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今译} 孔子谈到季氏,说:“他使用六十四人[天子的乐舞]在庭院奏乐舞蹈,这样的事能忍心做出来,还有什么事不忍去做呢?”
季氏,是鲁国大夫。佾,是乐舞的行列。古者乐舞之数,天子用八行,每行八人,叫做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各有等差,不容僭越。当初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特赐天子礼乐以祭周公之庙,其后世群公都因循僭用,已是失礼。季氏是鲁桓公子孙,他在家庙中祭祖,也僭用八佾之舞于庭,故孔子非之说:“礼莫严于名分,罪莫大于僭窃。夫祭用生者之爵禄,乃我王朝一定之礼。季氏本是大夫,只该用四佾之舞,而今乃用八佾之舞于家庙之庭,则是以大夫而僭天子礼,法之所不容,诛罚之所必及,人臣之罪孰有大于此者。这等大罪,也都容忍过了,不加纠正,则别样的小罪,孰不可忍乎!”盖鲁以相忍为国,凡事惟务姑息含忍,而其弊乃至于下陵其上,臣僭其君,礼法荡然,冠屦倒置如此。盖优柔姑息之过也,故孔子非之。其后孔子为司寇,摄相事,即堕三都以强公室,陈恒弑其君,则沐浴而朝,请兵讨之,此可以观圣人之志矣。而鲁终不能用。卒之三家共分公室,政在陪臣,而周公之祚遂衰矣。然则纪纲法度,有国者其可一日而不振举之乎!
三家者以《雍》彻 。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今译} 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唱着《雍》撤除祭品。孔子说:“《雍》谓‘诸侯助祭,天子肃穆主祭’,怎么拿它用在这三家的厅堂上呢?”
三家,是鲁国的大夫孟孙、叔孙、季孙之家。《雍》,是《周颂》篇名。彻,是彻馔。相,是助祭。辟公,是诸侯。穆穆,是深远的意思。“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雍》诗中两句说话。昔者周天子祭祀宗庙,祭毕之时,则歌《雍》诗以彻馔。及鲁大夫孟孙、叔孙、季孙祭其家庙,于收俎豆的时节,也歌《雍》诗,是僭用天子之礼矣。故孔子讥之,说道:“《雍》诗中有云:‘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说天子宗庙之中,助祭的是列国的诸侯,主祭者是天子,其敬德之容,则穆穆然幽深而玄远。盖本天子之事,故于彻馔歌之,道其实也。今三家之堂,助祭者不过陪臣,亦有辟公之相助乎?主祭者不过大夫,亦有天子之穆穆乎?既无此事,则何取于此义而歌之于堂乎?是不惟僭妄可恶,而其无谓亦甚矣。”盖礼所以辨上下之分,不可毫发僭差,人臣而敢僭用君上之礼,则妄心一生,何所不至?攘夺之祸,必由此起。孔子前一节非季氏之舞八佾,此一节讥三家之歌《雍》诗,皆所以立万世人臣之大防也。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今译} 孔子说:“作为人却不仁,礼有什么用呢?作为人却不仁,乐有什么用呢?”
仁,是心之德。敬而将之以仪文,叫做礼。和而达之于声容,叫做乐。如礼何、如乐何,譬如说没奈他何一般,是不相为用的意思。孔子说:“仁之在人,乃本心之全德,人能全此心德,使心里常是恭敬,则行出来的仪文,便都是礼,心里常是和平,则播之于声容,便都是乐。是礼不虚行,必仁人而后可行也。人而不仁,则其心放逸而不能敬,礼之本先失了。那陈设的玉帛,升降的威仪,不过是虚文耳,礼岂为之用乎?所以说如礼何。乐不徒作,必仁人而后能作也。人而不仁,则其心乖戾而不和,乐之本先失了。那钟鼓之声,羽旄之舞不过是虚器耳,乐岂为之用乎?所以说如乐何。盖礼乐不可斯须而或去,人心不可顷刻而不存,欲用礼乐者,求之心焉可也。”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今译} 林放问礼的本义。孔子说:“问得重要啊!礼仪,与其奢侈,不如俭约;丧礼,与其周全,不如哀戚。”
林放,是鲁国人。易,是节文习熟。戚,是哀痛。鲁人有林放者,见世人行礼,繁文太盛,以为制礼之初意,恐不如此,故问礼之本于孔子。孔子以时俗方逐末,而放独究心于礼之本,可谓不为习俗所移,而有志于返本复古者矣,所以称美之说:“大哉汝之问也!夫礼之全体有质有文。譬如饮食之礼,起初只是太羹、玄酒,汙尊抔饮而已,这叫做本质。先王以为太简,始制为笾豆簠簋之器,揖让周旋之仪,这叫做文。又如居丧之礼,起初只是伤痛哭泣,思慕悲哀而已,这叫做本质。先王以为太直,始制为擗踊哭泣之节,衰麻服制之等,这叫做文。文质得中,乃礼之全体,到后来习俗日侈,却只在仪文节度上究心,而制礼之初意,荡然无存矣。然则今之礼者,与其趋尚繁华,而流为奢侈,宁可敦崇朴素,而失于俭啬。盖俭啬无文,虽未合于礼之中,而犹不失为淳古之风,是即本之所在也。所以说,与其奢也,宁俭。居丧者与其习熟于仪节,而无惨怛之诚,宁可过于哀痛,而少品节之制。盖徒戚虽未合于礼之中,而犹自率其天性之真,是即本之所在也。所以说,与其易也,宁戚。”夫曰宁俭、曰宁戚,皆孔子不得已而矫俗之意。盖天下事物,每自质而趋文,而世之将衰,必多文而灭质。故孔子他日赞《易》,又以用过乎俭,丧过乎哀为言,而其论礼乐,则曰吾从先进,皆厌周末文盛而欲矫之以合于中也。有维持世教之责者,尚鉴兹哉!
