哈林听罢大惊,心想这回大金难得太平了,嘴上却道:“确实糊涂。”
当时,路小品被劫持之事已出,萨哈林已经听到了这桩劫持案。他对多铎与路小品之间的关系亦有耳闻,但见多铎并未提起这件事,他也就缄口未谈。
莽古尔泰一直苦苦地等待着“天启”。就在他回沈阳后的第十日,一则消息传来,简直惊得他难以置信。他被告知,皇太极因病将要回到沈阳。
当他把这一消息告诉白喇嘛时,白喇嘛高兴得跳了起来,并一连大叫三声:“天意!天意!天意!”
怎么办?要在皇太极一进沈阳就下手吗?事情实在太重大了,得三思而后行。虽说天赐之机不能失却,但天赐之机亦不可妄行。白喇嘛想起了莽古尔泰告诉他的那个梦,梦中有皇太极生病禅让的内容。现在皇太极果然因病回了沈阳,如果说成天启,那禅让之说就是告知不要武力解决。这样,他否决了立即下手的想法。
还会有“天启”的。他在思考莽古尔泰梦中崇政殿悬起是何含义。
莽古尔泰告诉他时只说了崇政殿的悬起,并没有告诉他大殿摇晃、请他搭救等内容。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大殿的悬起预示着什么。
皇太极到达沈阳已是戌末时分。
快马预告的汗谕中讲,他因“有小疾”回城休养,众臣工不要出城相迎;回城之后,也不要入宫探视。意思很清楚,免去了出城相迎,也就免去了繁文缛节带来的不便;免去入宫探视,也就免去了众人的蜂拥而至、七嘴八舌所造成的心烦意乱。
萨哈林在大清门迎接了皇太极。他对皇太极的病情十分担忧,他知道大汗是不会轻易离开战场的。往日外出作战也好,狩猎也好,有点小病小灾,大汗总是坚持留在军中。此次既然因病回来了,说明大汗的病情不轻。但见到皇太极之后,萨哈林的担心已经释去了一半——皇太极身体并无病态,气色很好。
他护送皇太极入宫,并问了病情。皇太极将自己得病的经过向萨哈林讲了一遍,说他在路上鼻血就止住了、烧也退了,看来是前段时间过于劳累;回来路上歇下来,也就好了起来。
萨哈林听后便完全放了心,又问是否要听他留守诸事的奏报。
皇太极问知并无紧急之事需要处理,便说“改日再说好了”。
皇太极并未主动提起莽古尔泰的问题。但此事重大,萨哈林还是开口道:“五叔犯上之事,实令臣侄震惊。祈大汗宽心对待,养好身体。”
皇太极听罢问道:“是事情已经传到了沈阳,还是他们回来后告诉你的?”
萨哈林回道:“五叔初回时,臣侄去请安,五叔讲‘曾一时糊涂,有犯上之举,悔之莫及’。臣侄不知何事,遂从十五叔处问明了。”
皇太极听后想了想,道:“事情已经过去,不必重新提起。大军很快就要回来,趁这个空我要去本溪休息数日。大军返回之前,留守事不再更动,这就仍辛苦你了。”
萨哈林叩头告辞道:“大汗只管专心休养,如有大事,臣侄再行奏闻。”
莽古尔泰收到皇太极因病返回沈阳的汗谕,立即告诉了白喇嘛。与萨哈林一样,莽古尔泰知道,一般的病痛皇太极是不会离开战场的。他们对“不要出城相迎”“不要入宫探视”的汗谕,也琢磨了半日:既不让出迎,又不让探视,是病得见不得人了,还是别有居心?
两人商定由莽古尔泰入宫探听虚实,皇太极便在清宁宫见了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见到皇太极后,跪下去道:“臣一直放不下大凌河之事,再次请罪……”
皇太极将莽古尔泰扶起道:“往事休再提起。”
莽古尔泰站起身来,上下看了看皇太极,道:“气色倒还不错……怎么就病了呢?”
皇太极将在大凌河时的病情讲了一遍,然后道:“回来的路上就见好,现在烧也退去了,只是觉得疲倦些,想来并无大碍。”
莽古尔泰喃喃道:“这就好。看来是劳累过……甚,早就该好生歇上几日。”
皇太极道:“五哥说得是。”
莽古尔泰已无话可讲,于是说了句“大汗歇着”,就告辞出了宫。
一路之上,莽古尔泰用心琢磨皇太极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尤其对皇太极那句“往事休再提起”的话琢磨再三。这是什么意思?是事情已过去不再追究,还是怕病中添病,此时不想提起?还是……
当日,正黄旗固山额真楞额礼进宫问安,皇太极问他道:“你可曾去探视了图赖?”
