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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太贪心谋采铜矿
有远见助购旗昌

盛宣怀不敢在苏州久留,到常州也是小住几天,在董夫人恋恋不舍中起程返回盘塘。

回到盘塘,立即去查看各煤窑。首先去的是寅山,寅山白块堪与东洋煤较高下,他寄予很大期望。寅山开了四个煤窑,有两个出煤较旺,均是以块煤为主。据从乐平聘请的煤工说,此处煤苗很旺,有可能寻到大仓。盛宣怀很高兴,兴之所至,要众人陪同攀登寅山。到了山顶,往北看,蕲州州城遥遥在望。陪同盛宣怀登山的有帮办提调万中培、监工叶道成和高应辛。堂哥盛宇怀在盘塘坐镇,张福昆被派到湖南衡州,此时正在路上,不日就可回来。叶道成消息广,他告诉盛宣怀寅山北面煤苗比南面还要旺,可惜现在的知州思想顽固,不肯开采。寅山北面坟墓多是一方面,知州有私心,想讨好当地绅商,谋求再任是更重要的原因。他是委任官,委任官一般一任三年,再有几个月就要到期了,他的如意算盘是地方绅商上个万民帖,铺排他的功绩,请求上宪恩准留他再任。

“这是他的如意算盘。凡事总从自己的小九九打算,我不能让他如意。”叶道成敢这样说大话,是因为他与巡抚翁同爵的关系,“我已经写信给翁帅,告诉他这边的实情,不能重用沽名钓誉之辈。”

高应辛和张福昆一样,对叶道成喜说大话很不以为然,笑了笑说道:“叶老兄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能替翁抚台做主。”

盛宣怀无意听他们斗嘴,指着南山山脚一处芦蓬问道:“寅山共开四处煤窑,怎么在西南那边还搭有芦蓬?是不是有人在私采?”

众人都不说话,拿眼睛看万中培。

“怎么回事?万提调,实话实说。”

万中培不敢隐瞒,说那里的确是有人私采,发现后已经以总局的名义,派郭在歧等四位首士前往查看。他们四人报上的结果是私采之人已经逃走,到底是谁,无从查究。

“无从查究,还是根本就没有查究?要搭建芦棚,开挖煤窑,不是一人之力,也非一日之功,我就不信无从查究!分明是不愿查究。四位首士如此不能认真办事,干脆把他们革掉!”盛宣怀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

万中培见盛宣怀发怒,连忙劝解道:“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也只能访问附近的百姓,要想查出结果,非动用官府不可。”

“那就立即交给龙知县办理。我说,你们记,以我和李观察的名义下札子给他。”盛宣怀想想也是,首士也都是广济人,手里并无侦办的权力,而且本乡本土,难免有所瞻顾。

现在是在山上,又不曾带笔墨纸砚,如何记?众人面面相觑时,叶道成从靴筒里抽出半截西洋铅笔和一张纸道:“瞧瞧,我这随身带的西洋玩意,这会儿有用了。万提调,你还笑话我闹洋盘,这会儿洋盘有用了吧!”

众人都说好。

盛宣怀见了便说道:“我大致说个意思——照得本道钦奉谕旨办理湖北兴、济两属开采煤铁事务,迭经详明通饬地方文武员弁及本地首士严禁私挖,岂料本日登陆寅山,见寅山之南济属之地有土民私开煤矿。本局曾谕饬首士郭在歧等驰往该处严查,指名禀报。据该首士等禀复,查得寅山南麓搭有蓬庐,杳无人影,挖煤不知究属何人等词。济属无论官山民山,历来禁止私挖,原以杜争端也。今既官为办理,尚有不法之徒胆敢乘机私自挖煤,实属藐视宪章。合即札仰该县饬差驰往该处严密查访,何人私挖偷采,即行拿案惩究,以儆效尤。切切,特札。”

叶道成趴在一块光滑岩石上飞笔记录,等盛宣怀说完,他恭维道:“盛方伯真是出口成章,连草稿也不用打,照发给龙知县就是。”

高应辛负责文案,叶道成把记录的内容递给他道:“老高,这是你的本行,我不能夺了你的权。”

接下来的七八天,盛宣怀亲自查看了阳城山及兴国开挖的一多半煤窑。他发现了两个突出问题。一是煤炭掺杂严重。原来的收煤办法,为了激励多出煤,除过秤按石付给工食银外,每出煤一千担,另给赏钱二串。各煤窑图利,有意不尽心挑拣,甚至有意掺杂使假,增加分量。盛宣怀决定改变收煤及给赏办法:在所有煤窑贴出告示,原来给赏办法即行废除,从冬月(阴历十一月)开始,必须拣剔净煤,方准过秤,由收发所严行复查。挑选洁净,块煤每担另给赏钱六文,分派龙头一文半,挖手三文,挑夫一文半;碎煤每担另给赏钱三文,分派龙头一文,挖手一文,挑夫一文。煤色稍次者,不准给赏。