子曰:“夷狄 之有君,不如诸夏 之亡也。”
{今译} 孔子说:“野蛮国家还有个君主,不像中原国家这样,如同没有君主呢。”
夷狄,是化外之地。东夷、西戎、南蛮、北狄,总叫做夷狄。诸夏,是中国。诸,是众。夏,是大。以其人民众而地方大,故称诸夏。亡字,与有无的无字同。当孔子时,季氏以大夫僭用八佾,三家以大夫僭歌《雍》诗,上下陵夷,不知有君臣之分。故孔子一日叹息说道:“中国所以尊于夷狄者,以其名分定而上下不乱也。今夷狄之国,在上的统领其下,在下的顺从其上,尚且有个君长,到不似我中夏之国,君弱臣强,以诸侯胁天子者有之,以陪臣专国政者有之,恣为僭窃,反无上下之分也。”夫以中国同于夷狄,犹且不可,况反不如乎,可慨也已。孔子此言,岂真轻中国而称夷狄哉?盖甚为之词,以见上下之分,不可一日不明于天下也。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今译} 季氏要祭泰山。孔子对冉求说:“你不能劝阻吗?”回答说:“不能。”孔子感叹道:“啊!难道说泰山之神居然不如林放[知礼]吗?”
旅,是祭告。泰山,是东岳泰山,在鲁地。冉有,是孔子弟子冉求。救,是救正。古者祭祀之礼,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泰山在鲁国境内,惟鲁君当祭。季氏是鲁大夫,也要行祭告之礼于泰山之神,则其越礼犯分,僭上无君甚矣。孔子以冉求是他的家臣,有匡救之责,故问他说:“季氏此一事,甚为非礼,汝为家臣,固宜尽言匡正。今乃坐视其失礼而不能救之与?”冉求对说:“他的意思已定,吾力不能挽回之也。”孔子于是叹息说:“季氏此举只要谄事鬼神,以求福佑,殊不知礼不可僭,神不可欺。且如林放,鲁人,也知问礼之本,不肯随俗。况泰山是五岳之尊,其神聪明正直,必然知礼,岂肯享季氏非礼之祭,而反不如林放之知礼乎?是季氏之祭泰山,非惟分不当为,而且神必不享,则亦何益之有哉!”孔子此言,一则要使季氏知其无益,犹可中止,一则要使冉求以不如林放为耻,而知所以自励也。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 乎!揖 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今译} 孔子说:“君子没什么可争的,一定要争的,那就是比射箭了!作揖逊让而登场比武,射箭完了之后来饮酒,这种争也是君子之风。”
争,是争竞。射,是大射之礼。升,是升堂。饮,是饮酒。孔子说:“有德行的君子,他心平气和,与人恭逊,无有争竞。求他有争竞处,必也观之于行射礼之时乎!盖射有中者,有不中者,中有多者,有少者,胜负相形,似乎有所争也。然观其将射之初,则三揖三让而后升堂。既射之后,则与那同射的人,都下堂来,胜者却揖那不胜者使他升堂,自取爵盏,立饮罚酒。射礼之行如此。是虽有胜负之相较量,然自始至终,雍容揖逊,是其争也,乃君子之争,非若小人专以血气相尚,而为角力之争也。”夫以射才有争而其争又如此,则君子之无所争可见矣。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今译} 子夏问道:“‘欣然甜美的脸笑得亮丽,黑白分明的眼神在顾盼,素白的绢上添加了绚丽的彩色。’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呢?”
