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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男孩

“ThisisK, K,orK, whatever(无所谓).”

黑瑟尔如此“热情地”介绍我在邮轮上见到的第一位中国同事,边介绍边微微蹙眉。对于不擅中文的外国人而言,发中国的四声声调跟开盲盒差不多。可当时战战兢兢的我却只记住了最后的whatever,以至于许久之后在微信里聊天,还是会在输入法里选错字。

“科”,“柯”还是“轲”?

其实是“珂”。

珂有一双深邃的大眼睛,老天爷还特别锦上添花地给了他一对深刻的双眼皮,这让身为女生的我实在羡慕不已。

珂五官周正,活泼开朗,喜欢歌手张宇,喜欢穿优衣库,喜欢用无印良品。有着良好生活习惯的他,属于那种女生只要见了都会产生好感的类型。

果然,珂在邮轮上,所到之处蜂飞蝶舞,你刚看到一个客房部的妹子在和他聊天,不一会儿又有个酒吧的姐姐来询问他在何处。

是聊还是撩,没人清楚。

似乎,在那年的黄金公主号 中国航季里,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中国妹子,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没有不认识他的中国妹子。

爱社交的人都有共同的特点,就是口才好,这也是我最佩服珂的一点。珂曾经前往丹麦做交换生,口语实力过硬,和国外员工交流可以直接用英语互怼。除了发音标准外,说话语速也很快,我自愧不如。我是属于一旦说话快了,思维就跟不上节奏的人,用英语交流时,慢慢说,才能说清楚。在以英语为官方用语的邮轮上,一口流利的英语是显而易见的优势,和外国同事交流起来不费劲,哪怕对方有着奇怪的口音,珂也可以很容易地从一个简单的问候切入和外国同事套近乎,迅速成为好朋友。

因为英语好,珂顺理成章地成了中国航季的兼职翻译。摄影部里所有电子产品的英文简介以及影像长廊的英文标识都由珂一个人完成翻译任务。

当然,翻译的工作不是那么好做的。中文的许多词汇表达与英文有出入,而且中文重意会,如果由英文单词直白翻译过来很容易会错意。

比如,在邮轮正装晚宴的那天,有一项邮轮的传统保留项目——香槟酒塔。英文称为champagnewaterfall,中文如果直译过来是香槟瀑布。问题就出在这个waterfall上,英文好理解,香槟倾倒下来的感觉就像瀑布一般,可中文如果直接叫香槟瀑布就有些奇怪。因为酒塔一定发生在邮轮的中庭广场,所以珂将它翻译为中庭酒塔,信达雅,挺好。

可偏偏实验室经理托马斯是一个特别轴的人。他指着“酒塔”这两个汉字问珂:“Isitwaterfall?”(这是瀑布的意思?)

珂诚实地回答:“NO.”(不。)

“Oh, nonono, changeit.”(不不不,改掉它。)

“But,itisnotcorrectifweuse瀑布torepresentwaterfall.”(但是如果用瀑布来代表酒塔并不准确。)

“Changeit!”(改掉它!)

于是乎,整个黄金公主号的中国航季我们用了更加不伦不类的“中庭瀑布”来称呼香槟酒塔。

比起翻译标识来,更难翻译的是投诉。

没错,珂还承担了大部分在中国航季客人投诉的翻译。

有一次,一位中国台湾顾客要退还已经卖出去的相机,而摄影部门的规定是,电子产品一旦售出,如果是开封过的,一般是不予退还的。客人执意要退,便和经理开始争执,客人不会说英语,经理不懂中文,珂自然就成了翻译者。这场争执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珂翻译得很投入,面色通红,语调高扬,看起来倒像是珂在和这两个人同时吵架。

珂除了英语好,日语也不错。

日本对于旅行者来说有各种好,城市干净,交通便利,人们彬彬有礼,还有超好吃的日系料理,可唯有一点极其不好,就是日本人基本都不会说或者不怎么说英语,哪怕是年轻的学生。