第二个则是用人浮滥。尤其是负责兴国富池口一带开挖煤窑的候补通判黄辰,九月时共在富池口一带挖了六口煤窑,出煤的只有两口,每天出煤不到三百担,但已经禀请派出首士四人,每月领取薪水。此事是由盛宇怀批准,盛宣怀不便说什么。这次盛宣怀亲自到富池口,黄辰又上一禀,如今又加开煤窑五处,禀请再加首士三名;除此之外,还要给文武汛官和富池口镇的保正赏。不仅如此,黄辰还请求提款修庙,“查避难窝在吴王庙之左右,此庙吴王系兴国一州之福主,因兵燹焚毁,祭祝乏资,拟将避难窝一处所出煤炭遵提经费,除给该处山价及绅士薪水一切正用外,余项无论多寡,统归吴王庙。俟有头绪,以便兴工修庙,并由该庙绅董、首士暨该庙住持具领经理”。

盛宣怀见了心里不满,本想一概驳回。但盛宇怀劝他,与地方打交道以及笼络各煤窑龙头、煤工,全靠黄辰他们,不能不稍留面子。盛宣怀只好尊重堂哥的意见,以总局的名义答复黄辰:对于增加首士的要求,强调首士薪水仍然按照运沪煤一百吨提钱二串的标准发给具领,由他考察首士勤惰,分别给发。至于富池镇文武二汛官,本有地方之责,遇事应可就近商办,所请津贴一层,果能办理得力,来春再行酌定。保正如须赏贴饭食,应在该处办公经费项下酌给。对于修庙的要求,则直接拒绝:“本道志在利民,而庙宇工程理应从缓,神其有知,亦必以利民为首务。”

不是盛宣怀不想宽仁为怀,笼络人心,实在是出煤有限,隐隐担忧能否保住成本。即以富池口为例,现在每天出煤三百担,每月顶多一万担,合五百吨。每吨准提首士薪水银二串,共准提十串;每位首士薪水银月给四串。按这样的标准,富池口连三位首士的薪水也保不住,而现在他们已经聘请首士七人!虽然黄辰一再声明,将来出煤会日多,但那仅仅是估计,如果挖不到大仓,煤苗一断便无煤可出。虽然一再强调首士薪水由黄辰考察给付,但孩子哭了抱给娘,真到了发不出薪水的时候,麻烦还是要由盛宣怀兜起来!

更让他忧心的是,马立师一再强调阳城山这里并没有旺煤,必不能获大利。他向赫德抱怨,一开始就只让他在阳城山一带打钎是错误的,仅让他在广济、兴国两处地方勘查也是错误的,应该给他更多的时间,勘查更多的地方,找到他满意的地方下钎才能有把握探到煤。一切都太匆忙,让他承担的任务,就像要求一只公鸡下蛋一样难,实在不能怀疑他的能力。他的这些话也通过赫德之口传到李鸿章那里。将广济作为总局根本,李鸿章已经产生疑虑。

盛宣怀不能不承认,选广济做总局,并把勘查、开采的重点放在这里,的确是他仅凭十几年前的见闻和经验,并没有按照西法进行勘查、打探。请马立师来本来是一次纠正的机会,但他那时候并没有对广济产生怀疑,因此仍然限定马立师在广济、兴国勘查。当然,马立师水平实在有限,即便让他进行更大范围的勘查,也未必能够勘查准确。

盛宣怀只能以此自我排解。将来如果请到了高水平的矿师,一定让他做广泛的勘查,绝对不能再限定于济、兴之地!

当然,也不能太悲观,也许并不像马立师所说,广济阳城山一带也有可能有大煤仓,只是尚未找到而已。

在洋矿师到来前,他一切希望都寄于从湖南衡州请的煤工。就连徐寿也说,衡州煤工天下无出其右者,如果他们大展手脚,土煤产量大增,同样能够给总局带来勃勃生机。

隔两天,张福昆带着十一名煤工到了。其中六人是擅长看山寻煤的,与他们议定的工食银是每天二百文;另五名是擅长井下开矿的,每天议定工食银是一百五十文。从湖南采购而来的有铁器八件,用于井下开矿,木器、竹器各一件,用于井下戽水。还有斗笠四十四个,四个给盛宣怀的轿夫,另四十个发给挑煤的挑夫,以遮避雨雪。

张福昆的意思是让他们休息一天后,立即派到各处逐一勘查,看看他们的实际本事。他信心很大;而叶道成却不以为然,认为就不该请这么多煤工。

“老叶,他们每人最多一个月不过六串钱,能浪费多少?人家千里迢迢,是我费了多少口舌才请过来的。”张福昆一脸的真诚。

叶道成却道:“老张,不在于花多少银子,而在于我们总局的发展方向。看你这架势是想在土法采煤上大干一场。实话说,如果靠土法采煤到上海与洋煤竞争,那是死路一条。这一点我们这些人一定要在心里弄弄清楚,不然心思一动就往土法采煤上歪,咱们恐怕永远走不到正道上。”

“洋法采煤你行还是我懂?你不行,我也不懂!就是请的马洋鬼子,不也是半瓶子醋?”张福昆听了立马反唇相讥,“土法采煤不入你的法眼,可眼目前能够给总局带来收益的,也只有土法采煤一项!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说空话没用!”