楞额礼回道:“大汗有禁令,臣岂敢违反?明日他的儿子办喜事,臣连贺礼都没敢送呢!”
皇太极听罢笑道:“那是哪一辈子的事?现在还禁什么?听说他的伤情日渐好转,既然你还没见到他,今可陪朕去他那里一趟。既然赶上他儿子的喜事,咱们也各自备些贺礼带去。”
楞额礼与图赖是好友。图赖受伤后,楞额礼非常惦记。但大汗有禁令,他一直没有去看图赖,只遣下人去代他问候,也捎些东西过去。今日听皇太极解除了禁令,又见皇太极要亲自去看图赖,并送贺礼祝贺他儿子的喜事,心中十分高兴,连连道:“他不晓得会有多高兴呢!要不要臣先行一步,通报他接驾?”
皇太极道:“去是为了看人家,通报了,又是打扫庭院,又是燃香熏室,闹得那里鸡犬不宁。到了那里前呼后拥,闹得我们也不自在,何苦来哉!”
皇太极让人备了贺礼,也让楞额礼回去备了贺礼。两人只带了抬贺礼的几个随从,便去了图赖府。
到了门口,楞额礼又问:“要不要通报呢?”
皇太极道:“自然要通报。不通报就不晓得他在干什么,毫无准备,弄得他手忙脚乱,咱们还得等着……”
楞额礼听罢便对门房道:“通报进去,大汗亲躬探视,并祝贺喜事……”
“已经进了府了。”皇太极说着,抬腿进了府门,向院中走去。守门人一见,飞也似的先行奔了进去。
皇太极未曾来过,楞额礼却路熟,急忙在前面引路。走进二门,就见图赖从厅内迎了出来。见到皇太极之后,他立即跪了下去。
皇太极紧走几步,连忙将图赖搀起道:“行动已无碍了?”
“已无碍了。听人道,大汗身体欠安,臣心中十分焦急,多次想进宫去请安,只怕惹得大汗生气,影响大汗的休养。大汗的身体如何了?”图赖说完,流下了泪来。
皇太极见状说道:“我也并无大碍。鼻血不流了,烧早退了。”
图赖又见了楞额礼,把皇太极让进厅中,将他请在中间的椅子上坐了。
皇太极道:“你们也坐了。我来看看你;又听说贵公子办喜事,我与楞额礼都备了薄礼,以示祝贺。”
图赖又跪下谢了恩,而后谢了楞额礼,又让楞额礼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落座。他自在楞额礼旁另一把椅子上坐后道:“臣好得快,也是多蒙大汗的厚恩,有御医一直关照着……”
皇太极笑道:“他别的医术稀松,治疗创伤倒是数得着的。”
“果有奇术。”图赖又道,“只怨臣该死,损伤了那么多的人,闹得大汗生了那么大的气,还……引出了三贝勒爷的犯上之举……”
“打住。见了你们,我刚有了些兴致。”皇太极一听用手做了截停的动作。
图赖忙道:“听说前线战事又有新的进展,祖大寿去了锦州,要诓城……”
“不知能否成功……即使不成,我们也是胜定了。”一提起战事,皇太极的脸上立即泛起了兴奋的光芒。
他们又说了些有关战事的话题,皇太极便回宫去了。走时,皇太极对楞额礼道:“你留下,我走了。”
楞额礼与图赖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心里自然愿意留下来。可陪皇太极同来,如何能叫皇太极自去?他自然回道:“臣要保驾,陪大汗回去……臣等有话可改日再来。”
皇太极道:“保什么驾?有那么多护卫,前呼后拥的,还怕被人劫了去?”
