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是因邪犯肺系,肺失宣肃,肺气上逆所致的以咳嗽为主要症状的一组病症。它既是一个症状,又是一种独立的疾病。
随着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变化,咳嗽发病率明显增高,以咳嗽为主诉的就诊患者在内科门诊中较为常见。以病因类型繁多的慢性咳嗽为例,其患病率在全球普通人群中为9.6%,在专科门诊中高达10%~38%。西医有关咳嗽诊疗指南中针对咳嗽不同病因、类型的诊断方法日趋完善,但涉及检查种类繁多,基层诊疗难以普及推广,部分患者检查后依旧难以明确诊断,各类病因所致的咳嗽在高发病率的同时缺乏有效的诊疗手段。
咳嗽之名始见于《黄帝内经》,书中较为系统地论述了咳嗽的成因、症状、证候分类、病理转归及治疗等。如《素问·咳论》提出“皮毛先受邪气,邪气以从其合也。其寒饮食入胃,从肺脉上至于肺,则肺寒,肺寒则内外合邪,因而客之,则为肺咳”,强调这种外感寒邪与内伤寒食的“内外合邪”即为咳嗽的主因。“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五脏六腑之咳“皆聚于胃,关于肺”,说明咳嗽的病因不只限于肺,其他脏腑功能失调也可导致咳嗽的发生。《黄帝内经》以藏象理论辨治咳嗽,为后世医家对咳嗽的诊疗研究奠定了基础。汉代张仲景以六经辨证为纲,分经论治咳嗽,建立了射干麻黄汤证、小青龙汤证、麦门冬汤证、甘草干姜汤证等,后世临床广泛应用。隋代巢元方《诸病源候论·咳嗽候》有十咳之称,分别在五脏咳的基础上加入风咳、寒咳、支咳、胆咳、厥阴咳,进一步丰富了咳嗽的内涵。金元时期,张子和《儒门事亲·咳分六气勿拘于寒说》指出:“风、寒、暑、湿、燥、火六气皆令人咳,非独寒邪。”朱丹溪认为,咳嗽有风寒、痰饮、火郁、痨嗽、肺胀之分,对内伤咳嗽善从痰、火论治,强调按咳嗽发作的季节、时间用药。明代张景岳认为,“咳证虽多,无非肺病”。《景岳全书·咳嗽》云“咳嗽之要,一曰外感,一曰内伤而尽之矣,但于二者之中,当辨阴阳,当分虚实耳”,将咳嗽分为外感、内伤两大类。明清时期医家对咳嗽的辨治尤为详尽,李中梓《医宗必读·咳嗽》提出“大抵治表者,药不宜静;治内者,药不宜动”;喻嘉言《医门法律》首先论及燥咳,曰“春伤于风,夏伤于暑,长夏伤于湿,秋伤于燥,冬伤于寒”;沈金鳌《杂病源流犀烛》指出“盖肺不伤不咳,脾不伤不久咳,肾不伤火不炽咳不甚”;汪昂《医方集解》云“久嗽有痰者燥脾化痰,无痰者清金降火,盖外感久则郁热,内伤久则火炎,俱须开郁润燥。七情气逆者,顺气为先;停水宿食者,分导为要。气血虚者,补之敛之,不宜妄用涩剂”。综上,形成了当今中医对咳嗽的基本认识,把咳嗽作为多种疾病的共有症状加以描述,并以外感、内伤统证。
咳嗽辨治分外感与内伤,但随着时代变迁、疾病谱的变化、现代诊疗手段的进步、疾病分类的不断细化,咳嗽已逐渐归类到各种单独的疾病中,使治疗更加精准化。而外邪已去,尚未内伤到脏腑的咳嗽更多见,故其病因病机已不局限于外感、内伤。其中咳嗽所表现出的高敏感性,是各类咳嗽的共同特征,中医学认为其与风的特点相类,命名为“风咳”,外风引动内风,肺失宣肃,肺气上逆,变生咳嗽。
风被认为是六淫之首,此处的“风”多指狭义上的“外风”,“外风”所致的咳嗽多是由于气候骤变或调摄失宜,外感六淫之邪从口鼻、皮毛侵入机体,使肺气被束,肺失于宣降。同时其他外邪多随风邪侵袭人体,所以外感咳嗽常以风为先导,或夹寒,或夹热,或夹燥。中医所说的风邪还包括大气污染、尘螨异物、异味和刺激性物质等一系列可激发患者高敏反应的外邪。
