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比告诉我三点钟去楼下的董事会会议室里开会。棕红色的椭圆大桌闪闪发亮,映出灰色窗户的倒影,雨点打在窗户上,又慢慢流下来。枝形吊灯的光从轻薄劣质的玻璃罩中射出来。达尔比穿着一条灯芯绒裤子,站在火光微弱的电壁炉前——这个壁炉在有着锃亮火钳子的维多利亚式黄铜大壁炉前显得如此渺小。他的头顶上方有一幅巨大的画像,画着一个身穿长礼服、留着胡子的男人,藏在棕色马车的巨大阴影中几乎分辨不出。那些椅背挺直的椅子看起来就很不舒服,根本没用过,好像家里的护卫,沿着毫无生气的印花墙纸摆成一排。画的上面挂着一只大钟,一点一滴晃走了稀疏天光。两点二十九分左右,佩恩特——也就是西蒙——那个军医,进来了。达尔比接着低头看《卫报》,于是我们互相点头致意。奇科已经坐下了。我没有什么必须要与奇科搭话的理由,不过他心情不错,一直在说什么“老达文波特怎么样?你知道达文波特吗?就是代号‘可口可乐’的那个老家伙”。如果不是被打断,他还会告诉我这个昵称的来源。“那你一定知道‘大黄蜂特蕾西’吧?”他可别再说话了,至少现在,我不想再听他说话。
我坐在其中一张大椅子上,面色看起来很凝重,但实际上正在随便想出一个日期,想想那天发生了什么。“公元一二〇〇年,还有十五年蒙古人就入侵了,”我想道,“罗马走到了尽头。距离十字军东征还有四年。哈丁之战 代表欧洲在东方被击败。”我玩得有点上头,“《大宪章》……”
“来吧?”达尔比说。每个人都坐下,准备开始。达尔比不喜欢我这种全神贯注又神游天外的样子,他大声说:“回回神!”我醒过神,佩恩特坐在我的右手边。他大约四十岁,长着一张瘦长的老鼠脸,身上穿着质地不错的蓝西装,白衬衫的领子很柔软,系着一条深红色领带,真金袖扣闪着暗淡的光,手帕从上衣兜里露出个角。他的手修长柔软,但可能因为医生总要洗手的缘故,显得又干又白。
坐在我对面的应该是个军人,看起来性格很温和,金色眼镜框在因太阳晒得过多而发白的头发间闪烁。他穿着一件廉价的深色非定制西装,系着条纹领带。我猜他可能有五十三岁,可能是个上尉或者少校,已经没有进一步晋升的机会了。他灰色的眼睛缓慢又小心翼翼地扫视着四周,毛茸茸的大手握着身前的公文包,好像在他揭露里面的秘密之前,这个包会在这个屋子里凭空被偷走一样。达尔比介绍了一下,我才知道他是卡斯威尔上尉,从H38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有趣的数据。
大挂钟嘀嗒走着,在它七十年的职业生涯中又增加了一秒。
“如果你在H38,你肯定知道‘米模’比林斯比。”奇科对卡斯威尔说,卡斯威尔看着他,神情惊讶,好像在说这间屋子里怎么有个傻子。
“的确,”他慢慢地说,声音清晰又坚定,有种常年在外锻造出来的强大气场。“确实有个比林斯比少将。”
“对,他是我一个朋友的叔叔。”奇科声音洪亮,就好像这里是莫斯科国际象棋锦标赛,而他刚刚对着对手卡斯威尔说了句“将军”。
卡斯威尔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他一开始的措辞很官方,像在写报告,但很快就找到了节奏。在伯吉斯和马克林 事件后,他所在的部门受命与苏格兰场失踪人口登记处的工作人员一起进行统计分析。卡斯威尔申请,先让他处理数据,从中寻找规律,而不是直接去找特殊数据。然后他就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分析这些数据。他非常信任与他共事的那个中士,但我觉得只有卡斯威尔才能在这种完全抽象的工作状态下找出些音乐的律动感。不过无论怎样,无论他信任谁,他们都找到了几个很有趣的规律。他们发现“失踪人口数据”可以与顶级安全许可名单的所有组合相匹配,于是放弃了分析这个数据,转而通过分类机随机抽取卡片,想看看是否能找出类似的规律。
卡斯威尔解释说:“尽管无论是职业还是地理位置,这两个群体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在其他方面,他们也有一些一样的地方。比如……”
卡斯威尔解释了很久,枯燥又乏味,但他自己却乐在其中。他说了很长时间我才明白他的工作有多重要。
他制作了精美的图片,谈到那些安全等级为一级的人物,比如重要的化学家、物理学家、电子工程师、政治顾问等这些对治理国家至关重要的人。卡斯威尔注意到,总会有人在不是度假区也不是会议场所的地方,发现这些人聚在一起。
绑架一名一级人物(如果他很有价值的话)还可以理解——“渡鸦”就是一位一级人物,要不是我们用了几个人把他抓回来,杰伊差点就绑架了他并送他出境。不过,截至目前,还没有其他一级人物被绑架的先例,而且聚在一起的人也每次都不同。我们都不理解他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