楞额礼坚持不从。
“拗什么拗?”皇太极说着自去了。
次日,皇太极在楞额礼的陪同下去了本溪。
刑部承政李云接到报告,说在天宁街一处室内发现两具死尸。李云赶到那里察看了现场,人是夜里刚刚被杀的,一男一女。
是邻里报的案,说晚间曾听到这里有吵闹之声,以为是小两口儿拌嘴。天亮后,日头一竿子高了也不见这边的动静,来看门掩着,叫人无人应,推门一瞧,便吓死了人。
很快,李云便从一位邻人那里搞清楚了,这里住着一个叫忽尔胡的年轻人,在三贝勒府当差。经这邻人辨认,死者中男的却不是忽尔胡,女的并不认识。经过搜查,发现有一颗精美的玉石章上面有篆书“路小品”三字。同时还发现一绢绣,上面绣有“红颜知己”四字,并有那印盖上的章。
牵涉三贝勒府,李云不敢独断,便将案情报告给了留守贝勒萨哈林,并将搜到的那颗印章与绢绣呈上。既然印是路小品的,那这印如何到了天宁街那所房子里?萨哈林命李云尽快查清死者的身份。
路小品是逸仙楼的妓女,或许这死去的女子与逸仙楼有关?李云便叫鸨儿认尸。经辨认,女子果然是逸仙楼的妓女,名叫花小姒,在时与路小品要好,几个月前被一个叫忽尔胡的人赎出,从良了。
李云拿出那颗印章让鸨儿辨认,鸨儿说没有见过。
死去的男人身份没有弄清楚,但女的毕竟查清了。萨哈林决定亲自到多铎府去,并要李云去三贝勒府,看看那边的情况。
见多铎后,萨哈林把天宁街发现死尸、搜到刻有“路小品”三字印章和绢绣的事给多铎讲了。对此,多铎茫然无所知。最后,他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事你去问问范文程那个呆子看看。”
李云到了三贝勒府门,递上了名帖,说有公务要拜见三贝勒爷。
门房见是承政,便一边有人将李云带入客厅,一边有人去回莽古尔泰。
不多时,莽古尔泰到了客厅。
李云请了安,莽古尔泰让李云仍然坐了。家人早就献了茶,莽古尔泰指了指茶杯,意思叫李云用茶。
李云谢道:“回爷,在天宁街发现了两具死尸,一男一女,验查说明系夜间被杀致死。邻里们说,那房子是在贝勒爷府上当差的忽尔胡住的。臣前来讨爷的示下。”
莽古尔泰一听,先是一惊,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道:“像是有……忽尔胡这么个人。只是,差不多半年……前,他偷了府中的东西,畏罪……潜逃了,至今没有音信。”
李云听完,只得告辞出来,向萨哈林回禀。
李云又打听到这忽尔胡有一个姐姐,在哈达公主府内当差,名唤冷僧机的便是他的姐夫。李云便命人在天宁街忽尔胡住处周围和冷僧机住处一带蹲守,看那忽尔胡是不是会在这些地方露面。
就在当日下午,李云又听人报,说天宁街有案情。
又是天宁街!
是天宁街“天宁阁”当铺的窦老板报的案,说一人拿了一块玉佩出当。那玉佩是一件珍物,出当者却只要了十两银子,看来来路不正。老板讲,那出当者取银后,他便命人盯上了那人,现正在附近一酒铺吃酒。
“天宁阁”有了情况,李云连忙派了人去。
那当玉佩的人不知底细,以为拿到了银子就大功告成,还在那里哼着小曲儿,美美地吃着酒。一群人扑上来,拧胳膊的拧胳膊,上绳子的上绳子,不由分说,绑了就走。
经审,那玉佩确不是正经得的。这人姓慕,名叫文魁,名字不错,却是一个地痞无赖。前日夜里,他正在街上游逛,碰上一个女子迎面走来。开始他并未起歹心,因为一个女流夜里单身出来,必无贵重物品随身。他慕文魁虽不着调,可两个铜板还不值得他动手。
那女子与他擦肩而过时并没有表现出怎样的紧张,可一过了慕文魁,她便一阵风般跑了。
这动作倒引起了慕文魁的注意。她跑的什么劲儿?我一没有凶相,二没有表露杀机,还放过了她,她怕什么怕?我倒要追上去看个究竟。
没追多远,那女子便成了他的俘虏。她叫喊着,但有什么用?周围连个人毛儿都没有。
慕文魁搜遍那女的全身,翻出一个玉佩。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贵重之物。一个玉佩也好,明日拿去当了,再不济也当它几两银子,几天的酒菜就有了。
一开始,那女人拼死拼活保护那块玉,并央求放了她。她还讲了一句,说那玉不是她的。她是受人之托,给人传一件信物。慕文魁倒觉得女孩子太傻,随便说了一句:“你就说已经送到不就结了!”