“长远来看,设法捕获群鸟才是正办,一鸟在手,不够塞牙缝。”叶道成也毫不示弱。

“你本事大,能捕获群鸟。我没你的本事,能捉一只鸟就不错了。”张福昆感到委屈,“我风尘仆仆,风餐露宿,反倒惹了一身不是。马立师是你怂恿请来的,结果怎么样?他给你捕获群鸟了?”

一提马立师,就揭了盛宣怀的伤疤。他瞪了两人一眼说道:“你们两个就像前世的冤家,就不能心往一处想一回?”

两人都不作声。

盛宣怀见状又吩咐道:“老张,衡州带来的人你去安排一下,他们和你熟。先安排在宴公庙。仿照当初请乐平人的办法,先由厨房供给饭食,等看定地方设了厂,再给饭钱。”

等张福昆出了门,叶道成上前道:“方伯,我有一个捕获群鸟的办法。如果行得通,将给总局开一条新利源。”

“什么办法,你说说看。”盛宣怀一听精神一振。

叶道成说的是开采铜矿。原来,湖北施南府的鹤峰州、宜昌府的长乐县一带产红铜,历代都有土法开采。今年有粤商跑到湖北来,向翁同爵递禀帖要求出资开采。翁同爵担心商民争利惹麻烦,不但未准粤商的请求,连本地土法开采也一律封禁,以免觊觎。

“方伯,煤之利不及铁,铁之利不及铜,铜之利不及金银,这是常理。我仔细算了一笔账,咱们总局将来用洋法采煤,就是日出煤五百吨,运到上海,每吨不过余银一两,一年以三百日计,每年不过余银十五万两;如果偶遇奇灾,前功尽弃;如果洋煤跌价竞争,一两之利也不可保。西洋煤矿以千百计,且五金兼采,因此才富强无比。”叶道成扳着指头给盛宣怀算账。

盛宣怀听了十分动心,又问道:“今年潘琴轩中丞来信,邀我筹款开采滇铜,当时忙于筹备总局,无暇顾及。照你的说法,采铜之利远胜于煤铁?”

潘琴轩是指去年任云南巡抚的潘鼎新,他也是淮系出身,盛宣怀与他相识。滇铜天下闻名,是朝廷铸钱的主要来源。

“采铜的利润比煤铁高得太多了!”叶道成见盛宣怀有意,立马大声道,“现在上海红铜每百斤二十两,而从鹤峰、长乐支炉炼铜,每百斤成本只有八九两,毛利至少对半开!”

“不敢求对半开,有三四分利就相当可观了!”盛宣怀听了又有些怀疑道,“老叶你说话向来夸张,不是蒙我吧?”

“方伯,我敢蒙别人,哪敢蒙您!要不,我把粤商请来,您当面询问?”

“千里迢迢,让人家来只为一句话,不必,不必。”盛宣怀连连摇手。

“哪里千里迢迢,现在人就在盘塘。”

原来,粤商不死心,如今又来湖北,想通过叶道成到翁同爵那里通融,被叶道成留了下来。

“方伯,我是这样想的,湖北开采煤铁总局既然煤铁都可以采,加上采铜也是顺理成章。关键是由您主事,您的后面又有洋务巨擘李中堂,在翁帅那里面子也大得很,由您出面,这事便有八九成把握。”

“老叶,你给我打住。你的意思,是要我给粤商作嫁衣?!”

“哪里哪里,我是想让粤商给咱作嫁衣!方伯,我的想法是咱们总局在鹤峰州设一个采铜分局,可以是官督商办,也可以是官商合办,也或者是商办。总之,大权要拤在咱手里,资金不妨让粤商出。粤商发洋财的居多,脑筋又活络,既然他们想采铜,又走不通,咱们携手来办,从他们口袋里掏银子,是不是他们给咱作嫁衣?”叶道成仔细给盛宣怀说道这事。

“你的小算盘不错。不过,粤商猴精,能让你利用?”

“做生意,说不到利用不利用,是互利共赢。人就在我住处,我把他叫来,请方伯当面考校一番如何?”

盛宣怀点点头道:“好,立即请。”

一会儿人就到了,叫陈云生,是个瘦瘦矮矮的中年男子,真正是其貌不扬。不过一谈起话来,却是相当简洁而有条理。他年轻时在云南铜矿干过,后来又进洋行当过帮办,如今到上海来发展。一到上海,发现红铜市场相当好,又打听到施南府的鹤峰、宜昌府的长乐有铜矿,就去长乐一带进行勘查,并从当地百姓手中收购矿石熔炼,利润可观。但毕竟是偷偷摸摸、规模太小,因此才想到给翁同爵上禀帖。没想到事与愿违,反而被禁了。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干过一阵了?”

