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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轮船总办再易主
招商乏术又错失

盛宣怀嘴上这样说,可是一回到上海就后悔了。自己理直气壮到北洋一趟,被陈钦教训一顿,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的章程核心是官督商办,他所谋求的是“官督”,而对将来华商轮船公司里,有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竟然也没敢问——或者说没来得及问,就这样带着一句“帮北洋就是帮自己”的教训回来了。北洋大得很,盛宣怀却只有一个。我实心实意帮北洋,可北洋真的帮我吗?或许,傅相已经把我忘记了。盛宣怀觉得自己到上海来当这个后路粮台总办,也许是失策!

所以回到上海一个多月间,他既未去见朱老大,也未去见唐廷枢,甚至连门都很少出。原来他计划把董夫人和孩子们接来——夫人已经多次在信中提及,说是来便于照顾他,其实更是不放心。上海是花花世界,盛宣怀也怕被乱花迷眼,决定把夫人接来,以免闹出笑话来。但现在他改了主意,因为他觉得自己也许不会再在上海待多久。他回了常州一趟,与董夫人做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主要是讲自己不能在上海常住的原因,不如稍等些时日,直接把家安到天津,省得反复折腾。董夫人通情达理,答应了——是从理上答应,情上却很不甘。但,又有什么办法?丈夫正在谋前程,她不能成为家累。盛宣怀离家时,董夫人忍不住哭了,问道:“我们夫妻到底何时能够团聚?咱们一家人,何时能够天天一起吃顿热饭?”

盛宣怀望着夫人略显憔悴的脸,心中不忍,安慰她说道:“你放心好了,”不到底多久,他其实根本没底。

盛宣怀回到粮台,下属就打探到“好消息”,江南制造总局总办冯焌光和上海关道沈秉成联名致信署理两江总督何璟,反对成立华商轮船公司,听说南北洋书信往返,何总督就是不松口。盛宣怀心花怒放,嘴上却说道:“这算什么好消息?组建轮船公司是北洋的一件大事,难道办不成你们才高兴?”话虽如此,脸上却和颜悦色。

一整天他心情特别好。第二天起床,心里平静了些,觉得该去见一见朱老大,问问情况,免得北洋那边以为自己漠不关心。于是他派人先持他的名帖去约朱老大,朱老大很快回信,下午他前来拜访。朱其昂捐的名头是候补知府,比盛宣怀的道台小,他来拜访也无不妥。于是盛宣怀守株待兔。

到了下午,朱其昂顶戴袍服而来。候补官只有重要公干的时候才如此穿戴,可见他对此次会面的重视。盛宣怀也不好简慢了他,亲自迎到大门。朱其昂一出轿,兜头就作揖道:“今天特来拜访盛观察!”

盛宣怀连忙趋前几步去扶住他,两人携手往里走。朱其昂个头不高,但两眼炯炯,一看就知道是极精明练达的人,且有一点江湖气,更让人不敢小看。

盛宣怀把朱其昂让进花厅,里面早就摆下果品茶水。朱其昂先不落座,先去看博古架上的几艘洋轮模型,道:“盛观察,咱们真是让这些洋轮害苦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洋轮比沙船就是高级。除了以洋轮抗洋轮,再无出路!”

落了座,朱其昂先不说轮船的事,先讲当年他与李鸿章的渊源。当年李鸿章派刘铭传率铭军攻打南汇县城,南汇的太平军见铭军配备了洋枪洋炮,先自怯了,传出信来,愿意投降。刘铭传不知真伪,打算派人进城去一探虚实,但没有合适的人。淮军都是从安徽过来的,对当地情形两眼一抹黑。朱其昂自告奋勇表示愿意陪铭军的人进城去谈,而且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有性命之忧。沙船帮黑白两道均有路子,暗中也和太平军做生意,给太平军送军粮,南汇县城的太平军首领与朱其昂还颇有交情。结果一切都很顺利,南汇太平军束手投降。

“为此傅相——那时还是江苏巡抚,亲自召见过我,对我大加赞扬。”

朱其昂这种人最擅长自抬身份,李鸿章当年召见过他,很可能是子虚乌有。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盛宣怀便也赞道:“朱兄的传奇在北洋好多人知道,傅相更是赞赏有加。”

“正是傅相抬爱,我在江南还有些面子。杏荪观察,我们俩也有渊源。”朱其昂又道。

盛宣怀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与他这种半江湖人士何来渊源。

“你不信是吧?我说个人,朱又忠,你认识吧?”

盛宣怀眼前立即蹦出穿大裤衩、挥大蒲扇的朱见义。他一笑道:“啊,是他呀,我们乡试时挨着号。”

“我们是一个曾祖,没出五服的堂兄弟!你说这是不是渊源?”