在无法用英语沟通的城市旅行,迷路有时候并不可怕,因为问路有可能更让人绝望。

黄金公主号停靠神户的那一天,我和珂结伴出游。目标北野异人馆,从南京町出发,我一直自诩为路霸,方向感是一等的好,但在选择路线上还是犯了难,不确定哪条更近。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位七旬老太,我正犹豫要不要动用肢体语言问个路,耳畔突然冒出了一句:“多以可麻思嘎。”

“你会说日语?”我惊讶地看着珂。

“是呀,以前学过,没想到派上用场了。”珂说着,嘴角流露出自然的笑意。

身边多了一本活字典的感觉真好。于他,则是多了一本活攻略。

珂和我一样,都是爱旅行的人。我是一个喜欢提前做好旅行规划的人,要去参观的地方,行前都心里有数。他是随性的人,到达一座城市,可以什么都不做,找个咖啡馆,点一杯咖啡,坐一个下午,便是享受。

大多数的邮轮会连续两三个月都在固定的航线上航行,在有些港口的停靠次数能多达十几次。比如冲绳首府那霸港,我到访了18次,每一次停靠前,我都提前做好攻略,一次下港就深入了解和游玩一个景点,这样基本下港四五次,就可以玩透一个城市了。

神户港,却在整个航季中只停留一次,所以更加珍惜,有一种恨不得“一日看尽神户花”的心情,还好当天停留时间足够长,也让我和珂有了一种真正的旅行者的感觉:参观大海神社,偶遇了一场传统的日本婚礼;经过北野异人馆,坐上缆车俯瞰整个神户城;访问了六甲山山顶的一座芳香博物馆;最后在南京町的一家传统餐馆品尝了地道的神户牛肉。

在第一个合同结束后,我曾经试图整理神户的这段游记,可是却对经过的景点只有模糊的印象,记得最深的竟然是珂一直在旅途中重复的一句话“思高咦!这才是真正的旅行嘛”,以及他对牛肉中肯的评价“牛肉就应该吃五分熟的”。

此前,我一直觉得七分熟的才是好。可神户之行以后,我只吃五分熟的牛肉了。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邮轮14层的自助餐厅里,珂和我聊起了他的故事。珂的家庭很传统,但也有着传统家庭都会面临的问题,珂的父母总是吵架,而且动不动就会提离婚,负面能量接收得多了些。

也许传统家庭给珂带来的不安定感使他决定不要结婚也不要孩子。至此,我明白,珂与女孩们的聊天,从来只有聊没有撩。

不过长相不错又口才好的男生很难不引起异性的注意,珂的身边有许多袁湘琴,可惜他不是江直树。曾经有女生上演了一出千里送,结果追到了珂家乡的车站,被珂硬生生地说了回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待感情,珂说,自己就是那种80℃的男生,热得很快,可惜却永远达不到沸点。既然传统的稳定并没有带给珂稳定,珂就向不稳定中去寻找他要的稳定。培训机构的老师和邮轮摄影师,这些自由度很高的职业成了珂列表里的选项。可惜,邮轮上的工作再次触动了珂的不安全感。珂在蓝宝石公主号的第一个合同就遇到了极不愉快的事情。上船的第三天,珂的相机不见了。

这很要命。

邮轮摄影师的相机是由公主邮轮公司提供的,Nikon-D300,每个人人手一台,在合同期间,相机由每个摄影师自行保管维护,合同结束后归还,如果有配件损失,要照价赔付。不仅如此,还会作为职业生涯上的一个污点予以警告。

邮轮上的工作和陆地上的体系完全不同,初入邮轮的新人会一次性接收很大的信息量,本身就迷茫中带着惶恐,而珂现在又摊上这样的大事。

糟糕的事情通常都有相同的故事发展方向。

找不到相机的珂开始心急,然后便向同事询问,时间一久,询问就变成了质问,最后惊动了经理,便成了责问,甚至有人怀疑珂是故意偷走了相机。

谢天谢地,最后找到了相机,是一个菲律宾员工拿走的,原因不明。

尘埃落定,可是珂依然希望有一个公平的定论,毕竟在这一件事情中,他被无故冤枉了。可是经理并没有惩处那位员工,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不服气的珂就去找邮轮上的人力资源经理表达自己的不安全感。

