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春天,家乡所在地开始大兴撤乡并镇。
记忆里,云翻雨覆,村、组、社这些行政小建制的分分合合从来没有停止过,而这一次,是家乡行政版图最大的一次改革。上层规划,减少重冗的政府机构,减轻财政负担,有效整合自然、人口资源。城市的工厂和企业此刻也正大规模砸破铁饭碗,并购和重组。存在了近五十年的峡河乡行政机构撤并到人口规模更大更集中的桃坪乡,在行政建制版图上,峡河乡从此销声匿迹了。两乡并一镇,就叫桃坪镇。原两乡的党委和政府班子并到一块办公,其实是简政不减员。有几次去政府办事,看到长长的队伍,在食堂外排成一字长蛇,曲里拐弯的吓人一跳。
那时候,“再造山川秀美大西北”的口号才提出来不久,各项建设工程正如火如荼。只要能写上字的墙壁都刷上了一行行标语,白墙刷黑字,泥墙刷白字,崖壁上刷上通红的彩漆字,醒目又防雨。
多少年都不曾秀美的山川要秀美起来,标语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怎么办?修河堤和修梯田,家乡群众称之为“第二茬农业学大寨”。在交通信息资源都缺乏和闭塞的地方,也没别的事可干。与山川秀美不同调的事,干也白干。
那时候,南下打工潮已在家乡兴起一时,初中没读完的、初中毕完业的、高中读不下去的孩子们,背起行李,成群结伙地向沿海工厂进发,年龄稍长一些的青年和中年们常年奔突于河南灵宝秦岭金矿。老家距灵宝不远,半日车程,可谓近水楼台。
少青中们水一样往山外流,政府就感到很没面子,下乡开会,会场一片白头发,人数寥寥可数,讲话无人应答,干部很生气,感觉没把自己当回事。重要的是,秀美山川谁来造?
围绕矛盾,就有了数不清的故事。这些故事,如一场连续不断的折子戏,在一河两岸上演。
那时候,春冬两季,分别有两场会战,就是把劳动力组织起来进行集体劳动,战天斗地改造河山。每个家庭成员每季不少于二十个出勤工时,学生和过了七十岁的老人没办法出勤,由家庭劳动力来承担,结果是有劳动能力的人,出勤工时常常要翻倍。夏秋多雨,常常发山洪,修路补堤,植树造林,也闲不了。总之,那时候大部分劳动力的时间都花在了公差上。
不能出工的家庭要向村委会缴钱,谓之以赈代工,是对以工代赈政策的巧妙化用。每个工时出钱三十、四十元不等,视工程任务量大小而定。计算下来,没劳力可出的家庭一季工程下来出钱常在千元左右,它远远大过了一个劳动力在外打工的收益。为了不出这份钱,打工者千里万里都得赶回来。
实在不想出工,那时候还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购买城镇户口,当时还叫商品粮户口,有了这个户口,你就是吃公粮的人了,不用再出工差。记忆非常清楚,当时的商品粮户口五千元一人,且能快办特办。这是个吓人的数字,有经济能力的人家,咬着牙给家里的年轻人买户口,能买一个买一个,能买两口是两口。有了商品粮户口的人,再也不用顶风冒雪出工了,走在路上,头脚光净,让那些搬石铲土的人无限羡慕。
另一条就是迁户口,把本地户口迁到山外去,户口不在了,自然也就不用出劳动力了。山外有朋友、有亲戚的人,就把户口迁到那儿去,至于在山外能不能落下新户口,没人管。很多人的户口就这样悬了起来。有位姓康的人家,把家里老人的户口迁到了山西闻喜他大女儿家的村子,山西人不傻,为啥凭空要落一个人的户口?何况还是没用的老头,坚决不答应。那户口就一直悬空着。过了几年,老人得了重病,眼看无医,就回来了。死后,没户口,村里干部不让埋,要补交工程欠款,费了好大劲才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