真是下场莫论文,朱见义竟然中了三甲进士,到贵州去当知县了。盛宣怀有些落寞,不愿就此话题多说。朱其昂一觉察,就立即转向正题道:“杏荪观察,咱们有这番渊源,你可要好好帮帮我——今年我送漕粮到天津,傅相专门召见,谈了一个多时辰。傅相听了我的建议,当即把筹办华商轮船的大事交给我。傅相亲口说,这件大事非我莫属!可是,真是好事多磨。”

所谓好事多磨,先是没有轮船可领。江南制造总局没有,福州船政局倒是有一条,但租价太高,至今尚未定论。

“我押第二批漕粮时再去见傅相,傅相说,没有轮船可租也要办,先买几条洋轮跑起来。傅相当即决定,从直隶练兵饷中挪借二十万串钱作为买洋轮和开办费。洋轮七八万两一条,这点开办费当然不够——至少先要买四条洋轮才行。好在我在上海多少还有点面子,找了几个朋友,他们答应到时候一定入股。粗粗一算,有把握的已经有十五六万两,撑起门面没有问题。可谁知道沪关沈观察、江南制造总局的冯观察都变了卦,联合上禀两江总督反对举办华商轮船。上海是两江的地盘,两江不支持,肯定没法开张。

“几个月前我去见过沈、冯两位观察,他们那时候并没有反对,说只要北洋下了决心,他们无不从命。尤其是江南制造总局的冯观察,他是傅相一路提携起来的,更不可能反对。”

“我打探了一下,冯观察不支持,是担心造了商船卖不掉,添麻烦。他造兵轮,早晚会有官府买单。可是商轮就不一样了,或租或买,都要看商人脸色。沈观察嘛,本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脾气,他最担心的是影响关税收入,因为傅相已经写信给两江何总督,将来轮船局要减免税厘,以便与洋人轮船公司竞争。”

“这都不成问题,傅相办事从来不会半途而废。”盛宣怀宽慰朱其昂道,“仅凭两位道台,在北洋面前只能算螳臂当车。”

“是,我也盼着傅相能够咬定牙关,绝不后退。不然,我为劝说沙船帮的兄弟所费的口舌心血,岂不都化为流水!”

听朱其昂讲他在沙船帮遇到阻力,盛宣怀不能不佩服李鸿章的决策正确。朱其昂亦官亦商,在沙船帮威望极高。官不必说,浙江海运委员、运漕局总办、漕粮运输他当家,交谁来运就是对谁的关照。商的身份也足以威服众人,他虽非沙船世家,但后来居上,实力名列前茅;而且又出手大方,谁家有难他都会热心相助,更兼黑白两道均吃得开,沙船帮的多少纠纷,都靠“朱老大”摆平。可是,到他领办华商轮船公司的消息一出,立即在沙船帮引起轩然大波,他成了众矢之的,骂他背叛沙船帮,骂他是家贼,就是他的族叔、丈人门上,也都不能原谅他。

“杏荪观察,我费的心血,真是无以言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啊,头发掉了多少!我瘦了整整十斤!你瞧,我现在穿的衣服,从前是裹在身上,现在像灯笼。”朱其昂揪起自己的衣服让盛宣怀看。

盛宣怀被朱其昂的夸张逗笑了,道:“朱大哥,你别一口一个观察地叫,那不过是虚衔。你比我大,我叫你朱大哥好了——现在怎么样?沙船帮总算被你摆平了吧?”

“摆平别人易,摆平自己人难!我身陷其中,无人帮得上忙。沙船帮的这些人,逼急了,杀人放火都敢干。不是我在帮中几十年积攒的威望,换作别人,早被他们揭掉屋顶了。杏荪观察,我不是向你诉苦,也不是表功,我是想借你向北洋进言,无论如何要趁热打铁,把华商轮船办起来,千万不能犹豫退缩。不然,一放下,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那时候我再费二遍功夫,未必能够有效。”

“朱兄,我人微言轻,如何能够帮得上忙?”

“杏荪观察,谁不知道在上海,你就是北洋的代表。我给北洋讲,北洋会认为我是危言耸听。你不一样,你以局外人来说话,更容易获得信任。其他的不敢说,北洋让我领头来办华商轮船,沙船帮一定不会闹起大事来,我是有把握的。至于南洋方面的态度,非依仗北洋的力量不可。”朱其昂说完,竟然站起来郑重地抱拳施礼。

“朱大哥,这我可不敢当。”盛宣怀连忙站起来还礼,“好,朱大哥的心事我明白,一定会向北洋进言。”盛宣怀的确已经从心里愿意帮朱其昂一把。

此时两江政局起了新变化,何璟丁父忧,辞去江苏巡抚、署理两江总督之职。李鸿章趁机活动恭亲王,推荐他的老部下、此时任漕运总督的张树声接替何璟。李鸿章的建议得到采纳,但新到任的张树声仍然受到两位道台影响,给老上级李鸿章去信,建议暂缓成立华商轮船公司,而且对朱其昂颇有异议。

张树声是淮军出身,当年跟着李鸿章征战苏浙;他是廪生出身,在淮军中也算凤毛麟角,称得上儒将,也受到曾国藩的器重。曾国藩出任直隶总督的时候,就把他带到直隶,改任直隶按察使,从此弃武就文;而后任山西布政使,去年出任漕运总督。漕运总督是正三品,由李鸿章密荐出任江苏巡抚,就此换上红顶子,成为红顶大员。