“巧笑倩兮”这三句都是逸诗之词。倩,是好口辅。盼,是黑白分明。素,是粉地。绚,是彩色。逸诗上说:“人于笑时,口辅端好,其眼目黑白分明,有此自然的美质,而又妆饰以华彩,就如素地上加以彩色的一般,愈为美好矣!”子夏未达素以为绚之旨,疑其反以素为饰。乃问于孔子说:“逸诗有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夫素则无文,绚乃华饰,今言素以为绚,其言果何谓也?”
子曰:“绘事后素。”
{今译} 孔子说:“先有白底为基础,然后绘画。”
绘,是绘画。孔子答子夏说:“诗言素以为绚,不是说素即是绚,乃是说因素为绚耳。如今绘画之工,必先有了质素的粉地,然后加以各样彩色。是素在于先,绚在于后。犹人之相貌,必先生得自然美好,然后可加以华饰也。”
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今译} 子夏说:“那么,礼乐是不是生于[仁义]之后呢?”孔子说:“启发我的是商啊,可以开始与你谈《诗经》了。”
起予,是起发我之志意。商,是子夏的名。子夏一闻孔子之言,遂有悟于心,说道:“观绘画之事,素地在先,彩色在后,可见素而非绘,固无以备其文采,绘而非素,则虽有彩色亦将安施?然则世之所谓礼文者,其犹在于后乎?必有为之先者矣。”盖礼也者,因人情而为之节文者也。如玉帛交错,揖让周旋,宾礼也。然必先有恭敬之实心,而后以是将之。是敬在于先,礼在于后矣。又如擗踊哭泣,衰麻服制,丧礼也。然必先有哀痛之本情,而后以是节之。是哀在于先,礼在于后矣。故情实者素地也,礼文者彩色也。非礼固无以为人情之节文,然苟情不至而徒求之于礼焉,是犹画者不先布素地,而欲施文采也,有是理乎?夫孔子以绘画明素绚之意,不过只就书旨上发挥,而子夏礼后之言,则圣言之所未及者,可谓闻一知二,触类旁通者矣。故孔子喜而称之,说道:“能起发我之志意者,是汝商也。”盖诗人之言,其旨甚微,而寓意深远。善说《诗》者,能求之于言语之外,而不拘泥于文字之末,乃为得之。“似你这等聪明颖悟,才可与论《诗》也已。”盖深喜之之辞也。按:此章之旨,与前章林放问礼之意,大略相同。林放求礼之本,而子夏以礼为后,皆有反本尚质,挽回世道之意,故孔子于林放则以大哉称之,于子夏则以启予许之,此又圣贤未发之旨也。学者宜致思焉。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今译} 孔子说:“夏代的礼,我能讲出,其后代杞国不足作证;殷代的礼,我能讲出,其后代宋国不足作证。这是他们的历史文件和贤者不充足的缘故,如果充足我就能证明了。”
杞、宋,是二国名。杞,是夏之后;宋,是殷之后。文,是书籍。献,是贤人。征字,解做证字。孔子说:“昔者禹有天下,其制度文章为有夏一代之礼者,我能言其大略,然必有证而后人信之。今夏之后代,虽有杞国尚存,然不足取以为证矣。汤有天下,其制度文章为有殷一代之礼者,我亦能言其大略,然亦必有证而后人信之。今殷之后代,虽有宋国尚存,然亦不足取以为证矣。盖礼非书籍不能记载,非贤人不能诵习。今夏、殷二代,传世久远,杞、宋两国,世祚衰微,既无书籍可以考究,又无贤人可以谘访,将何所取以证吾之言耶!若使二国之书籍尚存,贤人未谢,则考究谘访皆有所据,而吾能取之以为证,人皆信之矣。惜乎!今之不能也。”盖孔子当时,欲斟酌三代之礼,以立万世常行之法,而夏、殷不可考,故为是叹息之词如此。然三纲五常,古今不易,所损所益,百世可知,则二代之礼又不以杞、宋无征而遂泯也。有仪礼制度之责者,宜究心焉。
子曰:“禘 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今译} 孔子说:“禘礼从酹酒以后的节目,我就不想看了。”