咳嗽的病位主脏在肺,又与肝、脾、肾相关。肺失宣降是咳嗽的主要病机,病理状态为脏腑功能失调,风(内风)、痰饮和郁火为主要致病因素,其产生多归结于外邪留恋、饮食劳倦、情志失调及体质因素等。所谓内风,既包括风邪留伏,久不能祛,沦为内风者,同时也包括素体过敏者,因其咳嗽咽痒、气道挛急、忽发忽止符合风邪特点,故也包含在内风范围内。此二者皆是导致肺气上逆、肺失宣降的主要原因。内伤宿疾者,常由禀赋不足或肺系疾病日久,迁延不愈,耗气伤阴,肺主气功能失司,肃降无权而肺气上逆作咳。其他脏腑功能失调,根据五脏相生相克关系及病邪转化皆会影响肺的宣降功能而引发咳嗽。如肝肺同病者,常因情志刺激,肝失条达,气郁化火,气火循经上逆犯肺,致肺失肃降而作咳。肺脾同病者,饮食不当,嗜烟好酒,内生火热,熏灼肺脾,灼津生痰,或生冷不节,肥甘厚味,损伤脾胃,呃逆反酸,致使痰、气、火、饮等有形或无形之邪上干于肺或咽喉,可直接或间接导致肺气上逆或咽喉不利而作咳。肺肾同病者,肾气亏虚,肾不纳气,肺气失敛而作咳。又因肺与大肠相表里,故大肠腑气不通也可导致咳嗽,体现出咳嗽的发生与脏腑功能失调的密切联系。
殷某,男,80岁。2019年1月8日初诊。主诉:咳嗽半月,伴咳痰。半月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咳嗽、咳痰,痰色白,质地黏稠,咳痰不畅,咽干、咽痒,气短,心烦,平素怕热,纳可,眠差,二便调。近日怕凉,感受冷气后容易咳嗽。舌黯,苔白腻,脉弦滑数。中医诊断:咳嗽,辨证为痰热蕴肺,宣降失常。治法:清热化痰,宣肺止咳。方药:麻杏石甘汤合止嗽散加味。麻黄10g,苦杏仁10g,石膏(先煎)30g,甘草10g,柴胡15g,桔梗10g,清半夏12g,厚朴15g,紫苏子15g,茯苓15g,冬瓜皮15g,瓜蒌20g,百部10g,紫菀15g,桂枝10g,炒枳壳15g,黄芩15g,细辛3g,五味子6g,白芍15g。7剂,日一剂,早晚分服。
2019年1月14日复诊:服药后咳嗽减轻,仍有白痰,咽痒,大便正常,日2~3次,吸凉风后容易咳嗽,脚凉,身不怕冷,舌紫黯,苔黄腻,脉沉弦滑。前方继服7剂。
后电话回访,无咳嗽、咳痰。
按:《黄帝内经》云:“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然肺为气之主,诸气上逆于肺,则呛而咳,是咳嗽不止于肺,而不离于肺。”中医理论认为,肺为娇脏,易受内外之邪侵袭而为病,病则宣降失常,肺气上逆,发为咳嗽。治当疏风宣肺,理气止咳。止嗽散是《医学心悟》的名方之一,具有辛温解表,宣肺疏风,止咳化痰之功效。温润和平,温而不燥,润而不腻,散寒不助热,解表不伤正。止嗽散辨证关键在于其病机为“风痰恋肺”。经过多年观察慢性咳嗽患者风邪恋肺多见,因“风为百病之长,善行而数变”,其临床表现有鼻痒,眼痒,涕清,皮肤瘙痒。麻杏石甘汤出自《伤寒论》“汗出而喘,无大热者,可与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由麻黄、杏仁、石膏、甘草四种中药组成,用于太阳病,后世医家多用之治疗风寒化热,或风热犯肺,以及内热外寒,但见肺中热盛,身热喘咳,口渴脉数等症。
本案患者近日恶寒,“有一分恶寒,便有一分表证”,近日外感,再加上平素怕热、心烦,里热较甚,因此其病机为外寒内热。患者咽痒、咽干、吸凉气后易咳嗽,为风邪恋肺,故选用止嗽散。
