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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史前人类生存策略

两个裹着毛皮的尼安德特人蹲在一条小溪中间的巨石上,石头被水流打磨得十分光滑,而这条小溪最终汇入了一条后来被后人称为“多瑙河”的河流。他们凝视着清澈的溪水,石尖矛就放在身边。鲑鱼的身影迅速掠过满是沙子和砾石的河底,偶尔会有一条大家伙的鱼鳍划破宁静的水面,激起阵阵涟漪。多瑙河的鲑鱼正准备产卵,它们之中有些体型巨大,几乎和一个成年人差不多。即使能抓到它们,仅凭一个人的力量也无法把它们从水里抬起来。这两个人一动不动,最终认定河里的鲑鱼太活跃了,肯定还没开始产卵。虽然空手而归,但这两个猎人对于收获猎物的时间更加心里有数了。他们会在小溪附近徘徊几天,然后带着族人来捕鱼。

尼安德特人是欧洲的原住民,他们于 4 万~ 30 万年前(具体生存年代存在颇多争议)活跃于整个欧洲和西亚部分地区。尼安德特人身材矮胖,眉毛浓密突出,身手敏捷,极为强壮。当时的地球经历了数千年的严寒,冬天常常持续 9 个月时间,气温也时常在零摄氏度以下,然而尼安德特人却在如此严酷的气候中生存了下来。他们智力较为发达且拥有一定的语言能力。很多考古学家都认为坚韧不拔的尼安德特人擅长猎杀大型动物,他们拥有高超的狩猎技能、强大的蛮力和简单的武器,足以对付冰期体型最大的猎物。

尼安德特人确实捕猎过巨兽,但他们捕获小动物和采集植物的技术也很成熟。在冰期晚期的严寒环境中,生活异常艰苦,尼安德特人不得不成为杂食者。想要生存下来,他们必须依赖于火、皮毛衣物及足以抵御寒冬的居所。法国西南部的河谷曾住着大量尼安德特人,他们在春夏两季捕猎迁徙的驯鹿,然后在比较温暖的月份迁徙到更开阔的地区。新鲜的肉总是不够吃,尤其是在漫长的冬季。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只能以包括鲑鱼在内的各种食物为食。

捕鱼奇谈:给鱼挠痒痒

大西洋鲑主要分布在葡萄牙至挪威一带的海域和北美东部海岸,是最大的鲑科鱼类。其幼鱼出生在淡水河,并将在这里生活 1~4 年。在此期间,它们的生理结构将发生变化,包括表皮褪去适合在河流生存的伪装,长出适应于海洋环境的鲜艳颜色。每年 3 月—6 月,大西洋鲑会进入大海,随着海面洋流漂游,并以浮游生物或其他鱼类(如鲱鱼)的幼鱼为食。再经过 1~4 年的良好发育后,它们就可以通过辨认气味洄游到自己出生的河流产卵。此时,体型已经相当大的大西洋鲑会停止进食,沿河逆流而上,于晚秋时节在河流的沙砾层静静地产卵。与产卵后即死亡的太平洋鲑不同,大西洋鲑能够多次产卵,只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

在古代,每逢洄游季节,河流的上下游便会出现成千上万条鲑鱼,它们或聚集在浅水区,或在湍急的河流中跳跃,或堵在狭窄的河道里。虽然每条河流的鲑鱼数量有所不同,但鲑鱼从来不会错过产卵的时间。它们会按时洄游,这也为猎人提供了极其稳定的食物来源。正如几十万年前非洲人亲眼看到热带食肉动物的捕鱼过程那样,尼安德特人也看到了狗熊和鸟类是如何在湍急的河流或浅滩上抓鲑鱼的。时至今日,阿拉斯加的狗熊和鸟类依旧在河里捕鱼。动物们的捕鱼方式很容易效仿,即使是一名技能不太娴熟的尼安德特猎人,也会用石尖矛刺中浅滩里的鲑鱼,然后将鱼扔到岸上,迅速用棍棒把它打死。