禘,是祭祀之名。古者天子既祭其始祖,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祭于太庙,而以始祖配之,这礼五年一举,叫做禘。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赐鲁重祭,使鲁国以周公为始祖,以文王为所自出之帝,而以周公配之,故鲁国得禘祭其先。然以诸侯而僭行天子之祭,实为非礼也。灌,是奠酒于地以降神。往字,解做后字。孔子说:“我鲁国君臣举行禘祭,我也曾在太庙中,观其行礼何如,但见他未曾降神之先,诚敬尚在,犹有可观。及到那灌地降神之后,君臣之间都懈怠了,虽有陈设的俎豆,升降的威仪,全是虚文,无一些恭敬诚恪的意思。到这时节,我之心不欲观之矣。”夫鲁国本是诸侯,僭用王者之大祭,已是失礼,及举祭之时,又不诚敬,是失礼之中又失礼焉。故孔子叹之如此。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
{今译} 有人请教禘祭的含义。孔子说:“不知道啊!知道它含义的人对于治理天下,就如同看到这个!”同时指着自己的手掌。
示,与看视的视字同。斯字,解做此字。掌,是手掌。或人见鲁国尝行禘祭之礼,而不知当初制礼之意,故以禘之说问于孔子。孔子以禘乃国家之重典,先王所以报本追远之意,其妙固未易言。况又是王者之大祭,鲁国因循而僭用之,其失又所当讳。这意思有难以显言者,故只答他说:“不知也。盖以禘之为祭,礼仪重大,意义深远,知之甚不易也。若有能知其说的,则理无不明,诚无不格,识见自是广阔,精神自会运量,看得天下的道理,灿然都在目前,岂不如视诸斯之至易乎!”门人遂记说:“夫子所谓视诸斯者,乃自指其手掌而言,以其明白易见,就如看自家的手掌一般,初无难事也。”此可见幽明只是一理,神人本无二道,幽而知所以事神,则明而治人,亦何难之有哉!然非先王不能作,亦非圣人不能知,如或人者,何足以语此,此孔子所以不轻告之也。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今译} 祭祖如先祖在位,祭神如同神亦在。孔子说:“我不参与祭祀,[若请人代之,]犹如不祭祀。”
祭,是祭先祖。祭神,是祭外神。吾不与祭,如不祭,是孔子平日的言语。门人记说:“祭以诚为主,而他人则不能。惟吾夫子,观其在家祭先祖的时节,则孝心纯笃,就如先祖在上的一般。其在官祭外神的时节,则敬心专一,就如神明在上的一般。夫鬼神无形与声,岂真有所见,乃心极其诚,故如有所见耳。”考其平日尝说:“吾于祭祀,必亲行之,乃慊于心。若或有故,不得已,而使人代之,则不得以伸吾之孝敬,故礼虽已行,而此心缺然,还似不曾祭的一般。”即此言观之,则其祭祀必致如在之诚可知矣。这是门人记孔子祭祀之诚敬如此。若天子一身,为天地宗庙百神之主,尤不可不致其诚。所以古之帝王,郊庙之祭,必躬必亲,致斋之日,或存或著,然后郊则天神格,庙则人鬼享,而实受其福也。承大祭者,宜致谨焉。
王孙贾 问曰:“‘与其媚于奥 ,宁媚于灶 。’何谓也?”
{今译} 王孙贾问道:“‘与其讨好[屋西南角的]奥神,不如讨好灶神。’是什么意思啊?”
王孙贾,是卫大夫。媚,是亲顺,奥,是室之西南隅。灶,是灶神。古者夏月祭灶,必先祭主于灶陉。然后迎尸入奥,而设馔以祭。是祭于奥则似尊崇,祭于灶则似卑亵。故当时俗语说:“奥虽有常尊,而非祭之主,灶虽卑贱,然日用饮食所司,当时用事,所以说媚奥不如媚灶。”盖奥以比君之势分崇高,难以自结;灶以比臣之专权用事,容易干求。时俗之见,浅陋如此。王孙贾乃问孔子说:“俗语有云:‘与其求媚于奥,宁可求媚于灶。’夫奥本尊崇,灶甚卑亵,今乃言媚奥不如媚灶,其意果何谓也?”贾疑孔子在卫,有求仕之心,欲求附己以进用,故以此讽之耳。
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今译} 孔子说:“不是这样,得罪了上天,祈祷也没有用的了!”
获字,解做得字。祷,是祈祷。孔子答王孙贾说:“俗语所谓媚奥不如媚灶,我甚不以为然。盖天下之至尊而无对者,惟天而已。作善则降之以福,作不善则降之以祸,感应之理毫发不差。顺理而行,自然获福,若是立心行事,逆了天理,便是得罪于天矣。天之所祸,谁能逃之,岂祈祷于奥灶所能免乎!”此可见人当顺理以事天,非惟不当媚灶,亦不可媚于奥也。孔子此言,逊而不迫,正而不阿,世之欲以祷祀而求福者,视此可以为鉴矣!