周某,男,73岁。2020年12月8日初诊。主诉:间断咳嗽咳痰2个月。2个月前感冒后出现咳嗽、咳痰,色白,质地黏稠,口干不苦。平素无明显怕凉怕热,喜温食,活动后气喘,易疲乏。纳可,眠可。大便日1次,成形不黏。小便可。舌黯红,苔淡黄腻略厚,根部剥脱,脉沉弦滑。中医诊断:咳嗽,辨证为脾虚痰湿。治法:健脾化痰,宣肺止咳。方药:六君子汤、金水六君煎、半夏厚朴汤加减。太子参20g,茯苓15g,麸炒白术15g,炙甘草10g,陈皮15g,法半夏10g,麸炒枳实15g,竹茹15g,瓜蒌30g,当归15g,熟地黄20g,姜厚朴15g,炒紫苏子15g,前胡15g,赤芍15g,葶苈子(包煎)12g,地龙12g,麦冬20g,北沙参20g,黄芩12g,生姜10g。7剂,水煎服,日一剂,早晚分服。
2020年12月15日复诊:药后咳嗽好转,痰减少,仍不易咳出,气喘好转,纳食可,大便畅,偶有反酸,舌黯红,苔淡黄腻略厚,根部剥脱,脉沉弦滑。前方去枳实、竹茹、赤芍、麦冬,加杏仁10g,枇杷叶15g,瓜蒌30g,白前15g,紫菀15g,荆芥10g,百部12g,继以健脾化痰,宣肺止咳治疗。
后电话回访。患者咳嗽、咳痰明显好转。
按:本案患者咳嗽已达两月,既往有肺间质病变病史,故患者为内伤咳嗽,由外邪引发,素体脾肾亏虚,加之痰热内蕴,肺失宣降则咳嗽,肾不纳气故动则气喘。本病案以六君子汤健脾化痰,为培土生金之法,即补脾益肺。借五行相生的理论,用补脾益气的方药补益肺气。临床多用于咳嗽日久,痰多清稀,兼见食欲减退、大便溏、四肢无力,舌淡脉弱等肺虚脾弱的证候。合用金水六君煎为金水相生之意。金水六君煎为明代张景岳所创,认为“外感之嗽,凡属阴虚血少,或肾气不足,水泛为痰,而咳嗽不能愈者,悉宜金水六君煎加减主之,足称神剂。”本案患者年迈阴虚,血气不足,外受风寒,咳嗽呕恶,喘逆多痰,故用金水六君煎确有良效。另外,地龙清肺平喘,用于肺热哮喘,治邪热壅肺,肺失肃降之喘息不止,喉中哮鸣有声者具有良好效果。
李某,女,28岁。2018年6月19日初诊。主诉:反复咳嗽2个月。无明显诱因间断咳嗽2个月,无痰,干咳,白天咳嗽明显。纳食可,大便正常,睡眠梦多,腿怕凉,月经时间10天,周期28天,前几天量可,色红,有痛经,后几天量少、色黑,经常发作阴道炎,有白带排不出来,白带乳白色、阴部发痒。舌紫黯,舌尖红,苔白腻,脉沉弦涩。中医诊断:咳嗽,辨证为寒凝血瘀,瘀血阻络。治法:通阳活血,化瘀通络止咳。方药:桃红四物汤合桂枝茯苓丸加减。桃仁10g,红花10g,当归20g,赤芍15g,川芎15g,生地黄15g,桂枝6g,茯苓15g,牡丹皮15g,泽兰15g,益母草20g,茺蔚子15g,牛膝15g,生薏苡仁30g,太子参15g,炙甘草10g,生艾叶10g,花椒5g,旋覆花(包煎)10g,前胡15g。7剂,水冲服,日一剂,早晚分服。
2018年6月26日复诊:自述药后咳嗽明显好转,现已基本不咳嗽,腿怕凉好转,纳可,大便正常,睡眠改善,梦多好转,偶有憋气,舌紫黯,舌尖红,苔白腻,脉沉弦涩。前方去花椒、旋覆花、前胡,加土鳖虫9g,地骨皮15g,炒栀子6g,继续调经治疗。
后因其他病来诊,咳嗽痊愈,月经正常。
按:本案患者素有血瘀,外邪侵袭,耗伤肺气,殃及肺络,肺络郁滞,宣降失司,遂致久咳不愈。患者尚有寒邪久稽,寒凝血滞,寒邪不去,则瘀血不化。故选方用药以桃红四物汤合桂枝茯苓丸活血化瘀,并合艾叶、花椒温中散寒以促进血行。以旋覆花降气止咳,前胡宣发肺气止咳,服用全方一周后咳嗽即好转,充分体现了辨证施治的重要性。
