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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峡河最近的外省是河南,离峡河最近的邻镇是官坡。官坡有唱豫剧的传统,那些年,官坡的剧团年年翻山越岭来峡河唱大戏。官坡只是一个山区小乡,人口一两万,怎么就有了剧团,怎么生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峡河地方穷,没有剧场,没有舞台,最开阔的地方就是学校。一唱戏,学校就放假。学生们最爱有剧团来唱戏,不但有戏听,还有自由,想怎么疯怎么疯。当然,不仅学生们喜欢,大人们也喜欢,每到这时,不仅可以放下手里的锄头,如果季节合适,还可以把树上的樱桃、毛桃、枣带去卖掉。

剧团为什么要费力地来唱戏,我至今仍找不到答案,没有人为他们付钱,得到的仅仅是几顿家常饭。这事我问过大伯,他算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他说,唱戏的人,喜欢唱戏。后来的生活和人生给了我一些答案,很多事,很多人,因为没有目的,而达到了很美很远的目的,而我们后来的很多事物,因为太有目的,结果离目的越来越远。

2000年,我正式成为一个打工人,山南水北,四方飘蓬。我听到的最后一场戏是坠子《双孝廉》。这也是峡河演出的最后一场戏。

那是三月,清明节刚过,山上坟头上的清明挂还很新鲜。清明青半山,而这一年,季节的脚步急,峡河上下全绿了,山花开得愣头愣脑。没有戏台,为了出效果,家家户户拆了门板来,在地中央搭了一个台子,像一座堡垒。

《双孝廉》的故事有些曲折,要唱三天,要听懂,得从头一场一场看。家家户户把家伙什从地里扛了回来,似乎听戏是眼前唯一的大事。有人听哭了,有人听笑了,而无论人多人少,演员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们唱别人,也唱自己,而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都要认真。峡河从戏台后的山脚流过,眼前的一切与它无关,又无限相关。它也是一出戏,上演了千年万年,演员们、观众们生了,死了,青了,黄了,彼此分离又纠缠。

冯老汉是峡河最好的二胡匠,本来剧团吹拉弹唱都不缺人,他硬要参加到乐队里去帮忙。没办法,团长给他派了个帮闲的角色,他一拉起来,反倒没主手什么事了。

人过尘世多行孝

死后了烧钱燎纸枉费心

灵前面摆的是这花花供啊

见几个亡人能以沾沾唇

伸手甭打啊无娘子

开口甭骂年老人

不当家还不知柴米贵

不养儿还不知道那都报娘恩

…………

踩着唱腔,我上了开往山外的三轮车。此去的目的地是喀什。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离开老家,这些年,村里一半的年轻人都上了矿山,他们星星一样撒落在秦岭、长白山、祁连山、贺兰山脉,或者大河之侧。

在叶尔羌河边某处一座山上,我和我的伙伴们,把巷道向山体推进了三千米,去寻找和采掘矿脉,有几处被数次打穿。那里没有信号,没有人烟,甚至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隆隆的机器声与炮声。在这里,我们工作了半年,我们都成了沉默矿石和山体的一部分。这是我十六年矿山生活长长链条的一节,微不足道。

峡河三年前被划为长江水源保护区,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枯荣兴亡,几经改道,岁月与人烟云翻雨覆,有说是八十里,有人说六十里,而三年前的测量,给出了准确的数据:三十五点四千米。

峡河七十里,七十里的地理与风烟,包含了多少秘密,我似乎熟悉,又一无所知,就像我们自己对于自己,更多的时候,也像老死不相往来的远房亲戚。 Plsmt8kWK7cuBylbES4Pm4PzQCqk7Hz/lI0WAF+0DIXDhKJXltwjCrB4Al2+EM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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