子曰:“周监 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今译} 孔子说:“周借鉴于夏、商两代,多么丰富完美的典制啊!我遵循周朝的。”
监字,解做视字。二代,指夏、商。郁郁,是文盛的模样。孔子说:“比先夏、商之有天下,固皆有一代的典章法度,但其立法未能尽善尽美,而其流弊亦皆偏向失中。自我周之兴,有文、武为之君,周公为之相,于是监视夏、商之礼,或损其太过,或益其不足,是以制度仪章纤悉具备,允行于朝廷,施于邦国,达于闺门闾巷之间者,皆尽善尽美。郁郁乎文采之盛,殆非夏、商所能及也。我也生周之世,为周之民,时王之制,固当遵承而不悖,况其礼文之盛又如此。然则吾之当从者,舍周其何适哉?所以说吾从周。”尝观孔子之在当时,礼乐则从先进,梦寐不忘周公,与夫修鲁史而尊天王,此其从周之志,有未尝一日忘者,所谓圣人之为下不倍也。然则生今之世而欲反古之道者,岂不谬哉!
子入大 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 人之子知礼乎?入大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今译} 孔子进了大庙,每件事都询问。有人说:“谁说叔梁纥的儿子懂得礼呢?进了大庙,每件事都询问。”孔子听说这话,就说:“这就是礼呀。”
大庙,是鲁周公之庙。鄹,是邑名。鄹人之子,指孔子说。孔子父叔梁纥曾为鄹邑大夫,故当时叫孔子为鄹人之子。昔孔子仕鲁之时,尝陪祭于周公之庙,与执事焉。那庙中陈设的器数,如笾豆、玉帛之类,周旋的仪节,如灌献酬酢之类,每事都详细访问,却似不曾知道的一般,盖惟其敬之至,故其问之详如此。或人不知而疑之,说道:“鄹人之子孔丘,素以知礼见称于人,如今看来,谁说他知礼?”盖知者不待于问,问者必有不知。“观他在太庙之中,事事都问过,则其不知礼也明矣。世固有无其实而有其名者乎!”孔子闻而解之说道:“礼莫大于祭,祭莫先于敬。今太庙之中陈设的都是礼器,周旋的都是礼仪,若一毫知得不真,行得不当,便是轻忽放肆,而非所以为敬矣!今我每事访问者,正以对越奔走之际,当有恭敬严肃之心,固不敢强其所不知以为知,亦不敢恃其所已知而不问,是乃所以为礼也。或人之言,岂知我者哉!”此可见圣人之心极其敬慎,故祭祀之礼尤加谨严。圣人之心极其谦虚,故每事问人,不厌详细,其与尧之钦明,舜之问察,一而已矣。学圣人者,当于此求之。
子曰:“射不主皮 ,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今译} 孔子说:“射箭不以穿透皮靶为主,射艺的力度有不同等级,是古时的规矩。”
射,是射箭。皮,是皮革。射不主皮,这一句是《乡射礼》中的说话。科字,解做等字。孔子说:“《乡射礼》有云:射以观德,但主于中的,不必穿透皮革,然后为能。所以然者,盖为人之气力,有强有弱,其等不同。若必主皮,则惟强者能之,而弱者必不能矣。此所以不主皮也。然这是古昔盛时,尚德而不尚力,其道如此。今世衰礼废,列国兵争,惟以强力为尚,虽礼射亦主于贯革,而尚德之风,不可复见矣。可胜叹哉!”孔子思古伤今之意如此。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 。
{今译} 子贡想要去掉向祖庙告朔所用的活羊。
告,是告庙。朔,是正朔。饩,是牲牢。古时天子以季冬颁来岁十二月之朔于诸侯,诸侯受而藏之祖庙。每遇月朔,则以特羊告庙,请而行之。鲁自文公以后,把这告朔之礼,废而不行了,而有司每月犹照常办备此羊。子贡以此礼今既不行,饩羊徒为靡费,故欲去之,以省费焉。是徒知一羊之可惜,而不知制礼之初意矣。
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今译} 孔子说:“赐呀,你爱惜那羊,我是爱惜那礼。”
爱,是爱惜。孔子呼子贡之名而晓之说:“赐也,尔之欲去乎饩羊者,岂以告朔之礼既废,饩羊之供无实,爱惜此羊而欲去之矣乎!自我观之,所爱尤有甚于羊者。盖正朔颁于天子,所以示天下之有君,告朔行于诸侯,所以示天下之有亲,最为礼之大者。今此礼虽废,而饩羊犹存,后之人,或有因羊以求礼,举而行之者。若将此羊一并去了,则告朔之礼,随羊以亡,自此天子不复颁朔,而人不知有君,诸侯不复视朔,而人不知有亲矣。是礼之亡,不尤为可惜耶?”夫孔子之意,在于存礼,而子贡之言,唯求省费,圣贤度量之广狭,用心之大小,区以别矣。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今译} 孔子说:“事奉君主,礼节周到,人们却以为是谄媚。”
