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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作

1

山压着山,岭挨着岭,无边无际。

天色渐晚,空中浮动着玫瑰色的薄云,远山连绵错落,被余晖勾勒出一层又一层灿烂的金边,犹如神阙。风一起,大森林里漫天的晚霞,凤尾凰羽一般呼啸而来,翻涌在那苍苍莽林之上。

十几丈高的椴树、粗壮的槲树、巍峨的红松树、挺拔的桦树……一棵棵被锯子伐倒,一声声、一片片,轰隆隆地倒在永恒的黑土地上。擎天柱般的树干被打成了木柈子,结实的树根被刨出来当火引子,那些空筒子树,连力气都不用费,只需在它的漏节处点上一把大火,借着春天的风力,卷着地面上苍老昏沉的灌木、厚如床被的落叶、经年蔓延的野草……

太阳彻底被这万古的森林吞噬了。一条条火龙放肆地在林中游走、旋舞、跳跃,熊熊烈火把暗夜里的那一片片天空也烧得通红。千万只鸟雀乌压压地飞走、惊鸣,继而寂静无声。大火噼里啪啦地怒吼着,乌苏里的莽林中,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这是一片广袤的处女林。洼地生草,岗地长树,草是一望无际的草,树是无穷无尽的树。老关东们沿着大江大河流过的山间谷地找森林、草原,一到春天,开荒的人都在烧场子、垦新地。一连烧上三四天,一片森林就消失了,老黑土地露出来了,土房子架起来了,垄地种上了秧苗。一个村庄起来了。

富海乐得嘴流油,拉着哑巴往林子深处去。连着几个月的逃亡,他本就细长的身子早瘦得跟个竹竿子似的,要不是身上那几片粗布料撑着,他还不如林子里一棵水曲柳粗壮。他才四十几岁,额间却已布满了纵横相间的褶子,面颊皮包着骨,颧骨凸起,唯独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炯炯有神,毫不掩藏地露出些许不凡的神采和气韵来。一旁的哑巴,显然也是高兴的。哑巴比富海年轻几岁,虽也穿得破破烂烂的,一身紧实的肉却将骨头咬得死死的。两只紫葡萄大小的眼睛,躲在显阔的双眼皮底下,像温顺的兔子眼,看什么都冒着湿气。倒是额头右角有一道陈年的死疤,衬出了他几分英武。哑巴鼻梁矮矮的,鼻头却挺大,耳朵也挺大,跑起来,耳垂忽扇忽扇的,富海说,这是一身福气。哑巴在一旁“吱吱哇哇”地配合叫唤着,比画着,手舞足蹈。富海急匆匆地穿梭在林海里,他听得懂哑巴在说什么,回过头咧着嘴笑,一口大白牙,只略微有一点黄渍。“是啊,这里随便埋上一块土豆栽子,就能长出一炕的白光光大土豆哩!老天爷再残忍,难不成还不给俺们一条活路哩?”哑巴憨憨地直点头,饿了几天的脑袋金星直转,幻想出许多丰盛的画面来,脚底便铆足了劲儿地往前冲。

富海是来逃难的。他奔着乌苏里江中下游的饶河而来。这里汉人、赫哲人、高丽人混居,与俄国隔江相望。来这里开疆辟土的老关东,一大半都是从山东逃难来的。饶河在清朝初年隶属宁古塔,多有京城、中原罪人流放至此。富海奔往此地,是逃难途中经乡人介绍,说饶河多山东登州人,土地富庶,遍地流油,他一路饥肠辘辘,又思乡心切,不免心中向往。一来亲眼所见,果不其然,虽说要下苦力气讨生活,但心里总是有个奔头呀!

“活活一个人,怎么可能被白白饿死嘛。”富海折过身子,冲着哑巴喊,风在林间呼呼撕咬,将他嘶哑的声音吞没其中。哑巴把脑袋凑上前去,使劲儿地听,也听不清楚。富海又扯着嗓子喊:“老祖宗说,人生下来,自带口粮!”

哑巴直点头,耳垂忽扇忽扇的。 02whhSHXKchutAF+oXZDViD3y071pVqWAWCJB7WjkIN/EJevU5DQopsZQu7Au0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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