赵某,女,59岁。2020年11月24日初诊。主诉:咳嗽2天。受凉后出现咳嗽两天,黄痰,流黄涕,纳可,咽干,口不苦,大便不干,日1次,爱出汗,不喜凉食,舌淡红,苔白略厚,脉弦滑。既往有慢性心衰病史。中医诊断:咳嗽,辨证为风寒化热,痰热内蕴。方药:麻杏甘石汤合半夏厚朴汤合止嗽散加减。蜜麻黄10g,炒苦杏仁10g,生石膏(先煎)30g,炙甘草10g,黄芩15g,陈皮15g,法半夏10g,茯苓20g,姜厚朴15g,炒紫苏子15g,瓜蒌15g,浙贝母15g,桔梗10g,前胡15g,蜜紫菀15g,荆芥12g,蜜百部15g,北沙参20g,蜜枇杷叶15g,生姜10g。7剂,日一剂,早晚分服。
2020年12月2日复诊:服药后咳嗽症状基本消失,痰消失,纳食可,大便正常,基本痊愈。
按:本案患者外感后出现咳嗽,出现黄痰、流黄涕,咽干,患者为风寒化热入里,痰热内蕴,故以麻杏石甘汤散风清热,半夏厚朴汤化痰止咳,止嗽散宣肺止咳治疗,服用7剂药物后嗽止痰化。
李某,女,40岁。2020年12月8日初诊。主诉:间断咳嗽1年。患者间断咳嗽1年,2020年曾服用中西药病情时轻时重,效果不明显,有白稠痰、咳不出,咽部干痒疼痛、异物感,纳可,睡眠可,大便偏干,日1次,偏怕热,容易燥热,喜热食,舌淡红,苔薄白,脉沉细。中医诊断:咳嗽,辨证为痰湿内蕴,寒热错杂。方药:射干麻黄汤合止嗽散加减。射干15g,蜜麻黄10g,干姜6g,细辛3g,醋五味子10g,法半夏10g,蜜紫菀15g,蜜款冬花15g,生石膏(先煎)30g,姜厚朴15g,瓜蒌30g,炒苦杏仁10g,炒僵蚕10g,蜜百部15g,荆芥穗10g,炒牛蒡子12g,芦根30g,北沙参20g,地骨皮20g,前胡15g,天花粉20g。7剂,日一剂,早晚分服。
2020年12月15日二诊:药后咳嗽减轻,但晚上闻异味仍容易咳嗽,痰不多,咽部干痒好转、仍有异物感,纳可,大便偏干好转,舌淡红,苔薄白,脉沉弦细。前方加熟大黄5g、地龙15g,7剂,日一剂,早晚分服。
2020年12月23日三诊:咳嗽明显好转,晚上闻异味仍偶有咳嗽,早上有少量黄痰,咽部干痒明显好转、异物感减轻,大便正常,纳可,舌淡红,苔薄白,脉沉细滑。前方干姜改为8g,去僵蚕,加黄芩12g。7剂,日一剂,早晚分服。
2020年12月30日四诊:晚饭后容易咳嗽,早上有黄痰,量不多,咽部干痒、有异物感,纳眠可,大便正常。月经颜色黯,前两天有血块。舌黯,苔薄白,脉沉弦细。调整处方,以百合固金汤加减:百合30g,生地黄20g,熟地黄12g,玄参15g,浙贝母15g,桔梗10g,炙甘草10g,麦冬20g,白芍15g,当归15g,瓜蒌30g,炒苦杏仁10g,蜜百部15g,芦根30g,北沙参30g,前胡15g,天花粉30g,熟大黄8g,荆芥10g,陈皮15g,炒紫苏子15g,蜜紫菀15g。7剂,日一剂,分两次口服。
2021年1月7日五诊:晚上咳嗽明显好转,早上痰减少,咽部仍有异物感,咽部干痒感减轻,纳眠可,大便正常,舌淡红,苔薄白,脉沉弦滑。前方加厚朴15g、牛蒡子12g、法半夏9g,7剂,日一剂,分两次口服。
按:咳嗽可分外感、内伤,无论外感或内伤所致的咳嗽,其主要脏腑在肺,由肺气不清、失于宣肃所致,故《景岳全书·咳嗽》说:“咳证虽多,无非肺病。”《医学心悟》指出:“肺体属金,譬若钟然,钟非叩不鸣,风寒暑湿燥火六淫之邪,自外击之则鸣,劳欲情志,饮食炙煿之火自内攻之则亦鸣。”但“五脏六腑均令人咳,非独肺也”,五脏六腑功能失调均可导致肺失宣肃而咳嗽。外感咳嗽属于邪实,为外邪犯肺,肺气壅遏不畅所致,表现风寒化热、风热化燥,或肺热蒸液成痰等情况。内伤咳嗽多属邪实与正虚并见。病理因素主要为“痰”与“火”。但痰有寒热之别,火有虚实之分;痰可郁而化火,火能炼液灼津为痰。他脏及肺者,多因邪实导致正虚,如肝火犯肺每见气火耗伤肺津,炼液为痰。痰湿犯肺者,多因脾失健运,水谷不能化为精微上输以养肺,反而聚为痰浊,上贮于肺,肺气窒塞,上逆为咳。若病久,肺脾两虚,气不化津,则痰浊更易滋生,此即“脾为生痰之源,肺为贮痰之器”之理。如痰湿蕴肺,遇外感而引触,转从热化,则可表现为痰热咳嗽;若转从寒化,则可表现为寒痰咳嗽。至于肺脏自病的咳嗽则多因虚致实。如肺阴不足每致阴虚火旺,灼津为痰,肺失濡润,气逆作咳,或肺气亏虚,肃降无权,气不化津,津聚成痰,气逆于上,引起咳嗽。