包括鲟鱼在内的其他鱼类可能也很有价值。鲟鱼是一种常见于欧洲和欧亚大陆的大型溯河产卵鱼类,但由于体型太大,它们比较难以捕获。其次就是褐鳟,它是一种生长在寒冷水域的淡水鱼,常出现在洁净的湖泊和河流中。褐鳟是鲑鱼的近亲而且比鲑鱼小,它更喜欢水流湍急的浅滩,并于早晨和晚上进食。中午时分,褐鳟经常游到绿荫遮蔽的浅滩中休息。鳟鱼在受到惊扰时游动速度快如闪电,长矛几乎刺不到它。尼安德特人可能掌握了给鳟鱼挠痒痒的艺术,他们用手指轻轻摩擦鳟鱼的下腹部,使之进入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再乘机将其扔到岸上。

即使在尼安德特人时代,这种基本的捕鱼方式必定也经历了漫长的发展历史。很久以后,到了公元 230 年,希腊作家伊利安(Aelian)在他的著作《论动物本质》( De Natura Animalium )中提到,渔民们用脚在浅水滩里踩出一个窝,给鱼类创造出睡觉的地方。他写道:“过了一会儿,渔民过来了……熟睡中的鱼被逮了个正着。”在莎士比亚名著《第十二夜》( Twelfth Night )中,奥利维娅(Olivia)侍女玛丽亚(Maria)想捉弄一下正在走过来的管家马沃里奥(Malvolio),于是她对同伴说:“你就躺在那儿,因为这条‘鳟鱼’已经来了,你不挠它痒痒的话,肯定抓不到它。”

给鳟鱼挠痒痒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首先,渔夫要观察到岩石附近有鳟鱼的鳍尖冒出水面,或者它的尾巴在游动,然后跪下来,手指绕过岩石下面,直至感觉到鱼尾;接着,他要用食指轻挠鳟鱼的下腹部,同时手掌小心翼翼地沿着鱼的身体移动。当他的手指接触到鱼鳃时,鳟鱼便会处于恍惚状态,此时他会立刻把鱼抓住,从水里拽出来。在美国,给鱼挠痒痒也被称作“徒手搏鱼”。这是一门很精妙的艺术,毫无疑问,人类是机缘巧合之下学会这门艺术的。尼安德特人应该完全具备这种能力。

与尖峰地区的早期人类一样,尼安德特人并不是全职渔民或贝类采集者。他们开发的水生动物食物不仅仅限于鲑鱼和其他容易获取的鱼类,还包括软体动物。西班牙南部有一个名为“巴洪迪约山洞”的史前遗址,它是位于地中海沿岸陡峭悬崖上的一处狭长居所,处于现托雷莫利诺斯市(Torremolinos)辖下。为了采集软体动物,尼安德特人曾一次又一次地在那里搭建营地。415 万年前,他们第一次出现在该地区。当时的气候要比现在暖和一些,海平面也较高,山洞附近到处都是附满软体动物的岩石。

数万年里,尼安德特人一直都在采集这种唾手可得的食物。他们采集了至少 9 种海洋无脊椎动物,包括附着在岩石上的贝壳动物。退潮时,这些动物都很容易寻获。尼安德特人把这些软体动物带回远离潮汐线的山洞居所,把壳敲碎,吃掉里面的肉,再将贝壳扔掉。几千年间,这已经成为尼安德特人惯常的做法,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只不过他们到访山洞的频率每年有所不同而已。10 万年前,末次冰期爆发,地中海海平面开始下降,软体动物几乎完全从该地区消失。

在巴洪迪约,甲壳类动物只是人们多样化饮食的一部分,除了极少数情况外,它并未占据绝对重要的地位。鱼类比软体动物难抓,所以那里的人似乎很少吃鱼。但是在佩勒地区,还有一个洞穴被12.5 万~ 25 万年前的尼安德特人使用过,那里则是另一番情况。

佩勒山洞位于罗讷河(Rhône)上游的岬角,地理位置极佳,便于人们寻觅维持生计所需的各种食物,包括大小型动物和可食用植物。考古挖掘者没有在那里发现鱼骨,但他们用双筒显微镜仔细观察史前古器物和骨头,试图寻找其边缘磨损的明显迹象。他们在一些工具的线形纹路上发现了一种暗沉且油腻的抛光痕迹,这可能是在鱼类加工过程中造成的。