礼,是恭敬之见于仪文者,乃道理当然的去处。谄,是求媚。孔子说:“臣之于君,既有尊卑上下的定分,便自有恭敬奉承的定礼。这礼,是先王所制,万世通行,不可违越者也。今我之事君,心里极其敬谨,不敢有一毫轻慢,故每事依着礼节,不敢有一些差失,这不过尽那礼之当然者而已,非有加于礼之外也。时人不知,乃以为求媚取悦而然,是岂知事君之礼者乎!”盖当时公室衰微,强臣僭窃,上下之际,多不循礼,惟孔子欲明礼法以挽回之。如过位则色勃,升堂则屏气,违众而拜堂下,闻命而不俟车,这等循礼,当时反以为谄,则礼法之不明于天下可知。故孔子之言如此。然尽礼与谄,其迹相似,而其心不同。君子之事君,其礼固无不尽,然却不肯阿谀顺从,如责难以为恭,陈善以为敬,一心只要成就君上的美名,干办国家的大事,这便真是尽礼。小人之事君,外面虽似尽礼,然心里未必忠实,如阿顺以为容,逢迎以为悦,一心只要干求君上的恩宠,保全自家的官爵,这便真是谄媚。君子尽礼,小人以为谄,小人谄媚,亦自以为尽礼。心术之邪正,迥然不同,人君不可不察也。
定公 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今译} 鲁定公问道:“君主使令臣子,臣子事奉君主,该怎么样呢?”孔子回答说:“君主以礼使令臣子,臣子以忠事奉君主。”
定公,是鲁国之君。礼,是有节文、不简慢的意思。忠,是竭尽己心、不欺罔的意思。定公一日问于孔子说:“为人君的使令臣下,为人臣的奉事君上,都有个道理,不知当如之何?”孔子对说:“为人君者,以尊临卑,易至于简慢忽略,若简慢忽略,便失了为君的道理。是以人君之于臣下,使之须要以礼。如使之为大臣,则待之如股肱;使之居言责,则待之如耳目;使之为将帅,则有推毂命将之礼;使之为使臣,则有皇华遣使之礼。务加以礼貌,待以至诚,这乃是使臣的道理。为人臣者,以下事上,易至于欺罔隐蔽,若欺罔隐蔽,便失了为臣的道理。是以人臣之于君上,事之须要以忠。如居辅导赞襄之职,则尽心以启沃,而一毫无所隐;有官守言责之寄,则尽心以纳忠,而一事不敢欺。遇有难处之事,则虽劳瘁而不辞;遇有患难之日,则虽致命而不避。务内尽其心,外尽其力,这乃是事君的道理。”君尽君道,固非有私于臣,而所以劝下之忠者,亦在是矣;臣尽臣道,固非有要于君,而所以报上之礼者,亦在是矣!上下交而德业成,天下其有不治者哉!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 ,哀而不伤。”
{今译} 孔子说:“《关雎》快乐而未至失去节制,悲哀而未至伤害身心。”
《关雎》,是《国风》诗之首篇。孔子说:“凡乐音不和乐,则不足以畅意;不哀婉,则不能以感人。然又贵于得中。若乐之过,则有淫荡邪僻之声;哀之过,则有忧思燋杀之病,而失其性情之正矣。惟有《关雎》之诗,其发之咏歌,而被之管弦者,优柔平中,虽欣然和乐,而不至于淫荡,虽凄然哀婉,而不至于悲伤。听之使人欲心平,躁心释,而足以为养德之助,诚盛世之遗音也。”盖诗本性情,乐以彰德。《关雎》之诗,咏后妃之德也。昔周文王之妃太姒,有圣德,不妒忌,忧在进贤,不淫于色,旁求淑女以配君子。求之未得,至于寤寐反侧而不能安。求之既得,则以钟鼓琴瑟乐之而致其喜。其德之盛如此。故其发为声诗,自然中正和平,而无过淫过伤之病,是乐音之和,本于后妃柔顺之德,后妃之德,又本之文王刑于之化。学者玩其辞,审其音,则所以基化闺门,而御于家邦者,必有得于言意之表矣。
哀公问社 于宰我 。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 。”
{今译} 鲁哀公问宰我,社主用什么木。宰我答道:“夏代人用松木,殷代人用柏木,周代人用栗木,为的是要让百姓战战栗栗。”
哀公,是鲁君。社,是为坛以祭地。宰我,是孔子弟子。战栗,是恐惧的模样。哀公问于宰我说:“有国家者,必有社以祭地,不知其义何如?”宰我对说:“古之立社者,必栽树木。夏后氏立社,则以松树。殷人立社,则以柏树。周人立社,则以栗树。然所以用栗树者,取于战栗之义。盖戮人必于社,欲使民见之而战栗恐惧也。”夫祭地以报其功,乃立社之本意,至于所栽的树木,则各因其土之所宜,而非有取义于其间也。宰我不知而对,谬妄甚矣。
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今译} 孔子听到了,说:“已经成为事实,不说了;已经做的事,不再谏诤;已经过去的事,不再追究罪责了。”
遂事,是事虽未成,而势不能已者。谏,是谏正。咎,是罪责。孔子闻宰我使民战栗之言,以其所对,既非先王立社之本意,又启鲁君杀伐之心,因厉言以责之曰:“大凡事之未成者,犹可以言语说之,若事既成者,说之何益?所以不说。事之未遂者,犹可以谏诤止之,若事既遂者,谏之何益?所以不谏。事之未往者,犹可咎而罪之,若事之既往,咎之何益?所以不复追咎。今汝使民战栗之言,已出之口,而告之于君,是事之已成、已遂、已往者也,吾又何以责汝乎?”孔子以为不足责者,正所以深责之,欲其知言之不可妄发,而致谨于将来耳。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今译} 孔子说:“管仲的器度狭隘呀!”
