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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我不过是个写信的人

我这半生,和两个场域扯不断理还乱,一个是关山万里的矿山,一个是至今无力抽身的老家峡河。

关于矿山,我在《微尘》《活着就是冲天一喊》两本书和一些诗歌里已经讲述过它们,并且我觉得已经讲得够多了,而关于老家的讲述基本还没有开始。人一辈子都在做两件事情,离家和回家,做得费神劳力甚至九死一生。其实也不是两件事情,是一件事情,因为离家也是回家,不过是方向或方式不同而已。故乡是宿命的重要组成部分。

峡河的东面是河南卢氏县,北面和南面是本省的洛南与商南,峡河就这样处在秦岭与伏牛山脉挟持的两省三县夹角地带。峡河水从两省交界的山腰出发,细细涓涓,茫茫苍苍,一路风尘一路歌,经过七十里奔流,在武关与丹江汇合,成为长江不足一道的一部分。峡河是河名也是地名。这里原本没有人烟,三百年前,一场战事,一帮战败的人丢盔弃甲,顺长江而上,到了这里,插草为界,烧荒为田,世世代代生活了下来。

1999年出门上矿山,到因病回乡,整整十六年,大漠边关,孤雁寒声。虽然其间也常常回来,但我发现,我与这片世界已彼此陌生,长者衰朽,少年成人,同辈人已大多叫不出名字,而打工经济,让人们彼此更加分离遥远。我重新打量它和他们,他们和它也重新打量我,这些文字,是彼此打量的结果。写作,也是思乡者与故乡彼此走近相看的过程。惭愧的是,相对于漫长的无尽的时间与人事,这里记录下的,只是其中的一鳞半爪。

从诗歌改弦到自然分行文字那一年,我已经四十五岁。那时候,我在贵州一家企业做文案,每天忙忙碌碌又百无聊赖。在我的故乡峡河,这个年纪的男女,已早早备好了棺木,选好了墓基,开始抬头向另一个世界张望,等待那个黑夜到来。我清楚,我没有太多时光晃荡了。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孩子在县城读高中,家人陪读,在两年前的一场手术中,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经济上实在捉襟见肘,需要一份实在的收入。另外,以精致立命的诗歌在新的语境下选择了慎言、拘谨、罔顾左右、画地为牢,已无力表达广阔深繁的生活和世界。至今五年过去了,我好像写出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写出来。

这些年,读了一些书,意在为新的写作打底子、找方法,但我发现,一旦动起手来,一切别人的经验都失去了参照作用,我早已水泼不进,不可救药了。还是尊重和回到生活与心灵本身,土地上的风尘与人的生死,是最好的教科书。

我不过是个写信的人,我以文字歌哭、悲喜,以晨起暮歇的有用无用功为世界、为人们、为看见和看不见的事物写信,又以同样或不同的方式接收来信。我不知道我写出的信你们是否收到,而你们的所有来信,我都认真读过了。

马提雅尔说过,回忆过去的生活,无异于再活一次。我有时候在其中活一回,有时候死一场。

谨以此书献给我形已消失的故乡,以及风尘里赶路的、风流云散的人事。

故乡消散的年代,愿我们都有故乡!

2023年12月5日 sqbdw2HFbsWAbbLZgduIr/2g2TuFiAGGwNJL6jEJo5sg1+Gbm+ieJTfJTiI/x/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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