见自己的老部下不能理解自己大办洋务的苦心,李鸿章很生气,给张树声去信就不像对何璟那样客气,简直是北洋下令南洋——

阁下从事近二十年,几见鄙人毅然必行之事毫无把握,又几见毅然必行之事阻于浮议者乎。兹欲倡办华商轮船,为目前海运尚小,为中国数千百年国体、商情、财源、兵势开拓地步。我辈若不破群议而为之,并世而生、后我而起者岂复有此识力?朱守虽非贞固正大之选,此系生意场中,果有贞固正大者,谁肯出手冒沙船帮之大不韪?可笑冯道初甚怂恿,后又阻挠,而大府仍执寻常例行公牍,一唯司道议复是听。曾文正、胡文忠尝言:朝廷不能决者,唯部议是从;督抚不能断者,唯司道是从。然则司道固侵督抚之权而阴夺朝廷之命,此近今大病也。有不可不谋之庸众者,亦有不可不长顾远虑出自独断者。军事、洋务要紧关头也,鄙人于今日时局大不相宜,志高而才疏,德薄而信寡,分应早退,以避贤路,又恐责望之来无以抵挡,真觉进止维谷耳。

张树声当然要看李鸿章的脸色,立即致函冯焌光、沈秉成,表示应顾全大局,支持创办华商轮船,与洋人争河海之利权。

盛宣怀收到朱其昂的信,在信中朱其昂感谢其向北洋进言,说他已经得到北洋指示,要加紧筹备,年前必须开张,开春后不误运漕。盛宣怀的感受是五味杂陈。数天后,他又得到“好消息”,朱其昂遇到新麻烦。手下报告说有一对沙船帮夫妻因柴米油盐琐事吵嘴,女人一气之下投水而死。这本来是一件寻常的夫妻纠纷,却点燃了沙船帮这堆干柴。他们认为夫妻吵架觅死,是因生计艰难,而生计艰难是因洋轮压迫。朱其昂又要成立洋轮公司,是雪上加霜,更让沙船帮看不到盼头,是间接的帮凶。众人把女人尸体抬到朱其昂在永安路新租的轮船公局筹备处,要他给个说法。

朱其昂到底会怎么应对这个难题,盛宣怀恨不得亲自去看热闹。但他自己不好亲自出头,于是打发办事牢靠的手下去打探,回来细细报告。

到了傍晚,办事的人回来了,眉飞色舞地给盛宣怀报告见闻。沙船帮闹的这场风波,竟然被朱其昂化解了,办法也只有朱其昂这样的人想得出。

开始,朱其昂托他的族叔出面,打算出银子买平安,从几十两加到一百两。苦主同意了,背后撺掇的人却不答应。朱其昂被激怒了,一两银子也不出——事情原本与他不相关,凭什么出银子?他派人买了一口新棺材,也摆到院子里,与死去的女人并排。他穿上靓蓝的寿衣,躺到棺材里,留下话,谁有本事就把他弄死。可是如果到太阳落下去时还没人把他弄死,就都滚蛋,轮船公局他开定了!

结果,自然没人敢真弄死他。到了太阳落下,他从棺材里爬起来,对还堵在门口看热闹的人说道:“我朱老大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仁至义尽,该滚蛋的滚蛋。”

他的语气就像二十几年前,刚出来混时一样,话里透着杀气。

死了老婆的人先怯了,招呼家人把棺材抬走,他问朱其昂此前说好的一百两还给不给。朱其昂说谁撺掇你不同意,你找谁要去。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沙船帮的人都泄了气,散了。

盛宣怀听手下讲得像说书一样,半是赞叹半是嘲讽地说道:“这样的办法也只有朱老大能想得出,能做得来。”

轮船招商公局赶在年前腊月十九日成立,地点就在法租界的贞德路。那是法国人改的名称,中国人仍然按老习惯叫永安路。这里离黄浦江上的码头不远,便于就近管理轮船和漕运。永安路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上海无论现任官还是候补官,只要有点名头的都打轿或坐洋车而来,翎顶辉煌、车轿拥挤。就连黄浦江里洋人军舰上的兵头也带着礼物前来凑热闹。他们的礼物惠而不费,却可以趁机吃一顿中国大餐,他们高兴,主事的更高兴——洋人前来,类似万国来朝!