为了复制古代鱼类加工模式,研究人员做了一些实验,用那些工具给现代鱼类刮鱼鳞和宰鱼。结果他们在这些工具的边缘上找到鳞片、碎鱼骨甚至是微小的肌肉痕迹,而这些工具来自找不到任何鱼骨的尼安德特人住所。也就是说,渔民们很有可能是当场处理和吃掉了捕获的鱼,然后只将捕鱼工具带回了住所。

从西班牙到波兰,再到黑海海岸,欧亚各地的尼安德特人都盛行一个传统:一次次地回到同一个地方。大约 8.9 万年前,地球正处于非常寒冷的时期,尼安德特族群占据了位于阿布里·杜·马拉斯的一处岩棚。岩棚在一个小山谷里面,靠近罗讷河的支流阿尔代什河(Ardeche River)。与佩勒遗址不同的是,在马拉斯遗址出土了白鲑和欧洲鲈鱼的鱼骨。白鲑常见于寒冷水域,而欧洲鲈鱼会在每年4月底至5月初产卵。根据马拉斯遗址鱼骨的重量,研究人员计算出鱼的重量为 500~862 克。对于一般食肉动物来说,它们实在太重了,很难携带。

从表面上看,这些鱼很可能是尼安德特人有意搬到洞穴来的。库达洛 3 号洞位于东边遥远的高加索山脉(Caucasus Mountains),4.2万~ 4.8 万年前,一群尼安德特人在库达洛 3 号洞吃了从当地河流中捕来的鲑鱼。4.18 万年前,尼安德特人曾在直布罗陀巨岩(Rock of Gibraltar)上短暂逗留,他们在先锋洞 (Vanguard Cave)附近的河口采集了大量贝类,用火迫使它们张口,然后就地吃掉这些贝壳。

独木舟时代的跨海探险

东南亚先民很有可能是首批习惯使用独木舟和木筏捕鱼的人。在东南亚的热带环境里,海水温暖,人们可以连续好几个小时在浅水中捕鱼。冰期晚期,全球海平面下降,东南亚大陆附近的巨大大陆架露出水面,被地质学家称为“巽他大陆架”(Sunda)。在距离巽他大陆架南岸 100 千米处,有一条叫作“望加锡海峡” (Makassar Strait)的狭窄水道,对岸是另一个大陆架,考古学家将其称为“萨胡尔大陆架”(Sahul),它包括了如今的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但大陆架的大部分地区已被海水淹没。

岩心钻探结果表明,巽他大陆架和萨胡尔大陆架包含河流三角洲、洪泛平原和沿海红树林沼泽等复杂生态环境。沿岸居民需要从红树林及其周边捕捞和采集浅水鱼类及贝壳类动物。在某一时刻,他们在就地取材的过程中发明了一些简单的木筏。这些木筏最大的优点就是相对平稳,因此可以作为捕鱼的流动平台。那里的捕鱼活动必定是持续进行的,而且人们使用渔网和长矛来捕鱼,遗憾的是,渔民们的住所已被大海淹没。

大约 5.5 万年前,一只木筏或一条独木舟横渡海峡,到达苏拉威西岛。如果你想载着货物或一小群人穿越开阔水域,至少需要一只木筏或者某种形式的舷外浮杆独木舟才能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保持稳定。那些远离陆地去海上冒险的人都是专业渔民,无论他们出于什么原因出海,其日常所吃的食物大部分或绝大多数均来自海洋。4.5 万年前,人们乘船穿过班达海的岛屿群到达新几内亚,再以新几内亚为起点,继续冒险远航。如今,我们只能通过散落在洞穴和岩棚的手工艺品镶嵌图显示出的些许线索来了解他们曾经去过哪里。

耶利马莱岩棚遗址位于东帝汶东岸末端,那里一处凸起的珊瑚层与海岸线平行。当澳大利亚考古学家苏·奥康纳(Sue O'Connor)和她的同事在岩棚表层挖掘探坑时,他们发现了石器和 38 687 块鱼骨,这些石器和鱼骨占他们所发现的动物遗骸的一半以上。

人类出现在耶利马莱遗址的时间最早可追溯到 3.8 万~ 4.2 万年前。那里的居民至少食用了 15 种鱼类,其中将近一半是各种鲣鱼。鲣鱼游动速度极快且非常贪吃,喜欢在海面捕食鳀鱼和其他小鱼。它们经常成群结队地迁徙,游到浅水区,产卵区域的水温一般高于28 摄氏度。