“Now,cameraisfound,itisalreadyfinished,ifyoucontinuetodoso,Iwillcallsecurity.”(现在相机已经找到,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如果你继续和我无理取闹,我就叫安保了。)

人力资源部经理的回答触碰了珂的安全感底线,珂立即申请离职,自己购买了从新加坡飞往上海的机票。

从入职到离职,珂的第一个合同只有五天半。

回国后不久,珂就收到了来自总部的邮件以及视频电话,询问事件发生的始末,表示已经惩罚了那位菲律宾员工,并且重新给了珂黄金公主号的合同。

这一次珂在澳大利亚登船,一路航行回中国。

“我在墨尔本见到了我的好朋友,我们一起约着玩了一天,我还去了新加坡,那是我最喜欢的城市,我觉得够了,真的很满足了。现在我想离开了,有些事情尝试过就好了。”

好在邮轮的工作是合同制度,也很灵活,如果员工因为个人事由可以随时提出离职,终止合同。步骤简单,先找经理通过申请,然后找人力资源经理签字就可以,不过,在合同期内离开,要自行负担回国的机票费。

黄金公主号的中国航季接近尾声的时候,珂越来越多次地提到离职。我以为他所说的离职是在一个合同结束之后便换另一份工作,可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之快地作出决定。

珂离开的前一天,在影像长廊旁的舵手酒吧里唱了一首张宇的《雨一直下》。

珂说话的声音是标准的清脆中频,但是一唱歌却变成了略带沙哑的低频,这嗓音还真像极了张宇的原声。原来一个人唱歌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可以差别那么大。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在同个屋檐下/你渐渐感到心在变化

……

舍不舍得都断了吧

那是从来都没有后路的悬崖”

摄影部门有一个传统,如果一个员工离职或者离开,同寝室的室友需要为离开的室友制作一个离别卡片,形式随意,然后部门所有的其他员工都会在卡片上留言寄语。在离开的前一晚还会在员工酒吧里开一个离别小聚会。

但随着中国航季的结束,部门里的中国员工也越来越少,等珂申请离职的时候,部门里就只剩下了珂和我两个中国人。做离别纪念卡的事情自然就轮到由我来完成。

不像精通PS的同事们,小小卡片可以两分钟解决。我裁剪出半米长曝光了的无用的富士相纸,将所有工作过的员工们的头像贴在上面,仿佛像一张长卷一样。然后请所有部门同事在相纸上留言,最后在长卷的开头部分写上“80℃男孩”和珂的中文名字。

收到离别纪念卡的珂开心得像个孩子,手上还拿着从船员办公室里获得的最后一笔工资。

珂打开贺卡长卷,有几秒钟的沉默,突然掏出一支黑色马克笔,默默地将贺卡上自己的名字从“轲”改成了“珂”……

珂离开后不久,黄金公主号也结束了中国航季上海母港的航行,重新回到基隆港,而我则成了部门里担任中文翻译的人。翻译的时候,我把中庭瀑布改成了中庭酒塔。新任的实验室经理问我:“Areyousure?”(你确定吗?)我斩钉截铁地回答:“Iamsure.”(我确定。)

Bingo!问题解决。

离开邮轮后,珂去了自己的家乡,当起了当地新东方学校的英语老师。不过,不到半年又辞职了。

后来,珂申请了打工旅行签证前往了澳大利亚,疯玩了一阵后,选择了悉尼暂居,在一座高级酒店里当起了服务生,慢慢攒钱,等着将工作签证转成学生签证,再继续去完成他的留学梦想。 s6lSkmF/zFJ3qBjdN5/vq9ugXS16s+4yBDMDvk9BjCTCJff3lqcsflxmhbimso4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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