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压机和风钻,都是昂昂叫的好家伙,显然使用率并不高,奶黄色的喷漆完好无损,牌子也响亮:开山。全套设备由一辆三轮车临时承担工作中的来去运输。
此时,我和同村的春子在灵宝金矿苍珠峪某坑口学习爆破,他比我早一月到工队,算我的师兄。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矿山打工,此前虽有多次矿山经历,但只是走马观花浅尝辄止。那时候,使用的还是导火索引爆方式,用烟头把爆破工作面上的二十几根索头依次点燃。导火索喷出的火蛇状若烟花,常常把工作服烧出大洞小洞,把手指烫出水泡,这个过程惊险又刺激。工作面总是在我们转身飞奔出不远的瞬间轰然爆响,石块和浓烟紧追屁股而来。
有一天傍晚,我们接到镇工程指挥部紧急通知,要求回乡参加建设工程,开山爆破。来不及结工资,当夜收拾了行李往回赶。
为不影响河堤工作进度,爆破被安排在晚上进行。大家下班时,正是我们上班时,而当我们顶着一头石头的白粉回家时,上工的铜号正在吹起。
爆破凿岩组共五个人,三人负责操作风钻在岩石上打孔,两人负责卷制散装的炸药成火腿状。前者在野外,后者在一个闲置的牛圈里。有时候,大家也换换工作。
乍暖还寒,这个词开始一定是诞生于初春的旷夜。到了夜晚,山风猛烈,把河水吹起薄薄一层冰来。从钻孔里流出来的石末被风吹得左右摇曳,像无所适从的花枝。细细的石粉飘散在空中,落在我们头上、地上、松树的松针上。
机器坚硬、冰冷,我们没有戴手套的条件和习惯,常常把手碰撞出口子。卷炸药时,炸药接触到伤口,像针扎一样。一沓沓《人民日报》《参考消息》《新农村》被卷成筒状,填满炸药,再塞进炮孔,炸成屑状,成为这个春天空气的一部分。
导火索奇缺,为了节省每一寸导火索,我们总是把接触连接的雷管装填在炮口的位置,加上手工卷制的炸药密度不够,影响了爆速,爆破效果总是不尽如人意。上千号人等米下锅,我们只有整夜整夜地拼命干。
由于石料供应不上,爆破组受到了指挥部的严厉批评。姓李的指挥长本是行伍出身,在艰苦的西北某边防口岸锻炼过意志和脾气。他发布训令:再完不成革命任务,就抓起来游街。
侯军说自己在矿山干过三年爆破工,但我怎么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经验。操作机器东倒西歪不说,在装填炸药时,他用一根钢质的钎杆蛮捅,这是非常危险的,雷管受到撞击,很可能爆炸,如果带动炸药爆炸,结果只有可想而知的一种。
晚上下了点小雨,地上处处湿渍,石粉早早落下来,在地上铺出一片白茫茫的薄毡。点燃导火索的任务一直由侯军来完成。他精瘦、细高,手和腿都有速度。
上早工的铜号在对面的山上铺开来,像一阵雾,弥漫得满山满地。炮声终于凌乱地响起来。事后,小红说:“侯军拿着烟头怎么也点不着索头,勉强点燃一个,下一个又卡住了,点到一半,我说快跑,侯军还要点。我不干了,转身就跑,侯军又点了一阵才跑。刚转身没多远,炮响了,石头乌鸦一样满天飞,有一颗落下来,钻进了侯军奔跑着的屁股蛋里。”
在镇医院,医生从侯军的屁股蛋里剥出一颗石头,半个乒乓球大小,三角形。好在离骨头还有一点距离。
两条石龙在大河两岸艰难蜿蜒、游动,一天天长大。一场大雨浇过,像要飞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