绝大多数渔民在靠近海岸的地方用钓竿和钓线钓鱼。他们还有一种传统的钓鱼方法:在独木舟后面安装拖钓线,线的另一头是做工精致的倒刺鱼钩。距今 9 000~17 000 年前,耶利马莱出现了用大型鱼骨制作的尖锐器件,它们被用于制作鱼钩或矛头。

耶利马莱人可能还制作了竹筏。在菲律宾,用竹筏钓金枪鱼的做法甚至仍延续至今。竹筏在海面上形成一个平台,它的阴影能够吸引鱼类聚集在下面,若在竹筏下面挂上鱼饵,则捕鱼的效果更佳。筏钓最适用于捕猎幼鱼,我们必须注意到,耶利马莱遗址的大部分鲣鱼鱼骨来自幼鱼。它们可能是被竹筏的阴影和鱼饵所吸引,上钩后再被渔民用棍棒迅速打死。鲣鱼是温血动物,而且死后很快就会变质,所以在那个没有冰箱的年代,捕捉幼鱼对渔民来说更合理些。

2.4 万~ 3.8 万年前,末次冰期寒流处于高峰期,全球海平面下降,耶利马莱几乎变成无人居住的地方。但在 1.7 万年前,海平面上升,耶利马莱重新开始有人居住。在接下来的 8 000 年里,耶利马莱的居民们又开始捕鲣鱼,像石斑鱼和扳机鱼这样的近海鱼类也变得更加重要,可能因为它们生活在浅水区和暗礁,更容易接近一些。或许这也反映出冰期结束后,全球沿海浅水区水温变暖、气温升高的事实。

有着独特角状附属物的鹦哥鱼和独角鱼生长在多礁石和岩石的浅滩中,人们用长矛或小的纤维渔网就可以捕获它们。这两种鱼属于食草动物,靠藻类和植物为食。石斑鱼、鲷鱼和鲹鱼则是食肉动物,所以捕捉它们的最佳工具就是如今常见的饵钩和渔线。令人惊讶的是,耶利马莱遗址只发掘出两种无倒刺鱼钩,其中一种可追溯到 1.6万~ 2.3 万年前,另一种则来自公元前 9000 年左右。它们是用大马蹄螺的贝壳制成的,这种螺的内部有着厚厚的珍珠质层,如今常被人们用来制作珍贵的珍珠纽扣。在耶利马莱遗址的堆积层中,这种鱼钩恰好与大量石斑鱼和鲹鱼的鱼骨同时出现。耶马莱鱼钩是已知最早的史前鱼钩,但从更早期堆积层的鱼骨来看,传统的手钓技术肯定在这种鱼钩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鱼钩需要配合结实的纤维钓线一起使用,这意味着当时的渔民们已经懂得用渔网捕鱼,这种工具也很适合在陆地上捕捉啮齿类动物和小型猎物。

除了捕鱼之外,木筏和独木舟还促进了人口的迁移。3.5 万年前,人们在太平洋西南部的新爱尔兰岛(New Ireland)捕捞金枪鱼和鲨鱼;而距今至少 3 万年的时候,布卡岛(Buka Island)基鲁岩棚的居民已经在捕捞鲭鱼、金枪鱼和其他深海鱼类了。在那段时间里,人们要在岛上建立居住地,就必须在海上航行 130~180 千米。来自海岸线或水下的鱼和软体动物是这些岛民的主要食物来源。

在岛屿上,陆地狩猎是一种机会主义行为,而捕鱼则成为主要觅食方式,这一点与非洲的情况恰恰相反。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得知这些岛屿的第一批定居者是谁,只知道他们乘坐独木舟或木筏到达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有时候在合适的岩棚下露宿,然后继续前进。他们离开的原因也许是当地的软体动物早被采集殆尽,或是他们发现了更好的渔场。无论在这些岛屿还是其他地方,渔民只有根据海洋环境、天气条件及鱼群不断移动的规律制订周密的迁移计划,才能成功捕到鱼。

鱼叉与投掷棒:猎鱼人拥有了“武器”