“是,我从去年开始,在鹤峰、长乐从土人手中收购铜矿石,就地设炉炼成铜块,再运到上海。每百斤采购、熔炼成本八九两,加上运费,也就九两多一点,到上海现在能卖到十八九两。”

“这是现在的价格,如果产量高了,会不会价格又跌下来?上海地方价格涨涨落落,我见多了。”盛宣怀担心盈不了利。

“别的东西涨涨落落,红铜不会。红铜出口,洋人拿来造电线。现在各国都在大办电报,铜线用量极大,价格降的可能性不大。”

陈云生说起西洋电报头头是道。数年前,大北电报公司就在上海通了电报。本来总理衙门只准许他们在海底设电线,不准引上岸,但他们先是偷偷从入海口溯长江而上至吴淞口,而后又溯吴淞江架到了租界的栈房。电报向南可通往福州、厦门、香港,从香港通往新加坡、印度等处,最终通到欧洲;向东可到日本长崎、再折往海参崴,连接到俄国的电报线,横越西伯利亚,到达莫斯科,也联通到欧洲。

“从英国到上海,不到半天,消息就可通达,利润相当可观。将来办电报也是一条生财之道,可惜朝廷不准,白白便宜了洋人。”陈云生由铜线说到电报,眼里全是生财之道。

盛宣怀对电报略有耳闻,但并未深究,就此向陈云生请教了大半天。

要办电报,难度不比火车小,现在想也是白想。陈云生关注的还是开铜矿的事,因此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盛宣怀便问道:“翁帅担心商民争利,因此没有答应。你打算怎么办,才能打消翁帅的担心?”

“翁抚台办事太过谨慎,本来他的担心就是多余。所谓商民争利,不过是不愿担责的一个借口。在湖北采铜,一定会于民有利,百姓高兴还来不及,何来纠纷!”陈云生胸有成竹,向盛宣怀讲他的计划。

一是矿丁用本地居民,熔炼用本地炉匠。报名登册,仿照营规,十名为棚,设一夫头,便于约束,以免外人混入。这样能够保证当地百姓得利,将来就是解散也比较容易,都是当地人,各自回家就是。二是先招商试办,再官督商办。先商办,如果无利甚至亏折,概由商人承担;如果有利可图,再官督商办,或者官办,可解决官府担心蚀本、商人独擅其利的问题。三是逐渐扩充,广收利源。不仅长乐产铜、铅,鹤峰一带除产铜、铅外还产银。天材地宝,郁积至今,自应及时采取。等长乐办有成效,再往鹤峰一带详细勘查,照章办理,推广利源,收效于日后。

陈云生是有备而来,显然已经与叶道成深思熟议,计划周详。不过,盛宣怀还是不敢轻易相信,又担心道:“你说的很热闹,计划也很周详。但前提是鹤峰、长乐铜的储量到底有多少,当地民风到底怎样,这两项没有把握,一切都是空谈。”

“这两条大人务必放心。我已经请看铜好手帮忙看过。您也知道,看铜比看煤、看铁都容易,只要找到绿锈,下面必有铜矿。我是陪着走过了全程,出县城八里,从周家湾到黑纱溪,十五六里引苗全绿,多年来一直有土人私挖,洞口随处可见。再走四十五里至杨家台,五十五里至萧家垭一带,这里是崇山峻岭,五色斑驳,引苗极旺,而且山路险峻,绝无人烟。八十里到绿里溪,这里则引苗碧绿,储藏极富,且不必开洞,露天可采。这只是其中一路,再加其他地方,储藏更加可观。”

说到民情,更不必担心。这里地瘠民贫,百姓向来靠种洋芋苞谷为生,近年来野猪为患,谷芋不收,穷民无以觅食,都盼着开山采矿,能挣点工食银。去年陈云生在长乐收铜,所到之处百姓都是欢天喜地。后来巡抚衙门下令封禁,男女老幼无不失望,扶老携幼,到县衙门顶香跪求。如果允许重新开采,工食有靠,断无生事的道理。可以说下可救穷民,上可裕国帑,转瘠土为富区,化有事为无事,何乐而不为?

盛宣怀已经心动,但他不愿被叶道成、陈云生窥破,遂道:“这件事情你说的也只是一面之词,到底怎么样必须派人详查。”

叶道成见状接话道:“方伯放心,只要您发话,我亲自带人去,跋山涉水,绝无怨言。”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在北洋那边。我是端直隶的饭碗,首先得李中堂首肯,然后才谈得到向翁帅通融。李中堂对采铜是否有兴趣,是否能说动他,难说!我办事向来是没把握的连提也不必提。不然,在上宪那里碰壁多了,以后还想不想办事?你们都不要急,更不要想十天半月就有结果。就是再快,也要等到年后。我劝你先回上海,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在这里干耗。”盛宣怀指指陈云生,这话是对他说的。

叶道成与陈云生对视一眼。叶道成回道:“好,老陈先回上海,你那边也一大堆事呢。这边有我听方伯的消息,一有准信,我就给你。”

盛宣怀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天,终于按捺不住创业的雄心,吃过晚饭就亲笔给李鸿章写信。先汇报到盘塘后的情况,当然是报喜不报忧——将来广济到底能不能找到大煤仓,到底是否能够机器开采,实在没有把握,必须先埋下伏笔。自己最大的失误是未经认真勘查,就确定广济作为总局之地,但这一点不能对外人说;能认的是所聘非人,不妨把责任推到马立师肩上:“职道轻材陋质,向来办事邻于躁急,因求效之心过急,误延日本之弃匠马立师。初亦闻其议论,恍惚迷离,迥不如台湾翟萨条理井井,故仅定半年之约,限满后力言奏功旦夕,乃许展缓两月。职道从烟台回沪,访闻马实为管开矿之机器洋匠,并不谙于地学、化学,是以决计辞退。职道访求不当,以致旷时靡费,咎无可辞。”