吉时已到,众人齐聚楼前,上海关道沈秉成宣讲了朝廷的上谕——皇上在李鸿章的奏折上批了四个字,“准照所请”。然后由他和朱其昂一起揭下了横额上的披绸,露出了六个浑朴典雅的大字“轮船招商公局”。接下来专门请一个嗓门响亮的人读了轮船招商公局章程,章程规定每股五百两,拟招一千股,凑足五十万两股本。当场有包括胡雪岩、郁老四等十几人在内的商人认股——只记个名字,并不现场交纳股金。

然后开席,热闹了大半天,到申正(下午四时)才散。朱其昂挨桌敬酒,人逢喜事千杯少,醉得不能起身送客。

过了年,轮船招商公局的轮船开始跑长江航线、北洋航线。热闹归热闹,时有不利的消息在上海传开。最后归于一个看法,轮船招商公局无利可图,早晚要关门歇业。一天,盛宣怀遇到唐廷枢,约他到粮台小坐。

“唐大哥,现在街面上都流传,朱老大的轮船招商公局有点难以为继。我不懂航运,看不出门道,您怎么看?”盛宣怀是一副求教的神情。

“这是早晚的事。就四条船,铺了那么大的摊子,热闹倒是热闹,小马拉大车,不累死他才怪。”据唐廷枢所说,朱其昂气魄很大,是打算大干一场,在天津、汉口、上海都买了码头、仓栈,花进去了几十万两银子,“做生意,最忌的是把活钱变死钱。朱老大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为什么他把那么多钱弄成了死钱?其实,他先在汉口、天津租码头、仓栈就行。一口气盘下这么多地方,岂不是自寻死路?”

“他大约是急于打出一片江山来。”盛宣怀这样推测道。

“打江山没错,路子却不该这样走。”唐廷枢摇摇头又道,“当局者迷,咱们这些旁观者也看不清。”

“朱老大开业时说,要在半年内发展到十条轮船,怎么没动静了?”

“话好说,十条轮船不是吹口气就能吹出来的。他自己已经搭进去十几万两银子,已经无钱买船了。”

“当时那么多人认股,至少有二十万两,再买几条应该不是难事。”

“那是做给外人看的,那些签名认股的,没有一两银子兑现。”

“为什么?人无信不立,他们是签了名的。”

“签了名是不必作数的,这套把戏,明眼人都知道。也不能全怪人家,关键是朱老大办的事,让大家不敢往里投银子。”

唐廷枢认为,坏就坏在“轮船招商公局”一个“公”字上。公局就是官局,章程的说法是官商合办,但大事都是总办朱其昂一个人说了算,名为合办,实则官办。大家入股而不能左右局势,谁放得下心?商人最怕官场,最怕把商业当官场来经营,弄成一帮官老爷主持,没有不垮的道理。

“关键是朱老大办的几件事也不漂亮,让大家对他毫无信心。他不懂轮船行情,又自以为是,不肯屈身求教别人,结果从英国人和德国人手里买的四条轮船,上了洋人的当,多花了三万两的银子。而且载货量小耗煤量反而高,仅多耗煤一项,就比洋轮多支出不少成本。他又在汉口、天津大买码头、仓栈,不是没人提醒他,但他不听。结果,原本打算入股的人也望而却步,造成了眼前的局面。”

“那唐大哥,轮船招商公局的出路在哪里?”

“出路就是赶紧买几条轮船,增加运营能力,方能拉得动朱老大花蛮力造的这架大车。非招股没有出路,而要招股,非改组不可!”

盛宣怀心中热切,又问道:“唐大哥以为怎么改组才有出路?我当初提的官督商办能否行得通?”

唐廷枢回道:“至少比朱老大的公局要强,因为你的方案毕竟是商办。商办是招商局唯一的出路。”

“那唐大哥,我多句嘴,如果北洋要改组,请你出山商办,你愿不愿接手?”唐廷枢听了连连摇手道:“杏荪,千万千万不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朱老大弄的这个坑太大了,我可没本事来填。”

“我是为傅相考虑。他一心想办成一件大事,却让朱老大挖这么大一个坑。不赶紧填,将来更填不上,坑的岂不是北洋?我受傅相提携之恩,明知道有火坑,却不加提醒,是为不忠。”

“杏荪,你对傅相的忠心可嘉。可你提出来,难免会让北洋认为你是对朱老大成见太深。如果话传到朱老大耳朵里,他会恨你拆他的台——你北洋有朋友,朱老大同样也有,你的建议不难传到他耳朵里。”唐廷枢是善意提醒。

“啊,是这样。”盛宣怀还有些不甘心,“可是,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包袱越背越大?”

“不着急。杏荪,傅相手眼既通天,也入地。轮船公局的底细,傅相一定会知道的。到时傅相需要你时,你再效力不迟。”

春末夏初,漕运开始,为了完成轮船招商公局二十万石漕粮的运输,朱其昂把四条轮船全部收回,投入到运漕中。他这一举动受到同事的批评,也被同行所耻笑,认为此举有些荒唐。经营航线,培养客源货源非常重要,要一点点积累。轮船招商公局现在把航线上的轮船全部用于运漕,从前揽载客货的努力便全部付诸东流,将来要重新恢复,又要重打锣鼓另开戏。尤其长江航线,至少先留一艘轮船勉强维持也行!可朱其昂的性格,是我错了,我自己改行,别人提出来,我偏不入耳。

到了阴历五月,盛宣怀收到陈钦来信,说傅相得到消息,轮船招商公局经营乖张,上海多有浮议,请盛宣怀如实禀报;船局如何突破困局,也请盛宣怀知无不言。盛宣怀将在上海所闻如实写入禀帖中,至于建议,仍然是重提去年的官督商办;不过在如何商办上,他的提议更为具体。他备完稿子,去见唐廷枢,听取他的意见。

唐廷枢建议道:“杏荪老弟,上海听到的说法,其实不必写得太详细。你略着几笔,然后建议北洋最好召朱老大详询。你这样建议,一则可见你客观无私,二则北洋反而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比你一样样历数更见效果。至于抬举我出来收拾局面,实话说非我所愿,更非我所能。我还是原来的话,不要推我入局。”

“唐大哥,要救船局,整个上海舍你其谁?中国自办轮船招商局,这必将是件载入史册的大事,我们生逢其时,参与其间,正是你我之幸!唐大哥,恕我说句粗率不中听的话,你总不能当一辈子买办。买办被国人视为汉奸,你真的甘心吗?”

