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阅《时报》,有冷血所著《歇洛克初到上海第一案》,用笔峭冷,耐人寻味。意冷血先生必有第二案出现,为小说界所欢迎也。乃翘盼至今,依然为金玉之秘。鄙人不揣冒昧,戏为续貂。脱冷血有第三案来,则又阅《时报》者所属望也。
华客既去,歇洛克乃顾谓滑震曰:“我闻上海为支那文明中心点,不信举此辈人,良可悯叹。”
滑震曰:“虽然,今支那方汲汲图改革,青年志士之负箧东游者,岁以千计,君不能以海上醉生梦死者概今日诸少年!”
歇洛克曰:“唯唯。”
语未已,忽闻门铃声响,一少年昂然入,穿紧窄之西服,脑后黑发鬖鬖,长数寸,眼金镜而口雪茄,向歇洛克为礼曰:“仆自日本归,垂两月矣。久闻歇先生大名,今日始得拜识!”语时,频以手探衣囊,出金表视之,若事甚忙迫,有分秒未可轻度者。
歇洛克拽轮椅使近火炉,曰:“客姑坐!”
少年徐徐就坐,歇洛克问客来何意。
少年曰:“歇先生,神探也!余无奇案,足劳钩稽,姑就日来鄙人所行事,一试先生神技!”
歇洛克曰:“唯唯。”
歇洛克乃上下视少年。歇洛克曰:“君日来大忙,多行路,然否?”
曰:“然!”
歇洛克曰:“君昨夜睡甚迟,然否?”
曰:“然!”
歇洛克曰:“君顷者起一稿,既而又揉碎之,然否?”
曰:“然!”
歇洛克曰:“君刻又须赴友人约,然否?”
曰:“然!”
歇洛克曰:“然则皆然乎?”
曰:“皆然!”
歇洛克曰:“然则君事不难知,君辈少年,方归祖国,急思有所运动。我见君履制甚新而底已敝,知君必多行路故。君衣袖多蜡泪,又多皱纹,知君必昨失睡今假寐故。又见君手掌有墨痕,是墨沈未干而揉碎故。君来频视囊中表,则必与友人约,恐愆期故。然则君事不难知,君殆欲有所运动,以为祖国益!”
少年闻言,笑而不答。
歇洛克问客何笑。
曰:“向我谓先生神于探案,今知实不逮上海书寓中一侍儿。侍儿之侦我辈索缠头资也,百不失一,子何其理想之谬戾,反出彼下哉?”
歇洛克爽然曰:“何谓也?”
少年曰:“我归自东京,见世事益不可为,我已灰心,我惟于醇酒妇人中求生活。我来上海垂两月,我日必至张园,夜必兜圈子,不觉履之敝,而使子属目。我昨夜睡甚迟者,以与友人雀战故。我和清一色,喜极跃起,烛仆于衣袖间,故又不觉蜡泪点点沾我袖。我掌中确有墨痕,顷在一品香,拟招某校书侑觞,已书局票,既而易之。想墨沈未干,遂染指焉。至来时频视时表者,则在烟榻上朦胧睡去,醒时急起,恐误我意中人某某之密约耳。”
少年语毕,扬长自去。
歇洛克瞠目不能展一词。
良久良久,歇洛克叹曰:“滑震君,为我记之。此我来上海第二次失败也!”
天笑曰:“橘逾淮而成枳,歇洛克至上海,则不及书寓中一侍儿,怪事怪事!”
(原刊于《时报》,1905年2月13日,署名“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