本案患者咳嗽迁延日久,导致肺阴亏虚,初诊时寒热错杂,因此寒热并用。然三诊之后,虽咳嗽减轻,但晚上餐后及闻异味容易咳嗽,考虑病久肺阴不足,给予百合固金汤加味后明显好转。
钟某,女,3岁6个月。2020年12月8日初诊。主诉:咳嗽1个月。两个月前发热,遂就诊于北京某儿童医院,诊断为支气管肺炎,经输液治疗后好转(具体药物不详)。近1个月咳嗽,有痰咳不出,偶呕吐,大便干,日一次,纳好,舌红,苔淡黄略厚腻,脉弦滑。中医诊断:咳嗽,辨证为痰热蕴肺。治法:清热化痰。宣肺止咳。方药:小柴胡汤合麻杏石甘汤、半夏厚朴汤加减。北柴胡6g,黄芩5g,瓜蒌10g,炒苦杏仁5g,蜜麻黄3g,生石膏(先煎)10g,炙甘草3g,清半夏3g,姜厚朴6g,炒紫苏子6g,大黄2g,蜜枇杷叶6g,桔梗5g,前胡6g,紫菀6g,荆芥5g,陈皮6g,地龙4g,甜叶菊2g。7剂,日一剂,早晚分服。
2020年12月15日复诊:药后咳嗽好转,大便干好转,舌淡红,苔薄白,脉沉滑。前方去柴胡、蜜麻黄、生石膏、桔梗、前胡、紫菀、荆芥、地龙,加莱菔子9g、焦神曲6g、炒麦芽6g、炒枳实6g、白术6g。
按:咳嗽可分外感、内伤,本案患者咳嗽属于外邪犯肺,风寒化热,痰热蕴肺,肺气壅遏不畅,肺失宣肃,治疗以清化痰热、宣肺止咳为法,痰热清则咳嗽止。
郑某,男,7岁。2020年12月16日初诊。主诉:咳嗽1周。患者1周前感冒后咳嗽,有痰,偶流鼻血,纳差,大便时干时稀,2~3天1次,舌红,苔薄白,脉沉弦。中医诊断:咳嗽,辨证为肺胃蕴热。治法:清热化痰。方药:银翘散合二陈汤加减。金银花8g,连翘9g,炒栀子6g,淡豆豉6g,薄荷(后下)9g,茯苓10g,麸炒白术10g,麸炒枳实10g,陈皮9g,焦六神曲9g,炒莱菔子10g,炒麦芽10g,丁香3g,炒牛蒡子6g。7剂,日一剂,早晚分服。
2020年12月25日复诊:药后咳嗽已止。纳一般,大便正常,舌红,苔薄白,脉弦滑。继以保和丸加减调理脾胃。
按:儿童咳嗽多为脾胃积食,食积化热,加外感风邪,热邪内郁,侵犯肺脏,肺失宣肃,则发为咳嗽,因此以银翘散清宣郁热,佐以二陈汤化痰,郁热清、痰湿化,则咳嗽自止。
鼻渊是耳鼻喉科常见病、多发病,以鼻流浊涕、量多不止为主症,临床常见症状为:涕量多、鼻塞、嗅觉减退、前额痛、鼻后漏。鼻渊在现代医学中被称为急、慢性鼻窦炎。鼻窦炎与体内细菌感染、遗传、免疫功能缺陷、环境及空气污染等多种因素密切相关,由细菌、病毒、支原体感染及其他变态反应等引起。鼻息肉、鼻甲肥大、鼻腔结石、鼻中隔偏曲、鼻腔肿瘤、鼻腔填塞等阻碍鼻腔鼻窦通气也能导致鼻窦炎。
流行病学调查发现,我国鼻窦炎发病率约为8%,是耳鼻喉科最常见的疾病之一,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现代医学主要以抗生素、血管收缩剂、抗组胺药、高渗盐水等对症治疗,或采用手术治疗,症状可有改善,受外界气候、情绪等影响易复发,且手术治疗易导致鼻黏膜水肿和粘连。中医药治疗鼻窦炎颇有建树。
“鼻渊”病名首见于《黄帝内经》,《素问·气厥论》云:“胆移热于脑,则辛鼻渊。鼻渊者,浊涕下不止也。”这也是对鼻渊病因病机最早的描述。后世《重订严氏济生方》云:“热留胆府,邪移于脑,遂致鼻渊。”《圣济总录·卷一六》亦云:“夫脑为髓海,藏于至阴,故藏而不泻,今胆移邪热上入于脑,则阴气不固,而藏者泻矣,因脑液下渗于鼻,其证浊涕出不已,若水之有渊源也。”