盛宣怀这话大约说到了唐廷枢的心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杏荪,我在洋人轮船公司有股份,不必操心就有股息可分,我又何必蹚这浑水?实话说,我不想再操心了。我不接手,并不意味着我漠不关心,我可以推荐得力的商人来接办。”

盛宣怀信以为真,问道:“唐大哥打算推荐谁?”

“能推荐的大有人在,一时也说不好,不过一定是一个妥当的人选。杏荪,我既然要推荐人,有些话我得问清楚。你章程里说,将来的体制是官督商办。商办很好,这是关键。那么官督是怎么督?督到什么程度?”唐廷枢又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这个自然是双方商议着来,以有利于船局发展的大局为原则。”盛宣怀这样回答。

“当然,无论官商,都要从船局发展大局考虑,这是大原则。不过,我还是问句具体的话,打个比方说,官和商的意见不能统一时,最后是官督说了算,还是商总说了算?”

唐廷枢炯炯的目光望着盛宣怀,盛宣怀无法再拿空话搪塞,道:“如果真出现这样的情况,当然最后报到北洋,请北洋决断。”

唐廷枢点头道:“如此甚好。北洋是上宪,由上宪来裁决,最妥当不过。”

盛宣怀采纳唐廷枢的建议,没把上海的传闻详入禀文,而是建议傅相当面询问。至于商办的人选,他还是推荐唐廷枢,他隐隐觉得唐廷枢其实已经动心。

过了十几天,他在粮台收到丽如酒店送来的名帖,说一位姓林的老爷相请。盛宣怀一看名帖,这位“林老爷”十分熟悉,是天津海关道衙门里专办洋务的师爷。他是广东人,快五十的人了,却不愿人称他“老林”。“不要老林老林的啦,会被你们叫老的啦,你们叫我阿志好了。”他的大名叫林士志,盛宣怀也跟着大家称他“阿志”。

盛宣怀到了酒店,房间里已经坐着四个人。其中两个盛宣怀有些面熟,是海关衙门的书办。还有一个女的,林士志称是他的表嫂。

“阿志哥,没想到你突然到上海了。”

“不要说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陈观察一句话,我就来了。”林士志拉着盛宣怀的衣袖道,“杏荪,先到这边来,陈观察让我捎几句话给你。”

隔壁的房间没有客人,或者客人没到,两人关上门,在里面说话。林士志道:“你的禀帖陈观察转给了傅相,傅相很同意你的看法,也采纳了你的建议,正好朱老大也在天津,傅相亲自召他面谈。朱老大很识趣,也有自知之明,主动请辞,建议北洋请人招商接办。傅相认为目前船局的关键是招集商股,因此派我来办这件事。这是陈观察下给轮局的札子。”说着,递给盛宣怀过目——

照得本道等昨奉钦差阁爵督宪面谕:招商轮船公局,本欲为华商开无穷利源,自应以招商为主,方期逐渐扩充。现闻各帮殷商皆意存观望,恐其中尚有隔阂情事,令即拣派公正委员剀切劝谕,以广招徕等因。奉此。本道等查有候补同知林丞士志前在上海多年,一切情形极谙练,且素为各商所信服,堪以派委前赴上海,招致殷实公正绅商,或出资搭股,或入局办事。总期日增月盛,不负设局本意。陈札委外,拟合移会。为此,合移贵局,请烦查照施行。

盛宣怀看了之后说道:“要招商,非唐景星不可。你要谈,应该先找他才是正办。”

“对,我也正有此意。我们是老乡,和他谈不必转弯抹角。傅相对你官督商办的意见很看重,将来轮局方面你可能要多加用心。至于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局面,现在都无法下定论。陈观察让我捎话给你,且安定心神,不要再提回天津的话头。”林士志说出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回天津是贱内的想法,总觉得上海不是久待之地,希望能在天津安家,在傅相身边效力。如果轮局用得上我,我就留在上海。原本也没有拿定主意。我和景星太守很合得来,更愿与他携手在轮运上为北洋搏出一片天地来。”盛宣怀解释道。

“我临来时,傅相还召见我,让我捎给你四个字,‘和衷共济’。傅相对你的期许很高呢。”

林士志当天下午就去见唐廷枢。两人是老乡,曾经同在上海打拼;后来林士志去了天津海关,两人仍然书信往来不绝,关系非同一般。

“你久有办轮船的想法,如今是个好机会,一定要抓在手上。”

