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纯正的英国血统,身高一米九,一头灰中带白的短发,一下巴棕色中带着点金色的短刺胡须。因为年轻时工作的时候左腿曾经受过伤,他走路的时候有轻微的跛足,跛足带来的是高低肩,说话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将头偏向一边。一派英国绅士作风,说话态度永远是和缓的,哪怕是生气骂人又或者是取笑人,也总是带着英语中的谦辞。
这就是我的第二任经理,史都华,作为黄金公主号的正式经理,他陪我度过了整个中国航季5个月的漫长时光。
经理风格影响团队气氛,史都华接手后的摄影部成了一个安静的世界,少了许多浮躁和抱怨。
对比黑瑟尔,我更深刻地认识到了经理的管理经验是多么重要。经验丰富的管理者有自己成熟的管理逻辑,分得清主次矛盾,理得清先后顺序、轻重缓急。比如,史都华从来不会对员工的头发发表任何意见。
史都华接手后的第一次部门会议,他发给了每个员工相应的考核标准表和职位要求表,从客户服务到销售评估,从器材管理到公司的核心价值,每一条都有各自的明确要求,让我终于不再对这份工作的要求摸不着头脑了,而这些基本工作表格,却是我在工作一个月后才收到的。
同时,史都华还有不俗的品位,白金影像的宣传桌就是一个例子。黑瑟尔在的时候,为了突显白金影像的展示,在桌子的旁边放置了一竿支撑架,架子上固定了平时拍摄肖像照时用的又大又圆的照明灯,灯下还拖着一水儿的电线,亮是亮了,可是非常不雅观。史都华撤去了这灯,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盏复古台灯,将它往展示桌中间一摆,立时,简洁优雅,昏黄的灯光还有种很温馨的氛围。除此之外,史都华还请人修复了相片架的破损处,对柜台和展示桌的陈列也提出了具体要求,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史都华接手一周后,黄金公主号的摄影部迎来了一件大事——公主邮轮摄影部的总负责人卡梅隆(Cameron)将亲自登船进行5天的检查。当时,公主邮轮有意打开中国市场,当黄金公主号进入中国首航,领导者对于新兴市场的特点自然有必要亲自了解。
史都华的应对方式是,将摄影部在欧美航线的运营模式全部在中国航季实行,然后根据中国市场的特点做出调整。
果然,这样的做法让卡梅隆很满意。海上日13个小时的销售时间;拍摄港口纪念照,必定等到邮轮上只剩下少于300人;最严格的是正装晚宴,此前,我一直觉得正装晚宴除了衣服上多一件黑色马甲外没什么变化,但现在的每个正装晚宴是一个航程中除了登船日最忙碌的日子。如果是正装晚宴日,影像长廊一到下午一点就关门了,所有员工按照排班表到各自的指定楼层搭好摄影背景,设置好灯光。下午四点半,实验室开会,五点开始,全体出动拍照,有的拍肖像照,有的拍活动照,有的拍晚宴照,一直到晚上11点结束。不仅活动模式化了,连拍摄数量也有了指标,曾经只拍出过9张的我,在那一次正装晚宴的拍摄任务中,同样的时间段拍出了190张。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真正感觉到自己在从事一份非常标准化的工作。而卡梅隆离开前还和所有员工进行了一次圆桌会议,就中国航季的一些特殊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有了最大BOSS的信任和支持,史都华开始大刀阔斧地创新起来,最精彩的部分当属层出不穷的销售策略,基本每两个航程就换一种玩法,他的销售策略不仅有趣还很有中国特色。
第一招,降价。将所有相片和相关套餐的价格下降一半,这主要考虑到美元和人民币之间的汇率。原本20美元单张照片的价格下降到10美元,但是,10美元相当于60多元人民币的价格对于大多数中国乘客还是贵的。
第二招,促销。推出早鸟特惠,套餐买得早,优惠就越多。推出相片套餐,同一张照片设计出不同的边框,两张一起买会比单买两张相片的价格略低一些。总部给每个航程发放的总销售指标其实是由相片、零售品、白金影像工作室和邮轮录像四个部分构成,仅达到总指标和同时达到各类别指标所得到的提成是有差别的。因此,史都华还推出了与相框、相簿等进行搭售,在卖相片的同时带动零售品的销售额。
第三招,抽奖。每购买一张照片都能获得一张奖券,持有奖券便可抽奖。每次到抽奖的时候,柜台前都围满了人,人都爱凑热闹,果不其然,抽奖活动给冷清的影像长廊带来足够多的人流量。