然后再说鹤峰、长乐采铜的事,从储量、成本说到前景、民风。总之,值得一办,而且建议官办。不过,广济、兴国采煤尚未办出眉目,又要求在宜昌、施南办铜,必定有人闲言碎语,所以盛宣怀又加几句,剖白心迹:“职道非不知兴、济未成又请施、宜,必有起而议其后者,但机不可失,事不可迟,职道亦何敢畏一时之清议,避好事之嫌疑,而将此大事壅于上闻。”

这天,轮船招商局会办徐润突然来到盘塘总局,这可真是稀客。

“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大财神到了小盘塘。”盛宣怀与徐润关系很一般,两人同为会办,不免明争暗斗。而整个轮船招商局的财务、用人,盛宣怀根本插不上嘴,实际是由唐廷枢、徐润把持,唐廷枢事情多,具体是徐润在把持。盛宣怀落了下风,所以见面寒暄,就话中带刺。

徐润并未针锋相对,而是相当真诚地拱手道:“杏荪,今天我是求助来了。轮船招商局遇到一个绝大机会,非你出手不可,不然大好时机必定付诸东流。”

“呵,都知道招商局是您和景星主持,我不过是个挂名会办。哪有我出手的机会,我出手只能添乱。”盛宣怀心中有气,嘴下便不饶人。

“杏荪,这次非你出手不可,咱们要唱的这出大戏,唯有你才是真正的主角。不要说我只是个龙套,就是景星总办,也只能算个配角。”徐润挂一脸真诚的笑意,再次拱手道,“杏荪老弟,哥哥我这次是真心实意来告帮的。”

话说到这份上,盛宣怀不能再打哈哈,问道:“雨之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吧,我听着呢。”

徐润说的是购买旗昌的事。这事唐廷枢在烟台找过李鸿章,却像防贼一样防着盛宣怀,让盛宣怀生了一肚子气。

“这事我知道,是李中堂告诉我的,机会难得,巨款难筹,中堂当时已经下了结论。”盛宣怀皱了皱眉头道,“也亏得中堂告诉我,不然这么大好的机会,我这个会办竟然事前一个字也未听说。”

“杏荪,这事是景星办得不周全。你们一块去天津,我还以为他一定会与你商议。”徐润打圆场道,“当然也怪我,没有提醒他一句。你也知道景星办事向来稳重,他大约觉得没有把握,说出来让你笑话。”

“洋人张口要两百五十万两,而且要现银,这么一大笔银子,谁也拿不出来。我这种‘空心大佬’,帮不上忙的。”盛宣怀又道。

“空心大佬”是徐润在酒场上对盛宣怀的评价,后来传到盛宣怀耳朵里,一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尖上。

“不,没有那么多,也不必全是现银。”徐润不接“空心大佬”的话题,“我探听了洋人的实底,大约二百二十万两就能拿下。先付一半,另一百多万两可在一年后付,其间算借款,付八厘息就行。”

据徐润所说,旗昌洋行到洋历年底就换总办,总办一换,章程恐怕又改。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已经自作主张,拿自己的银子交了两万两的定金。杏荪,现在是十一月初十,西历十二月二十五日,到洋人元旦还有六天,咱们必须在六天之内,与洋人签订合同,付二十万两的首付,两个月后必须付清一百万两。这一百万两,必须在元旦前能够落实了才敢签协议,不然到时付不上,定金、违约金,那可是一大笔损失。”徐润又道。

“慢、慢、雨之兄,还没弄明白这事可行不可行,谈筹款为时尚早。能不能购并旗昌,不仅仅是有没有银子的事,就是有二百万两摆在这里,依我看也不能买。”盛宣怀从烟台回到上海,已经对旗昌做了一番了解。旗昌十六艘轮船,的确都是老旧木壳船,航速慢、消耗高,“现在轮船招商局有十一艘轮船,载客运漕已经足用,再添十六艘轮船,生意能增这么多吗?无货可载,无客可运,谈何盈利?从前怡和、太古轮船公司还要与旗昌竞争,如果旗昌归并招商局,则太古、怡和轮船公司势必要把矛头全部对准招商局。如果他们再增资购进新船竞争,招商局还能招架吗?或者旗昌公司拿到现银,再购进新船重起炉灶,他们是脱胎换骨,咱们可就当了傻瓜了!”

“杏荪所虑极是!你已经想到了这么多问题,可见对轮运敌我形势都用心研究过,老哥我佩服万分。”盛宣怀眨眼之间提出这么多问题,真是震了徐润一下,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确不能小觑,“其实,除了你担忧的这几条,还有其他几条,我总结了下,购买旗昌有八弊。”