“如今让朱老大做成了夹生饭,夹生饭不好吃。”

林士志却摇头道:“夹生饭也是饭,无非加一把火。”

“北洋到底是什么打算?打算怎么把这锅夹生饭煮熟?朱氏兄弟怎么安置?”唐廷枢又问了几个问题。

“北洋方面,对盛杏荪的建议很感兴趣,官督商办。至于朱氏兄弟,留局,继续干他们的老本行,负责漕运好了。”

唐廷枢连连摇头道:“官督商办行不通。我坚持商本商办,否则免谈。”

“十几万的官本在里面呢,商本商办行不通。北洋不可能把十几万扔在里面,还撒手不管。”

“那好办得很,就当是借款,按年付息,定准还本的年限就是。轮局能活下去,能招到股资是关键。我出来号召没问题,以我在商界的影响,招到百八十万的股本能做到的。可是,大家信的是我,如果看到我上面还有个太上皇,那就难说了。不但朱氏兄弟不能留局,他们两个主意大得很,不好对付;就是盛杏荪,也不能入局。这个年轻人野心太大,弄成尾大不掉,我何苦来哉。”

“北洋方面对杏荪很器重,傅相意思很明确,杏荪要入局——无非是让他历练历练,不会束缚你的手脚。所谓官督,无非是个督促、看护之意。我也与陈观察议过,这个官督,主要是起个联络作用。”林士志又解释道。

“林老弟,你这话可就不像自家人说的了。有野心的人,鸡毛也能玩成令箭。你可不要为了完成北洋所托,不顾兄弟的旧情。我的章程八个字,商本商办,免派委员。”

“这,只怕很难做得到。你想一想,北洋在南洋地盘上办一个轮船公司,里面怎么可能没有他们信得过的人?再说,运漕这一块,没有朱氏兄弟这样的人,恐怕也很难玩得转。傅相的意思,朱氏兄弟最好留局,给他们个会办的名分,算是协助你办漕。”林士志又劝道。

唐廷枢想了一会儿才道:“朱氏兄弟勉强可以考虑,盛杏荪就免谈。他的志向是当大官办大事,总之是要当家做主的人。轮局不能一山二虎,一事两主。”

“朱氏兄弟能容得下,杏荪又何必排除在外?你总该知道,在北洋那里,杏荪算得上心腹,朱氏兄弟只能算臂膀。北洋岂有只用臂膀不用心腹的道理?”

林士志的想法,不妨让盛宣怀入局,也给会办的身份。但唐廷枢无论如何不同意。

“那么,官督的意思又该如何体现?官督商办是北洋的构想。”林士志反问道。

“这是北洋的设想,大家放心的是商本商办。老兄请为我和朋友们想一想,几千年来,中国官府向来是盘剥商人、予取予夺,何曾为商人考虑过?成立一个公司,再有官员凌驾其上,能办得下去吗?既然是取死之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见得,不见得。你该知道我绝不糊弄你。李傅相不同于其他的官员,如果是取死之道,他不会轻易提出。”

双方不能彼此说服,于是决定等唐廷枢与大家商议后再商量。

唐廷枢与心腹密友连日密商,最后想出了一个变通的办法:将来入股多的商人作为轮局的商董,商董共同推举商总,由商总负责商业经营;由官府札委总办,算是官方的代表,体现官督的意思。而这个总办,则是由商总出任。

“名为官督商办,实则是商总商办。”林士志咂着嘴,有些为难道。

“但,毕竟总办是受北洋札委,怎么就不可以代表官方?这是个两全的方案。众人意志颇坚,舍此不会入局。”

林士志返回北洋,向李鸿章面禀。很快就有了回音,李鸿章采纳唐廷枢的建议,将来轮局由商总主持,且由北洋下札委任;至于总办之设,有名无实,干脆不设。北洋如此从善如流,唐廷枢信心大增,立即回函林士志,表示愿意效力。

盛宣怀是从《申报》上得知唐廷枢入局的消息,文章题目是《轮船总办有人》,先是引用了李鸿章《札候选同知唐丞廷枢》,“照得本阁爵部堂前经奏明,设局招商试办轮船,分运漕粮顺装各口客货。先因创办伊始,由天津练饷局拨借制钱二十万串,交浙江候补知府朱守其昂承领,为购买轮船、建立栈房、码头等项之用。现在诸事办有头绪,唯轮船公局以招商为名,亟应广招殷商入股,庶符设局本意。查有候选同知唐丞廷枢,熟悉商情,明白笃实,应令驻局,作为商总,据津沪各关道详请给札,并呈送议办章程前来。除批准咨行外,合行札饬。札到,该丞即便遵照,将轮船揽载行运事宜悉心经理,秉公持正,联络各省殷商,逐渐推广,随时与朱守及商董等和衷妥筹,务期众商信服,规模远久”。对唐廷枢入局,《申报》评论说:“唐君阅历外务,洞悉西船载运法制,以此任属之,真可谓知人善任者也。想轮船公事从此日见起色,其利益岂浅鲜哉!”