洛尔特岩洞遗址位于法国上比利牛斯省(Haut Pyrenees)。考古学家在岩洞里发现了一块鹿角碎片,上面描绘着 3 只驯鹿排队渡河,几条鲑鱼在驯鹿的腿间活泼穿行,队列里的最后 1 只雄鹿回头张望着,在它的前面是 1 只雌鹿(图 2—1)。在冰期的最后一次寒潮期,驯鹿和鲑鱼是西欧人最重要的食物。这一幕碎片化场景被精心雕刻在一块 1.7 万年前的骨头上,没人能解读它的象征意义,我们能看到的只是两种古人认为必须描绘下来的动物。

图 2—1 驯鹿与鲑鱼,约 1.7 万年前马格达林时期(Magdalenian)的雕刻画,出土于法国的洛尔特岩洞遗址,现珍藏在位于圣日耳曼昂莱市(St. Germain-enLaye)的法国国立考古博物馆(Musee des Antiquites Nationales)(本图片由布里奇曼影像提供)

大约 4.4 万年前,进化完全的现代人类首先在欧洲定居,他们是在地球气温短暂回升后从亚洲西南部或欧亚大陆到达欧洲的。考古学家在法国西南部莱塞济附近的一处岩棚中首次发现了这些外来者的遗迹,将他们称为“克鲁马努人”(Cro-Magnon)。克鲁马努人逐渐遍布欧洲,随后开始与原住民尼安德特人接触。在那个人烟稀少的区域,两个人种的首次相遇必定是短暂和偶然的,至于双方最终是朋友还是敌人,只能留待今人想象了。我们只知道 3 万年前,尼安德特人突然灭绝了。早在最后一个冰期高峰期到来之前,现代人类便把欧洲据为己有。

和前人一样,初来乍到的克鲁马努人很快就熟悉了当地环境,掌握了专业生存技能。他们与尼安德特人有着显著差别。克鲁马努人不仅深谋远虑,而且他们的技术比尼安德特人的石尖矛、刮刀和棍棒更先进。

想要了解早期欧洲人制造工具的方法,我们可以参考一下瑞士军刀。一把瑞士军刀包含了各种各样的工具,但它们都安装在带有铰链的同一个底盘上。与此类似,早期欧洲人先仔细地将一块有光泽的坚石打磨成型,然后从这个底盘上切下锋利的毛坯薄片,再将其加工成各种类型的工具,包括精致的锥子、刀、矛头、刮刀和木工刀具;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制造出了考古学家所说的刻刀。他们用刻刀在驯鹿的鹿角和骨头上刻凹槽,制作精致的象牙针头(用于缝制多层布料),还打造出各种各样的狩猎工具,比如用鹿角制成的带倒刺的长矛,这种武器杀伤力巨大。其中一些长矛底部有突起物,猎人将皮绳系在上面,如此便制造出一种革命性的武器:鱼叉。投掷棒则是另一项发明,它能够提高长矛的射程和杀伤力。用皮绳将鱼叉固定在投掷棒上扔出去,鱼叉插入猎物体内时与投掷棒分开,但由于有皮绳绑着,鱼叉不会脱离投掷棒。

有了这种武器以及不断增强的战略规划能力之后,捕鱼和寻觅软体动物就不再是一种机会主义行为。从 1.2 万~ 2.4 万年前开始,人们在葡萄牙南部的萨格里什半岛(Sagres Peninsula)附近的博伊河谷采集可食用和可制作饰物的软体动物。考古学家在博伊河谷定居点遗址的各年代地层中挖掘出大量贝壳,它们与许多兔骨和骨制矛头堆放在一起,那些矛头可能就是用来捕鱼的。

博伊河谷是鱼类和软体动物的主要栖息地。伊比利亚西部海岸毗邻富饶的上升流区,葡萄牙海域也因此成为多产的渔场。生活在这条海岸线上的任何居民都有机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海洋哺乳动物和贝壳类动物,因为强大的上升流带来了较冰冷的深海海水,从而向海洋表面注入了来自海底的营养物质,给所有种类的海洋生物提供养分。距今大约 1.8 万年,地球经历了末次冰盛期 (Last Glacial Maximum),葡萄牙北部和摩洛哥南部深海岩心的营养物质含量非常高,而当时南大西洋北部延伸带的洋流则有助于增强上升流强度,提高表层海面的营养水平。在最寒冷的几千年里,葡萄牙沿岸拥有一个非常富足的海洋环境,养活当地数量不多的人口完全不在话下。在全球气温回暖后,海洋营养物质含量急剧下降,如今的海产品产量已经比以前低得多了。