徐润掰着手指头,一一历数。

“不过,有八弊,也有八不足虑。商局现有新轮船十一艘,加上旗昌十六艘,共二十七艘,分布江海,利权已得,即使洋商再添新船,已居其后。此后洋商肯定没有规模能到三十号轮船的公司,所以洋商添船不足虑。有旗昌四家竞争,必然水脚日跌,大家一起亏;旗昌归并于我,太古、怡和船少势衰,有鉴于旗昌之前辙,肯定不愿再跌价,所以生意不足虑。旗昌因亏本而甘心归并,该公司均系众商凑成,现在得了现银,一定会分利散伙。他们舍弃黄金位置的码头再另起炉灶,更不可能,所以旗昌再起不足虑。沈大帅已经有意江西、安徽粮米改由海运,并由江浙酌量加拨,所以船多米少不足虑……”徐润是有备而来,一一分析利弊,的确说得有道理,“总之,购并旗昌,弊端可以加以防范;而不购并,如果被太古或者怡和联合购去,他们实力大增,其害则无法补救!杏荪,你是办大事的人,总拎得清轻重缓急。购并旗昌,不仅仅是从招商局的角度考虑,更是从中国商务全局出发的考量!当初,招商局成立是你、朱氏兄弟还有景星和我联手的结果,我们这几个人,缺了谁也不会有招商局的今天!时至今日,招商局又到了一个关键时刻,我们必须联手做成这件大事,不然我们会后悔终生!”

“我当然知道这是件大事。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购并旗昌后招商局陷入困境,我们这些人必成众矢之的;这还在其次,如果造成巨大损失,我们是不是同样要痛悔终生?”

“你说得不错。但商场上从来没有十成把握稳赚的买卖。商场是为敢冒险的人准备的,风险大,利润大;稳赚不赔,只能东市买菜西市卖,小打小闹地买卖。杏荪,你是甘当菜商小贩的人吗?天生我材必有用,杏荪你这样的人,生而是为国办大事、办难事、办险事的!”

徐润这高帽戴得厉害,盛宣怀被说服了。他已经猜到是想让他去北洋筹钱,这太难了,遂道:“雨之兄,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北洋走一趟?可北洋捉襟见肘,十几万两尚有可能,一百万两连想也不用想。”

“不,不,不是去北洋。北洋就是有钱也来不及,满打满算只有六天的时间,北洋打个来回也不够。我是想请老弟到南洋走一趟,请沈大帅伸出援手。都知道北洋贵、南洋富,筹百十万两银子,南洋并非难事。”

徐润是这样的计划,盛宣怀倒没想到。不过仔细一想,要请南洋伸出援手,还真非他莫属!唐廷枢、徐润都是商人,招商集股没问题,但要官场上办事,就非他们所长。而且,即便他们与沈葆桢熟,以商人身份而求官款,远不如盛宣怀北洋代表的身份更合适。沈葆桢也要避嫌!不过,这样一来,盛宣怀肩上的责任就重了:成功了,他不一定能居功;如果出了问题,他一定成为箭靶!

徐润见盛宣怀犹豫,赶紧再烧一把火道:“杏荪,我知道此事系于你一肩,担子很重。但我有十足的把握,这是一件必将载入史册的大事。我还有十足的把握,旗昌的股票一定会大涨。旗昌股票原值一百两,后来涨到一百五十两,近年经营形势落败,已经跌到了五六十两。此时买进,一旦宣布招商局购并,不出两个月,一定会蹿到一百两的原值。”

盛宣怀听了笑道:“雨之兄,你不必给我吃宽心丸。这是件大事,我必须好好想明白。”

“杏荪,绝不是给你吃宽心丸。以我对商场和股市的了解,目前购进旗昌股票,一定是个最佳的赚钱机会。但前提是购并成功,如果不成,旗昌换了总办,那就两说了。”见盛宣怀还在犹豫,徐润又道,“我可以跟你打个赌。比如你现在买进股票,如果购并旗昌半年内没涨到一百两的原值,那时候你有多少我收多少,就按一百两收。”

“就是涨到二百两我也不动心。动心也没用,我的家当全押到总局来了,哪里有钱买股票。我知道你还是在宽我的心。这样,你容我再想一个晚上,明天一早给你准话。想通了随你去南京,想不通你自己回上海。”

盛宣怀安排叶道成陪同徐润到寅山去参观,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想事情,谁也不准打扰。等徐润走了,他把银钱所的董恩庆叫来交代道:“你立即到九江去,如果能赶上今天的轮船最好;如果赶不上,明天一定赶最早的轮船直下上海,把信送到大有恒去,然后再到广生货栈一趟,我有信给他们。记住,不要贪热闹,先把信送到大有恒,此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是到上海公干,办私事不合适,明白吗?”

董恩庆连连点头道:“姑父放心好了,我一定把信送到,一个字不向第三个人透露。”

盛宣怀点头道:“好,你知道轻重就不愁没前途。”

当天傍晚,徐润回到盘塘,问盛宣怀是否想清楚了。盛宣怀回道:“雨之兄,你也太性急了,我说好明天一早给你答复,明天一早一定会答复你。怎么连一夜也等不及?每临大事有静气,你我都不能冲动。”

徐润是乘招商局的小轮船过来的,当天晚上就住在船上。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他就登岸去拜访盛宣怀。盛宣怀还没起床,隔着窗户说道:“雨之兄,我算服你了。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吃了早饭就跟你走。”

“吃什么早饭,你赶紧盥洗,咱们立即走,就在船上吃早饭。”

真是一刻也不耽误!