第四招,联谊。在国外航线,航程的最后一天是摄影部非常忙碌、忙于销售的一天,因为乘客都会选在最后一天来买他们心仪的照片。但在中国航季,乘客们在最后一天都在导游的“鼓励”下打包行李,结了账,导致在中国航季,摄影部每个航程的最后一天都是门可罗雀。于是,史都华就和娱乐部合作策划联谊。中国航季航程的最后一天,娱乐部会在晚上推出气球派对,大量气球会在最后一天从中庭广场的顶端掉落,此时,如果乘客拿到气球来到影像长廊,就可以有买三赠三的优惠,相当于半价,这样充满参与感的活动果然吸引人。随着此起彼伏一个个气球被戳爆的声音,销售经理安吉罗每到此时都会拿出自己的小音箱,在影像长廊里播放爵士乐,员工们跟着跳舞快闪,让原本非常冷清的最后一天变得异常热闹。
这些销售活动果然成功将中国乘客套路了一把,史都华每个航程递交给总部的业绩表都比黑瑟尔在时好看太多。卡梅隆也因此对史都华在中国航季的管理更加放心。
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业绩好看除了销售策略正确和员工努力外,还要归功于同行衬托。彼时,公主邮轮在中国市场投放了以上海为母港的蓝宝石公主号和以天津为母港的黄金公主号,同在中国航季的两艘姐妹船成了显性的竞争关系。但蓝宝石公主号已经运营了近一年,而且上海作为邮轮母港也已许多年,长三角的客人对于邮轮旅行早已不新鲜。而天津母港才刚刚建设完成,北方的游客对于邮轮依然陌生,这种新鲜感显然有助于他们在邮轮上多消费。果不其然,每个航程,黄金公主号的销售额几乎全面碾压蓝宝石公主号。
每个航程结束,摄影部的总负责人都会和各个经理通电话进行复盘,于是经常出现的对话如下:
对史都华:
“嗯,不错,继续保持,×××方面还可以提升一下。”
对蓝宝石公主号的经理:
“怎么回事!又和指标差那么多,你看同在中国的黄金公主号就能做好,你为什么不可以?!”
领导的肯定让史都华开始变得飘飘然,不可避免地变懒了。而变懒的过程中,又被添加了一种致命的催化剂——爱情。任何人一旦陷入了热恋,便要交出一部分理智,不论性别、年龄和国籍。
史都华和娱乐部的中国女孩一花坠入了爱河。一花不似中国的传统女孩,作风大胆开放,与史都华相恋的事很快在全邮轮人尽皆知。他们一起到港游玩吃烧烤,一起参加邮轮的员工活动,更是在大型的节日庆祝时跳入泳池拥吻,用各种可能的方式秀尽恩爱。据说恋爱中的人变得柔软和感性,史都华恋爱了以后,便开始了极为人性化的管理模式。
邮轮航行至中国台湾后,13个小时的工作强度变成了8~10小时的悠闲生活。史都华充分发挥娱乐精神,会在正装晚宴玩cosplay和游客合影。他更是自掏腰包请娱乐部的舞者在拍港口纪念照的时候来化妆扮演,让我们摄影师有更多的时间下港游玩,同时还请这些舞者来监督协助管理影像长廊,防止客人翻拍照片,而摄影师就只管收钱。
这样的日子很快随着舞者们的合同到期而结束,但是史都华的懒却成为一种习惯,这种懒也慢慢变成了不负责任。
对部门业务不再过问,将权力全部下放给销售经理安吉罗和实验室经理费尔马。除了例会和正装晚宴,普通日子很难见到他。
排班表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固定,再也没有了轮流和替换,打错日期成了家常便饭,更有一次竟将一个早已结束合同的摄影师的名字列在了排班表上。
评判一个经理究竟好还是坏,不是在他到来的时候,而是在他离开的时候。
史都华离开的时候,把所有能移交的工作都像踢皮球似的给了他的下一任经理,更寒心的是他对中国员工的态度。当中国航季结束,曾经的中国员工两个转船,一个被强制辞退。而另一边的菲律宾员工们,两个连升两级,一个升为正式经理。
他曾经将团队分成两派,说汉语和说英语的,只是在他不在的时候,那些他以为说英语的人从来都只说着他们的母语。
其实在他心里,他一直以为,中国航季时中国员工拥有语言优势,即使销售量高也是理所应当,可当他离开前的最后一个航程,当邮轮离开亚洲前往大洋洲时,船上的客人都是澳大利亚人和新西兰人,可中国员工的销售额依然强势压过菲律宾员工。史都华很惊讶,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自己的误判感到过后悔。但为时已晚,所有盖棺定论的员工评定在还未离开中国航季时就已经写好。
史都华说他喜欢中国航季,所以结束黄金公主号的合同后又申请去了还在中国的蓝宝石号当经理,但真实原因大家都懂,一花小姐也在蓝宝石。
据说,史都华到了蓝宝石公主号后日子非常难过,因为自从黄金公主号到达了大洋洲,就只有蓝宝石在中国运营了,没有了比较对象,也就成了业绩最差的众矢之的。史都华也因此承受了来自管理层的巨大压力。
当然,经理从来不会压力大,他们会把压力转移给员工们,史都华也被冠上了“白发魔女”的称号。在屡试无果之后,史都华放弃了,据说,后来蓝宝石公主号上的中国员工们过的是全航线中最安逸的日子,朝九晚五,连港口纪念照也被取消了。
不过史都华和一花的爱情却依然继续着、甜蜜着,他们还正式结婚了,也算修了份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