“胆移热于脑,则辛鼻渊”是鼻渊病机的最早阐述,后世多从此说,或在此基础上有所发挥。隋唐时,因避唐高祖李渊名讳,鼻渊病机的记载鲜少。宋金元医家多宗前人之说,对“胆移热于脑”致鼻渊的机制详细阐释。如《圣济总录》谓“脑为髓海,藏于至阴,故藏而不泻”胆移热于脑,则“阴气不固,而藏者泻矣”。明清诸医家突破前人鼻渊病机理论囿于热的认识,提出新观点,如费伯雄《医醇剩义》言鼻渊“致病有三:曰风也,火也,寒也”。
明代周文采《医方选要·耳鼻门》:“若风冷随气乘于鼻脑,则津液交流不能自收……鼻渊是也。”吴崑《医方考》指出风热伤脑致“脑气不固,液自渗泄”,浊涕不止。清代张德裕《本草正义》载鼻渊风寒、风热及肺热郁蒸之别,谓风寒“鼻塞多涕”,风热涕浊,肺热“黄脓腥臭”。易巍等进一步丰富风邪致病内涵,认为“风”包含外风与内风,血虚、血瘀、血热均可致风病,血参与风证发病及病理进程。
(1)肝胆火热。自《黄帝内经》以降,后世阐述鼻渊病机多宗“胆移热于脑,则辛鼻渊”之说。明代陈士铎《辨证录·鼻渊门》对《黄帝内经》未明确叙述的胆热形成原因进行解释:“酒先入胆,而胆不胜酒……而火毒存于其中矣。”清代《医醇剩义》指出阳邪外铄、肝火内燔致“火”伤脑漏,“鼻窍半通,时流黄水”。
(2)肺经郁热。明代《辨证录·鼻渊门》认为肺热则气粗,液必上拂,清虚之府不容败浊之物,故流浊涕。清代《张聿青医案·鼻渊》强调鼻渊肺经郁热证表现为“鼻窍窒塞”“咳嗽却不甚盛,脉形滑大”。
(3)脾胃湿热。明代《景岳全书·鼻证》载酒醴肥甘致“湿热上熏,津汁溶溢而下,离经腐败”。清代《疡科指南医案·鼻部》谓“湿郁化火,火动风生”致鼻渊头痛。
明清医家突破前人鼻渊病机囿于热的认识,提出肺气虚寒、阳虚脑寒致鼻渊。张景岳《景岳全书·鼻证》曰“凡鼻渊脑漏,久病者,未必尽为热证”,执用寒凉恐生他病。《辨证录》载脑漏有“寒热二证,不独胆热而成之”,指出鼻流清涕,经年不愈者乃肺气虚寒所致。《医方考》谓头为六阳之会,“阳气自虚……令人脑寒面流清涕”。
(1)脾胃气虚:明代《景岳全书》载鼻渊“漏泄既多,伤其髓海,则气虚于上”。清代黄元御《四圣心源》曰:“中气不运,肺金壅满,即不感风寒,而浊涕时下,是谓鼻渊。”杨伟丽等认为鼻渊乃肺脾气虚,阳气升发运化失常,内湿蕴结所致。
(2)阴精亏虚:清代《医述》谓鼻渊乃“肾水虚则胆火无制而上逆于脑”,蒸化浊涕所致。明代孙一奎《赤水玄珠》认为鼻渊为肾阴虚引起,提出鼻渊乃“肾阴虚不能纳气归元”,火迫肺金,津液肃降失常所致。清代《临证指南医案》谓“阴精不足,脑髓不固”,则“鼻渊淋下”。
脓毒致渊之理多为现代医家于临床实践中丰富。郭兆刚指出鼻渊病机为邪伏窦腔,灼蚀肌膜,化腐成脓。孔祥勇等从内痈论治鼻渊,重视正虚邪陷、气血雍遏、腐肉成脓之机。蔡玮认为鼻渊脓涕既为病理产物,又为致病之邪,酿生痰湿瘀毒。张勤修提出外源性邪毒与内源性毒搏结,化腐成脓致窦窍闭塞、发为鼻渊的病理机制。艾建伟等认为鼻窍喜通恶滞,感邪后易痰瘀阻窍,脓液积聚,形成脓性鼻渊。
《灵枢·痈疽》言:“营卫稽留于经脉之中,则血泣而不行……热盛则肉腐,肉腐则为脓。”气血雍遏不畅可致热盛肉腐成脓。清代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认为“两三年鼻塞不闻,清涕由口呛出而气窒仍然”乃“邪郁既久,气血失其流畅”所致。经后世发挥,逐渐成为气血瘀阻致病的理论。鲁艳芳认为鼻渊郁热日久入血伤气,积而成瘀,阻滞窦窍。薛向上指出鼻渊临床检查所见黏膜充血水肿或分泌物为内结性瘀血,是血瘀化脓之证。