一路上两人也没闲着,分析两江从哪里筹划银子,不然没法说服沈葆桢。又起草禀帖,等面禀时一并提交。紧赶慢赶,到南京时已是次日早上四点多。两人下船吃早点,派随从先到两江总督衙门把盛宣怀的手本递上,并特意给门政一两银子,让他无论如何先递上去。

随从回来,说手本已经递上去,而且沈宫保今天不出衙门,已经安排第二起接见。盛宣怀再次邀请徐润一起去见沈葆桢。徐润连连摇手道:“杏荪,还是你一个人去,我怵头见官。你自己去,有些话能够放开说;有我这个生人在,沈宫保有些话不好说,反而坏事。”

盛宣怀只好道:“那好,我实在没有把握能够说服沈宫保。如果办砸了,你别怪我。”

徐润打气道:“你办不成,就没人能办得成。”

盛宣怀赶到总督府,在西花厅等候。等了半个时辰,文巡捕来找他,带着他一直去了沈葆桢的卧室。沈葆桢是福建人,受不了南京冬天的湿冷空气,一进十月就开始穿棉衣,最近又受了风寒,病中卧床,只好在卧室见客。

也许是病中的缘故,沈葆桢比两个月前更加苍老、消瘦,勉强一笑,白齿森森。

“宫保,您在病中,实在不该打扰。只是事关重大,只能冒昧了。”盛宣怀一开口就道,“而且此事只有您一语能定乾坤。”

“杏荪,先不要给我戴高帽。什么事,你先说说看。”

盛宣怀已经做足了功课,言简意赅,用了不到两刻钟,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这是件大事,我要弄明白三个关键,该不该、值不值、能不能。我没经过商,但知道要战胜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增加自己的实力。购并旗昌,是增加招商局实力的机会和立竿见影的办法,所以该不该,已经不是问题。那值不值,就是购并了旗昌,是不是真的能够增加招商局的实力,或者是成了负担。这一点,我无从判断,杏荪你必须告诉我实话。”沈葆桢直接问道。

“值,绝对值。我也是经过反复审慎考虑,才打定了主意,绝对不敢对宫保有一丝一毫的隐瞒。”盛宣怀说。旗昌是大清江海中最大的外资轮船公司,十几年前,通过价格战吃掉宝顺洋行轮船公司,又把怡和洋行轮船挤出长江,获得了长江航线垄断经营权;此后又从长江航道扩展到津沪线,挤垮了惇华洋行等竞争对手,主导了北洋航线,在上海、汉口、天津等地黄金段都建有码头、栈房,地利无出其右者。如今,怡和轮船已退出长江,太古洋行在长江航线也仅得立锥之地。招商局取旗昌而代之,在取得黄金地段码头、栈房同时,也同时接过了旗昌的客户,可一举确立在北洋航线和长江航线的优势地位,“从前,招商局可以说是四分天下有其一,而归并旗昌,则是三分天下有其二,怡和、太古都不敢再轻易挑战。三方签订齐价合约,不再恶意竞争,三方均有利,而得利最大者将是招商局。可以说,水运利权收回,大局转移,在此一举!”

沈葆桢闻言点头道:“你的分析不无道理。你到上海后,还要再和招商局同仁、上海关、制造总局的诸位求证,兼听则明嘛!”

盛宣怀立即应道:“是,一到上海就召集众人再做论证。”

“那么,现在最关键的是能不能。如你所说,招商局已经筹集二十万两,首付无问题,将来招商可再筹集一百万两,官款需要一百万两。这一百万两,在南洋也是一笔巨款。江南向称富庶,无奈支出浩繁,也是驴粪蛋子外面光。”

沈葆桢一笔笔算账:江南最大宗的收入为两淮盐税、江海关洋税和各局厘金,此三项每年达八九百万两,约占全国财赋的十分之一。看起来不少,但早被分拨尽净。两淮盐课、盐厘每年三百数十万两,尽解慈禧的万年吉地、惠陵工程、京饷、西征协饷,根本没有剩余。江海关洋税,四成项下二成归江南制造总局,二成充南北洋海防经费;六成项下,几乎全抵左宗棠西征外债。厘金收入也是年年递减,今年已经欠淮军月饷五十多万两,北洋海防经费四十万两,西北协饷拖欠更多。

“粮库、江宁藩库、苏州藩库、盐库、淮运库,几乎扫地无余。现在年关将近,各处催款羽书络绎不绝,各司、局、库均被索欠之员把在门口。我是阎王不嫌鬼瘦,让江西每月协济江苏库平银一万两。”

听沈葆桢这样一说,盛宣怀心里直打鼓,只怕事情要黄,便道:“宫保,此事关系中国收回利权,不一定非要南洋独担。江宁藩库、苏州藩库、江海关库再加粮库、盐库,各筹十万两凑足五十万两当不在话下。另外,宫保可奏请朝廷,江西、浙江、湖北、四川、山东各筹十万两,筹足一百万两之数。”

“我江南的财赋,好像都在你的夹袋里。无论多难,江南筹五十万两当然可以。至于外省,无论山东、四川还是湖北,恐怕是鞭长莫及——好,你的禀帖留下,我要召集大家好好商议。关系重大,我也不好独断专行。”