这话像是提醒了那女子,她听罢不再央求,飞快地逃走了。
次日,他就当出了玉佩。
审讯中,慕文魁毫无隐瞒,将自己劫得玉佩的经过一五一十都讲了出来。
这并不是一件命案,玉佩也并未丢失。无赖得的十两银子,只花了一壶酒钱、一碟小菜儿钱,其余都让当铺收回了。
那女子所说即使是真的,上哪里去找她?
毫无头绪。
可接下来,此案又有了新的线索。
当日夜,当铺窦老板一老友来找他,无事闲聊,自然谈起日间那玉佩的事。老友是一位古董店的老板,姓谷,他的古玩店即为“谷味轩”。他听后问那玉佩的形状、成色,当铺窦老板一一做了描述。谷老板听完后道:“这件东西怕是有些来路了。”
窦老板忙问:“它有什么来路?”
谷老板道:“若我想得不错的话,那玉佩便是贝勒爷多铎府上的东西。”
窦老板听了一边思考着,一边道:“要那样可真算有些来头,或许人们能编出一出戏文来!你想想,多铎府中的东西如何到了一个无赖的手中?人们都晓得,多铎是一位花花贝勒,那玉佩的样子与成色正好是赵飞燕、杨玉环一干人物所喜之物……”
谷老板笑道:“别人还没着手,你倒先杜撰了起来。咱在这里瞎耽误工夫,何不去找李云,让他拿出那玉佩看一看?”
窦老板道:“言之有理,咱们说走便走。”
两人来找李云。
原来,这李云也喜爱古玩,也经常挑些心爱的买下,天长日久,便认识了古玩店的谷老板。这谷老板也是一位古玩鉴赏家,李云从别处购得古玩,也请这谷老板进行鉴赏。这样一来,他们便熟了起来,成了朋友。
当铺本与刑部有些瓜葛,又加当铺经常进些古董,经谷老板的介绍,当铺的窦老板也认识了李云,彼此成了朋友。
两人到了刑部衙门后,直入后院。李云迎出来,便将两人让进了房内。
两人拱手赞道:“人道李公模范承政,不错,不错。放眼沈阳城,如此晚了还在衙内苦守,六部之中怕大人是独一无二了。”
李云听罢苦笑了一笑,道:“八字不济,没摊上个好差使。没几天,已搁着两宗无头案了。”
窦老板道:“谷兄这里倒理出了大人一宗案子的新线索来。”
李云一听忙道:“哦?我说你们怎么深更半夜的来这里呢!快讲讲。”
谷老板道:“还得先请大人把那无赖劫的玉佩拿出来看一看。”
李云听罢,唤人将玉佩取来。
那玉佩还没有递到谷老板的手上,谷老板就叫了起来:“是那玉!就是那玉!”见李云仍无动于衷,谷老板又道,“有道是贵人多忘事,大人怎么就没有认出这块玉呢?”
经谷老板这么一说,李云恍然大悟道:“真的,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我看到这玉佩的第一刻起,就觉得它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经你这一说,我也就想起来了……”
原来,这玉佩是一年前多铎从“谷味轩”买走的。它清如蛋清,雕工上乘,且年代久远。当时谷老板认定是件珍品,买进花了五百两银子。这玉佩到手不久,曾请李云看过。李云非常喜欢,正要购入时,被多铎看上买了去。
这下了不得了,竟是贝勒府之物!线索倒是新的,可这内里会有怎样的曲折呢?
李云遂道:“你们给我提供的是一个怎样的线索啊!”
两位老板相互看了一眼,苦笑道:“不耽误大人办这桩公差……”遂告辞。
李云让人备马,立即携了那玉佩赶到萨哈林府禀报。萨哈林意识到事关重大,立即让李云去了多铎府。
通报后见到多铎,请了安,多铎问道:“那事可有些头绪了?”
“臣获得一物,请贝勒爷过目。不知与那案是否有牵连?”李云遂将玉佩取出。
多铎一看惊呆了,遂问道:“它怎么到了你手里?”
李云遂将捉到那慕文魁的经过说了一遍。
多铎听罢道:“这正是爷送给那路小品随身戴的。这样一说,这玉是她特意送出来报信的。只可恨那慕什么魁,劫了玉,放走了那女子,也就截断了线——那送玉的女子就找不到了?”
李云摇摇头道:“钢针入了大海……”
多铎道:“再没有了别的线索?”
李云尚未把玉佩的事与天宁街的凶杀案联系起来,因此道:“到如今还没有,也许明天会又出来一个。今日白天还不知这玉的来历,可晚间那两位掌柜就送了一个来。”
这时,多铎想起他曾提醒萨哈林去问范文程关于那印章和绢绣的事,遂问道:“那印章和绢绣的事可查实了?是不是路小品之物?”