管仲,是齐大夫,名夷吾。器,指人之局量规模说。器小,譬如说小家样。管仲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当时皆以为莫大之功,然出于权谋功利之私,而不本于圣贤大学之道。故孔子讥之说:“管仲虽有大功,然其为人,局量褊浅,规模狭隘,没有正大光明的气象,其器不亦小哉!”盖深责备之词也。
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 ,官事不摄 ,焉得俭?”
{今译} 有人问:“管仲节俭吗?”孔子答道:“管仲收取百姓大量的市租,其家臣都不兼职,哪儿能说俭省呢?”
三归,是台名。摄字,解做兼字。孔子以管仲为器小,或人不知而疑之说:“吾闻俭约之人,凡事吝啬,却似器小的模样。夫子以管仲为器小,得非以其俭约而然乎?”孔子答说:“凡人俭约者,必能制节谨度。今管仲筑三归之台,以为游观之所,其兴作之靡费可知。又多设官属,使每人各治一事,不相兼摄,其廪禄之冗滥可知。观其行事如此,岂得谓之俭乎?夫以俭为器小,失之远矣。”
“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 。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今译} 那人问:“那么,管仲懂得礼节么?”孔子说:“国君宫门之前设立照壁,管氏也树立照壁;国君为设宴接待他国君主,有放置酒杯的坫台,管氏也设有放置酒杯的坫台。若谓管氏知礼,还有谁算不知礼呢?”
邦君,是有国的诸侯。树,是门屏。塞,是遮蔽。好,是宴会。坫,是放酒杯的案。凡宾主献酬饮毕,必反置酒杯于此,故谓之反坫。孔子斥管仲为非俭。或人又不知而疑之,说道:“吾闻知礼之人,凡事备具,不肯苟简,却似奢侈的模样,然则管仲之不俭,得非以知礼而然乎!”孔子答说:“礼莫大于名分,分莫大于君臣,不可一毫僭差者也。且如有国的诸侯,才得设屏于门,以蔽内外,非大夫所宜有者。今管氏也设屏于门以蔽内外,与邦君一般,其僭礼一也。诸侯为两国的宴会,那时献酬,有反爵之坫,非大夫所宜用者。今管氏也有反爵之坫,与邦君一般,其僭礼二也。这等僭上,决不是知礼的人。若说管氏知礼,则天下之人,谁是不知礼者乎?”盖人之器量大小,固不在于行事之广狭。大禹恶衣菲食,不害为圣。周公之富,不病其奢。或人既以器小为俭,又以不俭为知礼,其心愈惑,而失之愈远矣。然孔子竟亦未明言器小之意,岂或人之浅陋,不足以语此欤?