沈葆桢话没说死,那就还有希望。

徐润、盛宣怀都很着急,设法打探消息,但毫无音讯。

一直到了第三天上午,总督府派人来找盛宣怀,说沈大帅召见。沈葆桢仍然在卧榻上召见盛宣怀,指指炕桌上的批复道:“你的禀帖我已经批复,准予购并旗昌,至于官款,设法筹措就是。现在我不放心的,是一百二十万两商股你们有无把握筹全,否则做成夹生饭,官款就有打水漂之险。”

“宫保放心,招商局购并旗昌的消息一传出,商情必定踊跃,筹足一百万两并陆续归还官款绝无问题。另外,还有一法,不出一年可筹集商股七八十万两。”盛宣怀打的是两淮盐商的主意,劝令两淮盐商,每销盐一引搭股银一两;江西票盐十七万引,湖北十三万引,湖南十三万引,安徽七万二千引,淮北每年额销二十九万引,共七十九万二千引,便可招股七十九万二千两。“盐商家道殷实,每逢捐赈无不纷纷伸出援手。现在是搭股,有利息可图,一引搭股一两,以无足轻重之本,置之稳赚不赔之地,肯定比捐输踊跃。此外,各通商码头富商聚集之区,也请各海关道随时劝谕,多一分商本,即可缴一分官本。”

沈葆桢点头,叮嘱盛宣怀尽快回上海办理。

盛宣怀、徐润回到上海,已经是十一月十五日,西历12月30日,最晚必须于第二日与旗昌签订合同。当天下午,在招商局做最后的讨论,参加会议的除了盛、徐二人外,还有刚赶回来的唐廷枢、朱其诏(朱其昂在浙江未归),署理上海关道的李兴锐、江南制造总局会办郑藻如。利和弊都摆在那里,再议也无新意;既然沈葆桢已经批准,再议也无必要。李兴锐、郑藻如均表示,利弊参半,还是请招商局的各位拿主意。这完全在预料之中,之所以非他们来不可,除了因事关重大且沈葆桢有交代外,主要是签订合同必须先付二十万两,徐润的主意是上海关先垫十万两,制造局也帮忙筹措十万两。

次日与旗昌洋行谈判,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主要是谈交割问题。最后议定,西历1877年1月2日即光绪二年十一月十八日前先付二十万两,即日起旗昌轮船公司业务全部由招商局接手;西历1月30日即光绪二年十二月十七日再付二十万两,办交接手续,一半轮船换挂大清龙旗;西历2月29日即光绪三年正月十七日再付银六十万两,另一半轮船概行换旗。此外一百万两,作为旗昌公司暂存商局借款,八厘生息,分五年归还;汉口、天津等处码头、栈房价银二十二万两,准于六个月之内交银过户。

合同签订后,徐润提议,盛宣怀总局那边事情很多,具体交割、换旗等事宜不必麻烦他,但正月十七日要支付六十万两,必须他出面到南京去找沈葆桢具领。盛宣怀为避免独担其责,要求招商局总办、会办全员到南京见沈葆桢,当面汇报签订合同情况,也当面对南洋的鼎力支持表达谢意。有机会见江南主人,大家当然都无异议。

盛宣怀到后路粮台、广生货栈转了一圈,然后和唐廷枢等人乘招商局小轮船赶到南京面见沈葆桢,汇报购并旗昌情况。沈葆桢已经奏报朝廷,十一月底前大约就会有结果。

唐廷枢等人当日返回上海,盛宣怀则悄悄留了下来,再次面见沈葆桢。他向沈葆桢提出,打算辞去轮船招商局会办之职:“宫保,待一百万两官款付足,招商局官款达到二百万两,占到总资本的一半,必须切实加强官督。商局名为官督商办,实际等同商办,我这个会办挂名而已。现在湖北那边正到了关键时候,我更无精力兼顾招商局,所以向宫保请辞。请宫保另派得力人手,督办招商局。”

盛宣怀说的是实情,将来招商局必须加强官督的力量。不过,他辞去会办,沈葆桢一时无从判断他是出于真心,还是以退为进为自己谋督办,于是道:“杏荪,你是旗昌购并的经手人,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你可不能撂挑子。再说,广济、上海一水可航,完全可以两边兼顾。就算将来要派督办,我想李中堂也应该派你。这些都是后话。现在你们招商局更要和衷共济,万勿生嫌隙。”

盛宣怀听得出沈葆桢话里既有褒扬,也有警告,不敢再自作聪明。

沈葆桢指指自己又道:“提前请辞的应该是我这样的老朽!我实在受不了北方的寒冷,这几年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我要向朝廷乞骸骨。我这就上折子,争取明年春天就回福州。”

“宫保,您可千万不要做此想。两江离不开您,北洋也离不开您,湖北煤铁总局,更离不开您!”

盛宣怀说的是实情,沈葆桢与李鸿章是进士同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南北洋一唱一和,从来没有配合得这样好过。

“身不由己,我总不能尸位素餐。再说,我也想多活几年,毫无恋栈之意。”沈葆桢连连摇手。 ybJb7Q6vrrN1h8Jq2IQVHBLjEYv0Ha/kCqLW/W2S5jHN8HqZj8STK1QBfiYppK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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