盛宣怀十分惶恐,唐廷枢出任商总,这样重要的事情,北洋方面竟然事先没有任何消息!自己有意入局,北洋方面尽知,到底做何安排,也无片纸相告!不过,他仔细看过札文,稍感欣慰,从札文看,唐廷枢的职责是“轮船揽载行运事宜悉心经理”“联络各省殷商”。引他入局,主要是从招商着眼,且遇事需要与朱其昂商议。札子的内容,其实说的都是“商办”之意,而“官督”的意思并未涉及。这里面有两种可能,一是北洋无意设“官督”,二是北洋有意设“官督”,但怎么设尚无定论。

盛宣怀决定投石问路,给津海关道陈钦去信,建议向两淮盐商劝捐,扩充轮船招商局的官本。官本既扩,那么唐廷枢招徕商股的作用自然会降低,就更应该设官“以总其成”。

很快,陈钦有了回信:“奉傅相面谕,唐景星既已入局,一切股份听其招徕,两淮盐捐似可不必。”信中告诉盛宣怀,李鸿章的意思让他出任会办,“漕运、揽载一切规划事宜均与唐丞、朱守会同商办”。轮船招商局的主要业务,就是漕运、揽载两项,朱氏两兄弟负责漕运,唐廷枢负责轮船揽载,盛宣怀会办两项主业,似乎比两人都重要,有总其成的意思。不过,仔细分析,人、财两项最重要的权力,反而不在“会商”之列。这到底是无心之漏,还是有意不让他染指?这两项权力不予过问,会办便毫无实际意义。于是盛宣怀再给陈钦去信,建议将来下札子,将“漕运、揽载”四字删除。这样一来,他将来会商的事项就成了“一切规划事宜”,自然人、财均在会商之列。

再等到陈钦的信,已到了六月下旬,信极简短:“速到津面议。”

看来有望!不然何须前往面议?盛宣怀满怀热望赶到天津,先去海关见陈钦。一见面,陈的话就有些不对头:“傅相担心信函说不明白,徒然往返,浪费时日,所以让你来一趟。话说得已经够明白,杏荪何以误会?”

盛宣怀只好装傻道:“观察的信的确已经很明白,不知所说误会是指什么?”

“杏荪,何为会办?会办就不是总办,当然不能过问一切规划事宜。所以你要求删除‘漕运、揽载’四字,不是误读,就是装糊涂。”话已出口,陈钦大约觉得“装糊涂”太过分,笑了笑说道,“杏荪,这四字并非多余。你知道傅相担心唐景星与朱氏兄弟不能和衷共济,揽载、漕运两块如果各自为政,一开头便就埋下隐患。所以傅相才决定让你居中联络,协调揽载、漕运事宜。”

“傅相的意思我明白。不过,人事、财务才是将来轮局的关键,如果不能过问,恐怕也就不能真正协调得了。”这是实话,也是盛宣怀的真意。

“这两项是商总的权力,也是唐景星所力争。现在要唐景星出面集股,这两项权力必须给他。傅相已经下了决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这是应当的;一切按买卖规矩商办我也是极力赞同的。不过毕竟有二十万串钱的官款在里面,还有减税厘、运漕粮等官府给的优惠,官的利益总该有人来维护。”

“杏荪,这也好解决,将来傅相再下个札子给唐景星,让他出任总办,官督的意思也就在里面了。”

“哦,是这么个打算。不过,要他这个总办监督自己这个商总,恐怕未必有效。”

这一点,陈钦和李鸿章又何曾不知道?何须你盛宣怀来提醒。

“有没有效,我没法说,等你见了傅相,傅相自然会告诉你。”陈钦说罢,端茶送客。

盛宣怀出陈钦的衙门,心里有些懊恼,觉得与陈钦争执,实在有些无所谓。

到了第二天上午,盛宣怀才见到李鸿章。李鸿章坐在案后,翻眼皮瞟了一眼,一边看手里的文件,一边问道:“杏荪,你认为当前轮局最关键的是什么?”

“是招集商股。”

“你也明白是招集商股?”李鸿章语气有些严厉了,“那么你以为,你比唐景星更有能力解决这一关键难题?”

“晚辈不如他。”

“你还有自知之明。”李鸿章把文件扔到案上,“我用人也不曾糊涂过!谁能解决难题,我就把谁用到那里。唐景星能招集商股,当然就要让他来主持局务,又何必给他头上架一个婆婆?唐景星不是小媳妇,给他架上婆婆也没用,反而碍手碍脚。”

盛宣怀默不作声。

“你也许不服气。当初让朱云甫主持轮局,你不服气。可是如果没有他,谁能安抚得了沙船帮?安抚不了沙船帮,轮局恐怕连牌子也挂不出来!如今招集商股事关轮局生死存亡,我当然应当派能够招集商股的人来主持。唐景星招集商股的能力我毫不怀疑,我所担心的就是将来他与朱氏兄弟不能和衷共济,所以才让你去当这个会办。你竟然推三阻四,以为屈了你的大才!”