宋代医家多遵经旨以清泻胆热或辛散开郁法治鼻渊,以苍耳子散、防风通圣散为代表。随着明清医家对鼻渊病机认识的突破,涌现出清热通窍、温阳散寒、益气填精、排脓解毒等治法。
宋代严用和《重订严氏济生方》创苍耳子散治“流浊涕不止”,苍耳子、薄荷、辛夷、白芷4药“祛风散寒,宣肺通窍”,沿用至今。《普济方》载小消风散治“伤风头痛,鼻渊声重”“川乌散治脑泻”,均以荆芥、防风等辛散药为主,前者含薄荷、石膏侧重散风热,后者含细辛、白芷侧重散寒通窍。
(1)清泻胆热。宋代《圣济总录》载前胡汤和鸡苏丸治鼻渊肝胆郁热,强调“惟证候不同,故治疗亦异”。明代《辨证录》记载取渊汤和探渊丹治鼻渊。取渊汤以玄参解脑之火,柴胡、栀子清胆热,当归益脑气,辛夷入胆通脑,引药上行,清脑火、益脑气,火邪得清,涕流可止。探渊丹以麦冬、白芍为君,配以天花粉、生地黄、黄芩等,清而不凉,滋而不腻。清代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载:“脉象弦而有力,宜用药清其肝胆之热……且浊涕常流,则含有毒性,若金银花、甘草、花粉诸药皆可酌加也。”其治鼻渊与前人有异,认为鼻渊为胆之移热,不宜用辛温药助辛热,而应重视结合脉象用药,脉弦而有力者加龙胆草、白芍,脉稍浮加阿司匹林,均少佐连翘、薄荷等宣散药防外感拘束,颇为独到。
(2)宣郁清肺。明代《辨证录》曰“郁病五脏皆有,不独肝木一经之能郁”,宜逍遥散和宣肺散。前者善治五郁,佐桔梗散肺邪,加黄芩泻肺热,宣肺经郁火;后者乃前者加减而成,加紫菀、麦冬、紫苏等入肺经之品,宣肺散邪。孙一奎《赤水玄珠》治鼻渊“保肺为君,开郁顺气为臣”,但强调应在戒怒节欲、远酒断炙基础上施治。清代《王九峰医案》以泻白散加减治“脑渗为涕”,桑白皮、地骨皮等清肺热、退虚热,杏仁宣利肺气,茯苓、甘草等健脾和中。
(3)清化湿热。明代王肯堂《证治准绳》论“右鼻管流浊涕,有秽气”者乃湿热痰积之疾,以酒黄芩、石膏、苍术、半夏等清热除湿药少佐宣肺通窍之品治瘥。清代《张聿青医案》谓“浊涕从脑而下,脉象细弦”者乃阳明湿热,故“导湿下行”。
明代《辨证录》载鼻渊“但流清涕而不腥臭,正虚寒之病”,宜“温和之剂”,以温肺止流丹温肺散寒,方中含石首鱼脑骨、细辛、荆芥、诃子、桔梗、甘草、人参,散中有收,攻中有补。《医方考》曰:“补脑散,阳虚脑寒,鼻渊者,此方主之。”头为诸阳之汇,阳虚则脑寒,流清涕不止,故以天雄(炮)、辛夷子、苍耳茸等补脑温阳。清代郑寿全《医法圆通》提出“肺气大衰,化变失权”致津液代谢失常,逆行鼻窍,流涕不止。当温补肺脏,忌过度宣散。尤怡《金匮翼》认为老人脑漏属“肾经虚寒使然者”,可结合体质治以“八味及煖肾之剂”。
明代《景岳全书》认为“凡鼻渊……气虚于上,多见头脑隐痛及眩运不宁等证”,非“补阳不可”,宜用十全大补汤、补中益气汤补中阳之气。清代庆恕《医学摘粹》指出“中气不运,肺金壅满,即不感风寒,而浊涕时下”者,宜桔梗玄参汤健脾祛湿、宣利肺气。
清代程杏轩《医述》载肾水虚则胆火无制,蒸化浊涕,药进“补水保肺”则“水壮火熄、木荣金肃”,胆火安其位。至明代,《景岳全书》谓鼻渊乃炎上之火,古法以防风通圣散、苍耳散治兼辛散有所不宜,认为“清阴火而兼以滋阴,久之自宁”,提出“高者抑之”之法,是鼻渊治疗的一大进展。清代《景岳全书发挥》言鼻渊“久病则有阴分不足”,未必尽为寒,勿盲目补阳。《临证指南医案》载:“咸降滋填,鼻渊止……用虎潜法,减当归、陈皮,加天冬、淡菜胶、脊筋丸。”全方仿虎潜丸以咸降滋填,炼药为丸者,久病缓图,固本培元,治法颇有深见。其指出若将阴精不足、脑髓不固之鼻渊误认作风寒中脑之证妄施发散之法,则患者正气愈耗。