葡萄牙的其他考古遗址大多是露天的,位于潮滩附近的沙丘上,这说明当地居民也喜欢吃贝壳类动物。有些来自该地区的装饰性贝壳出现在 20 千米外一处名为拉加维尔荷的遗址中,考古学家不仅在遗址的房屋沉积层中发现了贝壳,还在一个孩子的陪葬品中找到了这种装饰物。此外,研究人员还在距离里斯本东北部约 100 千米、距离纳扎雷海岸约 50 千米的地方发现了两个洞穴。挖掘结果表明,居住在这两处洞穴的先民同样以捕鱼和采集贝类为生。上述遗址的考古发现证明了一点:早在 2.5 万年前,海产品就与鸟类、兔子和其他小型陆地动物一起成为伊比利亚沿海居民日常饮食的重要组成部分。

1.8 万年前,欧洲中部和西部的居民有着高超的狩猎和采集技能,考古学家以法国西南部的拉马德莱娜岩棚遗址给他们起名为“马格达林人”。马格达林人以其辉煌的洞穴艺术而著称,他们还制作了很多带装饰图案的便携物品,比如洛尔特岩洞遗址出土的涉河驯鹿图。作为杂食性猎人和觅食者,他们拥有非凡的创新能力。当时的气候在寒冷和温暖间不规律地循环着,也许正因如此,他们发明了一系列特殊的狩猎武器,不仅可以用于陆地打猎,也可以在江河和溪流中使用。

随着气候变暖,马格达林人也逐渐适应了不断变化的陆地环境。一些马格达林群落在北部开阔草原上度过了更长时间,并一直都在追踪驯鹿;还有些群落依旧留在林区,他们对于食物的需求越来越大,而且更加多样化。在发明了纤维网、陷阱和轻型武器之后,他们得以捕捉到更多数量的小型猎物。马格达林人喜欢捕食的兔子等小猎物繁殖速度非常快,所以没有过度狩猎之忧。在陆地上不断完善的技术创新同样也适用于鱼类捕捞。尼安德特人和早期现代人擅长用长矛刺鱼或陷阱捕鱼,相比之下,马格达林人则采用了更多精良的武器。他们拿鱼叉刺中深海或水面的鱼类,然后用与鱼叉头相连的渔线把鱼拖上岸。有些渔民可能使用双头倒刺鱼叉,以便更有效地捕捉大型鱼类。所有这些在陆地上已经非常完善的创新技术被马格达林人用于在河流和湖泊中捕捞大西洋鲑。

在欧洲大部分地区,鲑鱼成为人类日常饮食中的一种重要食物。1.8 万年前,气候开始无规律变暖,鲑鱼的地位变得更加突出。随着海平面的上升,河流坡度变缓,每逢春秋两季,大批开始洄游的鲑鱼挤满了加伦河和韦泽尔河等主要河流。这段时期,除了环境发生了重大变化,人类的宗教仪式和精神信仰似乎也有了长足发展。这强化了人类和猎物之间本来就很密切的关系,也促进了猎人对周围动物的了解。

可以肯定的是,马格达林人也捕捉鲑鱼,捕捞规模可能比尼安德特人大得多,因为他们要养活更多的人。到了产卵期,大量鲑鱼挤在狭窄的河道,人们无论用长矛、陷阱还是渔网,都可以捕获成百上千条鲑鱼。这样的捕鱼活动需要周密的计划,因为他们不仅要抓到鱼,还要将其清理干净并进行加工。即使捕获量不大,人们也必须紧密合作,迅速将鱼晒干或熏干,更不用说搭建储存鱼干的仓库了。他们一代又一代地返回同一地点,在前人废弃的晒鱼架附近搭设帐篷,修复好架子以便使用。