盛宣怀连忙辩解。

“你的心思我已一眼看穿,不必在我面前做无谓辩解。你有大志向固然好,有机会积极争取也没有什么不对,可是,争自己不能争、不必争、不当争,便是不识大体、不顾大局,既欠心胸,更缺眼界!”

李鸿章这几句话说得太重了,盛宣怀辩无可辩,又不甘,又委屈,眼睛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要明白我的苦心,你就该痛痛快快去当这个会办;你要还不明白,我就派别人去。你看不上这个会办,北洋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的人有的是。”

李鸿章低头批改文稿,盛宣怀进退无据,极其尴尬。最后,李鸿章把文件合上,说道:“到底该怎么办,你去与子敬商量。”

盛宣怀如蒙大赦,临出签押房门,拿衣袖抹抹眼角,脸上努力堆出笑意。他回到客栈,关进房间,不愿见人。随从好心请他吃饭,得到的是一顿训斥。他当然记得李鸿章的吩咐,让他去与陈钦商量。可自己这种情绪,如何能够商量事情?而且,两个人还能商量什么?

到了第二天上午,海关衙门的林士志来请盛宣怀,道:“杏荪,子敬观察昨天奉傅相面谕,有事与你商议;我奉子敬观察大令,特来请你大驾。”

“辛苦阿志哥,我这种无足轻重的人,何敢劳阿志哥大驾。”盛宣怀的话里还带着情绪。

“人比人,气死人!多少人盼着被傅相骂一顿而不得,杏荪你倒好,闹起小脾气来了。”这说明,盛宣怀被李鸿章训斥的事情已经传遍直督行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阿志哥,是不是好多人都在背后笑我?”

“不是笑你,是在背后嫉妒你。杏荪你是真不知道傅相的脾气,还是给我装傻?北洋官场都知道,谁挨傅相骂,便说明受到了器重,离升官不远了。傅相说过,盖房的石头,摆在门面上的才受斧凿之苦。他觉得一个人有料,才会苛责训斥,否则,懒得拿眼皮夹你。”

林士志这么一说,盛宣怀心里好受了些。

“前一阵傅相一个合肥老乡来拜见,他在淮军里当个参将,曾经跟着傅相出生入死。他年年都来拜访傅相,这回被傅相大加训斥。结果他出门的时候,见人就炫耀,今天傅相骂我了。”

盛宣怀心里的阴霾散去了,道:“阿志哥,你真不够朋友,离开上海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唐大哥不待见我,你该告诉我一声。”

“杏荪,你这可就大错特错了。你的安排,景星哪里有说话的分,他也要等傅相的吩咐。景星对你佩服得很,不仅是他,我的一帮老乡,徐雨之、郑陶斋,都对你盛赞有加。杏荪,你这么年轻就保到了道台,又受到傅相器重,又参与洋务,合北洋衙门,能有几人?你看我,混了半辈子,胡子一大把,才混了五品同知,还是候补。你跟着傅相三年,人未而立,已经是正四品的道台。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林士志一路上也尽是劝慰之语。

盛宣怀到了陈钦签押房,已经是豁然开朗了。陈钦一脸和悦地说道:“杏荪,昨天下午傅相专门召我去,他怕你不理解他的一番苦心,让我开导你。当时我就告诉傅相,杏荪是绝顶聪明之人,一定能够理解傅相,何须我来开导。杏荪,我这话不错吧?”

“当时不明白,回去想了一下午,想通了。”

“就是喽!总而言之一句,你想总办轮局,条件不成熟,时机未到。你想帮傅相办大事,那得积累本领。你要想当个一般的官员,傅相随时可以放你出去。不过,天下不缺平庸的官员,缺的是办洋务的大才。我私下里也可以说是代表傅相问一句,你愿不愿意屈尊,到轮局去当个会办?你要给我个明白话,我才好接下来布置。你要现在不能回答我,不妨回去再想。”

“不必想了,晚辈听傅相和您的吩咐就是。”

“好,傅相没看错你。傅相的意思,你出任会办,不必常川入局,不要从局里领薪水,人事财务不必过问,但应处处留心。要居中做好联络协调,维持着不要让唐景星与朱氏兄弟闹崩了。轮局要与洋轮竞争,光靠运漕不行,必须揽客搭货。两大业务,就像人之两腿、鸟之两翼。这两大业务,需要你居中联络,全盘了解。你这个会办比较特殊,办事分寸比较难把握,你要随机而动、相机而行。”

“是,遇到难题晚辈及时请示。这次回沪,晚辈先要回常州一趟,与贱内商议是否在上海安家。她原来希望我回北洋,在天津安家,现在看来,在上海比较方便。”

“这是家务,你们小夫妻商议好了。你会办的札子要迟些日子,傅相的意思,要朱、唐两人禀请,然后傅相才批答。这样你面子上更好看。”陈钦又道。

“好,一切听傅相安排。” Fu5zdp1h3XH4Oh1DbxKxnvot/N1NpfgKnw1c850whU7FcNMG0cAsY70XOB38IK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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