热毒炽盛、腐肉成脓者,宜排脓解毒。耿鉴庭对鼻渊给予排脓清窦汤(苍耳子、金银花叶、天花粉等),疗效颇佳。沈涛群拟解毒清窍方治热毒犯肺、肺热壅窍之鼻渊,该方含鱼腥草、金银花、败酱草、白芷等,具解毒排脓、祛风清热之效。张重华以外科治脓肿的托毒排脓、扶正祛邪法,拟“逐渊汤”治鼻渊,组方取《外科正宗》透脓散和《医宗金鉴》清肝保脑丸之意。
清代王清任《医林改错》曰:“血府血瘀,血管血必瘀,气管与血管相连,出气安得不臭……早服血府逐瘀汤。”薛向上从血瘀辨治鼻渊,指出活血使血流畅达,去污生新,破瘀散结,达到治病之功。蔡玮认为鼻渊反复发病当用三棱、莪术逐瘀破血、通络散结,或虫类药去菀陈莝、去瘀生新。鲁艳芳认为鼻渊与风热相关,遵“祛风先行血,血行风自灭”之义,用红藤、川芎活血以祛风,防外风袭表、内风自生。
明清医家以针灸、导引、纳鼻、吹鼻、熏鼻等法治鼻渊,使外治法得到较大发展。如明代《景岳全书》载灸法:“上星三壮、七壮治浊涕……合谷并治鼻流臭秽。”清代《杂病源流犀烛》载鼻渊导引法:“用中指尖于掌心搓令极热,熨搓迎香二穴,可时搓时运,兼行后功。”如今以中药制剂超声雾化、鼻窦灌洗、中药离子导入等法治疗鼻渊,取效良好。
张某,男,56岁。2018年6月20日初诊。主诉:流鼻涕、打喷嚏6个月。6个月前受凉后打喷嚏、流鼻涕,平素怕冷怕风,沐浴后可诱发打喷嚏。偶有身痒,挠抓后加重,无皮疹。纳可,便溏,质黏,每日2~4次。既往咳嗽30余年,咽痒咳嗽,天气燥热时易诱发咳嗽。舌暗,苔白腻,有齿痕,脉弦滑。西医诊断:鼻炎。中医诊断:鼻渊,辨证为风寒夹湿夹热,治法:祛风散寒,清热祛湿。方药:大青龙汤加减。蜜麻黄6g,桂枝10g,炒苦杏仁6g,炙甘草10g,白芍10g,生姜6g,大枣10g,荆芥15g,防风15g,茯苓30g,炒苍耳子10g,生石膏(先煎)30g。7剂,日一剂,早晚分服。
2018年6月26日二诊:服药后打喷嚏、流鼻涕明显好转,每天发作次数明显减少,身痒好转,药后咳嗽好转,喝酒后容易咳嗽、喝凉水后咳嗽好转,头昏蒙,舌黯,苔白厚腻,有齿痕,脉弦滑。方药:蜜麻黄6g,桂枝10g,炒苦杏仁6g,炙甘草10g白芍10g,生姜6g,大枣10g,荆芥15g,防风15g,茯苓30g,炒苍耳子10g,生石膏(先煎)30g,麸炒苍术15g,生薏苡仁30g,当归15g,赤芍15g,海风藤10g,青风藤10g,白鲜皮15g,地骨皮15g。7剂,日一剂,早晚分服。
2018年7月4日三诊:药后打喷嚏、流鼻涕均明显好转,白天乏力,易犯困,纳食一般,大便不成形,偶发黏,舌黯,苔白厚腻,脉弦滑。以健脾化湿、凉血祛风方药7剂善后。药后随访半年鼻炎未发。
按:大青龙汤见于《伤寒论》第38条:“太阳中风,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烦躁者,大青龙汤主之。若脉微弱,汗出恶风者,不可服之。服之则厥逆,筋惕肉,此为逆也。”对于经文所论的大青龙汤证之基本病机,学术界素以“表寒里热”立论,并认定大青龙汤之功效为外散表寒、内清里热。大青龙汤中麻黄、桂枝可发汗解表,石膏可清热除烦,炙甘草可清热解毒,杏仁可降气除燥,生姜、大枣具有和中气之功效。众药合用,具有发汗解表、清热除烦之功效。本案患者以打喷嚏、流鼻涕为主症,但其主要病机为外感风寒,兼有里热,故选用大青龙汤加味,取得良好疗效。鼻炎主要与机体免疫力低下有关,诸多研究表明大青龙汤可改善患者的免疫功能,故该方剂对外寒内热证鼻炎疗效颇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