李云还不晓得萨哈林找范文程之事,回答道:“尚未查实。”
正说着,有人进厅对多铎道:“衙内来人急见李大人。”
多铎一听笑道:“又来了一个供线索的,叫他进来。”
李云听罢苦笑了一下。
原来是萨哈林贝勒急召李云。李云辞别多铎,赶到了萨哈林府。
确实是一条新线索,而且它重得让李云感到难以承受。
且说范文程被萨哈林召去看了那颗玉印,认定那是他亲手为路小品所刻;但那绣有“红颜知己”的绢绣之事,他不清楚。那印章路小品曾爱惜如命,如今却不知为何流落。自己的心肝儿成了人家的宝贝儿,信物竟成凶杀证物,往事悠悠,令他感慨万分。从萨哈林府出来,只有府中的两个小厮步行跟着他。他任马所至,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毫无目标地徐徐而行。
时已进冬季,天气寒冷,街上行人不多。
到了一条街时,隐隐约约,像是从哪里飘过了一阵琴声。他勒住马细细听来,可停下之后,那琴声又没有了。他想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或是自己的心声。他又向前行进,可那声音再次传了过来。他又勒马停下细听,是琴声。他听着听着,心猛烈地跳了起来。这不是《小桃红》吗?再细听,果然不错,是那《小桃红》。他的心越发跳得猛烈了,难道是她?
范文程想起了路小品。
这《小桃红》是《董西厢》的套曲之一。十几年前,范文程曾得了一本《董西厢套曲曲谱总成》,他深谙音律,宝贝儿般收着,从不示人。与此同时,他对那曲牌的乐谱进行了整理,竟理出了整套的《董西厢套曲曲谱琴曲》,既可用琵琶弹奏,又可用古筝弹奏。
这些琴曲他从不示人,但有一人他是传了的,那就是路小品。他宠幸路小品时,就把那琴曲给她看了。就是说世上除路小品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弹那《小桃红》。
范文程催马向那琴声传出的方向奔去,两名小厮也快步跟了上来。到了一处高墙下,范文程停了下来,琴声就是从那院中传出的。范文程问那两个小厮:“这是哪里?”
两个小厮齐声答道:“三贝勒府的后院。”
范文程听罢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怎么办?
曾有那么一刻,范文程在想是不是把他的发现瞒了——他不讲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哪个会清楚他发现了什么?
而使他产生这一想法的是当时朝政的复杂性。
三贝勒莽古尔泰与皇太极较劲,已不是秘密。而当前令人感到心悸的是,在大凌河前线,出了莽古尔泰“御前抽刀”一案。皇太极会如何处理这事,人们正拭目以待。在这样的背景下,他把他的发现讲出来,会有怎样的结果?
但范文程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他想隐瞒自己的发现,那只不过是一闪念而已。他立即奔回萨哈林府,将自己的发现一五一十讲给了他。
李云此刻也在,他听后,把慕文魁劫玉以及窦、谷两老板认玉之事又给范文程讲了一遍,并向两人讲了多铎认玉的经过,最后道:“属下心中有了一幅影像。”
萨哈林与范文程都道:“说说看。”
李云琢磨了一下才道:“属下判定送玉的那女子是路小品悄然派出的。”
“往下讲。”
“审讯中,那慕文魁曾说一开始那女子拼死拼活保护那块玉,并央求放了她,别动那块玉。她还讲了一句,说那玉不是她的,她是受人之托,给人传一件信物。后来,慕文魁觉得女孩儿有些傻,随便说了一句‘你就说已经送到不就结了’。这之后,那女孩不再央求,保了性命,走掉了。想必是那女孩回去时,果然对路小品说‘送到了’,了了那事。路小品后来一定在纳闷,既送到了,为何不见动静呢?这一切不就完完全全地对上了?”
萨哈林与范文程听罢都道:“有理,有理。”
印章和两幅绢绣之事没有发现与劫持路小品案有直接关系,但萨哈林也好,范文程也好,李云也好,似乎看到了这事与路小品劫持事件相连的一些蛛丝马迹,只是现时还没有谁能够把这种联系讲清楚。萨哈林最后决定道:“先不管印章的事了,路小品在三贝勒府这事非同小可,我要去本溪一趟,听听大汗的旨意。路小品在三贝勒府之事,一定不要传出去,特别不能传到十五贝勒爷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