位于莱塞济附近的上劳哥芮岩棚遗址靠近盛产鲑鱼的韦泽尔河,长久以来,到访这里的猎人在附近浅滩捕猎驯鹿群的同时也捕鱼。妇女和孩子负责把鱼剔除内脏,切成片,然后放在架子上晒干或者用大火烤干。在鲑鱼洄游产卵期间,为了捕捞鲑鱼,当地各个群落之间可能要相互合作,或者每个群落占据一段湍流和浅滩进行作业。鲑鱼的洄游期结束后,每个群落将会收获数十万条鲑鱼。他们将这些鱼做成鱼干,留待严冬缺乏食物的那几个月里食用,因为届时没有多少猎物可捕,也找不到可食用的植物。

虽然诸如此类的事情肯定会发生,但可推断出这一事实的证据却非常少。马格达林人真的大规模捕捞过鲑鱼吗?鱼类反复出现在我们的艺术和考古发现中,洛尔特驯鹿渡河图和其他雕刻作品中都描绘过鲑鱼,可是我们很难从中了解到早期人类是否每年都对鲑鱼进行一次密集捕捞。很多用来捕获和加工鲑鱼的器物应该是用木材和纤维等易腐材料制成的。渔民可能用木制长矛捕鱼,但长矛无法保存下来,只有鹿角能保存得比较好。正如非洲渔民发明了带倒刺的矛头,马格达林人也使用了带倒刺的鹿角鱼叉。现代实验证明,这种鱼叉很适合刺鱼。

除了临时性的人工制品,人们在鲑鱼洄游的河边搭建的营地也无法保存很长时间,因为河流经常洪水泛滥,河道也会改变方向。考古学家之所以没有在山洞和岩棚中发现多少鱼骨,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渔民直接在河边加工鲑鱼,并将鱼骨和内脏扔进水中。直到现在,美国西北部以捕捞鲑鱼为生的渔民还经常这样做。

最能证明马格达林人以捕鱼为生的一些证据来自西班牙北部的一群学者,他们在阿斯图里亚斯省发掘出了至少 88 处史前遗址,其中 3 处遗址挖出了完整的鱼骨残骸,这为史前渔业的研究提供了有力帮助。

有一点似乎毋庸置疑:鱼是一种重要的食物来源,对于沿河居民来说尤其如此,他们利用鲑鱼和鳟鱼洄游产卵的时机进行大规模捕捞活动。考古学家还在邻近的坎塔布利亚地区发现了鲑鱼脊椎骨化石,证明人类至少在 4 万年前就从事捕鱼活动了。绝大多数族群只捕捞鲑鱼和其他淡水物种,因为在末次冰盛期的高峰时期,低海平面使大部分遗址比现在更远离海洋,渔民根本捕不到海鱼。

虽然有了一些孤立的线索,但我们仍然很难评估渔业对马格达林人的重要性,他们是否大规模捕捞过鲑鱼这一问题在考古学上依然成谜。作为马格达林社会的一个典型,莱塞济地区距离大西洋有150 多千米,对于身处内陆的马格达林猎人来说,溯河产卵的鲑鱼是唯一来自海洋的食物。骨胶原测试结果表明:在绝大多数马格达林人日常饮食当中,海洋资源占有一小部分比重,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增加。不过这个结果是从少数测试样本上得来的。

人类对鱼类资源的开发很可能在大约 1.7 万年前发生了深刻变化。在冰期结束之前,人们可能还没有开始系统地捕捞鲑鱼。但是,当气候开始变暖时,马格达林人的传统猎物品种变得越来越稀少,而森林面积则逐渐增多。鹿角鱼叉以及史前器物和岩洞壁上描绘的鲑鱼或许反映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已经习惯于寒冷环境下狩猎的人们必须适应新的环境。为了捕杀新猎物,人们改进了陆地捕猎工具,而这正是环境适应力的部分体现。在马格达林地区,考古学家没有发现鱼钩、渔网或其他捕鱼专用器具。但是,随着地貌的迅速变化,气温和海平面快速上升,人们开始收获大量鱼类,并以这一食物作为全年的基本生存资源。

马格达林人正在全天候和密集化捕捞的道路上摸索着,但他们依旧保留着猎人的特点,还未成为真正的渔民。他们的后人将继续这种转变。冰期结束约 6 000 年后,在波罗的海沿海居民的日常饮食中,海洋食物的占比达到 90%。 FXBVNEgW3H7o2qAhPbNtBOImzBkElYMccNCqbLIipo8sRsfzIuqJ2KWROQ71PIY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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