子语鲁大师 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 也;从 之,纯 如也,皦 如也,绎如也,以成。”
{今译} 孔子告诉鲁国太师奏乐之道,说:“奏乐它是可以领会的。开始演奏,五音齐鸣;展开时,音律和谐,节奏明晰,连绵不断,以成此乐。”
语,是告语。鲁大师,是鲁国掌乐之官。翕,是合。从,是放。纯,是和。皦,是明白。绎,是相续不绝的意思。成,是乐之一终。当时鲁国衰微,音乐废阙,乐官多失其职者。故孔子告鲁大师以作乐之道说:“汝为典乐之官,必知道乐之节奏,然后可以作乐。今先王之乐,犹未尽亡,其始终条理之妙,可得而知也。吾试为汝言之:盖乐有六律、五声、八音,有一不备,不足以言乐。故始作之时,必须声音律吕,件件都全,而翕然其合焉。然备而不和,亦不足以言乐,故乐之既放,必须清浊高下,皆中其节,而纯然其和焉。和,则易至于混乱,又必一音自为一音,而皦然其明白。皦,则易至于间断,又必众音相为起伏,而绎然其连续。夫翕合之后有纯和,纯和之中有明白,明白之中无间断,自始至终,曲尽条理节奏之妙,是乃乐之一成也。由此而至于九成,其道理不过如此,汝太师岂可以不知乎?”盖声音之道,与政相通,不但可以养人之性情,而亦可以移易天下之风俗,所系甚重。故孔子自卫反鲁,既汲汲于正乐,而其于太师,又谆谆以告戒之如此。
仪封人 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 见之。出曰:“二三子 何患于丧 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
{今译} 仪邑的封疆之官求见孔子,说:“凡是君子来到敝邑,我不曾得不到接见的。”随从弟子让他见了孔子。他出来以后说:“诸君何必忧虑没有官职呢?天下混乱已很长久了,上天将要把夫子作为醒世的木铎。”
仪,是卫邑名。封人,是掌封疆之官。见,是相见。从者,是随从,孔子的门人。丧,是失位去国。木铎,是古人施政教时,用以警众的器具。其器金口木舌,摇之则有声,即今之铃是也。昔孔子周流四方,到卫国之仪邑,有个掌封疆的官,来请见说:“敬贤者,吾之素心。凡贤人君子来到这地方,我必求见,未尝拒我而不得见也。今夫子幸至于此,独不容我一见乎?”门人以其求见之诚,为之引见于孔子。封人既见孔子而出,乃对门人说:“夫子之失位去国,固其一时之不遇,然二三子何必以此为忧乎?盖治乱相因,是乃必然之数,而易乱为治,必待非常之人。今世教陵夷,人心陷溺,天下之无道,亦已久矣。世无终乱之理,必当复治。吾观夫子之道德,正可以易乱而为治者。天生斯人,岂是偶然,必将使之得位行道,施政教于四方,以开生民之耳目,以觉天下之愚昧,就如那警众的木铎一般,岂终于不遇也哉!”夫圣人盛德感人,能使封人尊敬而笃信之如此。然当时列国之君,不能委国而授之以政。至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此春秋之时,所以终不能挽而为唐、虞之世也欤!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今译} 孔子讲《韶》乐,“达到极美了,又极其完善”。讲《武》乐,“达到了极美,未能达到最善”。
《韶》,是舜的乐名。《武》,是武王的乐名。尽美,是说声容到极盛的去处。尽善,是说盛美之中到极妙的去处。门人记说:“自古帝王有成功盛德于天下,则必作乐以宣之,故观乐之情文,便可以知其功德,然其间自有不同。吾夫子尝说:帝舜之乐,叫做《大韶》。他作于绍尧致治之后,其声音舞蹈至于九成,固极其盛美而可观矣。然不但尽美,而美之中又极其善焉。盖舜以生知安行之圣人,雍容揖逊而有天下,故心和气和,而天地之和应之。至于格神人,舞鸟兽,其妙有不可形容者,所以说又尽善也。武王之乐,叫做《大武》。他作于伐暴救民之日,其节奏行列,至于六成,固极其盛美而可观矣。然就其美之中而求之,则有未极其善者焉。盖武王以反身修德之圣人,征诛杀戮而得天下,故虽顺成和动之内,未免有发扬蹈厉之情,比于《韶》乐,则微有所不足者,所以说未尽善也。”然孔子此言,虽评论古乐之不同,而二圣之优劣,亦可概见矣。
子曰:“居上不宽 ,为礼不敬,临丧 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今译} 孔子说:“居于高位而不宽宏,行礼不够恭敬,临丧不悲哀,我怎么看待他呢?”
孔子说:“凡事有本,必得其本,而后其末有可观。且如宽弘简重,乃居上之体也;恭敬严肃,乃行礼之实也;伤痛悲哀,乃临丧之道也。这都是本之所在,有其本,则推之于行事者,自然可观。若使居上的,苛刻琐碎,而不知宽弘之大体;行礼的怠惰简慢,而无恭敬之实意;临丧的专事矫饰,而无哀痛之真情,则其本已先失了。虽其政教号令之施、进退周旋之节,缞麻擗踊之文,未必尽无可观。然大本既失,则末节无可言者,吾何以观之哉?”盖甚言其不足取也。盖当时王道不举,而苛政至子残民,古礼不复,而繁文至于灭质。故孔子矫时之敝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